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歷史小說 說春秋之七·孔子世家

第42章 第二八一章別了,孔子

子路的死,對孔子的打擊甚至超過了顏回的死。 如果說顏回就像孔子的兒子,那麼子路就是孔子的兄弟、朋友和戰友,是互相關心的兄弟,是直言相告的朋友,還是生死與共的戰友。孔子與子路的感情是任何人都無法相提並論的,甚至孔子對子路有一種強烈的依賴感。幾十年來,子路就守衛在孔子的身邊,為孔子鞍前馬後、赴湯蹈火,即便是在外地做官,子路也常常親自或者派人來探望孔子。 就在一年前,孔子生病了,子路知道之後專門來看望老師。 “老師,讓我為你祈禱吧。”那一次,子路這樣說。 “有用嗎?”孔子問。 “有用啊,《誄》文上說:為你祈禱神明。”子路說,他是認真的。 “哈哈,我早已經祈禱很久了。”孔子說。他並不相信祈禱有用,只是覺得子路很天真,所以開起了玩笑。

按。子疾病,子路請禱。子曰:“有諸?”子路對曰:“有之。誄曰:禱爾於上下神祇。”子曰:“丘之禱久矣。” 如今,想起了子路的天真和魯莽,想起了子路的真誠和熱情,孔子潸然淚下。 孔子陷於一種從來沒有過的傷心,在痛哭之後,他感到孤獨,感到空虛,感到害怕。 “你,怎麼還不來啊?”孔子眺望著遠方,子路死了,這個世界上只有一個人能夠安撫他的心了。 這個人是誰? 風塵僕僕,子貢來了。 得知子路死的消息的時候,子貢正在齊國做生意。 “回來再談。”子貢沒有一秒鐘的猶豫,他知道他該去哪裡,他知道老師這個時候最需要什麼。 日夜兼程,子貢趕到了孔家。他的頭髮已經粘連到了一起,眼睛也因為熬夜趕路而佈滿了血絲。

大致是感應到了子貢的到來,孔子拄著拐杖來到了大門口。這個時候的孔子已經重病在身,只能拄著拐杖行走了。 “老師。”子貢遠遠地跳下車,叫了起來。 “賜啊,你怎麼來這麼晚啊?”孔子搖著頭大聲問。他時刻盼望著子貢的到來,到了這個時候,他最親的人就是子貢了。 “老師,您怎麼了?您怎麼衰弱成這樣?”子貢跑上前,要來攙扶孔子。 孔子推開了子貢的手,他不需要別人的攙扶。 “泰山壞乎!樑柱摧乎!哲人萎乎!”(《史記》)孔子唱了起來,十分悲摧。唱完,老淚長流。 子貢也忍不住自己的淚水,他從來沒有見過老師像這樣悲傷,這樣頹喪和絕望,即便當年在宋國和陳蔡遇到那樣的危險,老師也從來沒有驚慌過。而今天老師變成這樣,看來,上天真的要奪走老師了。

子貢攙扶著孔子坐了下來,然後自己跪坐在老師的面前。 “賜啊,天下無道,無法改變了,我這把老骨頭看來也蹦躂不了幾天了。夏朝人出殯,殯在東階;周朝人出殯,殯在西階;商朝人出殯,殯在兩柱之間。我昨天做夢,夢見我殯在兩柱之間了,看來我還是要按照商朝的規矩啊。賜啊,我的後事就拜託你了。”孔子把後事交代給了子貢,算是了結了最後一樁心事。 對於這個世界,孔子已經不再有任何留連了。 魯哀公十六年(前479年)四月十一日,孔子永遠地離開了人世,享年七十三歲。 偉大的教育家、思想家、文學家、歷史學家和哲學家孔仲尼逝世了,他的逝世,是整個中華民族的巨大損失,是愛好和平的世界人民的巨大損失。 孔老夫子永垂不朽。

在孔子的葬禮上,魯國國家領導人魯哀公、季孫、孟孫、叔孫都親自參加,魯哀公並致悼詞。悼詞是這樣的:“旻天不弔,不愁遺一老,俾屏餘一人以在位,煢煢餘在疚。嗚呼哀哉!尼父,毋自律!”(見《左傳》) 悼詞大意是這樣的:老天沒有保佑這樣一位德高望重的老人長留人間,以使他保護我做好國君,丟下我一個人孤單無依,內心失落。嗚呼哀哉,孔大爺啊孔大爺,我再也沒有為政的法度了。 葬禮等一應後事都是子貢和冉有牽頭進行。葬禮之後,孔子被安葬在曲阜城北的泗上,佔地一頃。至於為什麼沒有安葬在祖墓,不詳。或許,是國家領導人特批的一塊風水寶地。 子貢帶頭,在孔子塚旁邊搭建房屋,住下來為孔子守墓服喪。除了已經畢業的學生之外,其餘的學生也都搬了過去,這就是《史記》上所說的“弟子皆服三年”。三年之後,弟子們搬離這裡,不過有弟子就在附近安家,再加上其他一些魯國人在此安家,此處儼然成為一個居民小區,被命名為“孔裡”。後來,這裡建了孔子廟。到現在,就是孔廟或者孔府了。

《史記》記載,子貢服喪六年才離去。以子貢的性格,服喪六年是可能的,但是絕不可能一直待在這裡,而只是暫時定居這裡,有需要的時候出門做生意。此外,老師病故,孔子的學校需要有人來撐持,子貢留在這裡的一個重要目的就是幫助子夏、曾參等人管理學校,等到六年後一切走上正軌,子貢才離開。 離開後的子貢去了齊國定居,之後一直做生意,生意做得非常大。 《史記》中有“子貢一出,存魯、亂齊、破吳、強晉而霸越”的說法,近乎傳奇,於《左傳》中無根據,因此本書不採用。 孔子去世,一時群龍無首,好在有子貢坐鎮,漸漸恢復了秩序。 學校暫時由子貢擔任校長,子夏辭去了莒父宰,回到學校與子張、曾參等人主要負責教學。此外,冉雍、子遊等人時常回來關照。因此,學校依然紅火。

需要提到的一個人是有若,有若在師兄弟們中學習成績一般,這時候擔任助教。學生們都很思念孔子那種講課的氣派,總覺得應該找一個人來假冒老師,好讓大家感覺老師還活著。恰好有若長得很像孔子,大家一商量,說是乾脆讓有若冒充孔子,整天坐在孔子的位置上,給大家一個安慰。 子貢一聽,覺得這也是個好主意。於是,有若每天吃晚飯之後就坐在孔子當年的座位上,學著孔子的作派,接受弟子們的頂禮和瞻仰。 漸漸地,弟子們覺得有若的氣質不夠,學問也不夠,所以不太應該繼續扮演孔子了。 有一天,學生們準備了兩個刁鑽的問題來問有若。 “老師,我們有兩個問題請教。”一群弟子說。 “說吧。”有若扮著孔子的聲音和腔調。 “說是有一天孔子出門,讓弟子帶著雨具,結果路上真的下雨了;還有一次,孔子預測到了商瞿有五個兒子。請問老師,孔子是怎樣做到這兩點的?”刁鑽的問題,太刁鑽的問題。

“這個,這個……”有若哪裡能回答這樣的問題,一時張口結舌。 “切。”大家一起起哄了,然後異口同聲說道:“下去吧,這個位置不是你能坐的。” 就這樣,有若又被趕了下來。 儘管扮演孔子的時間不長,有若還是因此提升了自己的地位,因此被稱為有子,並且在中留名。 以下,就是有若在扮演孔子的時候發表的言論,因為被認為比較有水平而被收錄進了。 按。有子曰:“其為人也孝悌而好犯上者,鮮矣。不好犯上而好作亂者,未之有也。君子務本,本立而道生。孝悌也者,其為仁之本與?” 按。有子曰:“禮之用,和為責。先王之道斯為美。小大由之,有所不行卩知和而和,不以禮節之,亦不可行也。” 按。有子曰:“信近於義,言可複也。恭近於禮,遠恥辱也。因不失其親,亦可宗也。”

和為貴,這就是有子先生貢獻給大家的。 其實,並不僅僅是孔子的弟子們把有若當作孔子,魯哀公看見有若也感覺親切,有時也請有若去去做客。 有一年收成不好,魯哀公非常擔心。 “收成不好,糧食不夠用了,怎麼辦啊?”魯哀公發愁,自己家那點自留地確實不夠用了。 “減稅啊,收百分之十的稅。”有若回答。 “百分之十?現在百分之二十還不夠呢。” “百姓富足了,國君難道還不富足嗎?百姓不富足,國君怎麼會富有呢?”有若說。這段話,還真是很像孔子的話。 按。哀公問與有若曰:“年飢,用不足,如之何?”有若對曰:“合徹乎?”曰:“二,吾猶不足,如之何其徹也?”對曰:“百姓足,君孰與不足?百姓不足,君孰與足?”

子貢走後,學校表面上秩序井然,實際上暗流湧動。沒有了子貢的坐鎮,人事矛盾慢慢凸現出來。 這個時候,學校形成多個巨頭共存的局面,子夏、子張、子遊、曾參和孔子的孫子子思各有各的優勢,基本上分庭抗禮。總的來說,子張和子遊關係比較好,曾參和子思關係比較好,子夏則比較孤立。 子夏這個人,一向恃才傲物,與子張子遊的關係向來都是明和暗不和。三人屬於同一輩的佼佼者,一直都在暗中較勁。孔子在的時候,偶爾爭論一下,還不敢互相譏笑。孔子去世之後,三人的對抗公開化,但是有子貢在,也不敢太過分。 如今子貢離去,於是三人之間的矛盾公開化,子遊子張原本就對孔子把和《春秋》都傳給子夏心存不滿,如今看子夏大受學生們的歡迎,更是極不舒服。

一次,子夏的學生遇上了子張。 “餵,今天子夏給你們講什麼了?”子張問。 “講交友。” “子夏怎麼講的?”子張又問。 “老師說:能交往的就交往,不能交往的就別搭理他。” “哦。”子張一聽,這真是子夏的性格,子夏現在就不跟自己交往。所以,這話倒好像是針對自己的。 “我記得當年老師不是這樣說的啊,君子尊敬賢人,包容眾人。稱讚善人而同情能力不足的人。如果我是好人,與誰不能相容呢?如果我是壞人,別人首先不搭理我了,我哪裡能夠拒絕別人呢?” 子張的話裡帶話,意思就是子夏不是個什麼好人。 按。子夏之門人,問交於子張。子張曰:“子夏云何?”對曰:“子夏曰:可者與之,其不可者拒之。”子張曰:“異乎吾所聞。君子尊賢而容眾,嘉善而矜不能。我之大賢與,於人何所不容;我之不賢與,人將拒我,如之何其拒人也?” 還有一次,子遊也在背後說子夏的壞話。 “子夏的學生嘛,灑水掃地陪客迎送等等還馬馬虎虎,不過這些都是些學問的細枝末節,根本的東西都沒有學到,今後他們怎麼辦呢?”子遊這樣貶低子夏。 話很快就傳到了子夏那裡,子夏非常不滿。 “嘿嘿,言遊有什麼資格對我的學生指手畫腳?君子之道,哪些先傳授,哪些後傳授,就如同草木一樣,每個人的情況是不一樣的。君子之道,不明白就別亂說。從頭到尾都能做得恰當的,就只有聖人了。” 按。子遊曰:“子夏之門人小子,當灑掃應對進退,則可矣。抑末也,本之則無,如之何?”子夏聞之曰:“噫,言游過矣!君子之道,孰先傳焉,孰後倦焉。譬諸草木,區以別矣。君子之道,焉可誣也。有始有卒者,其惟聖人乎?” 不過,在這個反子夏聯盟中,其實內部也互相不服。 “子張是我的好朋友,很難能可貴啊,不過呢,也算不上仁德吧。”子遊這麼評價子張,先褒後貶。 按。子遊曰:“吾友張也,為難能也,然而未仁。” “子張看上去儀表堂堂,不過跟他一起很難做到仁德。”曾參也這麼說。 按。曾子曰:“堂堂乎張也,難與並為仁矣。” 子夏的為人,鋒芒畢露直截了當,再加上才華四溢,因此成為眾矢之的倒也並不意外。 譬如,子夏說:“只要大的方面不出格,小的方面有點過錯也無所謂。” 顯然,子夏是個提倡不拘小節的人。這樣的話,子遊子張等人是絕對不會說的。 按。子夏曰:“大德不逾閒,小德出入,可也。” 譬如子夏又說:“學好了知識就該去當官,當官當好了就該去學習。” 按。子夏曰:“仕而優則學,學而優則仕。” 子夏喜歡跟比自己強的人交往,因為他覺得只有跟這樣的人交往才能提高自己。為此,孔子在生前就斷言:“我死之後,子夏會越來越長進,子貢的學問則會還給我。為什麼呢?因為子夏喜歡跟比自己強的人交往,而子貢喜歡跟不如自己的人交往。” 孔子是個偉大的思想家,是個偉大的文學家,是個偉大的哲學家,是個偉大的歷史學家,同時,也是一個偉大的教育家。 關於教育和學習,孔子留下了很多名言警句,讓子孫後代們受益匪淺。譬如以下來自中的話,我們耳熟能詳。 子曰:“溫故而知新,可以為師矣。” 子曰:“學而不思則罔,思而不學則殆。” 子曰:“攻乎異端,斯害也已。” 子曰:“默而識之,學而不厭,誨人不倦,何有於我哉!” 子曰:“不憤不啟,不悱不發,舉一隅,不以三隅反,則不復也。” 子曰:“我非生而知之者,好古,敏以求之者也。” 子曰:“三人行,必有我師焉,擇其善者而從之,其不善者而改之。” 子以四教:文、行、忠、信。 子曰:“三年學,不至於谷,不易得也。” 子曰:“學如不及,猶恐失之。” 子曰:“知之者不如好之者,好之者不如樂之者。” 作為一個教育家,孔子有一個明顯的特點就是因人施教,因材施教。中,孔子的學生們在問到同樣的問題的時候,孔子給出的答案並不相同,都是根據每個人的性格和能力量身定做,譬如問為政,問仁,問孝等等。 有這樣一段典型的記載,生動地體現了孔子因材施教的特點。 “老師,為什麼葉公問政,您說安撫本地的,招徠遠處的;魯哀公問政,您說要任用賢臣;齊景公問政,您說要節儉。同樣的問題,為什麼有不同的答案?”一次,子貢問。 “這是因為各國的情況不同啊。”孔子說,“楚國國土大但是都城小,百姓缺乏歸屬感,因此需要增強凝聚力;而魯國三桓專政,魯哀公需要強有力的大夫;齊景公非常奢侈浪費,齊國人民怨聲載道,因此他需要節儉。各國的情況不同,治理的方法自然不能一樣。” “原來如此。”子貢恍然大悟。 孔子也是一個音樂發燒友,他非常爰好音樂並且投師學習。但是,他在音樂上的成就沒有記載,因此不能將他歸類進音樂家,他只能算是音樂發燒友。 根據記載,孔子曾經向萇弘問樂,不過可信度並不高。之後,孔子在衛國曾經向師襄子學琴,進步較大。 回到魯國,孔子又向魯國太師樂學習音樂,達到了新的境界。所以,中有這樣的兩條記載。 按。子語魯太師樂,曰:“樂其可知也。始作,翕如也。從之,純如也,徽如也,繹如也。以成。” 按。子曰:“吾自衛反魯,然後樂正,雅頌各得其所。” 孔子的性格似乎偏於內向,善於觀察學習,卻不善於言談;講課條理分明,隨機應變見機行事卻有些力不從心。所以,孔子是一個好老師,卻不能成為一個出色的政客,總是不能說服各國的君主重用自己。 所以,孔子說“剛毅木訥,近仁”以及“君子欲訥於言而敏於行”,同時又說“巧言亂德,小不忍則亂大謀”和“巧言令色,鮮矣仁”。 () 平時在鄉里,孔子看上去不太能說,到了朝廷面對三桓和魯哀公的時候,說話也很小心謹慎,只有在面對學生、朋友以及與自己級別相近的官員的時候,談起周禮和學問,才會滔滔不絕。 按。孔子於鄉黨,恂恂如也,似不能言者。其在宗廟朝廷,便便言。唯謹爾。朝,與下大夫言,侃侃如也,與上大夫言,唁唁如也。君子,椒錯如也,與與如也。 孔子宣揚周禮,自己處處以周禮來要求自己,非常嚴格,各種禮儀隨處遵守,即便是沒有人看見的地方,譬如睡覺的姿勢。 也正因為如此,學生們不會覺得孔子所講的周禮都是沒有用的東西,或者都是騙人的東西,儘管學生們實際上很難做到。而孔子的這份執著和毅力,成為他人格魅力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讓學生們景仰。 《論語·鄉黨第十》就都是在講孔子的性格以及怎樣以周禮來嚴格要求自己。 孔子以君子自詡,孔子說:“君子喻於義,小人喻於利。”()孔子是個好面子的人,很少會談到利(據,“子罕言利,與命與仁”。)。 “仁者愛人”,孔子這樣教導弟子們,因此孔子也這樣去做。 一次,家裡的馬厩失火了,孔子回來之後,只問“有人受傷沒有?”根本沒有問馬。 如果有朋友死了卻葬不起,孔子就在自己家裡給朋友出殯。 所以孔子很受尊重和敬愛。 見義勇為,當仁不讓,這兩個成語都是孔子發明的,見於。 對於學生們來說,老師讓人敬重,但是大家並不懼怕老師。按照上的說法:“子溫而厲,威而不猛,恭而安。”也就是說,孔子溫和但是嚴格,高大但是不凶狠,有禮貌而且不會喋喋不休。 總的來說,孔子就是一個慈祥的長者。 同時,孔子還是一個堅定的人。 (子曰:“三軍可奪帥也,匹夫不可奪志也。”) 同時,孔子還是一個善良的人。 (子曰:“君子成人之美,不成人之惡。小人反是。”) 同時,孔子還是一個有些傲氣的人。 (子曰:“道不同,不相為謀。”) 同時,孔子還是一個謙虛的人。 (子曰:“三人行,必有我師焉,擇其善者而從之,其不善者而改之。”) 孔子,確實是一個了不起的,讓人肅然起敬的人。 但是,孔子是人,不是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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