主頁 類別 歷史小說 漢武大帝(下)天漢雄風

第2章 第二章賞雪樂坊遇佳人

元狩年間的朝事是多麼順利,麒麟獸的出現,天馬的東來,河西兩郡的設立,貨幣和稅賦制度改革的啟動,象徵著王朝將迎來一個新的中興。此時此刻,他忽然感到,如果不出去走一走,會辜負了上蒼的一番美意。 他放下手中的朱筆,對包桑說道:“陪朕到雪中走一走如何?” 包桑看了看門外,宮苑內的樹枝上都積滿了厚厚的雪,便勸道:“皇上!還是等雪住了再去吧,看這天就像一座冰窖。奴才擔心皇上……” “呵呵!將士在這樣的天氣裡照樣操練,照樣出征,朕出去轉轉又何妨,不必說了,走吧!” “觀雪最好的地方莫過於復道,奴才已命人將雪清掃乾淨。請皇上……” 話還沒有落音,就听見殿外傳來黃門的聲音: “長公主駕到……”

“哎喲!皇上,如此良辰美景,不去賞雪,待在殿裡不悶得慌啊?” 長公主說著話,眼睛就瞪著包桑:“你也真是的,也不替皇上想想。” “哦!皇姐來了。這麼大的雪,皇姐進宮有何事呢?” “臣妾是怕皇上勞累,特地邀您賞雪來了。” 劉徹心中就有些感動,儘管前些日子為了陽石公主的婚事姐弟之間有些彆扭,但一脈骨肉還是把他們牢牢地系在一起。 “好!朕就陪皇姐走走。” 姐弟倆說著就上了復道,包桑跟上腳步問劉徹道:“要通知皇后來麼?” 沒等劉徹開口,長公主搶過話頭:“今天是本宮陪同皇上賞雪,是劉氏自家人相聚,就不勞皇后了吧。” 劉徹知道因為封侯以及陽石公主的婚事,兩個女人之間有些芥蒂,所以也就不強求她們見面:“皇后身體嬌弱,如此冷的天,就免了!”

“你聽到了吧!”長公主藏在帽子裡的眼睛笑瞇瞇的,看上去很溫暖。 居高臨下看著雪中的長安,自是另外一番雄偉和壯觀。遠遠地望去,長樂宮和未央宮在過去的一年間又增添了不少的殿堂,龐大的建築群此刻都被大雪繪成鱗次櫛比的瓊玉世界,各個宮殿之間道路上,宮娥和黃門們來來往往。 兩宮的司馬道上,黃門每隔半個時辰就要清掃一次積雪,這一切讓長公主的眼睛有些發熱。 “看到這些,臣妾總是回憶起在宮中的那些日子。” “是啊!在這樣的雪天裡,皇姐常帶著朕到雪地裡嬉戲。” “皇上那時候可頑皮呢!喜歡追著打雪仗。” “說起打雪仗,朕那個時候很羨慕鄉間幼童的無拘無束。” 劉徹的眼睛瞇成一條線,陷入久遠的回憶,他的神情被往事攀扯出依稀憂鬱:“自朕登基以後,那樣的日子就更遠了。”

長公主被劉徹的話深深感染了,其實她自己又何嘗不是呢?與衛青走在一起,因為出身的不同,每每為朝廷和后宮的許多事情產生歧見,最近為了陽石公主和衛伉的婚事,不僅讓皇上不高興,衛青也有好長時間不能原諒自己。 難道都是自己錯了?長公主可不這樣認為,她斷定皇后已把昔日的一切都忘記了。 哼哼!你不念恩,可就怪不得本宮不講情面了。 這時,傳來一陣美妙的歌聲: 北方有佳人 絕世而獨立 一顧傾人城 再顧傾人國 寧不知傾城與傾國 佳人難再得 “皇上!您聽聽,這歌聲何其美妙啊!” “哦!這不是重陽節李延年唱的那個曲麼?今日為何換成女聲了?” 劉徹的眼里頓時閃爍著興奮的色彩。比起李延年的歌唱,這歌聲透著婉麗和溫柔。隨著古琴的旋律,輕輕裊裊,從掖庭旁邊的樂坊飄來,直入劉徹的心田。只是那悠長的詠嘆中帶著點滴的哀怨。

她望著琴弦的眼睛一定是淚濛濛的,要不,那琴聲怎麼會是濕漉漉的呢? 劉徹忘了周圍的黃門和宮娥,忘了陪同他的長公主,忘了眼前大雪瀰漫的宮苑,靈魂隨著樂聲去了。 “皇上!”包桑在耳邊輕聲呼喚,劉徹沒有回答。 他的靈魂在樂聲中游盪,依稀看到一位身著蛋清深衣的美麗女子在水中央飄著。風兒吹起一片片輕紗,掠過悠悠秋水。蟬衣染綠淡淡的霧靄,托起她綽約的風姿,水鳥般的輕盈,而她的歌聲宛若一池漣漪,在河床上蕩漾。 “皇上!”長公主伸開纖細的手在劉徹面前晃動,他卻沒有任何反應。 劉徹的靈魂依著女子緩緩而行,走進了一片亭台樓榭處。 “皇上!”黃門和宮娥們跪倒在雪地上齊聲呼喚。 劉徹正待與女子敘話,卻聽見耳邊的呼喚,那靈魂就立刻回到復道上來了。

“你們這是為何?還不快快平身!” 包桑問道:“皇上!您剛才怎麼了?嚇煞奴才了。” 劉徹頓覺不好意思:“呵呵!朕看到這一天的飛雪,就想起了霍去病曾對朕講述過祁連飛雪,終年不消,而我軍跨越天險,橫掃匈奴……想著就走神了。朕嚇著你們了吧?” “呵呵!”長公主嘴角一撇,似笑非笑地捕捉著劉徹臉上的表情,她自信讀透了皇上的心事,而她更確信劉徹根本不知道這一切都出自她的安排。 “皇上知道這歌者是何人?”長公主不待劉徹回答,便很隨意地道出了歌者的身份,“她就是協律都尉的妹妹,可是個玉做的美人,皇上不去看看麼?” 長公主望著雪中的樂坊,她知道劉徹的性格,雖然他胸懷江山,可他每天也等待著美麗的女人。

果然,劉徹矜持而又不失風度地說道:“好!朕就隨皇姐去看看!” 在長公主的陪同下,劉徹來到樂坊,李延年早已迎出了門外,他們似乎忘了天寒地凍,一無例外地跪在雪地上。 李延年自然跪在最前面,看見劉徹等人進了院子,立即低下頭齊刷刷地喊道: “樂坊小臣恭迎陛下。” 皇上示意他們平身時,他們才一個個顫抖著站了起來。 樂坊內倒是暖和多了,看那些歌舞伎,一個個搖曳如柳,綽約如花。 李延年當然不會放過這個向皇上獻媚的機會,將她們一一介紹給皇上和長公主。 “皇上駕臨樂坊,微臣無比榮幸。此是樂坊的歌舞曲目,請皇上欽點,微臣讓他們演奏就是了。” 劉徹接過曲目,瀏覽了一遍,順手點了兩個曲子,他指著“北方有佳人”的曲目問道:“此曲何人所唱?”

李延年眉宇間閃過依稀欣喜,卻謹慎而又得體地說道:“此乃臣妹李妍所唱。” “哪位是愛卿的妹妹呢?” “臣妹正在後面更衣,準備為皇上歌舞呢!” “樂坊近來都有何新曲目?” “近來臣琢磨著以前的群舞,其中有些難免濫竽充數。因此臣特別排練了獨舞、雙人舞和三人舞,使舞者各盡其才,各展其姿。” 這話劉徹聽著心裡舒服,他打量著李延年,見他生得天庭飽滿,明眸皓齒,想來他的妹妹應是傾城傾國的佳人了。 “好!就依卿所奏,選幾支上好的舞曲給朕看看。” “諾!”李延年歡快地回答。 他也沒有忘記長公主,接著問道:“公主還想看什麼,小臣這就去安排。” 長公主心裡暗笑,這傢伙倒會演戲,一切都天衣無縫,嘴裡卻道:“本宮是陪同皇上來的,皇上喜歡什麼,本宮自然就看什麼。”

“謝公主!”李延年腳步輕快地去了。不一會兒,就看見隨著器樂的旋律,一個窈窕女子,且歌且舞地旋轉而出。 當她背對大家的時候,那是一縷春風洗綠了的雲彩,攜帶著綠色的雨絲,從萬里蒼穹,悠悠地飄落人間; 當她側身婉轉的時候,那是一棵碧玉妝成的弱柳,長發垂腰,宛若綠絛落地,散出滿目風情; 當她面向眾人舞姿翩翩的時候,那是一輪初浴出水的滿月,冰清玉潔,皎顏清輝,頓時照亮了整個舞廳; 當她仰面屈膝,下腰伏地,散開一對長袖時,那是一隻飲露含珠的丹鳳,雙目迷離,巧笑倩兮: 啊…… 北方有佳人 絕世而獨立 一顧傾人城 再顧傾人國 啊…… 一顧傾人城 再顧傾人國 啊…… 一顧傾人城

再顧傾人國 這聲音在樂坊內徘徊迴旋,經久不息,也在劉徹的心頭起伏跌宕,回環复沓,纏繞著他的心。 長公主在一旁揣摩,覺著這李延年實在是個樂神,他懂得皇上需要什麼,他的妹妹應該向皇上奉獻什麼。 那個“一顧傾人城,再顧傾人國”的重疊簡直妙不可言,恰當地而又不露聲色地把美人的魅力展現在劉徹面前。 她偷偷地打量身邊的劉徹,他的目光已被李妍的舞姿深深吸引住了。 “哼!衛子夫,看你怎麼辦!再過兩年,等李妍生下皇子,你那皇后的位子恐怕也岌岌可危了。” 對長公主而言,劉據是侄子,李妍將來生的兒子依然是侄子,誰當太子,對她來說都是一樣的。 她正在那裡盤算著,李妍的舞蹈結束了。在李延年的引領下,她緩緩來到劉徹面前。

“皇上,此乃微臣家妹李妍。” “臣妾參見皇上。”李妍輕盈地跪在劉徹面前。 長公主在一旁提醒道:“抬起頭來。” 畢竟是第一次拜見皇上,李妍不免有些膽怯,頭雖然抬起來了,目光卻不敢與皇上相視。但他還是發現了這個女人與衛子夫和王夫人的異樣之處。 那一對春山,搖落百媚千嬌;那一雙秋水,漣漪蕩漾不絕。 那身體雖比王夫人消瘦了些,卻比衛子夫當年豐腴。再想想剛才的舞姿,也與衛子夫有很大的不同,衛子夫追求的是對男人的依靠,而她卻如歌中所唱的那樣,是“絕世而獨立”,處處表現出與別人的異樣。 這樣的女人不在自己身邊,豈不委屈了她? 正這樣心猿意馬地想著,李妍抬起頭來,兩人的目光一相撞,劉徹便被灼得燥熱。 “李延年籌辦樂府有功,賞百金,帛百匹。其妹賞五十金,帛五十匹。” “謝皇上。”李延年忙不迭地跪在地上。 劉徹卻站起來對長公主神秘地笑道:“時辰不早了,朕要回宮了,皇姐也早些回府歇息。包桑留下,看看公主還有何安排?” “諾。”包桑答道。 長公主臉上開滿了燦爛的笑容,她送皇上走後就回到樂坊,一進門就笑嘻嘻道:“李妍熬到頭了。請公公把皇上的意思轉告給掖庭令,讓他給李妍安排一座僻靜居處。” 長公主尖細的手指輕輕撫著李妍的肩膀,話語中就帶了柔柔的溫情:“喲!瞧這肩膀長的,真是柔若無骨、豐若有肌,天生一個美人啦!將來妹妹榮華了,可不要忘記本宮哦!” 李妍急忙就要行禮,卻被公主攔住了:“妹妹這是乾什麼?往後就是一家人了,等妹妹為皇上生了龍子,本宮還是他的姑姑呢!” 李延年在一旁看著兩人親熱的樣子,覺得似在夢中。遙想命運將會發生轉機,就有一股暖融融的熱氣自內向外地散發。 “公主之於妹妹,恩同再造,微臣只有為皇上、為公主鞍前馬後,才能報這瀚海之恩啊!” 入冬以後的幾場大風下來,渭河水面上眼見得就結了厚厚的一層冰,平原也在這樣的日子裡凝固了它的身體,一鍬下去,只是幾道白印。可在工地監工的羽林衛拿著鞭子,督促加快進度。 李廣心裡覺得很悲哀。這些年輕人本是良家子弟,可怎麼到了一些人麾下,就變得沒有人性了呢? 雖然他們對張騫和自己不是那麼疾言厲色,但他就是看不慣他們的蠻橫。 李廣從工地回到府上,已是下午申時一刻,雪還在下,他從心底感謝這場雪,否則他和張騫還得和那些刑徒一樣忍凍苦熬。 李陵看祖父回來了,忙上前幫他拍掉肩上的雪花:“祖父一定凍壞了吧?” 李廣摸了一把眉毛說道:“快去告訴你祖母,弄些酒來,老夫要驅驅寒。火就生在書房。老夫想獨自一人飲酒。” 李陵知道祖父心裡煩,也就不再說什麼,遂去了後房。 冬日天短,早早地天就黑了。 李廣獨自一人生了炭火坐在書房,燙著酒,一爵一爵地喝著。聽著風在門外肆無忌憚地怒吼,這幾個月的屈辱和不平又重新回到他的眼前。 當初,帶著戰爭的創傷回到長安,他原本也沒有打算活的,可皇上又一次讓他贖為庶人,這讓他十分感念。就為這一點,他就不能頹廢怠惰,要等到再上戰場的那一天。 但他等來的是什麼呢?一天,少府寺傳了御史大夫的話來,要他去參加開鑿昆明湖。 李廣不怕吃苦,多年軍旅生涯給了他一副餐風飲露的腸胃,也給了他一副鐵骨錚錚的身板,他只是不明白,為什麼不讓他戰死疆場,而是要用這樣的苦役去折磨他。 傳話人一走,李陵就怒不可遏地撕碎了御史大夫的手令,聲言要面奏皇上,討個說法! 李廣當即就給了孫子一記有力的耳光,他不容許李陵如此輕慢朝廷的文書。 “你都快成年了,怎麼還像個孩子?那文書即是朝廷,即是皇上,這事傳將出去,你死了不要緊,連累李氏家族百數口,你不成了千古罪人了麼?” “難道族祖對此事也坐視不理麼?”李陵說的是李蔡。 “你指望他?他現在是官迷心竅,只知道取悅逢迎,哪裡還顧得上我們……你快去收拾行李,老夫明日就到工地去,權當是為三千隴西子弟守靈。”李廣嘆了一口氣。 可他沒有想到,在那裡他又見到了同為庶人的張騫。 這可真是同為淪落人,相逢心自知了。休息時,他們常常坐在一起敘說各自的心事,打發寂寞的時光。 現在回到家中,沒有了說話的人,他反倒不習慣了,尤其是這樣的雪天,若有老友登門,一壇老酒,圍爐敘話,也好忘記那些纏繞心頭的委屈。 想到這裡,李廣下意識地朝外面看了看,卻不料發現府令陪著一個人,朝書房走來了。哦?那不是張騫麼!李廣急忙起身迎出門外: “如此大雪,大人為何來了?” “想陪將軍說說話,一個人在府上也沉悶無聊。” 張騫說著就進了書房,一股暖氣迎面而來,驅走了身上的寒意。 李廣忙命人切了上好的牛肉,兩人相互邀約著喝了起來。 說到幾個月來的遭遇,彼此都不免感慨萬千。李廣已幾次被判死罪,旋又贖為庶人,倒也罷了。可張騫還是第一次遇見這樣的事情,他曾一度心灰意冷,以為此生就這樣了。但就在昨天,一個新的消息給他灰暗的生活裡投進了一縷陽光。 “將軍知道麼?又要打仗了。”張騫夾起一塊牛肉,就放進了嘴裡。 “哦?大人怎麼知道的?”李廣的眼里頓時有了光彩。 “從宮里傳出的消息說,皇上對漢軍不能穿越漠北很不以為然,決心打破這個常規。聽說朝會已經決定,大將軍與驃騎將軍各率五萬人馬,從馬四萬匹,加上步兵轉輸和後續軍旅共數十萬人,將從定襄出擊匈奴。” “這麼說,老夫可以……”話說了半截,李廣又收了回去,他端起酒就灌進腹中,那目光便黯淡了,“唉!老夫戴罪之身,又在做無望之想罷了。喝酒!喝酒!” 張騫眼見李廣的眼圈紅了,心中好一陣酸痛,安慰道:“將軍千萬不要如此想,將軍身經百戰,戰功赫赫,皇上是不會忘記將軍的。” “大人是說老夫還可以重赴邊關麼?” 張騫點了點頭:“將軍不妨進宮奏請皇上允准。” “能行麼?” “現在正當用人之際,將軍又熟悉匈奴軍情,皇上一定會慎重考慮的。而大丈夫生當建功立業,死亦慷慨悲歌。在下亦雖戴罪之人,也正要奏明皇上,重啟西域之行。” 說起來張騫還是晚輩,與李廣相差十幾歲,可此時此刻,他們的兩顆心就這樣地相互溫暖著、相互砥礪著。 李廣的心被張騫說得熱乎乎的,他一把抓住張騫的手道: “大人所言甚是!老夫明日就進宮面奏皇上。” “將軍果然寶刀不老,雄風依舊!”張騫向李廣拱手。 這時雪也住了,從薄薄的雲層間露出朦朧的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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