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歷史小說 時代人生之三國啟示錄

第12章 後記陳壽、趙直相性50問

時代人生之三國啟示錄 罗周 9093 2018-03-13
當“穿越”成為潮流成為時尚成為大多數旅遊公司收費低廉的娛樂項目,我帶上一架攝像機一個MP3一台手提電腦一個同樣能穿越的手機前往公元281年的洛陽,照古時紀年法,去年是西晉太康元年,晉滅吳,史書銘刻四個字:“天下一統”。三國就這樣結束了。我認為很有必要見見史家陳壽與協助他撰寫史書的魘師趙直,他們為“三分天下”築起座座永生的墓碑,而我,有志為他們立傳。就像陳壽一再強調:漫長的歷史,貴在代代傳承。 興許是趙直已事先知會陳壽會有我這樣一位奇怪的訪客到來,叩響陳家簡陋的門庭時,我受到禮貌的款待。三人在廳堂落座,如我之前多次設想一樣,一身青衣的陳壽是個面目樸素的中年男子,丟入人群就像滴水融入江河不會叫你多看一眼;趙直穿著略顯輕佻的緋紅長衣,年輕的唇角勾著搖搖晃晃的微笑。

“崑崙釀。”趙直提壺為我斟滿,“陳壽生性木訥,我就越俎代庖,拿這個來招待你。” “謝謝、謝謝……”我注意到陳壽白了他一眼。 我恭恭敬敬端起酒樽,率先祝詞:“第一杯酒,為諸葛丞相誕辰一百週年祭。” 陳壽一怔,隨之與趙直以同樣恭謙的姿態酹酒一觴。 只這一句話,便把我與他們間橫亙的1700多年的距離消弭掉了。我抑制了得意之色,道:“此來是有些問題想問問兩位先生。可以開始了嗎?” 陳壽點點頭,正襟危坐。 趙直笑吟吟倚坐在窗台,回答:“我隨時都可以。” 1、請問二位的姓名? 陳壽(一本正經):陳壽,字承祚,巴西安漢人。 趙直(扑哧一笑):趙直,字麼,很久以前自己給取了個字叫“魘卿”,後來發現這個字極為難聽,就廢棄不用了,豫章人。

2、請問二位的年齡? 陳壽:生於蜀漢建興十一年。 趙直(接口):就是公元233年,話說陳壽居然也49歲了,真是光陰如梭…… 趙直居然也能發出年歲流逝的感嘆,我哭笑不得,打斷他又一次問:趙先生您……? 趙直(詭譎一笑):我與天地同壽,與日月齊輝。 我苦笑:強烈要求您的真實年齡! 趙直:好吧!後漢靈帝熹平二年生人,就是公元173年,就是比孔明大8歲。 陳壽:也就是說,比我大一甲子。 趙直(點點頭):你願意叫我趙爺爺我也不反對。只是目下旁人大多喊我“哥哥”,卻要叫你“伯伯”,這可惡的歲月啊…… 3、請問二位的性別? 陳壽(很有耐心):男。 趙直:小姑娘,你認為我穿上女裝會不會很好看?

我抹著汗道:也許會吧……但還是不要了。記下來,也是“男”。 4、你們認為自己的性格如何? 陳壽(略一沉吟):拘謹、沉默。 趙直(洋洋得意):15%的孔明(諸葛亮)+80%子桓(曹丕)+5%伯言(陸遜) 多問一句:趙先生能不能用分別一個詞概括你提及的三人的基本性格? 趙直:伯言“忠順”,子桓“率性”,至於“孔明”,要評價這個人,只好把名字做形容詞用了,這個詞是——“丞相”,哈哈! 5、對方的性格又如何呢? 陳壽(少有的不負責任):他?妖人吧。必須承認,我不了解他和他的世界。 趙直(少有的認真負責):他啊……總體來說是實城的,偶然會帶上凡人常有的小狡譎。做起事來勤奮認真,有時簡直太認真了。

6、請問二位是幾時在哪裡第一次相遇? 陳壽:炎興元年(公元263年),就是蜀漢滅亡那一年,在譙周先生家裡。 趙直:建興十二年(公元234年),就是孔明亡故那一年,在陳壽家裡。 陳壽(吃驚):你去我家做什麼? ! 趙直(詭秘一笑):幫你治病。 陳壽:我有什麼病? ! 趙直(假裝惱怒):所以說凡人是忘恩負義的種屬,我怎麼就沒算到救回了我的大剋星呢!居然總把救命恩人當僕人使喚。 陳壽:你——餵,再弄點酒來! 7、初見面時,對方給你留下的第一印像是? 陳壽:第一印像是想……這傢伙,男的女的? 趙直:陳壽你又在扯謊。你想的明明是:這個人真漂亮呵。我麼,我見到你的第一印像是這襁褓裡的小傢伙白白胖胖看上去很好吃。

陳壽隨手抓起一方硯台向趙直砸去,趙直輕輕一指,硯台停在半空。趙直從窗台上跳下,走上前,像摘下一朵花般拈住了硯台,將它輕輕放到幾面上,接著便轉向我。 趙直:我知道你想問問我在炎興初年與他再會時心裡想的是什麼。我靈光一閃:沒錯,就是這個人。 8、敢問二位是怎麼處到一起的? 陳壽(冷哼):簡單說就是他找上門來然後賴著不走。 趙直:我找上門然後賴著不走。 我又問:趙先生為什麼會找到陳壽? 趙直:望雲氣。人人都有云氣,不但帝王將相而已。 陳壽(不屑一顧):哼,又是這一套。 趙直:這一套當然是你不能了解的世界裡的事。凡人就是這樣,因畏懼而疏遠。 繼續問:陳先生有怎樣的雲氣啊? 陳壽:自己說的話,便是“華蓋當頭”。

趙直(點點頭):陳壽你確實命運多舛。不過我最初望見的,是在蕭瑟城市裡的一點“執著”,縱然天分有限,憑著這點執著也可以成事。 陳壽:原來我天分有限。 趙直:知人者智,自知者明。 9、你們相處愉快嗎? 陳壽剛要說話卻被趙直揮手製止。 趙直:愉快!愉快!在這種問題上,承祚總是說些心口不一的話。下一題。 10、請問二位,你們喜歡對方哪一點? 陳壽:能帶來酒肉和故事。 趙直:他能以“普通人”,哦……他稱之為“正常人”的視角告訴我一些我無法涉足的事。 我驚訝地問:你還有無法涉足的事?感覺裡魘師的神通通天徹地。 趙直(微笑):妖人不是萬能的,沒有妖人是萬萬不能的。 11、討厭或不能容忍對方哪一點呢?

趙直:我的容忍力一向很強。要說討厭……嗯,無論怎樣誘惑,他都不肯拜我為師!我認為陳壽很有做魘師的天分,勝過做個史家。 陳壽:我寧可做個三流史家也不要做個一流魘師。 (轉向我,認真回答)討厭他經常窺測別人的內心。 多問一句:為什麼? 趙直(用居高臨下的優越口吻解釋):被窺知每一心念會使普通人產生極強烈的不安全感與羞恥感吧。 陳壽(鐵青著臉):是。 12、你們分別怎麼稱呼對方? 陳壽:“趙直”或“妖人”。 趙直:至少還喊過一次“趙先生”罷! 陳壽:哪有! 趙直:喏、喏…… 趙直隨手把一段過往的聲音放入我們耳內,果然是陳壽在說話:“趙先生,也謝謝您。還請您好好照顧丞相,然後……帶他回去。”

陳壽:這……這是我在向建興十二年五丈原上的趙直致謝!那時的他,對我來說是個陌生人!與你沒什麼干係。 趙直:饒你說破天,我還是我。 (轉面向我)你說是不是? 我苦笑著點頭:是……是。可趙先生你還未回答你是怎麼稱呼陳先生的? 趙直:一般情況下喊他“陳壽”,他特別可愛或我特別多情時喊他“承祚”,想要討好他時喊他“寫史的人”。 13、你們分別希望怎麼被對方稱呼? 陳壽(撇清關係):直呼姓名就好。或者……(稍微遲疑)“寫史的人”,也很好。這能使我感到生存的必要與肩負的責任。 趙直(微笑著用手指點住唇角):當然是“趙郎”!我頂愛這個稱呼,善解人意的孔明便是這麼叫我的。可惜這一傢伙一次都沒有這麼喊過我。要不……(詭笑著望向我)你喊我一次“趙郎”聽聽?來,喊一次嘛!

我抓抓頭:趙……趙……郎? 他歡樂地答應著:哎! 14、如果以動物比喻對方的話,你覺得他是什麼? 陳壽:“妖人”本來就是一種“動物”。 趙直:說得好像“人”不是“動物”似的。 陳壽:“正常人”至少懂得禮義廉恥! 趙直:不要歧視動物不懂禮義廉恥,君不見:羔羊跪乳、烏鴉反哺…… 我連忙調停道:stop! stop!請二位正經點回答問題。 趙直:這問題本身便不正經!動物……(滿臉孩氣)有了!恐龍!笨拙、稀有、瀕臨滅絕,就是他這樣的。 看上去陳壽根本不知道“恐龍”是什麼。 陳壽:他?蛇。 趙直(很有興致):什麼蛇? 陳壽:腹蛇。 趙直(微笑舉起一條胳膊):像這樣? 趙直瞬間把左臂變做一條蛇!我驚叫起來,提問中斷十分鐘。

15、倘若要送禮物給對方,你會送什麼? 陳壽:沒想過。 我賠笑道:現在想想行嗎? 陳壽:不行。 趙直(遺憾地聳聳肩):送他五丈原上孔明用過的白羽扇。 陳壽(手一伸):拿來。 趙直(隨手摸摸陳壽的頭):寫史的人,你就這時最可愛。 16、二位自己又想從對方那裡得到什麼禮物呢? 陳壽:五丈原上丞相用過的白羽扇。 趙直:《三國志》。怎麼樣?可以用你的完稿交換嗎? 陳壽(伸出手掌):一言為定。 趙直(與他擊掌盟誓):一言為定! 17、請問二位,認為自己的缺點是? 陳壽(認真地):不善於交際。 趙直(同樣認真地):太善良了。 陳壽狠狠剜了趙直一眼。 趙直(微笑):作為一名史家,你已經夠善於交際了;而作為一名魘師,我實在善良得過了火。 我忍不住問:趙先生可以對“魘師”稍做解釋嗎? 趙直:解釋麼……四個字就夠了。 我問:哪四個字? 陳壽(沒好氣接口):子不語。 趙直:陳壽,“子不語”分明是三個字。 (轉向我)是“怪力亂神”:子不語怪力亂神。 18、對方的缺點是? 陳壽:數不勝數。 我啞然片刻,又問:揀最突出的說。 陳壽:自以為是。 趙直:“自以為是”豈不正是我的優長嗎?陳壽最大的缺點是……唔,說出來你不許生氣,是“缺乏情趣”。 (覷了眼面不改色的陳壽)敗了敗了,居然真不生氣……太沒情趣了。 19、對方說什麼會讓你覺得沒辦法拒絕? 陳壽:他怎麼說我都可以拒絕。 趙直:他怎麼說我都很難拒絕。 頓時感到“天下第一魘師”在“寫史的人”面前像個怯生生的小媳婦;再一看妖人趙直笑瞇瞇的樣子,又覺得他實在是樂在其中。 20、請問二位,你曾向對方撒謊嗎? 陳壽:基本不說謊。 趙直:因為一說謊就會被我看出來。 陳壽:…… 趙直:我則經常說謊。我很有興趣知道他能否分辨我的真話與謊言。 我追問:陳先生能成功識別嗎? 趙直:有時行,有時不行,對半開吧。他歸根結底還是個“普通人”。 陳壽(糾正措辭):正常人。 21、二位有過爭吵嗎? 陳壽:嗯。 趙直:家常便飯。 22、都是些怎樣的爭吵? 陳壽:他妄圖以妖人荒誕的思維左右我寫史時的判斷。 趙直:寫史時他堅持不接受我善意而明智的勸告。 23、之後如何和好呢? 陳壽:偶然發現他的建議有點微不足道的小道理。 趙直:他雖然很容易生氣可也很容易消氣,一般情況下都是我主動讓步。 陳壽:一般情況下都是你理虧。 趙直:道理、情理、法理……林林種種的“理”,對超然物外的魘師來說都一錢不值。 “理虧”不是我讓步的原因。 陳壽(揚揚眉):那原因是? 趙直:只因你天生刻板、不會讓步,為了對“那個人”的承諾,我既不能殺了你,又不能離開你,只好委曲求全。 我問:“那個人”是……? 趙直(笑容裡帶了一絲哀涼):孔明。 我繼續問:你答應過他什麼? 趙直:找到“寫史的人”並幫助他修史。 我結結巴巴再問:難道諸葛亮預先知道寫史的人是陳壽? 趙直用欣賞怪物的目光望了我片刻。 趙直:孔明是丞相,不是魘師。他亡故時陳壽才僅僅2歲。孔明只是相信會有那麼一個人、一個寫史的人。他實在極富遠見,其預見能力來自於他對人間懷抱著飽滿的信心與希望……(收斂仰慕悵惘之色,果斷地揮手)下一題! 24、你會為對方的生日做些什麼準備? 陳壽:我不知道他的生日。 趙直:九月九。所謂“九為陽數,而日月並應,俗嘉其名,以為宜與長久,故以享宴高會……” 陳壽(打斷他的話):不要逮著機會便吟詠曹丕的文章。 趙直:話說陳壽你的生日是? 陳壽:六月二十七日。 我悄悄把這一題改為“請問二位的生日是?” 25、倘若不考慮著史之事,你最想對對方說的一句話是? 趙直:再見。 陳壽:不送。 我翻了翻事先準備好的提綱,發現接下來常規性的相性問題實在不適合他倆,那都太輕浮冶艷,一一問出的話,將嚴重侵害筆者人身安全。所以我採取第二套方案,把話題轉向他倆共同致力的事業:《三國志》。 26、二位是否都相信陳先生一定能寫出一部公正的史書? 陳壽:“公正的史書”從來就不存在。公正就像“生日”,一人有一個。 趙直:我重視“力量”與“活的氣息”遠遠勝過對“公正”的關注。可據我所知,陳壽著史時總是盡量保持客觀的姿態。 陳壽(微微嗤笑):你哪知道什麼是客觀。 27、二位,你們認為陳先生著的《三國志》如何? 趙直:差不多到了他能做到的最好程度,即使在我看來也可以被稱為“信史”。不過……(轉面陳壽)不覺得有些地方過於簡約晦澀了嗎? 陳壽:以簡約寫出力度,以晦澀避免偏見,這正是我追求的“良史之才”。唔……《三國志》,我不知道為什麼大家把我寫的東西稱為《三國志》,其實我是寫了三部書:《魏書》、《蜀書》與《吳書》,因此世人對我的一些指責——譬如同一件事在三部書裡的記載不盡相同——是不合適的。那是三個角度的公正與真實。 28、陳先生,你下筆時是否盡力站在筆下人物的立場上? 陳壽(沉吟片刻):確切地說,是盡力站在“當世所認為”的這個人物的立場上,這一方面不妨害我對往昔英雄之認識的深刻度,另一方面,亦能得到當世更廣泛的認同,我是指,超越於國別利益之上的認同。 趙直:所以曹魏一面在檄文裡斥罵孔明“荼毒百姓”、“背棄父母之國”,另一面又必須承認他“明於為相”、“善治國”。 陳壽:趙直!你又窺視我的想法。 趙直:不不不,今次是“英雄所見略同”。 29、再請問陳先生,我們是否可以在一個個人物中找到寫史的“你”的存在? 陳壽:我確實把“自己”寄託在史書內絕大多數人物之中。 趙直(嘿嘿一笑):百變金剛。 30、趙先生,聽說你力主陳先生把更多心思用在三個人物身上? 趙直:世人都知道——諸葛亮、曹丕、陸遜。 我繼續問:為什麼特別選出這三個人物? 趙直:一、都是帥哥。 陳壽冷笑。 趙直:二、都很顯貴。 陳壽繼續冷笑。 趙直:三、都很喜歡我。 陳壽冷笑不止。 我咳嗽一聲:趙先生,請嚴肅一點好嗎? 趙直(把臉一板):難道我還不嚴肅?而且,你居然要求一位魘師“嚴肅一點”,哈哈!好吧,再來三個理由。其一、他們都光彩奪目。不僅多次改變歷史進程,更重要的是,單單把他們作為獨立個體來觀察,會發現這種光彩不但沒有削弱,反而更使人嚮往。其二、他們都承擔過逆境與跌宕,縱然其中最恣肆放任的子桓亦不例外,可貴的是他們都僅憑“人類”之力從跌宕走入開闊、從逆境馳向坦蕩,哎,屬於凡人的智慧、勇力、意志、真性情,還真是……燦爛。其三、很簡單的理由,他們分屬魏、漢、吳,我一早便對陳壽說,這三個人是被歷史遴選出來的“真龍天子”,把住他們,便能把住鼎足三分。 31、請問二位,諸葛亮、曹丕、陸遜三人裡,你們最喜歡誰? 陳壽:“喜歡”?這很難回答。 我撇撇嘴,換了一種問法:誰最能打動你? 陳壽:諸葛丞相。 趙直:最喜歡子桓。 我問:原因呢? 陳壽:真可惜……我生、丞相已老。從小到大我所聽到最多的便是“假如丞相在……”的嘆息,這恐怕也是大多數像我這樣年紀的漢國人對丞相的第一印象。被這個人打動,用不著數點理由,就像你用不著喋喋不休地宣稱自己多麼愛糧食、愛水、愛土地。 趙直:喜歡子桓是因為子桓喜歡一個人,就巴不得你永遠活著;他若憎恨一個人,就恨不能你立即死去。偏偏我是他喜歡的人之一。面對這麼灼熱的生命,只好用“喜歡”回報“喜歡”。 32、比較而言,這三個人裡,最不喜歡的是? 陳壽(不假思索):曹丕。 趙直(嘆息著):……陸遜。 繼續問:原因呢? 陳壽:很簡單,曹丕與這妖人(指指趙直)脾性最相投。 趙直:因為陸遜叫人悲傷,我豈但不喜歡、簡直是憎恨“悲傷”這種情緒。 33、倘若現在能對諸葛亮說一句話,二位會說……? 陳壽(躊躇了好一陣子):丞相…… 我問:然後呢? 陳壽(搖搖頭):沒什麼可說的了。 趙直:孔明,你淨留麻煩事給我。 34、倘若能對曹丕說一句話? 陳壽:趙直在找你。 趙直:又見面了!真真小別胜新婚。 我抓抓頭:這好像是兩句話。 趙直(不屑地一哼):把感嘆號改成逗號不就得了? 35、若是能對陸遜說一句話? 陳壽:“請陸將軍千萬不要介入兩宮之爭”——(神色轉為蕭瑟)雖然我知道,這是一句他無法也肯定不會接受的勸告。 趙直:“伯言跳一支舞吧!”——(戲謔地掠起唇角)既然能跳舞給孫權看,怎麼就不能跳給我看? 36、“三分天下”最令二位迷戀的是? 陳壽:時代。 趙直:“光”。 我進一步問:所謂“光”,是星辰之光,還是別的? 趙直:不是某一顆星辰的光,意思是,倘若“三分”只有孔明或只有曹操或只有任何人,那都是不完整的;只有眾多英雄,也同樣不完整。令我著迷的“光”是星辰與黑夜的交相輝映,輝映時顯現給世界的全部……全部“美好”。前景後景都不可或缺。 37、三國之中,二位最鍾情的國度是? 陳壽:漢。 趙直(幾乎同一時刻):蜀。 (忽然注意到陳壽憤懣、蔑視的眼神,連忙改口)漢、漢。 我笑了:今次二位的回答真是出奇的一致,請問為什麼是“蜀漢”? 陳壽:我是漢國人,雖然傳記將被寫入西晉史書裡。 趙直:我也畢竟在漢國領了十來年俸祿。 我嘀咕:總覺得二位的回答有所掩飾…… 陳壽:嚮往光明治世,何必掩飾?更直白地說,我鍾情的是建安元年至建安十二年的漢國。 趙直(舉手):我來補充,即諸葛孔明掌國的一十二年,陳壽是孔明的頭號粉絲、後援團團長。 38、最反感的國度是? 陳壽:身為史家我本不該回答這個問題,可是…… 趙直(搶著接口):吳,百分之百的吳,這一點我與陳壽亦是不謀而合。 我照舊問:為什麼? 陳壽:大凡正人君子,能對一介盜匪帝國有好感嗎? 趙直:即便是我這樣毫無道德感可言的魘師,也對江東毫無好感。太……(他斟酌著選擇一個詞)卑瑣了。 我不禁嘆息:二位注意到了嗎?你們最鍾情的國度是三國里最早滅亡的一個,最不屑的國度卻最晚傾覆,歷史還真會捉弄人。 39、著史過程裡,請問二位的契合度怎樣? 陳壽(淡淡的):這種事情,重要的是結果吧。 趙直:雖然沒人比我更適合他,但肯定有人比他更適合我,只是我一時無法找到,所以就將就了,哈哈! 40、著史過程裡,二位記憶最深的事是? 陳壽(想了好一陣子):最初談及陸遜之死,這妖人無法控制激蕩的情緒,殃及池魚,喏……傷口至今猶存。 陳壽伸出手掌,果然,掌心裡有一道被割裂過的痕跡。 趙直(笑著推開陳壽的手):你又不是脫衣擊鼓的禰衡,又不是解帶指傷的周泰,做什麼時時亮傷疤?我記憶最深的是,你本來有機會救活五十四歲的孔明,你卻沒有那麼做。 陳壽(略顯黯然):我……是有原因的。 趙直:沒錯,我認可你的“原因”。 41、請問陳先生,你為什麼不為趙先生立傳? 陳壽(哂笑):這個問題已經回答過了:子不語怪力亂神。 趙直(微笑):然而你卻為不少二流的術師立傳,還把些神神叨叨的怪事寫入了正史之中。 陳壽(略一怔):因為那些事是我聽說而未曾親見的。 我大感奇怪,問:難道陳先生寧可相信道聽途說的事,也不願記載親眼目睹、親身經歷的事? 陳壽(點點頭):老實說,這種怪異之事,越是親歷,越難相信,也越不該付諸筆墨。否則,勢必引發後世諸多口舌、誤導後人。那求仙求道、貽誤終生的人,還不夠多嗎? 42、請問趙先生,《三國志》未給你立傳,你的態度是? 趙直:很好。 他平靜的態度使我吃驚。 趙直(笑吟吟):唔,很好。傳記不啻於一座座墓碑,我還滋潤地活著,為什麼要睡到棺材裡去? 43、陳先生,聽說《三國志》外,你還撰寫了十篇《益部耆舊傳》和五十篇《古國志》? 陳壽:是的。 我又問:我注意到有些材料你記入了《益部耆舊傳》,卻未將之納入《三國志》,請問這是為什麼? 陳壽:我把《三國志》視為正史,把《益部耆舊傳》視為筆記。對待前者,要盡可能保證其可靠,為每一個信息的真實性負責;對待後者,則懷抱“存亡補缺”之意,有些傳說——縱然未必是事實,可也“有可能”是真的,倘若我不及時將它記下,興許十年、二十年之後,它們便會完全散失了,這對季漢史來說,是個大遺憾。 趙直(忽然插話):陳壽你想過沒有?與註定要永垂竹帛的《三國志》相比,你的《益部耆舊傳》本身,倒很可能亡佚於歷史的河流。這不正像把寶貝集中鎖在一個箱子裡,卻把箱子囫圇個兒丟失了嗎? 陳壽:這…… 趙直:所以未若全部插入《三國志》。 陳壽(堅決地):不。 趙直(搖搖頭):老頑固! 陳壽:至少可以保證……一部書的“純粹”,這便夠了。 44、著史過程里二位最強烈的感覺是? 陳壽(沉默良久):這很難找到適當措辭…… 趙直(歌吟般的調子):異世通夢,恨不同生。 陳壽(啞然,低聲重複):異世通夢,恨不同生……恨不同生!真是恰如其分。 趙直(搖手遜謝):這八個字,是我引用的。 陳壽:猜到你沒這水平。 “異世通夢,恨不同生”,是晉人李興過隆中諸葛亮故宅時所寫祭文中的一句話。哎:“英哉吾子,獨含天靈。豈神之祗,豈人之精?何思之深,何德之清!異世通夢,恨不同生。”——隨口吟詠,唇齒沁香。 45、史書裡叫二位最痛心的時刻是? 陳壽(一字一頓):亡國。 (手指掠過《蜀書•後主傳》的一行)“(後主)用光祿大夫譙周策,降於艾。” 趙直:死亡。 (凌空用手指寫出一行字,字跡猶如煙花,停留片刻,方才零落) “(陸)遜憤恚致卒,時年六十三。”(使用京劇韻白口吻)正是:世上萬般衷苦事,無非生離與死別。 46、最叫二位歡樂之時是? 陳壽(微笑):說起來我還真把歡樂深深隱匿在質樸的字句後了。恐怕後人讀到那些簡單的文字時,難以感受到我的歡樂罷。是丞相傳記裡的一行,後主登基,丞相開府治事,“政事無鉅細,咸決於亮”——能完全相信一個人,把全部生命與比生命更重的希望都交託給他,是怎樣的……幸福。 趙直(怨念):因為史家天然蔑視魘師,所以我的歡樂時刻他不曾記入史傳。 我只好問:趙先生的歡樂是指……? 陳壽:無非某年某月某日與曹丕吃了幾十串葡萄。 趙直:還有十幾根甘蔗。 陳壽:對,無非這一類。 47、二位覺得,《三國志》最突出的優長是? 陳壽:我不慣自吹自擂。 趙直(微微一笑):他心裡想的是,他這部史書一出,同時代其他人寫的三國史都可以作廢了。 陳壽(面上忽然一熱):哪里至於。 趙直:過度謙虛便是虛偽,陳壽你還真虛偽。 我提醒:趙先生認為陳先生之作好在哪裡? 趙直:雖然沒有“志”、沒有“表”,可從追溯生命足蹟的角度看,這部《三國志》已十分完備。 48、二位對《三國志》可還有所遺憾? 陳壽:我對《蜀書》一向不滿意。你看,(掂掂書的分量)它比《魏書》、《吳書》都要簡陋。最主要的原因是缺乏足以採信的材料。丞相雖善於治政,卻沒有設置記言、記事的國家史官,我能接觸到的第一手資料少之又少,也便難以建築一個更豐滿、充盈的漢國,這實在……很遺憾。 趙直:我其實更樂於見到司馬遷寫的《三國志》,可陳壽早就表態說他不是史遷,不要用司馬遷的標準去要求與評價他。我又不便把司馬遷拐到後漢三國來寫書,所以只好容忍這部史書簡單到偶然失之簡陋的筆法。後人在讀史時,只怕也只好從字裡行間去努力想像一幕幕英雄活劇的細節。 49、希望後人怎樣評價《三國志》? 陳壽(斟字酌句):雖然難與《史記》媲美,卻足以與《漢書》為鄰。 趙直(哈哈大笑):爽! 50、最後一個問題,對《三國志》、對後世眾多口舌、對紛紛紜紜的三國衍生物,二位可有什麼贈言? 陳壽(淡淡然):做好我該做的事便是,後世紛爭,是後人該承擔的重量。我只想到前漢張衡《四愁詩》裡的一句:“我所思兮在太山,欲往從之梁甫艱,側身東望涕沾翰。” 趙直(鼓掌):真風雅! (微微一笑)我碰巧也想到一句詩,是羅本的“書生輕議塚中人,塚中笑爾書生氣”。 陳壽(有點吃驚):羅本是誰? 趙直:羅本字貫中,羅貫中嘛。 陳壽:羅貫中是誰? 趙直:這個麼,嘿嘿,你不必知道。
按“左鍵←”返回上一章節; 按“右鍵→”進入下一章節; 按“空格鍵”向下滾動。
章節數
章節數
設置
設置
添加
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