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歷史小說 其實我們一直活在春秋戰國6·大結局

第40章 《呂氏春秋》

呂不韋不是一般人。 當他還是小商人的時候,想著要做大商人;當他是大商人的時候,想著要當大官;當他已經是大官的時候,他便開始考慮身後之事了。 所謂身後之事,不是給子孫留多少財產——當然,如果嬴政是他兒子,這個問題就另當別論——而是在歷史上書寫重墨的一筆。 呂不韋最大的野心,是超越諸子百家的門戶之見,編著一本“備天地萬物古今之事”的百科全書,名字就叫《呂氏春秋》。 這在當時是前無來者的大事。之所以原來沒人做,不是因為別人不如呂不韋讀的書多,也不是因為別人不如呂不韋的見識廣,而是因為別人的條件不如呂不韋好。 只有在秦國這種強大的國家,經濟、政治、文化都發展到一定水平,再加上主事者俱備掌握國家命脈的權力,有足夠的人力和物力去從事這項工作的時候,才有可能動手編撰《呂氏春秋》這樣的皇皇巨著。

呂不韋最初有編這本書的想法,主要是受到荀況的刺激。 《史記》記載,當時諸侯多辯士,像荀況這樣的人,著書立說,四海皆知。呂不韋認為,荀況不過是通一家之言,就能獲得如此鼎盛的名聲;而他手下門客三千,其中不乏飽學之士,為什麼不能在“立言”這方面超過荀況呢? 從另外一個角度來說,秦國現在兵強馬壯,吞滅天下只是遲早的事。呂不韋認識到:“勝非其難者也,持之其難者也。”也就是後人常說的,打天下容易,坐天下難。打天下可以依靠武力,坐天下則需要更為強大的思想武器。當時諸子百家爭鳴,你不服我,我不服你,相互攻訐,但同時也表現出一種融合的趨勢。比如說,荀況的儒家學說,其實就融合了陰陽家、名家和法家的思想,因而能夠風行一時,成為顯學。呂不韋從中受到啟發,對秦國自商鞅變法以來就奉為圭臬的法家思想進行了反思,認為應該博採眾長,加以融會貫通,從而消除各家的紛爭,建成一套統一的理論。因此,他命令門客“人人著所聞”,把自己知道的知識都寫下來,再進行編輯和加工。

可以這樣講,呂不韋編著《呂氏春秋》,也是在為日後秦國統一天下進行理論準備,可謂是未雨綢繆。 按照呂不韋的構想,《呂氏春秋》全書分三個部分。 第一部分是“紀”。按春、夏、秋、冬四季分為十二紀,每紀包括五篇文章,總共六十篇。 第二部分是“覽”。根據不同內容分為八覽,每覽八篇,總共六十四篇。 第三部分是“論”。根據不同內容分為六論,每論六篇,總共三十六篇。 全書總計一百六十篇,寫成後共計二十餘萬字,在那個用竹簡書寫文字的年代,簡直是一個天文數字。 在這部當時看來包羅萬象的書中,編著者提到了自己對宇宙本原的認識。他們認為,世間萬物的根本是一種極其精細的物質,也就是所謂的精氣,又叫作太一,或者叫作道。正是由於這種精氣的運動和結合,才產生了我們這個豐富多彩的世界。

不難想像,呂不韋和他的門客們都是不相信鬼神,也不承認天命的。這是“子不語怪力亂神”的儒家傳統的延續,同時也是一種樸素的唯物主義思想的體現,以此為出發點,《呂氏春秋》用大幅篇章談到了他們的政治主張。 呂不韋認為,治理國家的原則就是“法天地”,只能順應天地自然的本性,才能達到天下大治的目標。 在此基礎上,他們提出了“君道虛,臣道實”的理論。 天無形而化生萬物,君主就應該如同天一樣,養性保真,實現無為而治。這自然是道家思想的體現。可是君主為何要無為呢?因為君主也是普通人,也會受到外界的製約和影響,容易產生判斷失誤。要克服這種不足,就必須充分發揮臣民的才能,讓他們各司其職。如果君主有所為,就會讓臣民找到缺點,對他喜歡的事物阿諛奉承,對他討厭的事物口誅筆伐,這樣就很容易成為臣民的玩偶。因此,君主最重要的工作就是戴上面具默默觀察,不要亂說話亂表態,不讓臣民有任何機會鑽他的空子。

換而言之,呂不韋心中的理想社會是這樣:誰來當君主,一點也不重要,因為國家總會在既定的軌道上正常運行。這就有點類似於法家的思想了。 當然,君主也不是什麼都不干的。為了無為而治,君主其實需要付出很多的努力。最根本的,為國之本,在於為身,要加強自身的修養,治其身,反諸己。這基本上是儒家“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的翻版。其次是求賢用賢,君主的任務是用人,而不是做事。把人用好了,事情也就做好了。第三則是“知百官之要”,要根據國家的實際情況設立不同的官職,使百官各司其職,齊心協力為君主服務。 呂不韋不失時機地提出,“亂莫大於無天子”。現在周王室已經滅亡,天子也不存在了,必須要有新的天子來穩定局勢,結束大亂。他認為,天下人民過得越是水深火熱,越是“王者”救民、創建新王朝的絕好機會。而“欲為天子,民之所走不可不察”,也就是要理解人民的意願,順勢而為,用實際行動來獲取民心。而他的《呂氏春秋》,就是為了“示民不可不異”,以便“王者”採用的。

這位“王者”自然就是當時的秦王嬴政。 從以上主張可以看出,呂不韋的政治主張,在很大程度上已經滑向儒家的“王道”之說,離秦國現行的法家政策大相徑庭了。這種政治風向的變化,直接體現在對外戰爭的具體細節上。 上文提及,秦國自商鞅變法以來,一直按斬首的數量來計量軍功,因此每次大戰都會留下斬首多少萬的記錄,甚至出現了白起這樣聞名遐邇的“人屠”。但是,自呂不韋上台以來,這種情況出了比較大的改變。 公元前249年,秦滅東周,蒙驁攻韓,設三川郡,沒有斬首記錄。 公元前248年,蒙驁攻趙,取三十七城,沒有斬首記錄。 公元前247年,王齕攻韓,佔領上黨,還是沒有斬首記錄。 《呂氏春秋》中,用了相當多的筆墨來談論“義兵”。什麼是義兵?就是要“誅暴君而振苦民”,因此在戰爭中要講究對待敵軍和俘虜的策略,要建立更廣泛的統一戰線。於是,呂不韋反對在戰爭中殺害俘虜,認為這是“無道與無義”的行為。

對外尚且如此,對內就更是講究德治與仁政了。呂不韋主張統治者要愛護人民,適當減輕稅賦,減少刑罰,爭取民心。可以說,呂不韋統治時期,是秦國自進入戰國以來少有的政策寬鬆時期。生活在咸陽的人們,感到了一絲久違的愜意與舒適。 除了呂不韋的政治主張,《呂氏春秋》中還有很多富含哲理的故事,至今仍然引人深思。 比如,有人從江邊走過,看到一位父親正準備把剛出生的嬰兒扔到水里,便上前製止。那位父親說,沒關係,我是這村里的游泳健將! 《呂氏春秋》由此感嘆,難道父親善於游泳,兒子就一定也善於游泳嗎?用這樣的態度來對待事物,是不是太荒謬了呢? 且先別笑這位父親的無知,事隔兩千多年,這種“老子英雄兒好漢”的邏輯,不照樣大行其道嗎?

還有一個故事說,楚國人打算渡河襲擊宋國,預先派人測量了河水的深度,並且在水淺的地方做好標記。但是沒想到,上游大雨,河水暴漲,楚國人還是按照原來的標記渡河,結果淹死者不計其數。這個故事告訴人們,世界在發展,時代在進步,你還抱著原來的老黃曆不放,遲早是會摔跟頭的。 據說,《呂氏春秋》完稿之後,呂不韋曾經將其懸掛在咸陽的城門上,請天下學子來挑毛病,說如果有誰能夠改動一字,即賞千金。然而幾個月過去,沒有人能夠提出任何修改意見,所謂“不能易一字”,說的就是這樣的文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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