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歷史小說 墓中王國

第6章 第四章陰陽兩絕

墓中王國 北极苍狼 31048 2018-03-13
“皇帝,上路了,走好!”匍匐在地的李斯向著靈柩高喊。本應該是扶蘇高喊這一句可是扶蘇已經……扶蘇不在了有胡亥在胡亥應該高喊這一句可是胡亥……李斯愴然而涕下他的那一聲啊,就已經夾帶著哭腔,喊完,他失聲痛哭,他的肩劇烈地顫抖著,他放起悲聲。 “皇帝,上路了,走好!”群臣高呼,一片悲聲。 皇宮的樂隊將悲壯的樂曲高揚。 皇宮的優人哭喪,薛衝引領:“皇帝啊,皇帝啊,你是英明的皇帝啊,你是黎民百姓的福星啊,有了你,才有了今天的大秦啊!你就這樣離去了,你就這樣離去了啊!皇帝啊,皇帝啊……”薛衝引領,其他的優人一聲聲皇帝啊皇帝啊做了他的聲音的背景聲。 應該有嬴政全部的子女在此哭喪,可是一個都不在,連二世皇帝胡亥都不在!哪一個臣子沒有這想法?這想法叫他們為嬴政感覺到悲,為大秦感覺到悲!如果嬴政真的有靈魂在,他會愴然!焉能不愴然!

嬴政的棺被抬起,放進了銅槨之中,那下面,墊了黃綢,又一塊黃綢覆蓋了上去。 “王賁,快把王翦王老將軍獻與皇帝的筆放進!”指揮著的章邯喊。這一個環節李斯跟章邯交代的時候說:“王家與先皇情深,還是由王賁將軍親自呈獻吧。” 王賁從群臣的隊列中站出,捧著黃綢包裹著的木匣,木匣中放著父親制的那管毛筆,跌跌撞撞地奔上前去,一邊喊著:“皇帝啊,皇帝啊,家父想你啊,家父想送你啊,家父想讓你為大秦、為大秦的黎民百姓寫下最美的華章啊,可是你竟然去了,就這麼去了,你叫我等如何啊?如何啊?”王賁頓足揚首向著蒼天喊。 “王將軍,節哀吧。”衛尉子凡上前扶他並勸慰。子凡真的希望能夠和王家近距離著,他知道這王家現在可是大秦的中流砥柱。他知道,他在秦廷中是孤單的,因為,就是丞相都不能命令他,因為,他像皇帝的心思一樣叵測著,他的叵測就是皇帝的叵測!衛尉的使命使然,使命使然!

王賁銳利的目光忽然望向了衛尉大人,盯向了衛尉大人,衛尉大人忽然覺得被刺了下,很疼的一下,衛尉大人立即避開了那目光他知道那目光中流露的是仇恨一向城府著的王賁在這悲愴的時刻終於沒有能夠克制住自己讓滿腔的仇恨滿腔的怒火流露了出來。但是,王賁終究是王賁,他移開他的冰冷而尖銳的目光,望向了前方,前方被黃綢覆蓋的棺中安睡著千古第一位皇帝,與王家親近著的皇帝,父親的岳父大人!從此,不會再有信任,有的只是猜忌。李信走了,我王賁也要走的啊! “皇帝啊,皇帝啊……”淚水模糊了視線。他踉踉蹌蹌地奔到了近前把捧著的木匣黃綢包裹的木匣遞向了章邯。 章邯沒有去接,他憂傷地嘆了口氣,閉了閉眼睛,把眼中的淚水擠了出來,他說:“王將軍,親自放到棺槨之中吧,這可是令尊大人的一片赤誠之心啊!”

王賁在章邯的目光中讀到了最深切的勸慰,最深切的勸慰。他癡呆呆地哦了一聲,癡呆呆地走向棺槨,就在他要想棺槨伏身的剎那,章邯的胳膊擋在了他的面前:“王將軍,莫叫淚水落進,先皇會不高興的。”王賁哦了一聲,揮起胳膊用衣袖揩去了淚水,而後,把木匣黃綢包裹的木匣放了進去,放在了棺中嬴政左手應該在的那個位置。 “皇帝啊,你走好啊!”他說。 一件皇袍覆蓋了上去,銅槨的蓋蓋了上去。銅槨的上面是一個大大的秦字,李由的筆跡,皇帝身後屏風上的那個秦字鑄在了嬴政的棺槨之上!李家的榮耀。可是這李家的榮耀就要隨嬴政而去了嗎?李斯不敢再想下去,也不容他想下去。 “起靈!”他高喊,淒厲地喊。 隨著嘿呦的一聲,章邯從工地選來的二十壯漢抬起了棺槨。在那棺槨之上纏繞了四道黑布,在棺槨之上打了個結之後便引出了八條挽紼。

李斯再一次高喊:“皇帝啊,走好!”上前便將一條挽紼牽在了手中。 上前的另七人是三公中的太尉、御史大夫和九卿中的四位,再加上一個——王賁。王賁沒有推辭,他覺得他不僅僅代表的是自己對嬴政的那份感情,更代表著父親對嬴政的那份感情。其實,牽著挽紼導引著棺槨前行的本應該是年輕人,死者的晚輩。但是對諸公子誰敢解禁?如此置二世皇帝胡亥於何地!當然他們更希望二世皇帝在他們的行列之中,讓天下人看一看他們的皇帝是如何地與先皇深情著。 哀樂尖銳地高揚著,要鑽入蒼天,讓蒼天知道,大秦是多麼地哀悼著他們的這一位皇帝。哀樂尖銳地刺向四面八方,要刺痛每一個大秦子民的心,讓他們為嬴政的離去而傷痛。 右丞相馮去疾持幡走在頭里。

棺槨出了咸陽宮。素色的燈籠慘淡著,被微的風搖曳著,似有陰魂的影。夜空陰霾著,神秘著。 棺槨之後是哭喪的優人,他們聲聲呼喚著:“皇帝啊,皇帝啊……” 隨後是皇宮樂隊。 隨後是衛尉子凡統轄的將士。皇宮中的侍衛,仍然各司其職,他們沒有參與送喪。 路途遙遠,所以選擇了辰時起靈。 出了皇宮,王賁就面對了他所統轄的將士,從皇宮前一直排列到陵墓的將士。面對了他所統轄的將士他的精神陡然一振,他圓睜雙目喊道:“皇帝啊,聽賁再一次為你唱《無衣》,聽大秦的將士再一次為你唱《無衣》!”說罷,他便引領著唱了起來。這時的王賁,才是了當初的王賁!他的歌喉粗獷而嘹亮。 他的將士隨著他唱起來。 歌聲覆蓋了咸陽城。

歌聲東去,東去的歌聲飄進了阿房宮,擾醒了睡夢中的二世皇帝,他諦聽著那雄壯的歌聲,大秦將士的歌聲,卻嘟囔:“搞什麼呀?” 還在睡夢中的那個嬌小的女子把手搭在了他的胸上,朦朧地說了聲:“皇帝。”一個嬌娘模樣的小女子,成為了嬌娘的替代。征服著這一個小女子的時候,二世皇帝將她想像成了當初的那個嬌娘。在這早晨的時候,他頗有些亢奮,但是,耳中灌著那歌聲,嘹亮而粗獷的歌聲,他猶豫著。 “皇帝,先皇的靈柩已經在路上了!”門外,趙高喊。 二世皇帝知道趙高一定已經在了門外。那一道門今晨對他挺畏懼,今晨出了那道門他就得去表演萬般悲痛踉踉蹌蹌失魂落魄。可是我胡亥心中很平靜。平靜也得去表演!必須表演!怎麼對父皇就沒有那一份深刻的情感呢?怎麼父皇對於我總是一個很遙遠的人呢?甚至,像是一位不太相干的人。兒時,父皇根本就不搭理他的兒女們。只聽說跟華陽公主親近著。後來在趙高的謀劃之下總算湊到了父皇的身邊和他一同出巡,可是父皇仍然遠著。父皇在他的那輛大車中神秘著。在離宮中父皇也是獨自。不獨自也是和他的臣子在一起。我只能乖乖地在一邊兒涼快著。而且,就是這皇位,也是老趙和老李幫著我偷來的,可不是父皇給的。父皇,你怎麼總像似和我不太相干呢?我怎麼就不能培養出對你的深刻情懷呢?本來沒有,可是我幹嗎要非得去表演呢?表演的時候,我是那麼地不像皇帝,是那麼地狼狽著。就像招魂的時候。我幹嗎要再狼狽一次呢?我狼狽著,那些個大臣才會覺得我和他們親。聽他們擺佈的皇帝他們才會覺得跟他們親!豈有此理!豈有此理!

晨曦微弱的光究竟還是穿透了陰霾,將充溢著一股子濕氣的世界呈現出來。風有些加大,把那頭里的幡拂動。那幡在馮去疾的手中已經顯得太沉重,豆粒大的汗珠吧嗒吧嗒地滴落。王賁看在了眼中,叫道:“馮大人,到這兒來,我來持幡。”兩個人就做了交換。 天空只是陰霾,風只是吹著濕潤,就是沒有雪花飄落。 天空忽然有雷聲滾落,而且還有並不強烈的閃電,那閃電只是雲層之中照亮著雲的翻滾,如同硝煙般的雲層在翻滾著。莫非,要下雨?還是寒冷的冬季,莫非要下一場雨來?難道說蒼天在哀悼著嬴政的離去? 二世皇帝晃晃悠悠地從寢宮走出,他覺得他的腦袋很沉很沉,他覺得四肢無力,渾身軟綿綿的。 趙高趕忙迎了上去,說:“先皇的靈柩剛剛過了西月橋,皇帝還不用急。”每大約一刻的時間,就會有快馬飛奔而來,向趙高報告靈柩的行程情況。其實趙高說不用急,心裡頭可是急著呢。先皇入土為安之大事,二世皇帝豈可倉促而應!其他重塵都在那一頭,這一頭出了紕漏一切的帳都得他趙高兜著。就是這個二世皇帝都得把責任往他的頭上算。他說不用急,無非是讓二世皇帝別慌張。

二世皇帝哦了一聲,就癱了下去,而後做掙扎欲爬起狀。 趙高吃了一驚,嚇了一大跳,撲上去攙扶二世皇帝,說:“皇帝啊,你可要挺住!” 二世皇帝揚起頭來,眼中有淚水溢出,他哽咽地說:“朕要去送先皇!”他再次做掙扎狀,他在趙高和也撲上來的六指的攙扶中再一次癱了下去。 趙高果斷地向六指說:“快把皇帝背回去。”就把皇帝往六指的背上送。 別的閹人也上來七手八腳地把皇帝往六指的背上送。 六指背了皇帝把皇帝又送回了那張大床。跟著進去的是侍醫和趙高。 這侍醫可是隨時都得在皇帝的身邊的,背著藥囊,隨時都得在皇上的身邊。就是皇帝上朝了,都和群臣一同上朝。所以才有了荊軻刺殺嬴政的危急時刻夏無且擲藥囊救秦王的事。特別是皇帝要為先皇送喪,這侍醫就得更當回事了。果然。

侍醫拿過皇帝的手腕便要把脈。 二世皇帝撥拉開侍醫的手,說:“你們出去,朕要獨處,朕只是心裡頭難受,朕要獨處。” 趙高撲通跪在了二世皇帝的大床前,哽咽地說:“皇帝節哀啊,皇帝節哀!高就代皇帝去給先皇送行。皇帝與先皇情深,先皇一定會在冥冥之中佑護皇帝的!”他爬起,跌跌撞撞地走出。 侍醫跟了出來。 “皇帝究竟如何?”趙高問侍醫。 侍醫想著皇帝撥拉他的手時是那麼地有力,侍醫緩緩地搖了搖頭,說:“郎中令大人安心地去送先皇吧。” 趙高的目光錐子一樣地刺向侍醫。 侍醫的目光移向皇帝安歇著的寢宮的門。 趙高就覺得侍醫有些詭異了,就對二世皇帝的癱倒有些懷疑了,就覺得自己剛才的衝動體現的是愚蠢,竟然是如此地不了解皇帝。唉!他長長地嘆了口氣,愴然地離去。

靈柩抵達驪山腳下,趙高失魂落魄地候在那裡。他奔向前去撲倒在靈柩的面前聲淚俱下地哭喊:“皇帝啊,你的兒子悲傷過度竟至於昏厥,高帶著他的無限悲傷無限深情來送你來了!”趙高叩首不已。 沒有看到二世皇帝出現在這裡,人們是很有些驚訝的。現在,趙高做了解釋。二世皇帝竟至於昏厥? 李斯拉起趙高將挽紼放到他的手中,無限傷感地說:“趙大人,就代著皇帝送一送先皇吧。” 趙高哦了聲,牽了挽紼。他的手碰著了李斯的掌心,他感覺到了那掌心的濕潤和溫熱。他定定地望了會兒李斯片刻,以目光傳遞他對李斯的感激。是的,李斯在靠近著他。其實他也在想著靠近李斯。他感覺到了孤立,孤立無援。 哀樂、哭號聲中,靈柩臨近著墓穴的入口。 寢宮,二世皇帝睜開了眼睛,望向了一邊兒立著的那個小女子,驚恐著的小女子。 二世皇帝被背進來的時候著實把她嚇壞了,但是,她除了驚慌,可沒她上前的份兒。看到二世皇帝睜開了眼睛她驚喜地湊到了近前,說:“啊,皇帝,妾嚇得可是心兒怦怦直跳啊!”她想撲到二世皇帝的身上去,可是她抑制了衝動,沒敢啊。 二世皇帝笑了笑。現在,除了遠處隱約傳來的哀樂、哭號,這皇宮沉靜著,特別是,這寢宮沉靜著。只他和這個小女子,跟年輕時候的嬌娘一樣的小女子。 “脫了,給朕暖身子。”二世皇帝說。 小女子趴在了二世皇帝的身上了,摟抱著他。 二世皇帝又是一笑,看著小女子又是一笑,小眼睛色迷迷的,說:“給朕也脫。” 靈柩抵達墓穴入口,章邯擺手道:“停下。我們就此與皇帝永訣吧!” 靈柩停了下來。 優人的哭號嘹亮起來。 哀樂盤旋著向陰沉沉的天空鑽去。 李斯趙高等人手中的挽紼被拿了去。李斯等人面對了靈柩。李斯聲音高揚:“千古第一帝,彪炳萬萬世!皇帝啊,你走好啊!”人已老,但是他的聲音超越了哭號超越了那哀樂在人們的耳畔嗡嗡響。他率先跪了下去,群臣跪了下去,聲震天地的呼聲:“皇帝啊,你走好啊!你走好啊!”他們的頭一次次地磕下去。 章邯爬起,高喊:“皇帝啊,你一路平安!” 章邯所統領的軍隊,章邯所統領的那些刑徒和服徭役的人,他們排列在陵墓之前,黑壓壓地舖展著,他們一次一次地高喊:“一路平安!一路平安!一路平安!……” 墓穴的入口,似一張巨口,吞嚥了那棺槨。 李斯和趙高堂而皇之地在皇帝處理公務的那間屋子處理起了公務。發完喪從墓地一回來二人就趕緊去探望二世皇帝。二世皇帝躺在他的大床上好像挺吃力地欠了欠身子,說:“兩位大人請起。”兩個人就站到了大床前。 “朕覺得,天塌了。”二世皇帝說。神情還很黯然。目光呢,還不看你,就越發地顯出了一種迷惘。趙高心裡頭當時就想了,這哪裡是皇帝啊,簡直就是優人,比優人還優人! “大秦的天是不會塌的,有皇帝在,有臣子在,大秦的天是不會塌的!”李斯說,還握住了二世皇帝的手使勁握了握,傳遞了對二世皇帝的關愛和他李斯的信心。那一刻李斯覺得自己的肩被壓得沉甸甸的壓出了他對自己的沉甸甸的分量感來。 “朝政的事,就有勞你們二位大人了。”二世皇帝有氣無力地說。他的目光,看著屋子的天棚。 “輔佐皇帝,是臣子的本分。”李斯說。 “那些積壓的奏本,二位大人就抓緊處置吧。”二世皇帝說。李斯望向趙高趙高的目光同時也在望向李斯二人都明白大秦的權柄在他們的手中了!但是趙高更覺得在李斯的手中,他說:“大事可再向皇帝禀告。”二世皇帝擺了擺手,說:“朕信任你們,朕信任。”這意外的情形令李斯幸福、興奮淚當時就下來了淚流滿面,他撲通跪了下去,趙高當然就得隨著,李斯叩首不已,趙高當然就也得隨著,李斯說:“為皇帝,為大秦,臣可嘔心瀝血,可肝腦塗地!”“高也是如此啊!”趙高喊。但是,現在,坐在李斯的旁邊審核著李斯的批閱,他的心裡卻是酸酸的。別看二世皇帝曾經那麼地侮弄過李斯,但是關鍵時刻還是李斯當著大任。雖然趙高裝模作樣地審核,但是,他知道好歹,最後總是微笑著以朱筆寫下:準。趙高代皇帝筆。他所要做的就是在每道奏本上最後寫下這麼幾個字。 趙高忽然看到了李由的奏本。人家的奏本多喜歡竹簡,可是李由的是木簡,那字遒勁中倒透出許多的柔和來。也許只有用木簡才有這效果,也許只有用木簡才能夠體現出這效果來。趙高笑了,說:“李由的奏本倒是和別人的不一樣的啊。”哼,你李斯把自己的子女可是都安排得不錯的,總不能好處你李家都佔了吧! “由總還是柔和的性情啊。”李斯撇了嘴。 “字如其人。” “字不似先前。跟隨王翦時書寫的那個秦字,真是經典啊!”趙高說。 “戰火已遠,由便也有些性情回返了。”李斯說,一邊說著一邊可還在忙著手中的活。 “在王翦的身邊自然要受到那老傢伙的熏陶了,想不也難啊。”趙高說。 李斯笑了,說:“是啊是啊!”他總算從那堆奏本中抬起了頭,望瞭望不太忙的趙高。 “晚膳到!”外邊吆喝。 一邊站立的六指詢問的目光望向李斯。看李斯批閱完一本奏摺,他會將其送到趙高的面前。 趙高注意到了,六指詢問的目光望向李斯。不等李斯作答,他說:“送進來送進來。” 六指就吆喝:“送膳!” 年糕兩盤,五穀熬製的粥兩碗,素菜,都是雙份的。特別為李斯和趙高而送。六指呢,什麼時候李斯和趙高幹完活了,走人了,才可吃上晚飯。先皇剛剛安葬,只能是素飯素菜。飯菜擺放在了另一張案几上。 “兩位大人,用膳吧。”六指說,眼睛還是瞅著李斯。 “丞相,歇一歇吧。”趙高也說。他當然注意到六指的目光瞅著李斯。媽的,你覺得我趙高也是侍候李斯的人了嗎? “好的,好的。”李斯擱下了筆,絕非隨便擱下,而是很有模樣地放置在了案幾,這一個小小的動作都體現著李斯書家的風采。而後李斯抻了個懶腰,輕輕地嘆了口氣,說:“可惜,先皇沒有能夠用上王翦制的那筆。” 趙高被李斯逗樂了,說:“丞相真是愛筆成癖啊!” “是啊是啊。就是看著皇帝拿著好筆斯也是手癢啊。” “高能理解,能理解。” 李斯訕笑。 二人相對著坐在了那張擺滿了食物的案幾前。 李斯上來就端起了粥,吸溜吸溜地喝,發出的聲響很叫人不舒服。 趙高忍著不叫笑溢出。這老傢伙應該是口渴了。可是口渴了你應該拿勺去喝呀,也不能端著碗吸溜吸溜地就喝,弄出那麼個怪動靜。吃相不好。先前還沒有註意,這李斯吃相是如此地不好。真是一隻老鼠。真是老鼠的做派。人家趙高,拿筷子夾了塊粘糕,小小地咬了口,咀嚼,一點聲響也沒有。要是先皇在,李斯的這種吃相先皇非得皺眉頭。不過,要是在先皇面前這老傢伙也不至於如此。現在這個時候人家是老大啊,老大就不必克制自己什麼啦。做老大就是好啊。要不怎麼都想著做老大呢! 李斯放下了碗,拿起了一塊粘糕,哦,他居然直接就用手拿起了塊粘糕,而且上去就是一大口,一下子就把那塊粘糕的大半吞進了口中。口中鼓鼓囊囊地咀嚼著,還點頭還含混不清地說:“嗯,好吃,好吃。”一邊說著還一邊指著盤中的粘糕向著趙高做推薦狀。 趙高點頭,附和:“嗯,好吃,有筋頭。” 李斯吃得快,趙高就也只好快。而且喝粥的時候也不用勺端起碗來就喝,而且也弄出些吸溜吸溜喝的聲響來。他瞟了李斯一眼,心說:這老傢伙把精神頭兒都用在權力上了!別的似乎什麼都不感興趣了。 當二人重新處置奏本的時候,門外的閹人喊道:“皇帝到!” 二人慌忙避席匍匐在地。 二世皇帝就溜達了進來。 “臣叩見皇帝。”二人齊聲。 “哦,二位大人辛苦了。”二世皇帝說。 “為君分憂臣之本分。”李斯朗聲。 “丞相所言,也是高之心跡。”趙高高聲。 “朕真是欣慰,非常欣慰。”二世皇帝在自己的位置坐下。 李斯、趙高調整了身體,好能對著皇帝的方位。 “兩位就各歸其位吧。”二世皇帝說。 趙高徵詢地問:“處置完的奏本皇帝可過目?” 二世皇帝擺著手說:“免啦免啦,朕相信二位大人。如果你們二位朕都不能相信,朕還能相信誰呢?朕只是想起先皇來,想要叮囑一下關於先皇的陵寢之事。告訴章邯,一定要造好,一定要恢弘!哪怕是細枝末節也不可草率!否則朕怎麼能夠安心啊!”話語有點兒擲地有聲的味道。 “皇帝孝心蒼天可鑑!可令中車府令擬詔達於章邯。”李斯說。 “還是丞相擬吧,必鏗鏘有力。”趙高道。 “好吧。”李斯就開始琢磨詞兒了。 “那朕就放心了,你們忙吧。”二世皇帝就站了起來,好似弱不禁風的樣子晃晃悠悠地出了去。 二世皇帝要出來溜達溜達。不叫李斯陪,不叫趙高陪,他說二位大人可集中精力處理國事。六指陪,優人笑面虎陪,咸陽令閻樂陪。他說要看看咸陽,他還從沒有好好地看看咸陽,雖然那麼多年他就在咸陽。 站在城頭,咸陽宮和阿房宮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咸陽宮素樸著,即使往日已有的光彩隨著光陰的流逝,現在已經顯得黯然。彷彿蒙上了一層塵土。而東去的阿房宮在灰濛蒙的天空下金碧輝煌著,很新鮮地金碧輝煌著。太陽掛在灰濛蒙的天空中是個白的圓。陰不陰晴不晴的氣象。惟獨阿房宮難掩地金碧輝煌著。那是朕的所在了,那里金碧輝煌著。祥瑞萬千。 可是二世皇帝隱隱地聽見哭號之聲。不,那哭號之聲不應該發自阿房宮,本來那個嬌娘是住在那裡的,當他做出了那個決定之後她便也被打發回咸陽宮了。哭號應該在咸陽宮。可是,咸陽宮看起來很平靜。麻雀在屋脊上活躍著,點綴著那裡的生機。沒有任何騷動的跡象。可是那哭號之聲就是在耳際。那些個被先皇寵幸過而且還沒有子女的人,今天,她們要被帶到先皇的陵寢殉葬。趙高會直接就告訴她們是殉葬嗎?應該不會那麼殘酷,可以跟她們說去向先皇最後一別,不管怎麼著她們是先皇的人啊。可是那個嬌娘會明白,會明白這一去可就是有去無回啊!可是她會告訴別的女人嗎?她應該不會。你絕沒有想到她居然是一個倔強的女子。由燕王而先皇,可是到了朕這人家卻不買賬了。不買賬當然就得這個下場了。說不定別的那些女人是被她牽連的。如果不是她的緣故還真不知道朕會不會做出這個決定呢。對於朕,只能是這個規矩:順朕者生,逆朕者亡!但是二世皇帝快樂不起來。就是快樂不起來。快樂不起來的二世皇帝忽然聽到了鳥兒的鳴囀,那麼地悅耳啊,分明就在很近很近的地方。可是近旁並沒有樹木,難道是在天空中?可是灰茫茫的天空沒有鳥的影子。二世皇帝就踅摸,踅摸來踅摸去,踅摸到了優人薛衝的嘴上,薛衝兩手摀著他的嘴看著皇帝笑,二世皇帝就知道是薛衝玩嘴上功夫呢。 “你還真把朕給蒙住了。”二世皇帝咧嘴笑了,說。 “衝看皇帝不開心啊。”薛衝停止了口技,說。 “有這老爺子在皇帝身邊,皇帝一定會開心的。”六指說。 “是啊是啊。”二世皇帝說。瞬間的工夫,二世皇帝真的有些開心了。他跟咸陽令說:“這咸陽城確有些陳舊了,甚至顯出破敗來。這哪裡是我大秦的氣象啊!不吉祥!不吉祥!” “是得修一修了。”閻樂說。 “可是,為先皇造墓的事是壓倒一切的。還有,阿房宮也得繼續完善。你這咸陽城再怎麼重要還能比為先皇造墓重要?比造阿房宮重要?”二世皇帝說。 “那是,那是。”閻樂陪著小心。 “不過,也有簡便的方法,可叫這咸陽城煥然一新。”二世皇帝說。 “還請皇帝明示,閻樂一定辦好。” “什麼閻樂閻樂的,你是朕的臣!” “是,是,閻樂是皇帝的臣。閻樂位卑,先前不太敢稱臣。” “切!” “臣記住了。” “你可以把這咸陽城都用漆漆上一遍,這咸陽城不就立即是一座嶄新的鹹陽城了嗎?” 閻樂不多想,不用多想他也知道皇帝想的是餿主意,但是他連忙點頭說:“皇帝英明,臣一定辦好。” 優人薛沖開口了:“那多好啊,這城牆啊,漆得光亮亮,有敵人來了,往上一爬,哧溜溜,保准滑下去!” 二世皇帝笑了一半,覺得這笑話有點異味,不笑了,盯向了薛衝。 六指斜了笑面虎一眼,說:“瞎說!” 閻樂可是一驚,心說這優人真是膽大。 薛衝低眉垂眼地說:“皇帝早已經答應了,薛衝的嘴有罪也赦。” 二世皇帝扑哧笑了,說:“朕赦你的嘴無罪,你要說什麼啊?你究竟要說什麼啊?” “皇帝你想啊,要把這咸陽城都給它漆上一遍,那得多大的開銷啊?而且,要是再陳舊了,可現在要更加難看了。而且風吹雨淋的,應該很快就陳舊。這是多麼不值當的事兒啊!”薛沖一臉的誠懇。 “哦。”二世沉思。 閻樂看看皇帝,看看薛衝,不知道說啥。 二世皇帝釋然地笑了,說:“那就不漆啦。朕可是連優人的意見都聽著呢!” “皇帝兼聽,一代明君啊!”閻樂說。 “放我出去!”有的聲嘶力竭。 “皇帝啊,你在哪裡啊?我們來找你來了啊!來找你來了啊,你在哪裡啊?”有的唱歌一般。 有的嚶嚶啜泣。 有的呆呆,目光深刻地憂傷著。 …… 沒錯,是跟她們說讓她們和先皇最後一別。考慮到她們和先皇的特殊感情,安排她們和先皇最後一別。天還濃重地黑著的時候她們就被塞上了馬車,就出發。有森嚴的騎兵跟隨。說不清楚是護衛還是押送。在馬車的急馳中她們緘默著,其實恐懼在心中隱隱的。她們知道嬴政不在了她們就是了羔羊,像她們這樣的女人就是了羔羊,可任人宰割的羔羊。心如明鏡的是嬌娘,她抱著她的那張琴,那張琴被二世皇帝踢斷了一根弦,已經換了一根。她心中明鏡似的,知道這一去再不會回來。嬴政,嬌娘來見你了!嬌娘是你的人啊!嬌娘甘心做你的人啊!這一張琴,嬴政遠著她的時候,她會彈撥,輕撫心中的哀傷,傾訴綿綿的思念;嬴政近著她的時候,她會彈撥,愉悅著嬴政,纏綿著自己。甚至,有無數次,嬴政批閱奏本的時候,她在一旁彈撥,而嬴政在她的琴聲之中專心地批閱。有時嬴政還會怪模該樣地跟她說:“輕一點,輕一點。”像是在哄小孩子。嬌娘就知道琴音有些尖銳了,割劃了嬴政的思緒了。她就會讓琴音似涓涓的小溪,汩汩的,流淌。嬴政啊,就是有來生,嬌娘仍然願意做你的女人!願意,被你征服著!征服敵國的時候,你金戈鐵馬;征服嬌娘的時候,你是幅怪模樣,如同孩子一樣,好可愛的怪模樣。 “你們是先皇的女人,你們怎麼能夠願意和先皇永訣呢?你們就和先皇永遠地在一起吧!”她們被帶到了墓穴之中,她們心驚肉跳地走過了漫長的墓道,前方,或者是一道石門一道堅閉的石門,就在她們驚疑的時候後面就閃出了趙高,陰險地笑著的趙高,說完了那一番話還沒等女人們反應過來,趙高掉頭就往回走,就又一道石門轟然阻隔了女人們,在那道石門落下的那一剎那女人們發出尖叫。 在那一通聲嘶力竭弱了下去之後,嬌娘忽然輕撫琴弦,並且輕聲哼唱: “蒹葭蒼蒼,白露為霜。 所謂伊人,在水一方。 溯洄從之,道阻且長。 溯游從之,宛在水中央。 蒹葭萋萋,白露未晰。 所謂伊人,在水之湄。 溯洄從之,道阻且躋。 溯游從之,宛在水中坻。 ” 在她的哼唱中,所謂伊人是了嬴政。雖然嬴政是那麼的不纏綿,但是,在她的哼唱中是了伊人。他那遠去的靈魂啊,應該是纏綿的,纏綿於他一手創建的大秦帝國,也許,纏綿於他的女人,也許纏綿於他的嬌娘。魂兮,我嬌娘願隨你而去!隨你而去! 雪花飛揚,一人乘馬來到將軍府,那人翻身下馬,卻是一個老者,精神矍鑠的老者,眉毛上挑著雪花,滄桑的面容,有著平和、剛毅,那雙眼睛黑亮黑亮地潤澤著。 “通報王離將軍,故人來見。”他對侍衛說。 “那麼老先生尊姓?” “你只管說故人來見。” 侍衛雖然不滿著老者的固執,但是既然人家自稱是王離將軍的故人,也不好堅持地問下去,為首的就去通報。片刻回來,向老者說:“隨我來。” 老者就站在了王離的面前。室內的炭火通紅通紅的,光那色彩就傳遞著溫暖。王離的目光從書簡上抬起,看著被披風包裹著的老者,卻是疑惑的神情。見將軍是這種神情帶老者進來的侍衛當時就握住了腰間的劍柄。 老者淡然一笑,朗聲道:“兵不攻無過之城,不殺無罪之人。夫殺人之父兄,利人之貨財,臣妾人之子女,此皆盜也。” 王離的目光銳利地刺過來,他說:“兵之所加者,農不離其田業,賈不離其肆宅,士大夫不離其官府,故兵不血刃而天下親。” 老者哈哈大笑,說:“老夫深感欣慰,欣慰至極。” 王離慌忙站起,說:“莫非前輩是……” 老者擺手讓王離不再說下去,看了眼侍衛,說:“我們二人單獨敘談吧。” 侍衛望向王離,王離揮手,令其出去。 侍衛一出去,王離深深一揖,說:“離仰慕前輩久矣,為不得一睹前輩治軍之風采而遺憾。” “老夫是根本沒有什麼風采的,只不過當初秦王身旁一陪襯而已。老夫雖然身為大秦太尉,實在不如直接統帥軍隊的將領風光。比如令尊,比如令尊的令尊,比如蒙氏父子。”前太尉一邊說著一邊解著披風,王離拿過披風抖掉上邊的雪花,擱在一邊,就禮讓尉繚坐在了他的案幾前。 “看茶!”王離吆喝了一聲。 “聽著了。”旁邊的屋子傳來了應聲。 “前輩出現在這邊陲之地,出現在離的面前,離頗覺得蹊蹺。在大秦處於顛峰之時先生悄然而去,留下令人難解之謎團。但是先生之書,留給了大秦。離不識先生其人,然,熟讀先生之書。”王離出於對尉繚的尊敬,不能讓望向對方的目光銳利,他讓目光溫和著。 “長城危矣!”前太尉的目光倒是銳利著,但是,不乏和藹,一個老者的和藹。 茶端了上來,擺上了案幾,侍者為來客斟了一杯,為將軍斟了一杯,而後侍立一邊。 王離不耐煩地擺手,令侍者出去。 “落雪飄飄,將軍可聽到長城崩塌的聲音?”尉繚說。 王離真的出現了傾聽的神情,他真的在落雪的寧靜之中聽到了崩塌的聲音,那聲音又在眼前幻現著崩塌的場面。他早已經有了勉強撐持的感覺,常常在睡夢中驚醒,面對黑暗。面對黑暗的包裹。他覺得他是那麼地孤單。孤單無助。是的,在落雪的寧靜中他分明聽到了長城坍塌的聲音。長城在悄然地坍塌。大秦的院牆在悄然地坍塌。 “我知道,這殺戒一開,這長城便不再堅固了。”他說,還淒然地一笑。 “將軍也險矣。不過時間的問題而已。” 王離並沒有吃驚,只是詢問地望著尉繚。 “扶蘇去了,其子子嬰卻留在了將軍的身邊。此,禍患之源!” “離想到這層。但是,離怎麼能夠棄之!” “就這麼將其留在身邊,早早晚晚大禍臨頭,豈不是在害子嬰?” “前輩有何見教?” “我已經去咸陽看過,扶蘇公子的府邸並沒有查封。” “前輩是說令子嬰回咸陽?” “是的,或可躲過殺身之禍。老夫非關愛將軍,老夫不忍眼看著大秦傾覆。老夫已經見過扶蘇公子的夫人,已經曉以厲害,他們很快就將動身。老夫也見過了子嬰,很剛毅的一個孩子。還有什麼地方比墳墓更安全呢?” 前太尉的最後一句令王離的心中一緊。在前太尉的眼中,咸陽已經是了墳墓!王離垂淚,說:“前輩如此心系大秦,離很是感動。” “扶蘇公子夫人及子嬰的動向,須禀過朝廷。可由扶蘇公子的夫人禀告。萬里雪飄,悲我大秦呼?”前太尉悵然。 二世皇帝舒舒服服地躺在那張大床上,一邊一個摟著兩個小女子,當然有那個長相像嬌娘的女子。二世皇帝喜歡嬌小的女子,嬌小的女子嬌滴滴著,讓你的心酥酥的,軟軟的,渾身麻癢地好受著。而且,還給他選中的最得意著的兩個小女子起了名字:大嬌、小嬌。那個頗像嬌娘的小女子做了大嬌。現在他摟著的就是大嬌和小嬌。 “來人啊。”二世皇帝喚。 侍寢的閹人就進了來。 “叫薛衝。叫那個笑面虎。”哦,二世皇帝也知道薛衝的綽號了。 笑面虎很快就顛儿顛儿地進來了。現在笑面虎可是皇帝跟前的紅人,得隨時準備著皇帝的召喚。老傢伙也不像原先那樣一幅頹唐的樣子,那張老臉也潤澤啦,眼珠也更黑亮啦。衣衫呢,也絲綢啦,白色的絲綢,使得老傢伙還顯現出那麼一種神仙的風骨呢。 “娘的,朕要是每晚不聽一段兒你的口技還沒法兒安歇呢。開始吧。” 笑面虎就退到一側的屏風後面去了。 遙聞深巷中犬吠。 二世皇帝微笑,說:“切!老一套!” 一婦人驚醒,哈欠連連。忽然有人大呼:“著火啦!著火啦!”婦人搖酣睡丈夫,告訴:“著火啦!著火啦!”兩兒齊哭。全巷沸騰,成百成千人在呼喊,成百成千的小兒在啼哭,成百成千條狗在吠叫。火焰呼呼作響,燃燒發出的噼劈啪啪聲響,房屋崩塌,慘烈的呼救,交雜在一起。水潑在烈焰,救人救物的聲音,其情景驚你的心、動你的魄! 兩個小女子驚恐地抱著二世皇帝的胳膊,死死地抱著二世皇帝的胳膊,就是二世皇帝也恍惚間覺得這寢宮是了火海,甚至差一點要甩開抱著他的胳膊的兩位小女子跑出,就在他意識到一切都是口技的時候大喊:“夠啦!夠來!” 屏風後靜了下來,笑面虎出了來,滿臉堆笑地說:“請皇帝吩咐。” 二世皇帝知道笑面虎在裝傻,知道笑面虎是在和他開玩笑,他心說這傢伙也真是膽大,竟敢和朕開這種玩笑。 “你要嚇死朕不成?”他說。 “哪能呢。皇帝龍威,衝的這點兒小伎倆無非博個一樂而已。” 二世皇帝樂了,說:“你老小子好像生著一千張嘴似的。” 笑面虎嘿嘿地一笑,說:“皇帝,那俺就再來?” “再來。”二世皇帝故意繃著臉。 笑面虎就又躲進了屏風之後。丈夫出門歸來,孩子與父親親暱,婦人歡天喜地。丈夫哄孩子出,婦人忸怩,丈夫急切求歡,婦人由呻吟而大叫,丈夫又喘著粗氣而吼叫如獸,肉體和肉體相撞,滑潤的抽送…… 二世皇帝看著自己的襠部,已經將被子頂了起來,他的胸膛起伏著,他的呼吸急促著,抱著他的胳膊的兩個小女子也呼吸急促著,臉上飛著紅霞…… 而在那本應皇帝處理公務的處所,李斯、趙高有滋有味地處置著小山一樣的奏本。李斯那筆拿得啊,絕對最最標準的姿勢,那字寫得呀,絕對地一絲不苟。是啊,在大秦,要說習字,那得拿李斯的字做範本。看著丞相的批复,同時還可欣賞到丞相的字,真是一舉兩得。趙高要做的,就是寫上一個準字,再寫上趙高代筆。他的字也是不賴的,但是,在李斯的字面前,那就相形見絀了。因此,趙高縱然想賣弄,也是打不起精神頭的。因此,趙高的字就寫得有點機械了。在他那兒,一道程序,程序活。 李斯忽然一伸懶腰,說:“朕想啊,……” 趙高嚇了一跳,李斯自稱朕,只有皇帝才能稱朕,李斯自稱朕!他甚至懷疑是不是聽差了,可是他還是叫準了,李斯確實自稱了朕!他的目光凌厲地刺向李斯! 其實李斯也嚇了一跳,趙高的目光還沒向著他凌厲的時候他就已經嚇了一跳:自己真的說了那個朕嗎?自己怎麼能自稱朕呢?嬴政不在了你李斯就膽肥了?就放肆了?當看到趙高那凌厲的目光他確認確實是自稱了朕。但李斯是何人!並沒有驚慌,接著說:“斯常常如同聽到先皇的聲音。斯時時覺得先皇就在身邊,哦,就坐在那個位置,在看著斯,在跟斯說著他的想法。” “哦,高也有此種感覺。”趙高點頭,趕緊不再叫目光凌厲。他也有點兒拿不准李斯是不是口誤說出了那個朕字了。如果是,他挺佩服這老傢伙的沉著。很沉著地就化解了,甚至都沒有痕跡。 “你們是修建大秦始皇帝陵墓的功臣啊!”章邯面對著那數百名工匠喊出了嗡嗡作響的第一句。現在,那些工匠在森嚴的秦軍隊列中間,而且個個長矛在手。 “朝夕相處,我章邯還真和你們生出了感情來。今天,我們去狩獵無皇家的苑囿狩獵。這是皇帝的恩准。是皇帝對你們的獎賞!今天,軍人們只圍而不攻。今天你們能夠狩獵多少獵物,全部用來犒賞你們!犒賞修建始皇帝陵墓的工匠們!”章邯的目光落在矬子李的身上,一張大弩立在他的身邊,身旁還站著兩個助手呢。戰場上,這矬子都混到被稱做李將軍了。但是,現在,他跟那些工匠們在一起。甚至,都為自己就要用自己發明的大弩去對付猛獸而自豪呢。甚至他做夢都想不到他的結局。王賁曾經跟章邯交代:“父親曾囑咐在下,那個李矬子是個不可重用之人,陰毒。要不是念著他發明的大弩,賁恐怕早就鋤掉了這個人。結果,現在你又要用上他了。只可用,不可重用。”望著矬子李,章邯的嘴角挑上了輕蔑的笑。矬子,王賁留下了你的狗命,現在章邯送你上路。 “司馬長史,你來指揮吧。”章邯向身旁的司馬欣說。 司馬欣一愣。如此浩大的行動,突然,就把指揮權交給了自己。司馬欣還稿不清楚章邯是不是要離開。如果不離開,那不就是看自己的指揮能力嗎?是檢驗他的手下。如此,就沒什麼奇怪了。 “遵命!”司馬欣響亮地應。 可是章邯上了馬,離開了點兵台。數十名衛士緊緊跟隨。 司馬欣又是一愣。沒想到少府還真是離開。少府顯然有著心事。很重的心事。他會去那個本來預備埋藏始皇帝棺槨的洞穴,他會望著多年前他和嬴政對弈的棋局,耳畔響著當初嬴政的笑聲。像許多人一樣,儘管內心中不同意著嬴政的許多做法,但是,絕對懷念著嬴政,大手筆規劃天下的嬴政。站在將士的面前,他司馬欣是有些單薄的。形像都單薄。身材倒是高著,可是木桿一樣,在風中就更顯得沒有力量啦。而且也不像章邯濃眉闊臉,瘦長的臉上嵌著一對小小的眼睛。其實就應該是個幕後出謀劃策的人物。可是章邯現在把他推到了將士的面前。將士們目送了章邯的離去,現在將士們的目光在了長史的身上。 “向飛虎嶺進發!”長史聲嘶力竭。 飛虎嶺,群山摟抱著一塊谷地。在那裡秦軍擺下了八卦陣勢,在那個神秘的洞穴,章邯想出了這個八卦陣。如果是敵軍陷入了這種陣勢之中那可就很難出去了。但是,六國已滅,而且你章邯還是少府,你幹的事是徵收山海池澤之稅,因為你的本事,額外地負責著大秦始皇帝陵墓的修建。結果,這額外的差使倒成了主業。稅收有大秦的嚴刑峻法在,誰也是不敢怠慢的。八個方面的陣容,按照八卦圖的形制陳列著陣容。在激越的鼓聲中那陣容向前推進著,越是推進那陣容越是緊密。走獸們越來越被擠到中間的地帶。已經可以聽到猛虎的咆哮。但是,最先出現在工匠們面前的卻是一頭狗熊,呼哧呼哧地喘著粗氣跑了來,看到面前又是堵截的人群它顯得很生氣十分地生氣,它竟然立了起來似乎要看一看這人群的厚度,但是就在它站起來的一剎那,矬子李的大弩發射了,六支長長的弩箭發射了出去,四支射進了狗熊的身體,弩箭的衝擊力甚至使狗熊後退了幾步,它的眼神中現出了悲涼,撲通,它倒了下去,那沉重的身軀在枯草中砸起了灰塵。 本來章邯以為二世皇帝也許會對狩獵感興趣的。如果是始皇帝在,如此的舉動很有可能參與。雖然後來始皇帝忙著獵取天下,忙著獲取長生不老的機緣。但是如果少府去跟他說在狩獵的時候還要藉機演練八卦之陣,會吸引他的。可是在忙活著女人的二世皇帝對別的好像都不感興趣。李斯和趙高是很給了少府面子的,安排少府直接向二世皇帝禀報。二世皇帝也是很給少府面子的,在寢宮召見了章邯。他都懶得去他平時應該在的辦公處所。現在,那處所被李斯、趙高盤踞著。居然被丞相和中車府令盤踞著。什麼鳥事啊!二世皇帝就坐在那張大床上,甚至衣飾都不整。少府說,皇家苑囿已經多年沒有狩獵,走獸繁衍過多,經常出現走獸傷害人和家畜的事情。少府說,藉此次狩獵還將演練八卦陣。 “朕知道,狩獵是訓練士兵的一個方法。朕知道。”二世皇帝說。可是少府不知道,二世皇帝想的是:朕可不能也去,朕在那些將士們的面前什麼都不會,什麼都不會就什麼都不是,朕可不去出醜。 “這事朕準了。”二世皇帝說。少府說:“參與的工匠,都是參與機密工程的人,之後,他們就要被殉葬了。”“是,是得殉葬。”二世皇帝說。 “此次狩獵,也算是對他們的獎賞。”少府說。二世皇帝瞅著少府,跪在面前說話的少府,冒出了一句:“皇恩浩蕩。”章邯不動聲色,其實心裡可在說:“驢唇不對馬嘴!那話說也不應該出自你的口!”現在,在那個洞穴之中,章邯望著先前和嬴政對弈的棋局,談了口氣,閉上了眼睛:他實在是看不到大秦從今而後的棋局! 首先的獵物就是一隻碩大的狗熊,而且來得是那麼容易。人們圍了上去,打量著狗熊,狗熊小小的黑眼睛渾濁著,狗熊的皮毛雖然有點兒臟,粘著些灰塵、草葉、樹葉,但是那毛還是潤澤的。經過了處理,那毛會更潤澤。可惜,那毛皮被穿了好些孔,被那強勁的弩箭穿了好些個孔。好壯碩的狗熊,可在那強勁的弩箭下卻顯得那麼地不堪一擊。驚嘆的目光就落到了矬子李的身上。 “看來,有你就夠了。”鐵鎚說。現在鐵鎚是這撥人的隊長,矬子李搶了風頭,這是令他不舒服的。 “我們就看熱鬧好了。有了這玩意,什麼走獸也不在話下了。”大力士嘟囔。 有人好試著去抬那狗熊,狗熊沉甸甸地粘在地上。 就在這個時候,兩隻老虎溜達了過來,看到又是一群人堵截著它們,它們望望後面,望望前面,大著轉兒。 “老虎!”有人大叫。 “矬子快放弩!”鐵鎚大叫。 矬子李正陶醉在得意之中呢,聽到喊聲,看到人們的慌亂,就也看到了老虎,而且是兩隻老虎。矬子李惱火:矬子也是你叫的嗎?打仗的時候我可是李將軍的!慌亂的人們退縮著,一下子就把矬子李閃在了前面,矬子李沒空憤怒,向著給它拿箭的助手大叫:“快點拿箭來!”他打開機關,一支一支地往裡放著箭,在前邊擎著弩的那助手不斷地後退著,矬子李就也只好後退,一邊後退著一邊裝著箭。 一隻老虎大概是看明白了這邊正準備著對它們的攻擊呢,咆哮了聲,向著被閃在了前面的矬子李等咆哮了一聲,是對同伴的招呼,那意思是:咱們先發製人吧!就率先奔了過來,身上的肥肉一顫一顫的。 那擎著大弩的人媽呀地叫了聲,撇下了大弩就往後跑,那拿箭的人就也媽呀地叫了聲,就也跟著往後跑,矬子李罵了聲你們他媽的找死呀,也撇了大弩往後跑,前頭的老虎一個前躍撲向矬子李,說來也巧,正趕上矬子李摔了一個跟頭,大概是沒有註意腳下被什麼絆了一下,結果那老虎撲了個空,那老虎躍得很高,劃了一個美麗的弧線,砸在了矬子李的前方,地上騰起了煙塵。在煙塵中矬子李看到了那隻老虎的臀部,看到了那揚起的尾巴落下,脖子就傳來了劇痛和骨骼碎裂的聲響,後面的那隻老虎奔了上來,咬住了他的脖子晃動著,鮮血噴濺,噴濺到了草地,噴濺到了老虎的臉上,好像也噴濺到了老虎的眼睛中老虎瞇著眼睛晃動著,矬子李在老虎的口中像一團破布被晃動著。躍到了前面的老虎轉身看著同伴,看著那個矬子終於成了它們的獵物。哦,不刺激,獵物是個矬子,一個小塊頭。它轉過身去,那群持矛的人密集著,一堵不知道有多厚的人牆。它畏懼了,而且意識到處境的不妙,它向著同伴低吼了一聲,說我們快逃吧。 “還不趕快把那兩隻虎圍住!”大力士喊。對付老虎,人家可說是權威呢,而且身上就穿著件虎皮坎肩呢。 鐵鎚的目光凌厲地刺了大力士一下,鐵鎚是這撥子人的頭。鐵鎚的臉上在發熱,知道自己沒有組織好,自己也顯得慌亂。 “媽的,把它們給我圍住!” 隊伍就分散開,遠遠地兜向了老虎的後路。等到密實了,包圍圈便縮小著,縮小著。 我們快逃吧,那一隻老虎再一次招呼同伴。那同伴一直把矬子李的腦袋撕了下來,甩到了一邊,才抬起了頭來,看到了同伴悲哀的眼神,同伴說,我們完了。是的,四圍全是人牆,包圍圈在縮小,縮小。前排的人將長長的矛平端著,向前逼近著。兩隻老虎慌張地轉著圈兒,都是密不透風的人牆,它們絕望了,它們發出了最令人膽戰心寒的咆哮,風,霎時都冷了,天,霎時都暗了,你的頭髮都豎起來了! “不就是兩隻老虎嘛。”大力士嘟囔。他注意到了剛才鐵鎚望向他的凌厲的目光。他當然也注意到了更先前鐵鎚對得意著的矬子李的態度。大力士現在偏要刺激鐵鎚,大步向前,凸在了隊列的前面。身上的虎皮坎肩在老虎的眼中當然是格外搶眼的。老虎看著他很生氣,非常生氣。突然一隻向他奔了來既然沒有逃路就跟你拼了吧!就在臨近大力士的時候老虎縱身躍起,哦,又是一道美麗的弧線,大力士一蹲,長矛就刺進了老虎的肚子之中,而後藉著老虎的慣力將老虎挑高那長矛的柄也變成了弧形,老虎普通跌到了大力士的身後,身後的無數長矛同時刺進了那隻老虎的身軀。剩下的這隻老虎眼睛都藍啦,奔向大力士,奔到大力士近前的時候它才躍起就在那一剎那大力士的長矛刺進了它的胸膛並且將其頂得形成了站立的姿勢大力士看老虎的臉是個花臉滿是矬子李的鮮血大力士嗨地大叫一聲,將老虎挑於一旁。這個時候所有的人可都是踴躍著的,立即無數支長矛戳進了老虎的身體。 山嶺上,司馬欣俯瞰著山谷中壯觀的陣容,那搏殺場面盡收眼中。八卦陣越收越緊,大大小小的走獸在中間東逃西竄。工匠們也不再拘謹,四處追殺。一切,在激越的鼓聲中進行。要是皇帝看到如此壯觀的場面該多好!讓皇帝看到如此的場面應該也是少府的心願。可是皇帝居然沒有感興趣。要是始皇帝在一定會在的!甚至,在獵殺的人群之中。少府的離開,也許就是因為沒有皇帝在此。本該皇帝在的卻沒在。長史為少府悲哀。悲哀襲過心頭。 李斯看到由王離轉呈的扶蘇夫人給二世皇帝的信函,吃了一驚:這不是自投羅網嗎?本來還沒想起你們來呢,你們卻往上撞。應該是,王離的意思,擔心被猜忌。不失明智。也許是沒有別的選擇的明智。如同我李斯在沙丘的選擇。無奈的選擇。你自己的小命都沒了你還怎麼效忠於大秦啊?他向六指擺手,說:“把這信函拿給趙大人過目。” 趙高看了也是心裡咯噔一下:倒是沒把子嬰忘了,做事不能做急了,得小刀一點一點地片。可是,人家要送上門來了! “識時務啊,王家識時務啊。也許是王賁也許是王翦給王離那小子提的醒!其實,我可是一直在註意王家對待子嬰的態度呢!”後一句,趙高說得惡狠狠。 “子嬰不可殺。”李斯搖頭。 “你想啊,王家要是看到子嬰被殺,我們殺人殺得肆無忌憚,他們還睡得著覺嗎?他們睡不著覺我們又怎麼能夠睡得安穩啊!此事,需要皇帝定奪。不過,你我還是勸皇帝把子嬰留下吧。這個尺度,你我得掌握。”李斯說得很果斷。 趙高有些愣。 “丞相的意思是眾怒難犯?” “是啊。”李斯長長地嘆了口氣。 寢宮,二世皇帝正在吃老虎肉呢。而且是烤的。工匠們的獵物中,拿出了一隻老虎進獻給了皇帝。二世皇帝很高興,說:“朕也要享受一下野味的吃法,就烤了吧。”於是,御廚就來了個烤全虎。二世皇帝捧著個老虎腿啃得不亦樂乎。同吃的,有大嬌、小嬌、笑面虎,還有特別恩准的六指。滿屋的肉香。當然,一個人一張案幾,有閹人將肉分割給他們。 “關於皇家的苑囿,薛衝還給先皇講過一個笑話呢。”六指說。 “哦。”二世皇帝剛從虎腿上撕下了一塊肉,口中塞得滿滿的,腮幫子一鼓一鼓的,但是,他期待地望向了薛衝。 薛衝將嘴裡的肉咽了下去,將還沒有咀嚼爛的肉一使勁咽了下去,說:“哪裡是什麼笑話,衝信口開河而已,先皇仁慈,不怪罪而已。” “說一說。”二世皇帝含混不清地說。 薛衝瞥了眼六指,心中不滿意:整什麼事啊,這不耽誤吃肉嗎?但是,他趕緊收回了目光,望向了皇帝,說:“有那麼一回,衝隨先皇狩獵,先皇高興了,說,要再擴大皇家的苑囿,要東到函谷關,西到雍、陳倉。群臣直點頭,衝就知道他們其實心裡是不贊同的,可他們直點頭。你想啊,這麼大的地界要都是了皇家的苑囿,那這裡的老百姓可怎麼辦呢?衝就說,好啊,要是敵人來了,可以讓麋鹿去頂他們,讓老虎去咬他們!皇帝哈哈大笑,就再也沒提擴大皇家苑囿的事。衝想啊,哪裡是先皇想擴大什麼苑囿,不過是看群臣敢不敢勸諫他。” 二世皇帝點頭。 你能真明白那時嬴政的意思嗎?薛衝狐疑。 不過,二世皇帝立即就不讓薛衝狐疑了,二世皇帝輕蔑多說:“切!這也不是什麼笑話呀!”腮幫子一鼓一鼓的。 “是,其實不是什麼笑話。”薛沖說,賠著笑臉。本來就不是笑話。薛衝悲哀。先皇的風采不再。 正在這個時候,閹人通報:“丞相、郎中令求見皇帝。” “趕緊讓他們進來,吃肉。”二世皇帝說。他們那幾個人怎麼可能吃了一頭老虎!正好來了兩個幫忙的。李斯在前,趙高在後,捧著一卷兒竹簡,一進來便要跪拜,二世皇帝晃動著手中的虎腿說:“免啦免啦,吃肉,吃肉。” 二位的腰深深地一低,齊聲:“謝皇帝。” 閹人趕緊擺上來了兩張案幾,當然不是離皇帝最近的位置了,最近的位置已經被先前的人佔據了。二人落了座,香噴噴的虎肉就擺到了他們的案上。 “臣有事禀報皇帝。”李斯說。 “吃肉,吃肉,吃完了再說。”含混不清地說完,二世皇帝一使勁,將口中咀嚼得併不徹底的肉咽了下去,咽得很不舒服。因為要說話,口中有東西,說起話來含混不清,他就本能地將口中的東西咽了下去。他有些生氣:吃東西的時候幹嗎總要打擾朕呢?朕連吃東西都不能好好地吃嗎?可惜了這美味! “什麼事?”就在李斯剛剛拿起一根連帶著肉的老虎肋條骨剛剛送到嘴邊的時候,二世皇帝問。李斯趕緊把送到嘴邊的肉放下,二世笑了:你不讓朕好好地吃肉,你也別順當。 李斯起身要去趙高的案上拿那信札,但也就是剛呈現了姿勢而已,他坐了下去,說:“趙大人,有勞。” 其實在李斯做出要親自呈送那信札的時候,趙高真的瞬間反感。趙高也可以讓侍候著的閹人呈送,但是他沒有,他要親自。來到二世皇帝的面前,他說:“這是王離將軍轉呈的扶蘇夫人給皇帝的信札。” “敗興!”二世皇帝心中說。臉上,也變了顏色。虎肉的香味立即遙遠。 趙高彎著腰,捧著信札。 “什麼意思?”二世皇帝的目光從信札上移到了趙高的臉,錐子一樣的目光。 李斯慌忙起身,站到了趙高的一邊,說:“扶蘇夫人要攜子嬰回咸陽的府邸居住。皇帝可恩准。” “切!想往老虎的口裡鑽啊!”二世皇帝輕蔑。 “是的,是了老虎口中的食物,隨時都可以吞嚥下去,皇帝不就可以更安心了嘛。只是,這老虎可千萬別真的吞了他,就把他含在口中。”李斯急迫地說。 “丞相所言極是。”趙高說,硬擠出的話。 二世皇帝瞅瞅李斯,瞅瞅趙高,茫然地說:“朕糊塗,朕被你們搞得很糊塗。” 李斯看了看一旁的女人、閹人,一咬牙,說:“留下子嬰,以安王家之心。” 二世皇帝有點明白,可忽然恨恨道:“朕是老虎,可朕的案上你們的案上可擺著的是老虎肉啊!” 室內的人都差一點笑了出來李斯趕緊說:“打比方嘛,總有不恰當的地方。” “二位回席吧,就按你們的意思辦。不過,得把子嬰給我看住了!只要是有什麼風吹草動,那就……” “高明白。” “斯明白。” 李斯、趙高回席。 二世皇帝看了看自己案上的虎肉,說:“只是別有一天你們把朕當老虎肉吃了就行了。” 在火把中那些工匠冷峻著臉。在火把中四圍的士兵冷峻著臉。在火把中望著他們的章邯和司馬欣冷峻著臉。 “你們出發吧!”司馬欣望著那黑洞洞的墓穴洞口喊。 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候,但是,火把把墓地照得通亮。外邊的通亮倒越發使得那墓穴的洞口看起來令人心生恐懼。昨日獵殺了五隻老虎,今天就面對了這比老虎的口更加可怖的墓穴入口。彷彿一種不知的怪售的口,正等待著吞噬它們。你沒有選擇,你必須走進。 章邯陰鬱的目光望著工匠們,望著鐵鎚。四圍的將士可都是嚴陣以待。 “怎麼,你們要抗命?”司馬欣喊,便抽出了明晃晃的寶劍。他的目光也已經如明晃晃的寶劍抵在了鐵鎚的咽喉。 鐵鎚的喉結動了動,將手中的火把向前一擎舉,吼出了一聲:“走!”其實是悲哀的一聲絕望的一聲現在他們手中可沒有長矛。 工匠的隊伍就移動了。他們是參與著墓穴核心機密的工匠,都是最優秀的工匠。現在,他們的隊伍緩緩移動。他們的步履是沉重的。空氣濕潤潤的,有一種要下雨的感覺。你已經可以嗅到春天的味道。這墓的主體工程已經完工,在春天,會封頂。封頂之後的陵墓會很巍峨地矗立在這塊大地,上面會栽植松柏,會有野花開放。這是出自我們手中的偉大工程!了不起的工程!但是,火把的映照下,有人的臉上有晶瑩的東西流淌,有人在默默地流淚。但是那隊伍由緩慢地移動而加快了速度。終於,那入口吞噬了那一支隊伍吞噬了那一支近千人的隊伍。 司馬欣現出了獰笑。 章邯皺眉望著那入口,那入口火把的光在弱下去。六國一統,便都是了秦人,我章邯的劍別在有一天揮向了秦人!他忽然冷笑。我章邯本來是個收稅的,卻想著這沉重的事。而且還苦讀著兵法,還弄出了個什麼八卦陣。那他娘的是我的事嘛! 眾人舉著火把正在前進。在怪獸的胃腸中行進。突然之間他們親手建造的這墓穴就在感覺中如同了怪獸。可是沒有腸胃的溫熱,有的是一種冰冷。每一個人都覺得頭髮立了起來極度繃緊的頭皮使得頭髮都立了起來。為什麼沒有別的人跟隨?沒有士兵,沒有章邯、司馬欣,為什麼?突然,身後傳來一聲沉悶的轟響,震得耳中嗡嗡的。眾人同時止住了腳步,回首望去。火光中,是一張張驚恐的臉。 “我們被殉葬了!”鐵鎚大叫叫聲中充溢著憤怒、絕望,平時在章邯面前在司馬欣面前溫順遮掩下的鐵鎚最本色的東西終於爆發了出來鐵鎚終於是了一個錚錚的漢子!這最先的一聲叫喊再一次顯現著此人今後在這群人中的地位。 其實在他們步入這墓穴的時候人人都心中明白十有八九是有去無回,雖然那司馬欣說得甜言蜜語說是眾工匠為建造皇陵立下汗馬功勞使得始皇帝得以在陵中安寢因此要在始皇帝的靈柩前舉行辭別始皇帝大禮。當時一張張臉就蒼白了,沒有人相信這鬼話!但是沒有人敢言語,有的只是交換著內心中無限憂慮無限淒苦的眼神,而且他們都已經註意到四圍增加了無數的士兵殺氣籠罩。還能有什麼選擇! “我們被殉葬了!”袁師傅帶著哭腔說,他那苦瓜臉現在你看著都覺得苦了。他的話音剛落,又傳來更加沉悶的轟聲這是又一道石門落下。耳中再一次嗡嗡響,而且那聲音還拐著彎兒呢。拐著彎兒刺你。進入墓穴之前司馬欣說讓他們前往始皇帝靈前等待,等待宮中來人舉行儀式,功勞大的工匠還將得到犒賞。所以,袁師傅還心存一絲絲希望甚至幻想如果不是殉葬自己就一定會得到犒賞。之後也許就可以讓他回家了。回到家裡就可以把女兒的婚事辦了。媳婦和女兒都堅持,等著他回去辦婚事。一晃,就三年過去了。但是現在,他知道,已經再沒有任何幻想。 “章邯,我操你祖宗!”他聲嘶力竭地大罵,蹲下身去捧住臉失聲痛哭。他這一哭,也在眾人的眼中牽引出淚水來但那是一張張鐵漢的臉。又是一聲很遙遠的沉悶的巨響。這位袁師傅,章邯的得力助手,據說跟那位大名鼎鼎的公輸般的徒弟學過徒。這始皇陵,許多智慧,特別是一道道機關也包括身後剛剛落下的幾道石門均出自於他的設計。 “這石門封上之後要想再打開幾乎是不可能的!”他曾指著圖跟章邯說。他知道他的設計的分量。所以人們能夠理解老袁的心情。 鐵鎚在冷笑,睥睨地瞧著袁師傅冷笑。 “不是讓我們到始
按“左鍵←”返回上一章節; 按“右鍵→”進入下一章節; 按“空格鍵”向下滾動。
章節數
章節數
設置
設置
添加
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