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歷史小說 嗜血的皇冠·光武皇帝之劉秀的秀

第2章 第一節葬禮

於是,時光席捲著我們,無可挽回地開始倒流。逆流而上的歲月之舟,不停倒退,進入過去,最終停泊在西漢平帝元始三年。這是一個初秋的清晨,地點為南陽郡蔡陽縣舂陵鄉。一切已然發生,我們來此見證。 遠遠傳來的,是那首淒涼的輓歌《蒿里》,在晨霧中反复吟唱:“蒿里誰家地,聚斂魂魄無賢愚。鬼伯一何相催促,人命不得少踟躕。”浩浩蕩蕩的送葬隊伍,穿越霧靄,緩緩向山上行去。 歌聲停歇下來,送葬的隊伍也停了下來,墓地到了。執紼的小男孩退到一旁,閃開道路。在一陣短暫的默哀之後,八條大漢抱著使命必達的信念,走向安置棺槨的馬車。作為職業抬棺者,他們已將抬棺提升為一門藝術,即使將滿滿一碗水擱在棺槨上面,一路上也絕不會灑下半滴。漢子們抬起棺槨,在死者親友的抽泣聲中,在婦人們哭天搶地的拉扯之下,步伐堅定地邁進早已挖好的墓穴,將死者送入另外一個世界。

棺槨擺放完畢,人群忙碌起來,將金銀珍寶、印綬樂器、車馬生禽等隨葬器物填滿墓坑。然後,泥土像雨點似的落下。墳上堆起了一座土丘。人群魚貫而上,用力將新土踩踏結實。 時已午後,送葬隊伍徐徐回返,與來時的莊重肅穆不同,氣氛此時已輕鬆了許多,隊形也變得渙散而隨意,時不時有歡笑聲響起。對大多數出席葬禮的人來說,葬禮結束了,意味著一樁事了了,他們將重新過回原來的生活,不會因死者的逝去而有任何改變。但對死者的兒子們來說,父親的離世,意味卻是格外深長。 死者的長子劉縯,高大的身軀在人群中顯得異常醒目。父親的辭世,不僅帶給他悲傷,更讓他猛醒。父親這一死,意味著他在死神面前少了一道最重要的屏障,或早或晚,他也將像父親那樣死去,埋於地底,永遠地失去呼吸。既然死亡不可逃避,那活著的意義和動力又在哪裡?

劉縯追悼著父親的一生,在他看來,那是乏善可陳的一生,做了一輩子縣令,既無功績,也無名聲,雖然衣食不愁,卻終究只是在麻木而庸碌地混著日子,眼一閉,一睜,一天就過了,眼一閉,不睜,一輩子就過了。更可怕的是,他的未來很可能就和他父親一樣。 一念及此,劉縯悚然而不甘。他不願意重複父親的命運,不願意像父親那樣,滿足於做一個縣令,生前在小水坑里扑騰,動靜不大,死後在小土坑里長眠,動靜全無。在他看來,這樣的一生,豈止可悲,簡直就是可恥!既然整個宇宙都是一頓免費的午餐,不,更準確地說,是一頓免費的自助餐,那麼一旦降臨人世,就意味著你已經擁有了一張入場的餐券。而自助餐的意義就在於,重要的不僅是管飽,而且一定要比別人拿得更多,佔有更多,吃不吃得下另說,總之,一定要值回票價。遙想當年,他的祖先漢高祖劉邦,斬蛇而起,破強秦,誅項羽,一統四海,君臨九州,溥天之下,莫非我土,率土之濱,莫非我臣,那是何等的氣概,怎樣的風流?從吃自助餐到吃霸王餐,大丈夫固當如是哉!

劉縯正狂想著,一個小身影跟了上來,舉手牽住劉縯的衣袖,也不說話,只是默默跟著他走。那是他最小的弟弟劉秀,只有九歲,稚氣的臉龐上,既有未乾的淚痕,又有莫名的恐懼。劉縯拍拍劉秀的頭,勉強笑道:“別怕,還有我在。”劉秀點點頭:“我不怕。”頓了頓,仰首對劉縯道:“你也別怕。”劉縯心中一陣溫暖,一時竟說不出話來。 兄弟兩人牽手走著,遠遠看去,一短一長,恰好構成一個互相支撐的人字形狀。不知何時,天空中開始有雨絲揚起。母親在後面喚著劉秀:“上車來。”劉秀聽話地爬上馬車,靠在母親的懷裡。透過車窗,阿父的新墳猶然在望,而在劉秀的眼神之中,卻分明多了一分和他年齡不符的憂傷。他彷彿已經知道,在這個細雨的黃昏,他的童年永遠地結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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