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歷史小說 那時漢朝4 宮廷決鬥·霍光舞權

第59章 五、當第一遇見第一

張敞在膠東國如火如荼地展開打黑運動時,黃霸正在潁川繼續韓延壽的事業,推行德治。我們前面已經講過,經過考核,黃霸治郡天下第一,被調往長安當京兆尹。數月後,因為不稱職,被劉病已再發回潁川郡鍛煉。 事實上,黃霸因不稱職被踢出長安城,並不稀罕。曾經,在長安城只幹數月市長,就被調往他處的,黃霸不是第一個,也不是最後一個。在他之前,只有一個能人考核過關,並站穩了腳跟。 那個人,就是跟魏相鬥氣,被劉病已拖出去砍首的趙廣漢。 為什麼趙廣漢能站得住腳,而黃霸這一等一的治世高手,都不能留下來?只要了解長安市情,即可知道一二。 京都長安,向來有三多:一是朝廷高乾子弟多;二是有錢的豪強多;三是,流氓偷盜多。黃霸是靠德治顯揚天下的,德治工作,通俗地說就是政治思想工作。跟高乾子弟、有錢人和流氓做思想工作,那不是對牛彈琴嗎?

以上三類人,誰要想管好他們,沒有最難,只有更難。這三撥人,本來就是勢利之徒,誰強服強,你要把他們打趴下了,他們不但不會恨你,反而爬起來叫你一聲爺爺。 在黃霸之前,他們只服過趙廣漢。趙廣漢也沒啥秘密武器,他的唯一撒手鐧,就是敢打敢殺。他在潁川郡嚐到了甜頭,所以一到長安,充分發揮出他精力過人的長處,展開了多項打黑運動。結果幾輪下來,昔日趾高氣揚的黑社會分子,出門都要貼著牆根走路了。 那時,劉病已送走黃霸後,他總算明白了一個道理,要想長安長治久安,找一百個黃霸,都頂不了昔日一個趙廣漢。趙廣漢死人不能複生,如果能找到一個趙廣漢般的鐵腕強權人物,來當這個長安市長,可能會好點。 一想到這,劉病已若有所悟地點點頭。嗯,京兆尹這個官職,讓他來當最適合了。

劉病已想到誰了?這個人,當然就是時任膠東國國相的張敞。張敞,打黑手腕類似趙廣漢,更高於趙廣漢,新長安市長,非他莫屬了。 接著,劉病已下詔,任命張敞為長安市市長(京兆尹)。當時,長安市的最突出問題,不是高乾子弟亂來,也不是地方豪強橫行霸道,而是偷盜集團特多,搞得長安商舖老闆人心惶惶。於是,劉病已就把張敞召來,詢問他有沒有啥妙招整治長安的偷盜問題。 張敞一聽,拍著胸脯,大聲說道:“長安那幫黑社會團伙,對我來說,根本就不是問題。我做事,您放心。陛下您就等著瞧吧,不消多久,長安的偷盜現象將絕於市井之中。” “就知道你有辦法。”劉病已點頭微笑了。事實證明,張敞貌似很會吹牛,其實是一個做事靠譜的人。

所謂盜匪,跟軟件遊戲一樣,也是分初級版、升級版及終極版幾個檔次的。如果是幾個人結成團伙,在街上作案,然後分贓,此為初級版本;如果團伙在以上基礎上,擴充人員,有組織、有計劃行事,此為升級版本;如果犯罪團伙,到處作案,積累了相當的原始資本,積極轉行,進行漂白,此為終極版本。 所謂終極版本,也是花樣百出的。他們往往主動與地方治理者合作,進行商業投資,積極推行慈善事業。下一步就開始伸手要官了。 都說流氓不可怕,就怕流氓有文化。流氓一旦有文化,粉墨登場,大隱於朝,中隱於市,黑白難分,對於打黑的人來說,那就增加了難度了。 然而,對張敞來說,能玩得過他的流氓,還沒出生呢。打黑不是打遊戲,在行動之前,必須摸清敵情。於是乎,張敞親自出馬,在長安城里里外外,認真地走了一圈。張敞發現,在長安當強盜,果然特暴利。盜賊頭目,幾乎都成了富人,住的是豪宅,坐的是大車,還假惺惺地參與社會慈善事業,被當地人稱為長者。如果把他們歸類,多屬於終極版本。

那時張敞來了,長安的強盜們是知道的;張敞要治理長安,他們也是知道的;要治理長安,必先打黑,這他們也是知道的。但是,張敞下步棋要怎麼走,他們就不知道了。他們只是發現,長安偷盜頭目,都被張敞找去談話了。但是,張敞只是責罵了他們幾句,就放回去了。 長安那幫盜匪,如果以為張敞只是找他們談談話,就此糊弄過去,那就大錯特錯了。事實上,張敞只是暫時穩住他們,好戲還在後頭呢。 有一天,張敞又找了一個強盜來談話。與別人不一樣,這個強盜號稱長安大哥大,所謂擒賊先擒王,張敞決定先拿他來開刀。說是談話,實際是審問。開始,談話雙方還較客氣,談著談著,突然,只見張敞拍著案子大叫:“你別給老子扯皮了,你到底幹過多少壞事,今天必須一一交待。”

張敞猛的一喝,強盜一下子就蔫了。這時,張敞緩了緩氣,說道:“我治人的政策向來都是坦白從寬,抗拒從嚴。如果你把事實交待清楚了,可以將功抵罪,以前做過的,可以一筆勾銷。” 最後,強盜頭目同意認罪。但是,他提出了一個小小的要求,就是讓他去政府部門當個小官。 熟悉強盜發展簡史的人,都知道這招叫啥來著,專業術語就叫漂白,俗話稱它為換馬甲。見過伸手要官的人,多了去,然而罪孽深重的強盜,還能向陪審員要官當,在漢朝歷史上,這還是頭一回。 這還不算奇怪的,更奇怪的是,張敞同意了。 果然不久,張敞封了那個強盜頭目一個官職。接著,強盜頭目舉行大宴,將長安大大小小盜賊全都請來喝酒,慶祝老大升級成功。慶祝酒會開得很成功,眾強盜酒足飯飽,一一辭別。當他們走出宴會大門時,當即就傻了。

他們發現,張敞大人竟然在門口等候他們多時了。張敞一改往日客氣臉容,出來一個,抓一個,出來兩個,抓一雙。一天之內,不費吹灰之力,竟然抓了幾百號人。 哦,眾強盜這才頓時醒悟,原來老大得官是假的,開慶祝大會也是假的。老大跟張敞大人合手,要將他們一網打盡,這才是他們真正的目的。高,果然高啊。 張敞一舉拿下長安數百號盜賊,從此就在天子腳下站穩了腳,紮實了根。這一扎,轉眼八年就過去了。那八年,漢朝猶如一個舞台,有人還未唱罷,就被趕下台去。接著,只見被趕下台的,又揮舞長劍沖上舞台,將別人轟下台去了,怎一個亂字了得。 回過頭來看,張敞在那八年裡,整個就一看戲的。看著看著,他突然發現,有一個特愛搶鏡的人實在太無聊了。於是乎,他決定朝台上吼兩句,就算不能轟他下台,整整他也是可以的。

在張敞眼裡,天下最無聊的人,就是黃霸。黃霸和張敞,僅就治世功力來說,誰最厲害,還真難說。不能準確評價兩人,主要是因為他們從政風格不同。黃霸搞民生教育,漢朝天下第一;張敞出手打黑,就技術含量來看,就算趙廣漢活著,他仍然能拿第一。兩個都是第一,這怎麼比? 或許有人說了,黃霸在長安待不下,張敞卻在長安待下了,張敞略勝一籌。話還不能這樣說,張敞是在長安站穩了腳跟,可是黃霸在潁川郡苦練八年神功,重返長安,先當太子太傅,再當御史大夫,最後升到丞相。如果說張敞厲害,為啥升官速度就不如黃霸? 的確也是,張敞做官打黑,那是沒得說的。可是升官速度,整個就是一老驢拉磨,原地團團轉。 很多年前,張敞在長安時,有一幫好朋友,他們分別是蕭望之、楊惲、於定國。這三個人中,於定國還沒出場,不過稍微等等,不久就要出場了。張敞和這三個好朋友,早年同一條起跑線,可是很多年之後,蕭望之和於定國都當上了丞相,楊惲至少也是中央一部長。可是張敞混了一輩子,都沒擠進中央,也就只是地方首長,享受中央部長級別待遇而已。

要說工作能力嘛,大家都是看在眼裡的,為何張敞升官速度就趕不上他那幫朋友,也整不過那個黃霸呢?要回答這個問題,你要問張敞,他還真無法回答你。你最好去問一個人,肯定知道答案。那個人,當然就是皇帝劉病已。 我想,就算你是央視記者,提個話筒去採訪劉病已,人家也未必睬你。很簡單,官場秘密,怎能當新聞廣而告之呢。不過,劉病已不說,還是讓我來替他說得了。 在我看來,張敞一直被卡住升不上去,主要有兩大問題:首先,他很愛管領導閒事。曾記否,當年劉病已要聯合張安世,搞掉霍光家族勢力,張敞卻從遙遠的山陽郡傳書一封,說不能那樣亂搞,一搞漢朝就亂套了。最好的辦法,就是讓張安世和霍光兒子霍禹等人,都辭官休息,那樣於人於己,都是一件好事。張敞的想法,就是避免流血衝突,道理通,可是劉病已還是不採納,還拒絕了張敞的召見請求。

皇帝大事不放過,皇后閒事也不放過。劉病已的王皇后,沒別的愛好,就是愛出門遊獵。張敞看不過去,逮了一機會,遞上一奏書,引古通今地講了一大堆道理,最後總結出皇后遊獵的幾大弊病,搞得皇后都不好意思了,從此再也不出宮門。 其次,張敞特沒官威。在漢朝,要想升官,先積官德,再行官威,這是做官之道。張敞官德頗盛,就是不太講究官儀。在他身上,發生兩件事,成了漢朝所有公務員的反面教材。第一件事就是,張敞罷朝經過章台街時,故意讓御史在後面趕馬,他就在馬上用屏風拍馬,然後猥瑣地到處張望。他張望什麼?章台街是妓女一條街,老人家是在看妓女呢。第二件事,就是傳說張敞在家,特愛替妻子畫眉,而且還畫得相當不錯。於是一傳十,十傳百,這事就傳到了宮裡。搞得宮裡有關部門認為,張敞太不像話了,於是上書彈劾他。

政治娛樂化,在兩千年前的漢朝,還遠遠沒有這個超前的意識。劉病已也認為,張敞行為的確有問題,必須找他談談。於是,他就把張敞召來訓話,沒想到張敞不但不引以為恥,還理直氣壯地頂撞道:“我替我老婆畫眉,那是私閨中樂事,關外面的人甚麼事。如果說這行為不好,天下比這爛的多了去了,憑什麼要拿這畫眉來說事兒?” 劉病已被駁得無話可說,只好放他回去,順他了。 劉病已之所以還能忍張敞,主要因為張敞是個乾實事的料。不過,作為懲罰,只能讓他呆在地方盡職,如果把他調往中央,那漢朝威儀天下的光輝形象,到底還要不要? 對待工作,總是以夏天般的熱情投入;對待黑社會,總是以冬天般的寒冷嚴打;對待領導,總是以秋風攪大湖的態度,總想起點波瀾才罷休;對待老婆,則是春天般溫暖,絲絲入懷。好一個風情萬種的男人!這就是真實的張敞。 既然皇帝與皇后的閒事都敢管,憑啥就不能管黃霸?黃霸當時已經當丞相了,但是在張敞看來,這個黃霸當丞相後,正事沒看整出啥來,偏偏整一些無聊的事。那無聊之事,就是動不動上奏,說於何處發現多少鳳凰與神雀。政績是搞實幹幹出來的,不是靠吹牛吹出來的。這個道理,難道黃霸不懂? 以前都講過了,不是黃霸不懂。只是人家日子也難過,政績搞不出來,總不能不讓他吹點牛吧,不然對皇帝怎麼交待?然而,黃霸並不知道,張敞已經著手要動他了。 張敞想動黃霸,還有一個不可告人的秘密。這個秘密,跟蕭望之有關。蕭望之是張敞好朋友,劉病已熱捧黃霸,冷置蕭望之,讓人家陪太子讀書去了,你說人家能好受嗎?蕭望之不好受,張敞當然也不好受。所以,如果修理黃霸成功,不僅為公事,連私怨也一起算了。 一說張敞要修理黃霸,可能就有人要想,張敞到底搞啥陰謀。千萬別把口水噴錯人了,別忘了張敞是什麼人,一個連皇帝、黑社會和緋聞都不怕的人,還有他不敢作敢當的事嗎?說張敞搞陰謀,那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那是有眼不識泰山,那是門縫裡看人。 君不知,在張敞的人生哲學裡,沒有陰謀,只有陽謀。他要做的事,都是經得住陽光考驗的。 張敞行動了,他愛上了養鳥。張敞養的鳥,不是金絲雀,不是小黃鸝,而是鶡雀。鶡雀,出產於羌中,長安少見。張敞養的不是一兩隻,而是一群,不是圈在籠裡養,而是放在地上養。 很快的,你就明白,張敞為啥要把這稀有鶡雀不圈著養了。 鶡雀是長翅膀的,你把它們放地上養,它們會跳到樹上,跳到樹上,還會躍上屋頂,躍上屋頂,還會飛到別人家去,更有可能,還會被人抓住,一去不回。但是,張敞沒有絲毫擔憂,天要下雨,鳥要飛走,那就隨它們去吧。 有一天,張敞的鶡雀全不見了。有人告訴張敞,他家的鶡雀出現在丞相府的屋頂上。張敞一聽,就笑了。如果沒有猜錯的話,有人就要中計了。 果然,真的中計了。中計的人,就是丞相黃霸。首先,落在丞相府上的鶡雀,引起了別人注意,於是急告黃霸。接著,黃霸帶人來看,瞧了半天,只見黃霸驚呼一聲:“那不是神雀嗎?” 於是,就發生了之前的一幕。黃霸連忙上書,告訴劉病已:丞相府飛來一群神雀,那是地地道道的祥瑞啊。 長安有祥瑞,劉病已當然是高興的。但是,黃霸還沒高興兩天,劉病已就收到了一封奏書。奏書很長,引古論今,這當然是張敞的風格。劉病已看完奏書,馬上把黃霸召來,黃霸一看,當場就傻了。 張敞在奏書裡,是這樣說的:飛到丞相府上的,不是什麼神雀,而是他府上養的鶡雀。都是雀,可一字之差,謬之千里啊。 接著,只見張敞在奏書裡借題發揮,痛罵黃霸。張敞不像街道婦人,張口即吐髒字,他是文化人,罵得很委婉,也很痛快。 張敞奏書裡寫的,意思大約如下:幾乎全長安的人,都知道我在養鶡雀。沒想到鶡雀不小心落到丞相府上,黃丞相卻把它們當成神雀向皇上邀功,這實在不該啊。在這裡,我得聲明,我不是要跟黃霸抬槓,我只是想藉此事,引起皇上及諸位高官注意,所謂政績是腳踏實地干出來的,不是靠抓幾隻鳳凰和神雀吹出來的,身為丞相,要知道什麼是主要,什麼是次要。所以,祥瑞之風不可長,長此以往,後果很嚴重啊。 好不容易盼來幾隻神雀,以為可以藉它們吹吹牛,改善一下丞相形象。沒想到,那幾隻臭東西,竟然是假的,還被人擺了一道,什麼世道啊。 黃霸看著看著,臉上好像有一團火在燒,連撞牆的心都有了。這還不算啥,如果他提前知道劉病已將怎麼處理這事,他當時恐怕連鑽地洞死在地下的心都有了呢。 劉病已認為,黃霸的笑話鬧大不重要,重要的是人家張敞說得很在理。如果天下人都學黃霸,隨便逮幾隻鳥就忽悠,說那是天降祥瑞,那以後大家都忙著抓鳥去了,工作還要不要做呢? 於是,劉病已把張敞的奏書,交給宮廷有關部門,命令他們,只要地方太守到長安接受考查,先把張敞揭黃霸老底的奏書念過一遍,以此為警示。 這就叫,啞巴吃黃蓮,有苦說不出。一張老臉,辛辛苦苦幾十年,一朝丟得精精光光,鬱悶啊。 黃霸的好日子,似乎走到頭了。張敞呢?事實上,他也沒好到哪裡去,已經有人在前面,給他挖了一個大大的坑,等著他掉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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