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歷史小說 那時漢朝6 劉秀起兵·大漢中興

第49章 三、煉獄

公元75年,八月六日。這個日子距離耿恭在千里之遙的西域擊退北匈奴,僅隔數日。就在這天,一個於曾經到過西域戰場,或正在西域奮鬥的將士相當重要的人物走了。這個人就是讚助北伐匈奴、西征西域的皇帝劉莊。 劉莊崩前留下詔書,不建寢殿,不設祭廟。一切從簡辦事,牌位就擺在皇太后陰麗華寢殿儲放衣服的房間裡。不張揚,忌奢侈,劉莊的一生猶如一句質樸的詩句:他輕輕地走了,不帶走一片雲彩,正如他輕輕地來。 漢朝人總結劉莊一生的政治遺產,有許多是可圈可點的,其中最為世人稱讚的,可能就是兩個“凡是”思想:凡是劉秀制定的規章制度,一律不做任何變動;凡是外戚,一個都不提拔。 劉莊崩後,太子劉炟登基即位,時年十八歲。八月十六日,劉炟給劉莊送葬,安葬在顯節陵(今河南省陣津縣東南三十里鋪南);十月二日,赦天下。

辦完喪禮後,劉炟開始正式上班。他重新調整了班子,新任命了太傅、司空、太尉、錄尚書事。一切都很順當,宮廷平靜,洛陽無事,天空晴朗,好一個愜意的天氣。 誰也沒料到,一場巨大風暴正在靜靜地向西域移動。它攪亂了耿恭,洛陽城皇宮也被它攪得沸沸揚揚。 事件起因是,北道上的龜茲國叛變了。龜茲國聯合西域一個小國,組成聯軍共同襲擊車師,都護陳睦全軍覆沒。接著,北匈奴也趁火打劫,圍己校尉關寵於柳中城(今新疆鄯善縣西南魯克沁城)。 不得不說,龜茲國叛變和北匈奴打劫,絕不是偶然,他們都是串通好的。為什麼他們早不反,晚不反,偏偏這個時候集團式出動呢? 原因只有一個——劉莊崩了。 漢朝就像一個大公司,劉莊是大老闆,而竇固、班超、耿秉、耿恭等不過是些高級打工仔。對北匈奴及龜茲國等來說,班超等高級打工仔並不可怕,可怕的是大老闆劉莊。老闆說要投資西域,北匈奴搶生意,就只有挨打的份了。西域諸國膽敢有不支持投資的,估計挨打的份都輪不上,直接砍頭。

劉莊老闆很強勢,打起人來一點也不含糊。可惜的是,他只活了四十八歲,死得太早了。 劉莊新崩,漢朝舉國上下還沉浸於巨大的悲痛之中,這正是北匈奴和龜茲國下手的絕佳時機。北匈奴已經打好了算盤,這次他們聯合出動,只會賺不會虧。 因為漢朝新老闆劉炟今年才十八歲,乳臭未乾,能有多大魄力?魄力不是天生的,而是歷練出來的,劉炟還嫩著呢。知漢朝,莫如匈奴人。北匈奴跟漢朝打交道這麼多年,這次他們沒看走眼,劉炟的確很嫩,很嫩。 壞事年年有,今年特別多。北匈奴圍困關寵後,車師後王見漢朝大勢已去,也跟著叛變,和北匈奴一道出兵,準備收拾耿恭。 估計耿恭做過很多噩夢,但從沒像今天這麼悲慘。他在疏勒城堅守數月,糧食費盡,戰士們連吃的都沒有了。大家只好將盔甲煮著吃,吃怕了盔甲味,他們又將弓箭上的皮革煮著吃。

西域隔著洛陽城數千里,那時沒有飛機,不能空降食物,如果要等到漢朝援兵來到,至少得撐數月。這數月是多久?一個月,兩個月,還是三個月?沒人知道。一切只好聽天由命。 耿恭上次被北匈奴斷了水源後,他都沒有絕望。然而這次,他真的看不到希望。經過數月堅守,頑抗,將士們鬥氣昂揚,沒有一個人怕死退卻。但是,不怕死的一個個接著倒下,到最後,只剩下數十人繼續玩命。 疏勒城里里外外,充斥著死人。一種莫名恐怖的氣息在城裡瀰漫開來。這不是絕境,而是地獄,可怕的地獄。 世間無所謂希望,希望不在別處,而在心裡。耿恭的心,就像鬼城裡的一粒火星,在黑夜的寒風裡搖晃著,隨時都可能被吞噬,泯滅。 這是一種怎樣的力量?這不僅是對生的渴望,更是生命自由與絕對尊嚴的堅守。

北匈奴單于被耿恭頂天立地的精神震撼了。作為一名鐵將,能夠在戰場上得到對手的敬畏,耿恭很知足。但是,他堅決不接受一切來自敵人的憐憫。只是這點,匈奴單于並不懂。 匈奴單于看到,漢朝援軍遙遙無期,耿恭守得了今天,守不過明天。總之,駱駝總有被壓垮的一天。但是,單于並不想將耿恭壓倒,而是準備將它收攏。於是乎,單于派了個使者,出去跟耿恭談判。 單于使者到了城下,對城上的耿恭喊話,說:“我們單于敬佩您的勇氣,饒您不死。如果您願意歸附,就封你為白屋王,把公主嫁給你為妻。” 耿恭於城上一聽,對單于使者笑道:“喲,有這等好事。那上來咱們好好談一下吧。” 單于使者見有戲,興奮得不得了,於是快步攀牆而上。然而,他一登上城牆後,馬上後悔了。

耿恭還沒等他明白是怎麼回事,直接把使者斬殺。更讓單于吐血的還在後頭,耿恭竟然把單于使者的屍體架起來,在城上當燒烤烘著。 耿恭瘋了,簡直就是個大瘋子。 單于也快要瘋了。他增調人馬,加大攻城力度。一晃數日又過去了,仍然拿不下城上那個耿瘋子。 此時此刻,誰都要瘋了。只是就看誰能撐得到最後。 耿恭沒有被北匈奴單于逼瘋,但是我想,如果他聽到下面這個消息時,肯定氣瘋了。 此時,屯駐西域漢軍被圍剿的情報已經飛往洛陽。情報是由己校尉關寵送出的,可你猜劉炟收到後怎麼應對?他竟然不緊不慢地召人來開會商議。 開會討論是應該的,問題是有人竟然在會上扯皮說:都到這個時候了,還救什麼救。人,我們放棄,西域,也乾脆放棄算了。

說這話的人名喚第五倫。倫是名字,第五是複姓,京兆長陵人。 說起來,第五倫也是個傳奇人物。他早年出道時不過是個鄉干部,主要負責的工作就是收租打稅。第五倫工作很出色,可是一干就是很多年,都沒得到升遷。 這樣一來,連他自己都鬱悶了,難道老子一輩子就蹲在鄉里,了卻此生嗎?那當然是不可以的。於是鬱鬱寡歡的他,決定打包裹走人,帶著全家人搬家了。 第五倫去哪裡了呢?沒人知道。別人一打聽,原來他搬去了河東,竟然還改名換姓了,難怪親人朋友都不知道他藏在哪個山旮旯。 再後來,第五倫舉孝廉,終於被劉秀發現了這個人才。就這樣,他一步一個腳印,經曆三個皇帝,終於混到了司空。從鄉干部到漢朝三公之一,人生就像一桌子菜,第五倫可謂是酸甜苦辣全都嚐遍了。

第五倫有什麼根據說不能去救人,沒人知道。我們知道的是,他這個災難性的提議差點害死了身處絕境的耿恭,更是害苦了辛辛苦苦打下西域江山的班超等人。 那時,第五倫話音剛落,就有就站出來和他吵了起來。耿恭應該感謝此人,他的名字叫鮑昱,時為司徒。在鮑司徒看來,第五倫簡直是站著說話不怕腰疼。他對著第五倫嚷道: 人是漢朝政府派出去的,現在我們的人遇到了困難,就此放棄,這還像人話嗎?這是其一。其二,如果我們放棄營救,實則就是長敵人的志氣,滅我們的威風。那請問,以後北匈奴等人再跑來邊郡鬧事,誰還願意替漢朝保家衛國?人家早都寒到心裡去了。 其三,關寵和耿恭等人每人率軍不過數百人。可北匈奴聯合西域此番出擊,兵力萬數以上,他們以絕對兵力都搞不定我們數百人,說明什麼?說明他們不行了。所以,如果我們現在派兵去救,還是來得急的。

扯皮到此結束。鮑司徒收工,劉炟同意救人。很快,出兵救人方案出來了。 劉炟派征西將軍耿秉駐防酒泉郡,暫時代理太守;命令原酒泉郡太守段彭及謁者王蒙等人徵調酒泉郡等三邊郡以及鄯善國部隊,總共七千餘人,向車師國進發。 一個多月後,漢軍終於抵達車師國。車師國分為前後兩國,漢軍集結地點定在了車師前國境內的柳中城,己校尉關寵就駐紮在這裡。漢朝援軍先救關寵也是應該的,因為求救書是關寵發來的,況且這裡情況危急,一點也不比耿恭好哪裡去。 集結完畢,開打。 漢軍攻打車師前國首交河城(今新疆吐魯番市),斬獲頗多,殺近四千人,俘虜三千人。車師後王頂不住,再次投降,北匈奴也撐不住,逃之夭夭了。然而,當漢軍進入交河城後,發現關寵已經戰死了。

既然如此,接下來的問題就簡單多了。大夥收拾,趕緊去救耿恭。但是這時,謁者王蒙等人卻說,他們不准備救耿恭了,就此撤軍回家。 為什麼會這樣? 其實這事不怪他們,因為要去拯救耿恭,要付出的代價實在太大了。前面說過,車師前國與車師後國兩地距離五百里。距離不是問題,問題就在於兩地之間橫亙著該死的天山。天山海拔五千米,終年積雪。很不幸的是,他們現在正處在公元76年一月的冬天。 如果他們要救耿恭,就要翻過天山。大部隊翻過天山,一路上要凍死多少人?不知道,他們不敢想。 難道就真的棄耿恭在那遙遠而孤獨的城裡戰死嗎? 歷史永遠記得這一刻,正當漢朝諸將領準備撤軍回家時,有一個聲音震耳欲聾地響了起來:我堅決抗議放棄營救戊校尉!

那吼聲把眾人全都震住了。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露出左右為難的神情。真是留也不是,走也不是,他們再次抬頭望著高不可攀的天山,那個鬱悶的心情呀,窮盡所有語言都無法表述。 世界上最遙遠的距離是什麼?是我在山這頭,君在山那頭,我明明看見天山就在眼前,卻怎麼也不敢翻過去。不敢翻也就罷了,竟然還有人在現場抗議了。 漢軍將領都在猶豫著,徬徨著,徘徊著。終於,他們經過商議,提出了一條可以讓自己下台階的方案。他們這樣對朝他們吼的那個人說,如果你想救耿恭,我們就撥兩千兵給你。 朝漢軍將領吼的人名喚範羌,是耿恭的部屬。說來也是湊巧,耿恭派範羌到敦煌郡接運官兵冬裝,恰好遇上出境救人的部隊,於是他就跟著他們一起來了。沒想到他們救不成關寵,準備連耿恭也不救了,情急之下,就朝他們憤怒地吼了起來。 歷史不應該遺忘小人物,小人物也能幹出大事業。範羌決定率領兩千兵翻過天山去救人。生要見人,死要見屍。此時,天上下起了大雪,地上的積雪足有丈餘。但是,範羌竟然克服重重困難,翻過了天山,及時趕到了疏勒城。 耿恭此時還活著,城中還有二十六人。一個深夜裡,他們都聽到了城外的人聲嘶叫,以為敵人又來襲了,全都爬起來準備戰鬥。這在這時,耿恭聽到了遙遠的城外傳來了熟悉的聲音: 我範羌也,祖國派我們迎接校尉您來了! 這是夢嗎?不會是夢吧。耿恭再次屏氣細聽,城外又傳來了喊聲。他聽出來了,沒錯,這是范羌的聲音。老天啊,你終於開眼了。 耿恭開城,眾人彷彿逃出鬼城般向城外撲去。二十六名死難士兵與漢軍兄弟緊緊摟在一起,齊聲痛哭。這是世界上最悲壯淒厲的聲音,它穿透了冰山雪地,溫暖了大地上所有的生命。 第二天,天一放亮,耿恭和範羌即率軍向南撤軍。這時,北匈奴聞風而來,追打耿恭。耿恭無心戀戰,且戰且退,終於回到了玉門關。耿恭數人頭,跟隨他的那二十六個兄弟死了一半,只剩下十三人。活著的一半,都瘦得只剩下了皮包骨,彷若枯人。 耿恭等十三人在玉門關洗了個熱水澡,換上新衣服,返回洛陽城。死的不能白死,活的也不能白活。接著,有人給劉炟打報告,建議給耿恭賜官加爵。 替耿恭說話的有兩個人。一個是中郎將鄭眾,一個是跟第五倫扯皮救人成功的鮑司徒。鄭眾評價耿恭摘抄如下:耿恭以單兵固守孤城,對數万之眾,連月逾年,心力困盡。恭之節義,古今未有,宜蒙顯爵,以勵將帥。 鮑司徒也接著唱道:耿恭節義超過蘇武,重獎他是應該的。 耿恭七月守城拒北匈奴,回到玉門關是第二年的三月,整整半年多。半年煉獄,驚天地,泣鬼神,難道不可以與蘇武比肩齊名嗎? 報告打上去後,劉炟同意提拔,拜耿恭為騎都尉。跟隨耿恭作戰活著的十三人也通通封官。 從此,耿恭終於在江湖上有了自己的傳說——西漢有蘇武,東漢有耿恭。他們創造的生命奇蹟,在歷史的黃紙上,在世世代代的傳說中,在遙遠的天山下,都將永世相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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