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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第十四章大唐戰士單挑大食刀手

盛唐領土爭奪戰 贺磊 19379 2018-03-13
秋風蕭瑟,天氣漸寒。 盤旋在槍尖上的西北風強勁飛舞,不斷捲起陣陣沙塵,放肆地撲打在行軍將士臉上,乾涸了士卒們龜裂的嘴唇,迷離了戰馬的雙眼。當一輪血紅的夕陽慢慢向同樣赤紅的火焰山山脊西墜而下時,交河城如仙境般出現在眾人面前。人困馬乏的隊伍長吁了一口氣,終於可以休息了。戰馬和駱駝不約而同地加快了腳步,翕張著鼻孔興奮地打著響鼻——它們感覺到了水源所在。 經過穿行天山阿拉溝、白楊溝、石窯子溝等一串山豁筋疲力儘後,東去長安的隊伍由達坂進入了今吐魯番盆地,成片的綠洲星羅棋布,點綴在乾燥單調的戈壁灘上,猶如上天在盆地撒下的串串明珠。 而曾經是安西都護府所在地的交河,地處火焰山和鹽山交界,把守著盆地的豁口,是防衛高昌西北方的重要軍事屏障,可以說是鎮守盆地富庶綠洲的鎖匙重鎮,也是安西極為重要的西進後勤基地和交通樞紐。由此可經“金岭道”北去吉木薩爾地區的北庭都護府;也可由“白水澗道”抵西北的伊吾洲或西突厥故地於爾都斯草原;或者走“銀山道”赴伊犁河谷、焉耆地區,此三道都必經交河。因此,該城從戰國時代開始就歷來是兵家必爭之地,千百年來兵戎不斷,不同朝代和民族最勇猛的戰士都曾在這裡灑下過熱血。在那裡,每一絲剛硬的風,每一叢煢煢挺立的駱駝刺,每一塊滾動的沙礫,都可能蟄伏著這些血灑疆場的英雄們孤傲的魂靈,他們奔騰不息的衝鋒吶喊,隨時都會在朔風中隱現。站在這樣充滿金戈鐵馬氣息的要塞前,沒有哪一位戰士能保持心靜若水,李天郎自然也不例外。

站在山上,五里外的交河城盡收眼底,山下的河邊,張達恭正在指揮部下搭建營帳。儘管不是在打仗,但安西軍軍紀不變,包括高仙芝在內的所有人都不會入城住宿,全部在離城五里外的河岸紮營。交河守捉使早就帶領大批城中顯貴在城外迎接,力勸高仙芝到城中居住,要設宴款待歸朝隊伍,又七嘴八舌地盛讚西征小勃律的大捷,幾乎將此次勝利傳奇化。確實,經此一戰,大唐聲威大震,連遠在西邊的拂菻(東羅馬)、大食也遣使投書以示修好,更不用說其他西域小國了。但李天郎不想參與這樣的聚會,一半是因為他不想捲入官場漩渦,力保低調;一半是因為阿米麗雅,他不想讓公主和她的家人作為這次勝利的戰利品而為人品頭論足。他知道,自己心中已經不可避免地印上了這個小勃律女子的深深烙記,不會再消逝了……所以,他藉口派遣騎哨,帶上公主來到了山崗之上。

“好險峻的城市啊,真是天造地設的一座要塞,”依偎在李天郎胸前的公主輕聲感嘆,“也是多麼美麗的一座城市啊!比孽多城還好!要是孽多城有這樣的地勢,也不會這麼容易就陷落了……” 整個交河城建在一個南北長約四里、東西寬不到一里的柳葉形河心島上,四周崖岸壁立,被一條四五丈深的河谷所環繞。只有東、南兩道城門可入,可謂獨踞天險,城中所有建築,不管是官府還是民居,都封閉在高大厚實的圍牆內,門口都背向大道,唯通過一條條小巷與貫穿城中東西南北的三條幹道相連,顯然是多年戰亂促成的結果,這樣的佈局,倒也匠心獨具,令人別有一番滋味在心頭。夕陽殘留的余光灑落在城中或尖或圓的屋頂上,勾勒出一片錯落有致的美麗輪廓。城中心最為高大的建築是一座高達近兩丈的佛塔,白色的塔頂聳立在絢爛的晚霞中,格外引人注目。

再精心修築的要塞,也沒有抵擋住戰無不勝的大唐鐵騎,交河不止一次被唐軍攻陷,最終徹底成為大唐的屬地。儘管李天郎沒有說話,但阿米麗雅很快意識到了這點,不由得幽幽地嘆了口氣,出神地向西邊的交河眺望,不知道在想什麼。 “裡面有寺院嗎?”阿米麗雅的髮絲在冷風中撩動著李天郎的鼻翼,也撥動著他的心弦,以前無數次經過交河,怎麼就沒有發現它固有的美麗,“我想進城去參拜佛祖,讓他保佑我父王和親人平安……可以嗎?” 李天郎低頭吻吻公主的脖頸,用自己都難以相信的溫柔語氣答道:“好!我這就陪你去!” 一陣馬匹的嘶鳴聲打破了傍晚的寧靜,卸去挽具、鞍具的牲畜們歡快地躍入山下的河中,飲水洗浴,一解幾天艱苦跋涉的辛勞。放牧的士卒揚著馬鞭,高聲吆喝著,遠遠可以看到“風雷”和“電策”圍著牧群打轉,汪汪吠叫著將離隊的牲口趕回群體,幹得非常盡職,也非常熟練,這也是它們非常喜歡的差使。不知哪個士卒粗聲吼唱著一首歌,隱隱聽來好像又是馬鳳三在唱他的花兒,最後一句“麵餅撈不到嘴裡”順風飄進了李天郎和公主的耳朵裡。

白日登山望烽火, 黃昏飲馬傍交河, 行人刁斗風沙暗, 公主琵琶幽怨多。 李天郎吟誦的七言絕句,描寫的是西漢時,送行烏孫公主遠嫁的隊伍停留交河時的淒美情景。有感而發,情至肺腑,同為公主的阿米麗雅凝神細聽,跟著李天郎喃喃而念,強烈的共鳴使她心潮澎湃。 “多美的詩句啊!”阿米麗雅的雙眼閃爍著晶瑩的淚光,“真是好文才啊!不知道詩裡所說的公主是不是我的祖先?”看見李天郎一愣,公主擦擦眼角微笑道:“我不是給你說過高昌國的麴氏一族嗎?他們有個公主曾經遠嫁給西邊的月氏人,就是建立偉大的高貴種族,而貴霜帝國的建立者,很大部分則來自更西邊的地方,據說他們是一個叫亞歷山大的首領所率領的強大軍隊的後裔,這支軍隊曾經席捲了西邊所有的國家,包括你們漢人所說的波斯、天竺等地,後來他們中有些人留了下來,和月氏人一起建立了貴霜帝國……”

“這些人是什麼人呢?是現在的大食人嗎?”李天郎輕抖馬韁,緩緩下山往交河城去。 “大食人?肯定不是!”提到大食人,阿米麗雅輕蔑地搖搖頭,“那個時候他們可能還是猴子呢!我看過有關古書,也見過這些先祖的畫像,他們金發碧眼,身材高大健碩,皮膚白皙,高鼻深目,和大食人截然不同!尤其令人自豪的是,他們有自己優秀的文化,你看這個,”公主掏出一枚閃閃發亮的金幣,上面有一位戴著奇特頭盔的國王頭像和長著翅膀的天使圖案,此外還有一行精美的文字,“這是他們古代的神,上面的文字在貴霜帝國時代都沒有幾個人認識了,據說也傳自西方,Shoananshoa,意思是王中之王……” “他們的神就是長翅膀的那種?可比不得我們的飛天女神……”李天郎一手接過金幣仔細察看,一手摟緊了公主的腰,下山的路真陡。

“啊,不是,貴霜帝國崇信佛教,是佛祖最先光顧的地方之一,”阿米麗雅驕傲地說,“如今西域和中原的大乘佛教,都是東行的沙門從貴霜帶去的,所以說我們那裡是佛教的聖地,否則你們的那個玄奘也不會千里迢迢來取經了!”公主一臉的自豪,“我們小勃律就是貴霜帝國的後代,就是剛才跟你說的高昌公主的血親,我們一族中世代有人研究漢學,學習漢話,後來貴霜內亂,國之將亡,很多貴霜貴族外逃,會說漢話的一支甚至逃到你們稱為西蜀的偏遠之地,你們漢人三國時代那個神出鬼沒的諸葛孔明,還曾在奏章裡談到此事……” “怪不得你漢話說得如此流利!”李天郎恍然大悟。 “承絲綢要道的光,我的祖先們收集了很多來自中原的書籍典故,後來大唐冊封我小勃律,和漢地交流日繁,我從小就學到了很多中原的文化,父王還叫珂黎布大相重金請來了一位漢人先生,教我和家人。唉!說來怪,學出來的就我一個人!”

“那是因為你天資聰明……” “聰明有什麼用?貴霜帝國如此文明強大也灰飛煙滅了,我貴有虛無的驕傲又有什麼用?還不是一樣亡國,一樣成為大唐的俘虜,聽人發落。” 李天郎心裡一沉,離長安越近,蘇失利之離死亡就越近,自己對公主承諾的兌現之日也就越近,而自己又能怎樣?長安,長安啊…… 最後一絲晚霞消融在火焰山後面,南門就要關閉了,李天郎帶著公主隨著最後一股人流進了交河城,沿著南北主幹道北行,往城中心的寺院走去。道路兩邊非常熱鬧,來自西域各地的人們都想趁最後的時辰交易貨物,沿著城內的大道,出入瓦市的人群絡繹不絕。蒙著面紗的公主好奇地看著操不同語言的商人們在一起喝賣還價,商品從有生命的牲口、貓狗鳥獸到無生命的鐵器、瓷器、絲綢、琉璃、象牙、珠寶古玩以至瓜果、糧食、種子、美酒一應俱全。看到公主的目光在幾顆石榴上停留了片刻,李天郎笑著掏錢買了幾個,親手掰開了一個最大最紅的,鮮美的石榴露出淡黃內膜下一顆顆晶瑩的果肉,緊緊排列,透出新鮮的嫩白和粉紅。 “真美!跟你的肌膚一樣漂亮!”李天郎脫口而出,說出後頓感失言,不由得尷尬萬分。雖然蒙著臉,也可以感覺到阿米麗雅面紅耳赤,一雙綠眼睛幾乎滴出水來。她嬌嗔地瞟了李天郎一眼,從他手中接過石榴,取下兩顆微微撩起面紗嚐了嘗,又取下幾顆輕輕塞進李天郎嘴裡,溫柔地問:“甜嗎?”李天郎趕緊點點頭,一句話也不敢說了。

穿過瓦市,兩人好不容易才擠到寺院前,正準備關門的知客僧在接受了李天郎的幾個銅錢後,一邊咕噥他們快點,一邊展顏示意他們進去。寺院規模不小,至少可容百名僧人,建築裝飾華美,看來這個寺院香火倒也不差。右邊的一排廂房住滿了掛單的僧人,形形色色的誦經之聲不絕於耳。 公主隻身進入大殿,虔誠地跪拜在佛祖面前,默默地為親人祈福。李天郎不想打攪她和神的對話,悄悄退出大殿,在石梯下等候。一個拿著火把的僧人正沿著走廊點燈,猛然踢到了什麼東西,嘴裡立刻罵罵咧咧起來。不一會兒,一個滿臉氣憤的年輕沙門在叱罵聲中從牆角後面轉出,左右掃視了一下,重新找了個燈火明亮處,脫下自己的外套鋪在地面,將一垛經書整整齊齊地放好,然後盤膝而坐,神情恭敬地揀出一本,全神貫注地閱看起來。好個勤奮修行的和尚,李天郎頷首微笑,信步走近,探頭一看,不由眉頭一皺,經書古色古香,已有不少殘破,看來年頭不短,上面全都是些彎彎曲曲形如蚯蚓的奇怪文字,李天郎一個字也不識。看看那僧人,拿著一本漢文的經書對照古經書左看右看,也是眉頭緊皺,顯然也正在犯愁。 “施主懂得經書上的文字?”注意到有人在身邊關注,年輕僧人抬頭問道,眼中滿是希望和急切。

“嗯,一個字不識,這是什麼字啊?波斯不是波斯,突厥不像突厥,更不似梵文……” 看清對方是個軍官,和尚一驚,站起身來向李天郎合十行禮:“小僧悟明,來自長安淨緣寺,往西域取經,也算有幸,取得這九十卷古代經書,天竺僧人稱是華嚴經全卷……”名為悟明的和尚神情頹然地搖搖頭,“方才小僧唐突了,望施主見諒。都是這深奧晦澀的經書給鬧的……饒是小僧精研梵文和突厥文,這奇異的佉盧文卻是一個不懂,也怪我貪心,一心希望獲得華嚴經全本,也不管真假,一併取了來,書雖在手,可我總覺得有什麼不對,近日來我夜夜研讀,始終不得其解……”說罷連連嘆氣。 “貴霜帝國的文字居然也不認得,虧你還精研佛學!你可知道有多少經文都是通過這傳到中原的?”不知什麼時候公主已經站在兩人旁邊,“如今中土只知梵文為佛經文字之鼻祖,卻不知優美的佉盧文同樣是佛家之本源,真是孤陋寡聞,怪不得悟不得真經!”

“女施主言辭倒也犀利,照你所言,你倒是懂得這佉盧文?”悟明語氣雖然謙恭,但聽得出大為不服,“即使你懂得佉盧文,又怎麼敢稱能悟得真經?會說漢話的人成千上萬,但醍醐灌頂,悟得真法的人不過寥寥,這華嚴經一部就道盡天下萬物之精髓……” “看來這位小師父一定是中原華嚴宗門下了,”阿米麗雅微笑著看了李天郎一眼,李天郎對佛經一竅不通,只有規規矩矩地聽她細細講解,“華嚴經原本相傳有十萬偈,中天竺迦毘羅衛國僧人佛馱跋陀羅在中原不過譯出五十卷,幾經編撰,又有六十卷之說……” “我康藏國師法藏力推《八十華嚴》,中土如今流傳八十……”說到自己宗派,悟明頗為在意,“女施主研讀過幾卷?” “哦?居然有八十卷?我最後看到的漢譯經書是于闐沙門實叉難陀編譯的六十卷華嚴……”悟明自得地欲說辭,卻被公主打斷,“八十卷也好,六十卷也罷,都是不全之作,中土僧人也真執著,拿著殘缺經書研讀不已,張嘴法界,閉嘴六相,把個'一即一切,一切即一'說個熟爛,也不知悟到真經沒有?” 聽得公主這麼一說,悟明臉色頓時發白,正是要正本清源,他才克服千難萬阻,歷經風沙苦寒,千里迢迢往西域取經,希望取得全經,不僅為華嚴宗立下奇功,也讓自己由此修成大法,說不定還能成為一代宗師。 公主見悟明黯然無語,頗覺不安,躬身施禮道:“小女子言重了!方才小女子說懂得佉盧文,小師父能夠讓我一觀經文?說不定能幫上忙!也算小女子賠禮了!” 悟明隨手將手中的一本遞與公主,阿米麗雅接過認真翻閱起來。李天郎看看天色,嘴動了動,還是打消了提醒她回營的念頭,反正今天高仙芝也在城裡飲酒夜宿,明日至少午後才能動身了。 悟明眼巴巴地看著一頁頁翻書的公主,希望她能給自己一個驚喜。但是公主的神情越來越凝重,眉頭也越皺越緊,悟明和李天郎都有不祥的預感。 “這應該是華嚴經五教之說啊,我雖不懂文字,但是看段落也是五部啊……”悟明眨巴著眼,聲音越來越低。 “五教?可是法是我非門;緣生五性門;事理混融門;言盡理顯門;法界無礙門五教?”公主若有所思地問道,“這就對了!” “是啊!是啊!正是這五教!女施主一定是居士,看來對我佛法很有心得,”悟明喜形於色地說,“五教十宗是我法藏大師心血所悟……”“可惜!可惜!”阿米麗雅搖頭感嘆,“錯了錯了!”“什麼錯了?” “此經絕非華嚴經,書中五部分述的是怨憎、嗔恚、淫欲、忿怒、愚癡等五暗魔道!” 悟明笑容未盡便被巨大的驚懼所震駭,以至於整個臉部都扭曲起來,“阿彌陀佛!這、這是……” “這是摩尼教的大正藏卷,根本不是佛家華嚴……”看到悟明整個兒癱軟下去,公主不忍心地住了嘴。 “摩尼教?就是中土的明教吧?”李天郎問道,“我對教宗一竅不通,但也聽說過……”他彎腰拍拍悟明的肩膀,“悟明師父不必失望,所謂佛法無邊,唯心研之,這樣的磨難,也許是佛祖對你的考驗,想當年玄奘法師西行,歷時十數年,嘗盡天下苦寒,師父還年輕,難道學不得玄奘法師嗎?” 悟明突然伏地捧書大慟,渾身抽搐不已。阿米麗雅蹲下身來,歉然道:“小女子讓師父辛勞付之東流了。” “不是!不是女施主的錯!都是我悟明心懷私念,有愧佛祖的錯!”悟明擦乾淚水,神情堅定地說,“我佛慈悲,讓我能遇見女施主,免得讓我貽笑大方,我謝都來不及呢!這位軍爺說得對!我還有時間,我決定明日就啟程折返天竺,再取真經,如若不然,我就埋骨西域,永不回中原一步!” “其實西域雖遠離中土,但同樣有千百年文化之精髓流傳,而其佛法更是有近水樓台之便,潛心修煉,一定會大有所得!”公主說道,“小師父意志堅定,心有我佛,相信會有修成大統的一天!” 悟明合十行禮,公主和李天郎也一一還禮。 月光如水,晚風清涼。 李天郎牽著公主的手走出寺門,回頭看去,呆立在走廊的悟明僧袍飄飄,顯得十分孤寂落魄。 “唉,真不該告訴他事實……怪可憐的!”阿米麗雅說,“可是我又不會說謊……”見李天郎不說話,公主捏捏他結滿老繭的手掌,“在想什麼呢?” “在想你剛才說的話,西域也有千百年輝煌的文明啊,不同於中土,但也自成一家,你說的貴霜帝國,我以前都沒聽說過,看來,我要向你這個西域才女多多請教啊!”李天郎轉眼看看公主,以前真沒想到阿米麗雅如此博學多才。 “看來大唐將軍眼裡的西域還不止戰馬和刀劍,誰都有自己的驕傲……”公主小聲說,“可現在我肚子餓了。” 李天郎笑了,真的,兩人都沒吃晚飯呢!舉目四顧,瓦市撤盡,只有前面不遠處還有一簇人影,隱隱飄來面馕的清香,似乎是個小吃攤。 “如蒙不棄,李天郎請公主吃餅……對了,你剛才小女子的說法在哪裡學的?說得像模像樣,和漢人女子無異……學得很快啊!” 公主不好意思地抿嘴一笑,兩彎奧斯曼草孕育出的俏眉很好看地飛揚起來。兩人牽著馬,漫步走向食攤,他們不知道,一場突如其來的激鬥馬上就要找上門來。 只有三張木桌的小吃攤居然熱熱鬧鬧坐了不下十個人,看服飾似乎都是剛剛在瓦市做完交易的商人,包括痛飲馬奶酒的突厥人、大嚼面馕的回紇人、低頭小聲交談的波斯人,還有三個操漢話的高昌人。李天郎眼光一掃,只有最外邊的一桌還有空位,突然他眼角一動,感到莫名的警兆。是了,那桌有兩雙鋒芒畢露的目光直直地投射過來,這絕對是武士才有的凶悍目光——兩個身著黑色大食長袍的人。兩把修長的彎刀很囂張地平放在他們伸手可及的桌上,佔了很大一塊位置,加上他們一臉殺氣的模樣,怪不得沒有人和他們坐在一起。似乎察覺到李天郎的警覺,兩個大食人收回目光,對視了一眼,沒有說話,各自低頭割下羊肉悶聲吃了起來。可能是自己唐軍軍官的裝束引起的猜疑和緊張吧,李天郎正這麼想,阿米麗雅已經一步三跳地坐了過去,高興地對忙活的漢人老闆叫道:“店家,來最大盤的蔥爆羊肉,三張餅,一壺酒!”公主調皮地衝緩步走過來的李天郎眨眨眼,“燒刀子你喜歡喝!我也陪你!” “好啊!”盯著兩個大食人緊握割肉小刀的手,李天郎坐了下來,看他們右手青筋暴現,骨節粗大,儘管長袍寬鬆,仍看得出他們右臂遠粗於左臂,這顯然是艱苦練刀的結果。而橫臥桌上的兩把大食彎刀,比常人所用刀明顯更長,分量自是不輕,其中一把居然以像牙裝飾,光憑刀的精良製作,就可以看出他們不是一般的大食商人,也不像商隊的保鏢。 熱氣騰騰的酒菜端了上來,阿米麗雅輕挽雲袖,給李天郎斟酒,皓腕上一隻金燦燦的手鐲在燈光中熠熠生輝。端起酒杯的李天郎注意到大食人兩雙眼睛一齊落在公主手腕上,眼中滿是驚異,兩人再次對視一眼,點了點頭。其中左耳墜個大金環的一人突然一伸手,粗魯地扒開公主長袖,阿米麗雅猝不及防,衣袖已被那隻毛茸茸的左手抓住,大食人齜齜牙,用生硬的漢話問道:“你,手鐲,哪裡來的?” 公主又羞又怒,一甩袖子,厲聲喝道:“大膽!把你的爪子拿回去!” “哈哈哈!”金耳環一陣大笑,“這個,我們阿拉伯倭馬亞王朝宮廷才有,你不該有!是不是偷的?快說!” “小娘子已經叫你把爪子拿回去了,你最好就拿回去!”李天郎不動聲色地放下酒碗,冷冷地看著金耳環。 “呸!”金耳環輕蔑地看了李天郎一眼,猛然喊了一句什麼,旁邊另一個大食人抓起桌上的酒碗往天上拋去,金耳環一聲低喝,左腳飛快抬起,踩住桌上的刀鞘,右手閃電般拔出了長長的彎刀。只見寒光閃動,酒碗在空中被砍成數塊,殘骸稀里嘩啦落回桌上。好刀法!要不是顧及這是在大唐地界,對方又是個唐軍軍官,恐怕這一刀就不是砍碗,而是直接砍在李天郎腦袋上了。 未等碎碗落地,金耳環得寸進尺,右手提刀挽個刀花,左手一翻,將阿米麗雅手腕緊緊捏住。 “小個子,最好閉上你的嘴巴!不然……”拋碗的大食人惡狠狠地說道,腔調甚是古怪。 “嘩啦”,話還未說完,兩眼就被一碗燒刀子澆得刺痛,拋碗的大食刀手嗚地一聲下意識摀住雙眼。 “嚓啦!” “唔!” “啊!” 突然暴起的李天郎腰間閃過一道弧光,血霧乍現,幾滴鮮血飛濺在驚叫的公主臉上。 刀光自下而上從李天郎腰間飛出,掠過金耳環抓住公主的左手,忽地翻身落下,“喀吃”一聲穿桌而過,又一聲悶哼,拋碗武士的右手剛剛摸到自己彎刀的刀柄,手掌便被釘在桌上。 “啊!啊!啊!”公主連聲尖叫,作為女人,她不得不尖叫,如果你發現一隻血淋淋的手還牢牢握住你的手腕,甩都甩不掉,而它的主人已經痛苦地拄刀跪地,斷腕處噴湧的鮮血一直射到你臉上,任何女人都會駭極尖叫。 短短的一幕使周圍所有人都驚呆了,在呆滯了片刻後,轟地炸鍋! 店老闆大叫一聲,手腳麻利地鑽進了案板底下,突厥人、波斯人、回紇人也發出各式各樣的驚恐叫喊,只有高昌人反應最快,撒腿就跑,邊跑邊高喊:“殺人了!官差快來!” 咬緊牙關的金耳環反手一刀,將拋碗武士被釘在桌上的手掌齊腕斬下,那拋碗武士居然一聲未吭,兩人拿回自己的兵器,互相說了一句什麼,扯下一段衣袍,胡亂包住淌血的傷口,衝手握“潑風”刀柄慢慢站起身來的李天郎怒視一眼,又看了看釘住斷掌直插在桌上的“大昆”脅差,恨恨地用大食話咒罵著,轉身飛步逃了開去。 “在哪?!”紛至沓來的腳步聲,還有巡夜官差晃動的嘩嘩枷鎖。 “沒事吧?嚇壞了?”李天郎扶住花容失色的公主,一使勁,將斷手扯了下來,又掏出絲巾給公主擦拭血跡,“坐下歇會吧。” 剛拔出“大昆”,幾個官差便鬧嚷嚷地衝了過來,看見正在擦拭脅差血蹟的李天郎,領頭的軍士愣了愣,拱手問道:“這位將軍,這裡發生械鬥……”李天郎將刀緩緩入鞘,從懷裡掏出安西軍令牌:“我是安西軍都尉李天郎,方才……” “啊!是高大將軍手下的磐石校尉!久聞大名!”幾個官差盡皆悚然動容,領頭的軍士再次施禮道:“小的交河巡檢白孝德,見過將軍,將軍但有什麼事,儘管吩咐小的!”白孝德很快看到了兩隻血跡未乾的斷掌,有一隻上還套著一個玉石戒指,像是大食人之物。 “兩個大食狂徒不聽勸誡,當街對我女眷不恭,拿著刀威迫本官,我只有小施懲戒,叫他們留下淫賊的爪子來……”李天郎衝臉色還沒恢復的老闆招招手,“我有人證,詳情請問店家。” “將軍說的哪裡話來,這些大食人目無法紀,冒犯將軍女眷,給他們點教訓也是應該的!要是讓高大將軍或是守捉使君知道,恐怕就不是砍手那麼簡單,怕是要掉腦袋呢!”白孝德拾起斷手看了看,敬佩地說道,“將軍好刀法!似乎是自下而上的挑砍,反手持刀,一刀就連肉帶骨切下,創口平整,沒有絲毫筋連,角度力道想必不差毫釐,速度更是匪夷所思,當真厲害!小的是頭一次見到此種刀法。”其餘幾個官差也伸長脖子細看,看得懂看不懂的都嘖嘖驚嘆。 李天郎笑了笑,看來這個精明能幹的白孝德也是個使刀好手,一眼就看出了個大概。 “大昆”脅差比“潑風”橫刀短,也比“潑風”輕,自然出刀就更快,同時也有利於避免傷及近在咫尺的阿米麗雅,所以李天郎不僅出刀無情,而且一出手就是平時幾乎不用的左手快刀絕技。那戴金耳環的大食武士可算臂力驚人,亮出的一手固然也是漂亮至極,但大食彎刀十分沉重,而且是單手持握,只是長於劈砍,再渾厚的臂力也不能達到脅差短刀的速度,格鬥經驗豐富的李天郎看他一出手就知道了對方的弱點,左手快刀恰好正是單手舞重刀的大食刀法剋星,所以一刀擊兩人,贏得瀟灑至極。 摸出幾串銅錢塞進白孝德手裡,李天郎笑道:“讓大傢伙勞累一場,拿去和弟兄們吃酒!” “將軍真是……”白孝德推了推,李天郎雙臂巋然不動,“那小的就收下了,那兩個犯事的大食番鬼最好不要再在這裡出現,要是碰到他們,老子替將軍好好收拾他們!” 一個官差將李天郎的馬牽了過來,白孝德說道:“將軍在連雲堡屢建奇功,殺得番鬼們鬼哭狼嚎,讓小的們好生敬仰,不如讓小的們做東,請將軍賞臉喝上一杯如何?” “是啊!是啊!將軍給我們講講如何殺賊吧!”官差們吆喝起來。 李天郎回頭看看驚魂未定的阿米麗雅,歉聲說道:“這次便罷了,待我從長安回來,一定和弟兄們喝個痛快!” 白孝德也轉頭看看公主,點點頭,止住七嘴八舌還欲挽留的手下,拱手道:“青山不改,綠水長流,望將軍一路平安!小的們希望能有和將軍一齊並肩殺賊的一天!”說完轉對手下說:“今天南門是誰當班?” “是蕭老本!”有人回答。 “讓小的送將軍出城!”白孝德將韁繩交到李天郎手裡,“將軍、夫人,請!” 白孝德衝月光下的人影招手喊道:“將軍、夫人,一路平安!” 李天郎揮手道別,輕輕一夾馬肚,戰馬往大營而去。清脆的馬蹄聲在如水的月光中蕩漾開來,不遠處嘩嘩的流水聲也清晰可聞。夜晚透骨的沁涼,在晚風中摩挲著乾澀的乾坤。 “夫人?嘻嘻,你們漢人真是麻煩,造出這麼多詞兒來,”公主靠在李天郎熱烘烘的胸前,咭咭輕笑,“不就是你的女人嗎?還夫人呢!” “好了嗎?不害怕了吧?看來你是好了!”李天郎放鬆馬韁,讓戰馬細腳漫步,“剛才還嚇成那樣,那像以前剛烈勇敢的神花公主。” “真的,不知道為什麼,跟你在一起,我就變得沒了主張,不像以前的我了,”公主的聲音細若蚊吟,“不知道當你的女人怎麼會這樣……嗯,剛才那個大食惡人好兇啊!手毛茸茸的,像個野獸,把我捏得好疼!” “好啦!我給你報仇啦!實在不想在你面前殺人,沒要他們的命已經是客氣了!他們以後反正再也不能用手了……希望他們長點記性!”李天郎安慰道,“他們好像在意你的手鐲,那是哪裡來的?” “哦,這確實是大食宮廷之物,是當初大食王室送給我出嫁的禮物之一,上面有倭馬亞王朝的徽記,還刻有經文,就是那句'萬物非主——唯有真主——穆罕默德是真主的僕人',大食的縷金技術天下無雙,其金絲可千百年不褪不落,精巧美麗至極,我就喜歡它的精美,就一直戴著它,沒想到卻惹得這些麻煩!” “這麼說,把他們的爪子留下倒有些冤枉,只是他們好言相問倒也罷了,卻非要逞勇鬥狠,不聽人勸,也算自找!” “你的刀好快啊!我都沒看清手就切下來了……”公主打了個寒戰,“你和人動手的樣子也很可怕,像個凶神,和我在連雲堡見到你時一樣,很叫人害怕,你那刀子像切菜一樣砍倒最勇猛的戰士,好多血啊!” “好了,不說這些了,你要知道,那用酒潑面的手法卻是你教的!” “你!壞死了!這個時候還提這些!”公主揚手欲打,李天郎雙臂一緊,摟緊了公主,心裡暗暗發誓再也不能讓這個女人為自己犧牲,為自己哭泣。 皎潔的月亮照得道路亮晃晃,李天郎和公主沉醉在莫名的幸福和溫馨中,恨不得這道路永遠沒有盡頭…… 轉過前面荒廢的客棧,大營不過在三里開外。 李天郎在迎面吹來的風中抽了抽鼻子,警覺地勒住了馬,不對,有血腥味!未等他做出反應,戰馬突然一個踉蹌,往前一撲,連聲慘嘶!黑暗處寒光閃動,有人伏擊! 李天郎一聲暴喝,抱著公主往馬後奮力躍出,避開前面呼嘯而至的寒光。剛站穩,兩個高大的黑影便從倒地的戰馬前面鑽地而出,一邊抖落身上的沙土,一邊嚎叫著衝了過來,兩把大食彎刀還淌著戰馬的鮮血。可憐的馬,兩條前腿被齊嶄嶄砍斷,無奈地在血泊中掙扎。 “靠後!”李天郎將公主往後一推,公主僕地倒下。 “哇!”“嗷!”兩把彎刀已經泰山壓頂般向李天郎壓來。 前面一個刀手比後側的刀手超前一步,彎刀一翻,往李天郎脖頸處橫劈,後面一個一聲長嘯,高舉彎刀,使盡渾身力氣往李天郎頭頂直直地砍下來,速度尤在前者之上——這是大食刀法裡極為厲害的雙人十字斬! 李天郎眼睛裡充斥著飛舞的刀光,兩把刀!兩道寒光!兩雙殺氣暴射的晶亮眼睛!他調整呼吸,在第一把橫劈的刀光中微蹲,右腳向後劃出,深陷沙土,渾身的肌肉猶如上弦的弓箭,蓄勢待發,右手已經握上了“潑風”橫刀的刀把。對方來勢兇猛,銳不可當,聽那刀風,兩人絕非等閒之輩,刀法絕對上乘,硬碰硬不僅會傷及橫刀,也會錯失先機,落得個顧此失彼,兩下就被分屍的下場! “嗖”,橫劈的彎刀掠過李天郎的頭頂,逼人的沁涼使他毛髮聳立,紅色的頭巾連同一縷髮絲在橫掃千軍的刀風中四散飛揚!對方好驚人的臂力,看刀翻捲的線路,其腕力也超乎常人!沒有時間讓李天郎有絲毫的猶豫,豎砍而下的第二把刀正排山倒海般向他猛撲下來,機會來了!兩把快刀間僅有的機會! 快速沖來橫劈的刀手因衝擊的慣性和力道的使用,整個人的重心都隨著手中的彎刀而去,身體在李天郎面前轟然右旋,似乎所有的力量都隨著彎刀的去勢而落空。李天郎雙腿發力,猶如順風而行的沙塵,沿著對方彎刀的劃出的弧光疾撲而去,只能用迅雷不及掩耳來形容他突如其來的驚人爆發力,即使對方駭人的刀風還在席捲他的衣襟,他已經如幽靈般衝到離橫劈刀手近在咫尺之處,和他一起到的,還有“潑風”橫刀的寒光! 在秀麗細長的刀光中,是對手拼命企圖調整姿態的右半身,巨大的空門!橫劈的大食刀手非常後悔,第一擊用力實在過猛了,以至於無法回刀格擋。不過唐人動作也太快了,膽子也太大了,他不是後退或是左右躲閃,而是冒著被一刀斷頸的危險,堪堪遊走於刀鋒邊緣,又趁勢撲向自己……豎劈的同伴不僅也是彎刀落空,而且…… 晚了!也完了! “嚓!”儘管對手歪著身體也企圖揮刀反擊,但李天郎不可能讓他有任何機會,“潑風”斜劈過對方裸露的右側後背,拉開一道撕裂的濺血創口,殘缺的肩胛骨從劇痛無比的傷口處森然刺出,瞬間便被大股的暗紅鮮血所吞噬。 “嗚!”一聲絕望而憤怒的怒吼從大食刀手包得嚴嚴實實的面巾後傳出,彎曲銳利的長刀脫手落地,人也旋轉著重重地砸在地下。 與此同時,他豎砍走空的同伴發出野獸般的怒吼,嘴裡叫罵著聽不清的言語,飛躥而上,手腕翻動,彎刀由豎砍生生收住,重新變為自下而上的斜劈,力道同樣奇大無比! “刷!”剛猛的刀鋒劃過李天郎胸前,在他眼前撒開一簇衣帛的碎片,胸膛有沁血的冰涼。與此同時,“潑風”橫刀在血霧中劃個半圓,變砍為刺,如一束閃電從大食彎刀的刀幕中穿射而過,筆直地插入大食武士肋間,深深地鑽了進去!很深,很深,刀尖從他左側背部突了出來,在他寬大的大食長袍上形成一個尖尖的隆起。 還有從喉嚨深處擠壓出的一聲嘆息…… 不聽話的右臂仍舊倔強地抬起沉重的彎刀,但肌肉已經僵硬,力量從某個缺口奔瀉散盡。 好刀法!居然剛好從兩根肋骨中間穿過!精確地刺入身體最柔軟的部位,劇烈的疼痛使大食武士不由自主收縮著身體,錯裂的肋骨不甘心地摩擦著鋒利的刀鋒。 一擊得手的橫刀冷笑著從它刺進軀體的傷口處急速回縮,帶出了更多的鮮血,還有對手的生命。 一股血柱如決堤的洪水,從刀口奔瀉而出! 中刀的大食武士慢慢低下頭,木然地看著正在離開自己身體的橫刀,用盡全身力氣企圖阻止它的拔出……和大食彎刀完全不同的刀,也很長,比自己的彎刀平直得多,也纖細得多,似乎更像唐人的劍,怪不得那傢伙迎著我的刀鋒而上,就為了發揮他手里長刀的直刺之技,自己的彎刀雖然也很長,但捲曲的刀尖不僅不利直刺,有效長度也稍遜對方半分,僅僅半分! 確實是刀,不是劍!應該想法砍斷他那細長的刀,可惜! 很厲害的刀!很快!很快! ! 一口鮮血從中刀的武士嘴中狂噴而出,穿透了只露出眼睛的蒙面黑巾,射得很遠很遠…… “真主偉大!” 聽見阿爾斯蘭最出色的弟子,大食武士中最令人矚目的後起之秀哈立德·伊本·韋立德最後的嘶喊,艾卜·賴哈曼·伯克爾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兩個大食帝國少有的使刀高手被一個矮小的漢人三個照面便砍翻在地,這可能嗎!可就在他眼前的血泊裡,真真切切地躺著剛才還生龍活虎的兩位勇士!持刀站立的確確實實是那個唐人! 這是真的!我的真主啊! “還等什麼!上!”阿爾斯蘭到底是武學大師,見狀不驚,輕輕揮手,讓另外兩個弟子再次發動攻擊。 兩匹快馬一聲長嘶,向漢人衝了過去! 阿爾斯蘭的弟子,果然驍勇無畏,阿爾斯蘭,是突厥語的“獅子”之意,他的弟子,個個都是大食帝國的雄獅! 可是,帶來的六個弟子,現在卻是兩死兩傷,都敗於一個人之手!沒想到一個莫名其妙的唐人小卒這麼厲害!厲害得使人不敢相信!一次小小的衝突便如此慘烈,其結果又如此出乎意料,伯克爾一時不知道該怎樣應對。他下意識看看旁邊的馬車,上面坐著殘廢的艾卜·伊本·希沙木和阿里·曼蘇爾·哈基木,就是他們帶傷回來禀報,說他們發現一名佩戴王室手鐲的女人,想帶回來卻被一名唐軍小吏阻止,出刀傷了他們兩個。阿爾斯蘭驚訝唐軍中還有如此用刀高手,而伯克爾想的卻是那位神秘的女人,在小勃律大勝的高仙芝剛剛到達交河,這個女人就在大唐安西軍將校身邊出現,而且還有那手鐲,那隻能說明一件事,這個女人即便不是小勃律的神花公主,也是和小勃律王室關係極為密切的人。 伯克爾作為呼羅珊埃米爾(總督)帳下最熟悉東方的重臣,曾作為使節出訪過小勃律,一方面參加吐蕃王子和小勃律公主的婚禮,另一方面探聽西域諸國的虛實,為大食帝國的東進大略奠定基礎。如果能抓到這個女人,肯定對了解唐人大有裨益,同時也增加了控制安西西部門戶小勃律的籌碼……因此,當阿爾斯蘭提出要“會會那個唐人用刀高手”時,伯克爾沒有表示反對。沒想到啊沒想到,開局就是一團糟! “我的真主啊!他殺了哈立德和阿尤布!殺了他們兩個!這頭殘忍的狼!”艾卜·伊本·希沙木的金耳環神經質地抖動起來,同樣包著手臂的阿里·曼蘇爾·哈基木大張著嘴,說不出一個字。 “我的真主啊!”艾卜·賴哈曼·伯克爾這次喃喃念出了聲,阿爾斯蘭聽得真切,佈滿風霜的眼角不由自主抽搐了一下,但眼光依舊死死盯住揮刀疾馳的兩個徒弟,哼,即使犧牲掉他們,也…… 月光給李天郎鍍上了一層水銀般清亮的銀白,冰冷的殺氣在乍起的夜風中急劇蒸騰,撕扯著他散亂的頭髮,胸前的傷口慢慢透出了血跡,還好,不重,只是劃了一下。被砍亂的頭髮有點妨礙視線,可惜沒有時間將它們捆紮一下,新一輪戰鬥已經迫在眉睫了! “天郎!”好像是公主的聲音,這至少說明她沒事! 李天郎心靜若水,眼睛裡只有那兩匹奔騰而來的戰馬,好久沒有這樣爽快地戰鬥過了,好啊! 胸前黏稠的血液將破碎的上衣緊緊貼在身上,隨著胸膛起伏的呼吸引發一種不太舒服的刺痛感,敵手飛濺而出的鮮血也在衣襟上落英繽紛,彷彿深秋飛揚的落葉。風中瀰漫著淡淡的血腥味,這樣的味道和身上微痛的傷口誘發了李天郎心底深處狂暴的戰鬥慾望,蟄伏很久的殺戮本能烈火般燃燒起來。只有真正遇到能做對手的人,才能將一個武術家的潛能激發到極致! “遇神殺神,遇佛屠佛,迎風一斬,神佛難敵。”這是方天敬說的。 “嘚嘚嘚!”雄健的阿拉伯駿馬在黑夜中噴著霧氣,八隻馬蹄有節奏地落在地面,踐踏出紛飛的沙土,顯得從容而有力。馬背上的大食騎手低聲呼喝,將馬馭駛得越來越快,人和戰馬凸現出的強大衝擊力攝人心魄,似乎整個大地都被這區區兩騎攪動得震顫起來。 一聲呼哨,兩個大食刀手伸直了手臂,將長長的彎刀直指向李天郎,伏在馬背的身體也和彎刀繃成一條筆直的箭!箭頭就是閃亮彎曲的大食彎刀!這樣雷霆萬鈞的衝擊,足以削平一頭犛牛! 兩支人和馬組成的完美之箭,無堅不摧的離弦之箭! 所有的人都目不轉睛地註視著,等待著,看彎刀前如岩石般矗立的李天郎如何對抗這兩股滔天巨浪! 李天郎靜靜地站在原地,橫刀斜指向下,如一桿挺立的標槍,傲然面對呼嘯而至的驚濤駭浪。 戰馬和大食武士緊憋的呼吸,巨大的能量在人、馬肌肉上滾動,尖銳彎刀刀尖劃破空氣的清嘯……愈來愈大的陰影充斥著李天郎的瞳孔,陰影中雪亮的刀鋒不斷刺激著他全部的神經,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阿米麗雅拼命將拳頭塞緊自己的嘴,不讓自己再發出一絲聲響,她現在能夠幫上李天郎的,也只有這麼多了!牙齒深深陷進皮肉,舌頭上有腥味在擴散…… 一左一右兩把飛速疾馳的彎刀從兩個方向逼向李天郎的咽喉! 伯克爾緊張地吞了一口唾沫,衷心希望他們能夠一擊得中! “嘭!”是戰馬倒地的悶響!伯克爾閉了閉眼睛,看到跌撞下馬的刀手高高翹起的左腿!那個唐人,那個唐人在哪裡?真主啊!他在地上,正在地上翻滾,手裡的長刀砍斷了一匹戰馬的前腿!翻倒在地的戰馬不僅將騎手摔下馬來,還和另一匹戰馬撞在一起! 當伯克爾的視線重新恢復清晰時,看到的是唐人正在拔出刺進大食武士脖子的刀!剛剛從地上爬起的阿里·布海仍舊高舉著彎刀,像一隻沖天的雄鷹那樣舒展著他強健的手臂,雙腿深深地陷進沙土裡,可以想見,從馬上跌落的阿里是如何神速地翻身站起,又是如何準備向對方發起兇猛的反擊,可惜…… “潑風”刺穿人咽喉的響聲非常怪異,也非常令人作嘔,就像被人一腳踩爛的雞蛋。刀風使對方整個臉都發生了曲扭,儘管並沒有直接接觸,裹得緊緊的蒙面黑巾在犀利的刀風下也完全碎裂了,大食武士激憤的雙目往外駭人地突出,血光迸現。 收刀! 阿里·布海一聲不響地倒了下去,僵硬的軀體依舊保留著揮刀衝鋒的姿勢。 與此同時,撥轉馬頭的另一名大食武士高揚彎刀,發起了第二次沖鋒。這次他比較謹慎,舞出的團團刀光將身側護住,在刀鋒距離唐人不過一尺時,才猛然揮出,目標是對方纖細的刀!在一旁緊張觀戰的伯克爾點點頭,不笨!沉重的阿拉伯彎刀應該可以遏制對手輕靈的長刀,對方如果強力格擋就會冒刀斷的危險,要是收刀閃開,也讓己方佔了先機,不管怎樣,這樣做都對己方有利! 李天郎確實不敢拿橫刀和對方硬拼,戰馬的衝擊力加上渾厚臂力揮舞下的彎刀沒有人可以招架得住。於是他一個側翻,連做兩個跟頭,和敵手拉開了距離。大食騎手的騎術很精,沒有給避讓的李天郎太多喘息時間,連人帶馬緊隨李天郎身形,得勢不讓人地逼了上來。 “刷刷!”一刀快似一刀,都是擦著李天郎的身體飛過,迫使他兩次落地都來不及調整姿勢,更別說反擊了。 剛才砍倒對方戰馬的招數,來自於日本的斬馬刀法和中土的地趟刀法,李天郎經常用這招來對付剽悍的西域胡騎,可謂屢屢奏效,如果是擅使陌刀的李嗣業,這樣一刀足可以將對手人馬都劈成兩段,威力甚是可觀,但是也要求用刀之人不僅要膽大冷靜,更要身形靈活,出刀時機和角度拿捏得當,而且絕對要快上加快,稍有差池,不但殺不了對方,瞬間便會被對方雷霆萬鈞的衝擊碾得粉碎。 現在另一個對手有了防備,且已經佔了先機,不會再讓李天郎有使斬馬刀的機會。 大食彎刀又在李天郎左肩掠過,帶出一絲血線,疼痛反而令他更加清醒,必須想辦法打亂大食刀手的攻擊節奏,奪回攻擊的主動權!前面就是那匹在地下掙扎的缺腿戰馬,有了! 緊追不捨的大食刀手吼叫著在李天郎身後舞著刀花,突然李天郎一聲清嘯,右足一蹬,一個前滾翻伏身於亂跳的缺腿戰馬馬腹,同時將刀在馬臀一劃,傷馬更是負疼狂嘶猛跳,半截馬身像彈簧一樣蹦了起來。疾馳而至的大食刀手兩腿一夾,猛然抖動馬韁,受驚的戰馬長嘶一聲,前蹄飛揚,奮力躍起,騰雲駕霧般飛掠傷馬扭動的軀幹。此時的大食刀手,身體鷹鶻般從馬鞍上垂落下來,手里長長的彎刀狂風般斜劃過地面,駭人的陰影遮住了月光…… “嘩啦!”到處都是鮮血! 痛苦掙扎的半截馬身幾乎完全被劈了開來!肚腸皮肉炸裂,腥風血雨傾盆。 “好!好極了!”看到唐人的身影被淹沒在血霧中,伯克爾忍不住脫口叫好,旁邊的阿爾斯蘭也欣然點了點頭。精湛的騎術,無堅不摧的彎刀,渾然天成,簡直妙不可言! “扑騰!”戰馬前蹄沉重地落在地上,激起一片飛揚的塵土,因巨大撞擊而失去重心的騎手在馬背上搖搖晃晃,竭力重新立上馬背,脫力的彎刀也黯然垂落。騎手根本來不及察看他是否得手,一邊穩住戰馬,一邊直起身來控制住自己的騎姿。 “啊!” “不!” “真主啊!” “小心!” 不同的驚呼聲來自觀戰的公主、伯克爾、阿爾斯蘭和兩個斷臂的大食武士。 剛剛定神撥轉馬頭的大食武士眼前一花,突覺冷風撲面,一縷清亮的刀光在他面前乍現,真主啊!唐人還沒死! 大食武士下意識地大喝一聲,縱馬疾進,同時提刀從左至右斜向前揮出,企圖借戰馬的速度硬格對方的長刀。 李天郎雙手將橫刀握於胸前,細長的橫刀從他身體左側平行展出,猶如孔雀怒張的彩屏!當發力狂奔而來的大食武士發覺時,對方的身影在風聲中已如魑魅般掠過,冰冷的眼睛拉出一條迷幻的亮線,自己的身體不知怎麼的驟然虛無起來。 “嚓!”兩股力量的碰擊短促而激烈! 真主啊! 伯克爾不得不再次發出驚呼,他眼睜睜地看著從地上飛躍而起的唐人在自己刀手身側閃過,斜刺裡揮出的長刀將最後一個武士生生地劈成兩截——上半身因慣性直沖向馬頭前方,手裡還拿著刀,而下半身還穩穩地端坐在馬上,隨戰馬跑了開去。 汗水和血水將激戰後的李天郎塗抹得無比恐怖,當他緩緩轉過身,將眼光投射過來時,所有的大食人都在倒抽涼氣。 伯克爾驚惶地看看一直斂神靜氣的阿爾斯蘭,喉頭滾動了一下,卻沒有發出聲音。似乎聽見這個有著“雄獅”美譽的高手輕笑了一聲,縱馬往唐人處緩步走去,在離其一丈處下了馬,掃視了一下周圍的死屍,似乎又輕笑了一聲。 又會是一場你死我活的拼殺? 兩人都是高手,一定都是大食和大唐的一流戰將,兩人的交鋒不僅是兩人間的性命之搏,也是兩大帝國最高超武藝間的大對決! 所有人再次屏住了呼吸…… 對陣的兩人默默對視了一會,誰也沒有動。突然,阿爾斯蘭手撫前胸,很恭敬地向對方行了個禮,一字一句地沉聲說道:“我的名字叫阿卜杜勒·伊本·阿爾斯蘭,大食帝國尊貴的哈里發手下最勇猛的武士……” “李天郎。”儘管聽不懂對方的話,但也猜到八九分,估計是來將通名之類的,李天郎垂下橫刀拱拱手,順勢拍拍自己的胸口,簡短地做了回答。 “李天郎?李天郎!”阿爾斯蘭歪歪腦袋,生硬地複述對手的回答,又點點頭,“好!我記住你了,會在安拉麵前替你說話的,你很厲害,是很好的對手,我們來較量較量吧!”說罷,緩緩取下蒙面的黑巾,十根手指喀喀一陣脆響。就像一座被引燃的火爐,奔流的能量迅速在阿爾斯蘭全身聚集,寬大的阿拉伯長袍驟然鼓起,森芒的殺氣令周圍歡快的蟲鳴戛然而止。 阿爾斯蘭拔出了自己的佩刀,似乎是因為刀太長太重,他拔刀的動作很慢很慢,顯得凝重無比。刀身出鞘,寒光四射,阿爾斯蘭手腕一翻,彎刀一個鷂子翻身,閃電般劃出一個圓圈,很快很快!以至於圓圈的光環還在瞳孔裡滯留,而刀身已經沉凝不動。這是阿拉伯武士邀請對方比武的特有招式,既是示威,也是禮貌。 絕對的高手! 李天郎的瞳孔驟然收縮!這個大食刀手的功夫絕對在剛才所有人之上!連殺四位好手,任何人都會感到累,李天郎不是神,酸痛的雙肩在小心地提醒他體力已經嚴重消耗,而現在面對的又是最厲害的一個高手!李天郎深吸一口氣,犀利的目光和阿爾斯蘭的眼神哧哧對射,大食彎刀和潑風橫刀冷冷對峙…… 沒想到對手這麼年輕,阿爾斯蘭刻滿風霜的臉抽動了一下,漂亮的鬍鬚因咬緊牙關而微微翕動,自己這樣的年紀時,也沒有如此功力……唐人手裡的刀輕靈快捷,既有劍法的格、洗、擊、刺也有刀法的劈、掃、砍、挑,用法遠超彎刀,加上對方極為靈便的步法和間或雙手單手的持刀變化,確實堪稱絕技,真不明白這個唐人是怎麼練成的。 只有未出手的刀才是最厲害的刀!尤其是當這把刀不是在別人手裡,而是握在這個叫阿什麼一大串古怪名字的頂尖高手手裡。所謂高手一出手便知有沒有,剛才那一揮刀,舉重若輕,舉輕若重,收發自如,足見對方刀法已趨化境。儘管大開大放的大食刀法更適用於戰場拼殺而不是比武較技,其粗糙的變勢和單調的步法也形不成太大威脅,但李天郎仍舊絲毫不敢大意。 橫刀在李天郎的左臂處斜向下延伸,勁風吹彈著捲曲的刀尖,嗡嗡作響。左手快刀,是李天郎苦練了很久,但也很久沒有用過的絕技了,沒想到今天一天就用了兩次……嘿! “錚!”兩人幾乎同時出手! 潮水般的狂攻,彎刀虎虎; 靈蛇般的閃擊,橫刀飛旋。 沒有一聲兵器相格的金屬脆響,但兩位高手轉瞬間便交手五六個回合,兩團刀光撒下紛飛的冰雪,兩股精絕的力量不顧一切地攪殺在一起。 觀戰的人全部目瞪口呆,這樣高明激烈的戰鬥,是他們頭一次看見。 閃電般的快攻,令人眼花繚亂的反擊!動如脫兔的身法,力劈華山的凶悍! 大食彎刀上劈下砍,殺得天昏地暗,張狂的刀風掀起了陣陣塵土,如風暴掠地。在其如簾的刀幕中,一條銀鍊如飛龍在天,矯健翱翔,在密不透風的刀幕裡穿梭自如,將彎刀瀑布割成不連續的斷帛! 每次阿爾斯蘭的彎刀要擊中對手時,對方的刀鋒也恰如其分地逼近他的要害,迫使他不得不收刀自保。因此他將刀越舞越快,虛實相間地進逼對方,凌厲的攻勢之下,體力顯然逐漸不支的唐人一步步後退,步法再也沒有初戰時那麼敏捷。雙方的刀越來越快,大食彎刀的鋒芒大盛,一口口吞噬著飛舞的銀蛇。看你還能撐多久!看在你還是條好漢的份上,留你一個全屍!阿爾斯蘭的進攻愈加穩健,他看到了勝利的曙光。 連過十幾招,兩把刀居然沒有一次正面相撞! 伯克爾長吁一口氣,看來獅子名不虛傳,佔了上風! “嚓嚓嚓!”一串火花在黑暗中驟然迸濺,彷彿地獄裡猙獰的鬼火!利器相格的刺耳之聲令人肝膽俱裂!這是兩位武士的兵器第一次正面迎擊,也是最後一次! 一聲震耳的嘶吼! 吼聲裡充滿憤怒和痛苦,但更多的是驚恐! 是獅子的吼叫! 安拉真主!伯克爾在吼聲中差點跌下馬來! 風聲頓止,乾坤凝固…… 當阿爾斯蘭的彎刀在李天郎胸前留下第二道傷口時,李天郎左手的長刀居然泰山壓頂般劈向帶血而去的彎刀!緊盯對方橫刀走向的阿爾斯蘭立刻不甘示弱反手格擊。但李天郎的刀勢怪異,橫刀不是和上劈的彎刀硬拼,而是貼著彎刀刀身的弧線划拉出無數火花,遲滯了彎刀的走勢。兩口寶刀各顯神威,同時嚴重受創。似乎被阿爾斯蘭雄厚的臂力所震懾,橫刀在迸擊的火花中沿著大食彎刀的刀身漸漸脫出了李天郎的手,阿爾斯蘭很高興地看到對手的武器錚鳴著飛了開去,失去兵器的對手藉著力勢在飛速地轉身,距離自己越來越近,但是手無寸鐵地撲上來不是送死麼! 李天郎在轉身的瞬間左手拔出了“大昆”!他確實精疲力竭了,這樣高強度的對抗,如果不盡快結束,體力嚴重消耗的他肯定會落敗,只有冒險孤注一擲了! “大昆”很短,也很快! 因此就顯得神出鬼沒!犀利無比! 持短入長,倏忽縱橫,一擊必殺! ——方天敬說的! 這是李天郎最厲害的必殺技! 專注長刀的阿爾斯蘭失算了!也失敗了!敗得非常慘! 他瞪大眼睛看著赫然乍裂在自己身體上的碩長血口,腦子裡一片茫然!我把他的刀砍飛了!砍飛了!他拿什麼砍中我的! 真主啊! 是一把短刀! 很短的刀! 居然是一把那麼短的刀!拿來切駱駝肉都嫌短的刀! 一滴烏紅的血珠在阿爾斯蘭眼前蕩漾,是自己的血嗎?在漆黑的夜裡能夠把這小小的血滴看得這麼清楚,看來是安拉在召喚我了! 血滴驀然裂成了兩半,當然不是自己裂開的,是被快刀劈開的! 大昆沒有手軟,一擊得手後又俯衝而下,展開了致命的第二擊! 短促的刀光在阿爾斯蘭呆滯的目光前閃過,他甚至沒有時間來感覺脖頸處抹過的冰涼。 噴泉,鮮血的噴泉! 阿爾斯蘭最後看見的就是從自己喉嚨間噴射而出的血泉!射得很高很高!那哧哧的聲音就像故鄉椰棗樹下徘徊的微風…… 獅子倒下了! 阿拉伯的雄獅啊! 幾乎無法站穩的李天郎單膝跪地,習慣性地在袖子上擦乾“大昆”上的血跡。耗盡力氣的雙手幾乎無法還刀入鞘,對方還有人在,現在絕對不能稍有示弱。他咬緊牙關,撿起落地的“潑風”橫刀,吃力地站了起來。阿爾斯蘭僵直的身軀此時方才在他身後砰然倒下,相信他的靈魂真的去了安拉所在的天國。 也算身經百戰,也是勇悍的阿拉伯戰士,伯克爾為自己的膽怯和卑鄙感到十分羞恥,因為他趁李天郎喘息之機,偷偷跑去將刀架在了出神觀望李天郎的阿米麗雅脖子上。能瞬間幹掉阿爾斯蘭的人也能不費吹灰之力宰了他,他不怕死,但卻不能死,因為歷經五個多月艱苦跋涉蒐集的大唐情報,都在他身上,如果他死了,所有的努力都付之東流,倭馬亞王朝東征的宏偉藍圖不知又要拖到何年何月。他,絕對不能死,即使是做出有辱戰士尊嚴的卑劣勾當! “你要敢碰她一根毫毛,我就殺了你!”李天郎說得很慢也很平淡。 “交換!交換!”伯克爾聽不懂李天郎的漢話,而略通漢話的希沙木還未從驚懼和愕然中清醒過來,他正和哈基木踉踉蹌蹌地滾下馬車,一路哭號著奔向他們敬若天神的師父。師父的屍體慘不忍睹,血流如注。 “交換!我們走!你走!放女人!交換!”冷汗不爭氣地從伯克爾額頭滾滾而落,拿著刀的李天郎一步步走向他。 “你最好不要和他談條件!”阿米麗雅冷冷地說,儘管利刃相逼,她依舊面無懼色,“他會殺了你!不管你會不會殺我!” 聽見女人會說穆斯林的語言,幾乎急火攻心的伯克爾大喜過望,他激動地抓住阿米麗雅的肩膀,大吼道:“叫他放我們走!我們交換!”阿米麗雅輕蔑地瞧瞧他,回頭對李天郎說:“他們要你放他們走,拿我做交換!天郎,不要管我,殺了他們!大食人都是背信棄義的卑鄙小人!” “叫他像死去的這些同胞一樣做個戰士,別把刀架在女人脖子上!那不是男人做的事!”李天郎手裡的橫刀輕觸地面,擺開一個簡單的起手勢,“來吧!像男子漢一樣戰鬥,為自己的尊嚴和戰士的榮譽!” 聽完公主的傳譯,伯克爾面紅耳赤,眼睛幾乎滴出血來。萬能的真主,我,艾卜·賴哈曼·伯克爾,阿拉伯最顯貴的家族之一,有著高貴戰士血統的後代,居然被人如此蔑視! 他長吐一口氣,彎刀離開了公主的脖子。 李天郎點點頭,表示讚許。 兩人對視片刻,李天郎橫刀輕輕擺動,示意可以較量了。 緊握著自己的彎刀,伯克爾艱難地咽了一口唾沫,終於做出了一個冒險的決定。他將刀一收,左手拈住刀尖,將彎刀平端胸前,這是阿拉伯武士對強於自己武士的敬畏表示,同時也有服輸投降之意。 “你是勇士,我打不過你,懇請你放我們返回家鄉!”每個字都說得很痛苦,伯克爾心裡百感交集,失敗畢竟是每個戰士都倍感屈辱的,即使戰勝自己的對手是比自己更厲害的戰士。 李天郎也是長舒一口氣,點了點頭,側身讓開,“留下死人的彎刀和馬匹,帶著你的手下和那些屍體走吧!” 伯克爾將刀狠狠踩在腳下,使勁折彎,然後遠遠拋出,頹然走向馬車。希沙木等兩人正合力將他們尊師的遺體抬上馬車,脫下自己的長袍蓋好。 “你叫什麼名字?也許我們以後還會見面!”伯克爾停下腳步,轉身問道。 “我已經說過一次了,我叫李天郎!你要報仇,隨時可以來安西找我!”李天郎還刀入鞘,忍住喉間翻湧的氣血。 “李天郎!我會記住的!我回去每天都會虔誠祈禱,衷心希望真主安拉能讓我們有機會再見面!”伯克爾咬牙切齒地說道,“在戰場上!讓我們來一場武藝、智慧和勇氣的真正決鬥,而不是簡單的匹夫之搏!” “只要你們有本事來安西,我隨時恭候!記住,我叫李天郎!” 伯克爾怨毒地瞪視著李天郎,似乎要將這個給他帶來奇恥大辱的唐人深深地刻在腦子裡。 希沙木和哈基木雙手捧在胸前,高誦古蘭經,為他們的導師,英雄的阿拉伯雄獅送行。伯克爾猛然轉身,大步走向馬車,嘴裡一遍又一遍地念叨:“李天郎!李天郎!” 滿載屍體的馬車踏著月光漸漸遠去,古蘭經的唱頌聲也悠悠消散。 再也支持不住的李天郎伸手扶住身邊的公主,“哇”,吐出一口鮮血,在一聲驚叫中暈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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