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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八回阿祖那一怒調大軍王玄策勇戰敗象兵

天竺熱風錄 田中芳树 9424 2018-03-13
在赫羅赫達敗戰的消息讓曲女城內騷然不安。 “戰死者三千有餘,溺死者一萬有餘,倖存者四處逃散。” 四散的士兵大多負傷,身上帶著血水及泥水逃回曲女城。他們詳細口述慘敗的情況,消息很快就像飛鳥般傳遍王宮內外。 “打從一開始就應該派象軍出戰,就是因為你捨不得耗費兵力,才會輸給不該輸的敵人,真是可恥!會這樣都是因為你欠缺身為王者該有的器量!” 阿祖那的妃子在曲女城內不滿地怒罵。 在玉座上的阿祖那坐立不安,表情一會兒因為憤怒漲得通紅,一會兒又因為不安與狼狽而顯得蒼白。三萬大軍在恒河河畔的曠野慘敗給為數不到一萬的軍隊,他怎麼想都覺得難以置信。 阿祖那有妻小,當然妻小也有其姓名,只是史料上沒有記載,只有寫著“妻與子”或“王妃與王子”。這位悍妻,或說是悍妃吧,對夫君的責備似乎沒完沒了。

“總之這次你一定要親自率領象軍出征,兵力應該還有個五萬十萬吧?” “還有七、八萬。朕會親自出陣一次消滅他們,你不用羅唆。” 阿祖那走出王宮,繼續坐在玉座也只會受到王妃數落,讓耳朵跟心靈徒增疲勞。他脫下絹與寶石製成的宮廷袍,換上王者的軍裝,黃金的頭盔飾有五根孔雀羽毛,鎧甲四處點綴著紅寶石與藍寶石,絹制的斗篷上繡有金線的刺繡,劍鞘上鑲有鑽石。 他前往軍營召集將領,確認可動員的兵力後,嚴令全軍在兩日內於曲女城集合,並且調集在赫羅赫達戰敗的殘兵,將他們重新編成為部隊,並且報告上次與敵軍的戰況。負傷累累,心生膽怯的士兵說道: “原本以為敵軍兵力不到一萬,但其實數量在那之上。我軍雖然堂堂正正與之戰鬥,可是對方卻使用卑鄙的戰術欺騙我們,將我們誘騙到河岸,實在是太下流了……”

士兵盡說些偏袒自己的理由,沒有任何參考價值。當阿祖那不知如何是好時,附近的領主送來一份文件,那是唐使發送給領主檄文的部分內容。 檄文以梵文記載在絹布上,內容大致如下: “大唐國正使王玄策奉敕命宣告天竺諸國王侯,帝那伏帝國國王阿祖那暴虐愚昧,殺害原主戒日王奪取大權,背信滅倫,傷害先王恩澤權威甚深,並將大唐國使強押入獄,目中毫無禮法,此種行為實為天竺史上首見……” 文中將阿祖那視為殺害戒日王的犯人,並且強烈譴責他將使節團押入監獄的行為。阿祖那皺眉並用舌頭舔了一下上唇,緊張地繼續閱讀文件。 “……還望一起舉兵討伐此天理不容的罪人。吾人衷心期待可於十天后在赫羅赫達會盟諸王侯,集各軍旗幟與軍隊堂堂正正誅殺孽賊。大唐貞觀二十一年十一月,大唐國正使王玄策上。”

阿祖那破口大罵並企圖撕裂檄文,可是卻撕不破,於是他將檄文丟在地上用腳踐踏。 一再討論也沒有斬獲,阿祖那隻好再回到王宮。他還沒坐上玉座,王妃就帶同兒子上前逼問,手裡還拿著骯髒的檄文,不知是王妃的哪位親信將檄文交給了她。 “夫君,你讀過這篇無禮的文件了嗎?” “讀過了。” “你想怎麼辦?” “這篇檄文寫的是謊言,朕沒有殺害戒日王,可能是婆羅門眾下的手,而且朕也沒有唆使他們,只是趁戒日王逝世篡位而……” “你跟妾身解釋這些幹什麼。” 王妃不予理會地說道。 “重點是後半的內容。唐使召集天竺各國王侯,打算聚集兵力啊。” “他們不會成功的。” “你怎麼這麼肯定?難道你覺得你比較有人望嗎?”

阿祖那不悅地望向別處,王妃則不管丈夫的反應繼續說道: “再這樣下去,十天內天竺各國的軍隊就會齊聚一堂,到時你打算怎麼應對大軍?” “朕會想辦法。” “你到底想怎麼做?” “朕會在十天內擊敗唐使的軍隊。這樣一來,天竺各國的人馬就會在結集前四散離開,這個答案你滿意了吧?” 阿祖那轉回視線瞪視王妃說道,只見王妃嗤鼻一笑回答: “你對妾身發脾氣做什麼?只要不打倒唐使,你的權威就不會恢復。” 這時有人插話。 “父皇,母后,請等一下。” 說話者是阿祖那的兒子。 “兒臣有一點很不明白。” “像你這麼聰明的孩子,有什麼事不明白呢?說看看。” “好的。寫這篇檄文的人是大唐國正使吧?”

“對方是這麼自稱的。” “那現在在獄中的唐使是誰呢?在獄中應該沒辦法寫檄文吧?” 被兒子注視的阿祖那突然若有所悟,他這時終於想起王玄廓的事。 “那、那個傢伙!難道他偽裝成唐使欺騙我嗎?” 阿祖那的妃子看著從玉座站起的丈夫大罵: “小孩都會察覺的事,你竟然一直都沒有發覺嗎!你以為這麼糊塗可以稱霸天竺嗎!?” “你、你也沒有察覺啊。” “天啊,你想把過錯推到別人身上嗎……你這個人就是……” 阿祖那極力安撫火冒三丈的妃子說道: “先將原本在監獄的唐使找來。不,是那個自稱唐使的人,不能放任他這樣下去。朕要拷問他,然後處以車裂之刑,幫他求饒的老婆羅門也同罪,快去他們的居所把兩人抓來!”

二十位士兵帶著刀槍襲向那羅延娑婆寐的居室,卻無功而返,據他們表示,老婆羅門和中國人已經消失無踪了。 “可惡,那就把將獄內的唐人都給朕殺了!將他們從城牆上推下去,不,把他們放進虎檻裡!” 阿祖那怒吼,可是兒子安撫父親說道: “父皇,請不要生氣。如果形式太過殘忍的話,會失去人望的。” “小孩子少廢話!” “夫君,你敢不聽這孩子的要求……” “……不,不是的,我不是這個意思。” “監獄內的人隨時都能殺,讓他們活下來還可當作人質利用,沒有必要急於一時動手。你不如快點聚集兵力趕緊出陣,吃了敗仗卻不准備復仇戰的話,士兵跟民眾都會看不起你的!” “朕明白,朕明白,你不要再說了。”

對阿祖那來說,最艱難的問題可能不是治理王國,而是統御王妃吧。阿祖那的兒子同情地看著無力的父親。 “拜託你靜一靜,朕已經夠忙了。” 阿祖那一定很想這麼說。其實不論對內對外,他都做了許多準備。 對內,他將戒日王的所有親族都幽禁在其住宅,使其無法聯絡組織對抗勢力,最具人望的王妹蘭傑秀莉也是因此遭到軟禁,此外他與婆羅門教交涉,保證會排斥佛教,並且庇護婆羅門教,拉攏他們加入己方,並且將戒日王的半數財寶全部分給將軍與士兵,藉以拉攏軍心,另外半數則是他私吞了。 對外,他派出使者拜訪對戒日王或佛教抱持反感的諸國王侯,請他們理解阿祖那即位一事,並且故意誇張地述說佛教勢力復活的危險性。 不過這個方法並沒有顯著成效,因為就算諸國王候對戒日王和佛教反感,也不代表他們就會支持阿祖那。

“阿祖那到底是誰啊?帝那伏帝國的國王?這國家的名字聽都沒聽過。” “竟敢自稱是戒日王的後繼者,還真是厚臉皮。為什麼我們這些名門王候要屈膝在一步登天的小國之下?” “反正我們沒必要急著跟他交好,先看看情況再說吧。” 王侯大概都是這樣的想法,他們既沒有派遣使者拜訪阿祖那,也沒有明顯的拒絕,只是靜觀其變。 阿祖那為了要確立權威,有必要展示實力給天竺各國王侯見識。他不能隨意發起戰爭,但是如果能夠迅速擊敗來襲的尼泊爾軍和吐蕃軍,就可以達成目的,然而如今因為軍隊大敗,所以他非得挽回局面不可,就算王妃不強迫,他遲早也是要親自出陣。 於是阿祖那緊急召集曲女城內外的士兵,開始為出陣做準備。

至於消失的王玄廓和老婆羅門到哪兒去了?這個謎團留到下回解說,先來看看曲女城內民眾的情況。 王妹殿下蘭傑秀莉的侍女雅斯米娜在城內四處奔走收集情報,原本監視住宅的士兵大多因為阿祖那的召集而離開,因此沒有人阻止她。 “王妹殿下,您聽說了嗎?阿祖那那傢伙因為己軍慘敗而嚇得屁滾尿流呢,真是活該!” 失明的女主人則溫和地告誡少女: “雅斯米娜,有很多士兵因此喪生!不要太高興,那些士兵也是有家人的。” “是的,王妹殿下。” 雅斯米娜用奇怪的表情合掌,然後又立刻興奮地說: “可是佛祖會拯救那些士兵吧?但是受到阿祖那虐待的曲女城百姓,眼下就只能請唐使救援了,所以我們現在要為他們加油打氣。”

“真是傷腦筋的女孩啊,那就隨你高興吧。妾身也希望所救的兩位唐使能夠順利達成目的。” 接著雅斯米娜說出不可思議的事。 “王妹殿下,關於這件事,在赫羅赫達大勝的唐使就是您所見過的那位中國人嗎?” “你說什麼傻話啊。當然是那兩人,還會有其他人嗎?” “話是沒錯,可是老實說我對他們倆不抱期待,因為如果他們就此逃走也不會有人責備他們,這讓我印象改觀了呢。可以徒手逃獄,然後再回來擊敗三萬大軍,真是了不起。” 雅斯米娜緊握雙拳繼續說道: “我們一定也有徒手就能做到的事,想要拯救曲女城,不能只靠他們對不對?我也要盡一份力!” 雅斯米娜似乎有什麼計劃,她為失明的女主人泡好茶後,再度跑出屋外。 阿祖那編好八萬大軍之後,將其中一萬留守曲女城,親自率領剩餘七萬兵力出征,其中軍馬一萬兩千匹,戰像兩千頭,雖然陣仗不及戒日王的全盛時期,卻也是頗為威風的大軍。 刀槍隨著日光閃耀,大批旗幟如同天上雲朵,又如恒河水流般自曲女城城門流出。 這個消息很快就穿過荒野傳至王玄策耳中。 “看來第一步成功了。” 聽王玄策這麼說,蔣師仁志得意滿地拍手回答: “阿祖那這傢伙完全中了正使的計!竟然這麼快就跑出城了。” 是的,檄文正是王玄策對阿祖那設下的圈套,目的就是要讓阿祖那在準備不足的情況下進行決戰。 如果過去臣服於戒日王的天竺各國王侯,在讀過王玄策發出的檄文之後願意派出援兵,那當然是再好不過。可是在十天內能夠募集到多少兵力?以及兵的素質如何?這些都是未知數,在沒有保證的情況下,實在不能全盤寄望援軍到來。 “十天后,天竺各國軍隊會齊聚一堂為戒日王復仇。在大軍結集之前,無論如何一定要先打敗唐使不可,這樣一來只能採取短期決戰。” 王玄策的目的就是要讓阿祖那有此想法,如果對方在天竺最易守難攻的曲女城採取守城,與王玄策長期抗戰,那他就無計可施。因為尼泊爾士兵與吐蕃兵不可能一直留在異鄉,遲早會開始想要回國,同時,要收集足夠糧草也不是一件簡單的事,而就算天竺各國王侯真的派出援兵,也不一定肯一直聽王玄策的指揮。 天竺各國的王侯說好聽是獨立不羈,說難听就是欠缺協調性,根本是一盤散沙。偉大的戒日王是靠著實力與人望才能夠勉強將其統一,可是王玄策並非戒日王,也根本就不是天竺人。 只要攻城失敗個一、兩次,一定就會有王侯心生不滿離去,到時好不容易聚集在此,準備替戒日王復仇的大軍也會變得四分五裂,如果這時再遭到阿祖那的攻擊,很可能就會全軍覆沒,所以絕對不能讓阿祖那打長期戰。 不過所謂的策略就是有利必有弊,王玄策不是沒有考量阿祖那的兒子所發現的破綻,但是在苦思之後,他覺得還是只能信任族弟王玄廓的才幹,決定全力放手一搏。 “二弟不是隨隨便便就會被殺掉的男人,相信他一定會設法籠絡阿祖那,保護士兵的安全。” 王玄策沒有神力,因此無法得知曲女城內的狀況,只能相信族弟,然後儘自己的全力戰鬥,否則就算王玄廓再有才幹,只要王玄策敗給阿祖那,一切都還是一場空。 “上回在白天戰鬥獲勝,可是這回要面對的敵人更多,正面戰鬥只會一敗塗地吧。” “要發動奇襲嗎?” “只能這樣,首先我們要引誘敵人前往對我們有利的地區。” 上回在赫羅赫達的戰鬥是背著河川作戰,這次阿祖那會率領自豪的象軍出陣,王玄策希望至少能夠隔著河川與其對峙。 王玄策必須要裝出打長期戰的樣子讓阿祖那焦急,其實真正打起長期戰不利的會是王玄策,然而他不能讓對方察覺這點。 王玄策在恒河河畔布陣,而恒河大多都是從西向東流,不過當然也有川形彎曲處,王玄策就在大幅彎曲的西方河岸架設柵欄,等待阿祖那攻來。 此地名稱叫做“茶鑄和羅”,是位在平原的中心地區,可是河岸一帶有森林也有濕地,王玄策必須盡可能利用這些地形作戰,他從附近村落購入各種所需物品。 匆忙做好準備之後,擔任斥候的尼泊爾騎兵從下游方向騎馬飛奔而來。 “敵軍來襲了,敵軍來襲!” 王玄策從馬上觀察對岸。 只見褐色塵土飛揚,其中無數巨大黑影不斷挪動,一列排開宛若移動的萬里長城,並且傳來陣陣厚重的地鳴,有時還會聽到如遠雷般的生物咆哮。 這就是篡位者阿祖那自豪的象軍——戰象部隊。 “所謂百聞不如一見就是指這回事啊。” 蔣師仁感嘆道。 “要怎麼跟他們作戰?我一點概念也沒有。” “孫子跟吳子都沒有寫下如何與象軍作戰,只能自己絞盡腦汁思考,不過我想參考劉盧公的貴重經驗。” 劉盧公指的是隋朝大將軍、罐州道行軍總管、上柱國、盧國公劉方。如同前述,他曾在隋煬帝掌政時於南方擊敗象軍,立下戰功。 《隨書·劉方列傳》記載如下: “既渡江,行三十里,賊乘巨像,四面而至。方以弩射象,像中創,韌蹂其陣,王師力戰,賊奔於柵,因攻破之,俘萬計。” 要是能記載得更詳細就好了,不過至少重點都有記錄到。其實在當時要戰勝強大的象軍之方法只有一種,而劉方就是用了這個方法。 使用比弓更強力的弩或是投槍集中攻擊象使其受傷,象就會狂亂四處奔走,不分敵我徹底踐踏,雙角王也曾一度使用這種方法大敗古代天竺的象軍。 當然阿祖那有為像做好防御准備,每隻像都有裝上象鎧,這是用嚴密的鐵鎖與鐵板所編織而成的鎧甲,可將弓箭彈開,就算從遠處投槍,也無法傷到像分毫。 “一般的小伎倆根本無法擊破這座移動要塞。在他們想出對策前,我會先將他們全部踏扁。” 格外巨大的像在背上設有的指揮座,阿祖那信心十足地坐在上頭。 雖然象的體格碩大,其實是溫馴和順的動物,像是受到人類驅使,才會上戰場作戰,罪惡根源是人。然而話雖如此,在戰場上就算說這種話,也只會落得話還沒說完就被踏扁的命運,馬匹亦是如此,這些動物的生死命運完全隨人類方便,非常悲情。 象排列成城牆,刀槍豎立如林,阿祖那目中無人地在其中行進,象每踏出強而有力的一步,阿祖那的信心就更深。 “赫羅赫達一戰之所以會慘敗,都是因為將領太過無能,由我親自率領大軍是不可能輸的。”他這麼想著,表情也隨之充滿自信。 “敵軍在對岸布陣。” (插圖8) 阿祖那聽過報告,手放在額頭處遠觀對岸。 “那些傢伙打算拖延時間等諸國王侯集結!我們要立刻發動攻擊,不能讓他們得逞,看來他們只有破爛的柵欄做掩護而已。” 阿祖那相當心急,儘管他有兩千頭戰象,可是兩千頭的象就必須要吃掉兩千頭份的飼料,其數量足以和五萬位士兵相比,對軍隊來說是一筆不小的負擔。 戒日王在全盛時期擁有六萬頭戰象,天竺全土並不只是畏懼他的戰像數量,更畏懼他足以飼養六萬頭戰象的國力,因此各國王侯才甘願俯首稱臣。目前數量雖然只有兩千頭,但是其他王侯卻無人有千頭以上的戰象,因此阿祖那會極具自信也是無可厚非。 “現在他們背對太陽,而且又快日落了。晚上渡河太過危險,就等明天早上全面攻擊吧。” 阿祖那隻能接受將領們的意見。己軍兵力七萬,敵軍只有一萬,只要冷靜作戰就不可能會戰敗。 “好,就這麼辦。不過在開戰之前,先嚇嚇他們吧。” 阿祖那的嘴角露出微笑,對將領下了某個指示。 王玄策將馬騎到蔣師仁馬旁,然後觀察對岸天竺軍的狀況,不一會兒,騎著馬的拉德那和徒步的論仲贊也過來並排在其左右。 突然傍晚的天空開始鳴叫,整座天空彷彿化為巨大的樂器,猶如數以萬計的戰鼓一同響起,又有如百道雷鳴落下,士兵仰天搗住耳朵,馬匹無法掩耳,只能慌張地左右奔跑。 “那是什麼聲音……” 蔣師仁喊道。 “是像!數千頭像一同在咆哮!” 王玄策也喊叫回應,不這麼做根本無法交談。 象群的咆哮暫時停止,可是在殘響還沒結束前,又開始第二次,地軸彷彿在搖動,驚慌失措的馬匹有半數站著不動,有半數如同發狂似地亂衝,或是只用後肢站立。 “拉德那將軍,天竺軍進攻了嗎?” 拉德那臉色略顯蒼白,搖搖頭回答王玄策的疑問。 “不,他們看起來沒有動作。” “你確定?” “我確定。他們搭起帳篷,整理陣列,似乎是要準備紮營過夜。” “那麼剛剛的聲音只是在示威嗎?” 王玄策感到意外,半信半疑地觀察對岸,確定拉德那的報告無誤之後,他微微側頭說道: “真愚蠢。倘若他們方才讓戰像打頭陣,全軍一口氣突擊,不到日落就可以將我們殲滅了。如果我是敵軍總帥,一定會這麼做。” “恐怕是因為將近天黑,擔心渡河危險吧。” “那種事根本不算問題。” 如果在敵軍面前強行渡河,那麼天竺軍勢必會有所損害。不過如果王玄策軍的馬匹看到大群戰象掩蓋河面衝來,一定會嚇得魂不附體且不聽士兵的命令,四處狂奔衝撞己軍的陣營,使己軍潰不成軍。 論仲贊問道: “敵人率領大軍前來,想必是要從正面擊潰我們,正使閣下打算如何作戰呢?” “開始起風了,這對我們來說是個好機會,先確定風的吹動方向,然後從上風處發動奇襲吧。” 論仲贊皺起眉頭,他的實戰經驗較王玄策豐富許多。 “小將不熟悉中國的兵法,可是小將至少明白,要發動奇襲最好是要在下風處。” 論仲贊所言甚是,若從上風處發動奇襲,己軍的聲音就會隨風傳遞出去,使敵軍容易防範。 可是王玄策卻有不同的意見。 “中國的兵法也是如此記載,可是這裡是天竺,阿祖那軍有數千頭戰象,如果我們從下風處進攻,上風處就會傳來象的體味,使我軍的馬匹心生畏懼而動彈不得,這樣一來別說是奇襲,根本只能坐以待斃。” “原來如此。” 論仲贊表示認同,剛剛象群的咆哮已經讓他充分見識到馬有多麼恐懼。 “天一亮,天竺軍就會背對旭日渡河襲來,到時他們會有壓倒性的優勢。” 王玄策從馬上轉頭回望,火紅的太陽一邊燒灼天空,一邊沉向西方的地平線,風勢則漸漸轉強彷彿與其相互呼應。王玄策頭盔上的飾物受到天竺的熱風吹撫,他若無其事地對蔣師仁說道: “今晚就要分出勝負。” 那光景彷彿是天竺神話的眾神對地上投下了數千數万的紅寶石。 恒河化為巨大的白色河龍,將漆黑的大地一分為二,河岸的一方有數以萬計的熾烈火炬在燃燒,七萬有餘的天竺軍在全陣營四處點燃火把,藉以誇示己軍的勢力。 雖然七萬兵力說出口只是一句話,但是在當時,世上又有幾個都市的人口可以高達七萬以上呢?眼前天竺軍的陣勢就宛若讓恒河河畔的大平原出現了一座大都市,熾熱的火炬照亮夜空,人畜的吵雜聲乘風而去,就算是在距離一日行程外的村落,村人也不禁走到屋外仰望夜空,不安地緊抱自己的子女。 天竺軍的大陣仗比誰都更讓阿祖那高亢,他認為自己坐擁如此大軍與無敵的象軍部隊,一定不可能敗給來路不明的尼泊爾軍與吐蕃軍。 阿祖那企圖在天亮的同時渡河發動總攻擊,讓敵兵血染恒河,他在內心描繪大殺四方的光景,臉上露出滿意的笑容。 “風勢轉強了。大家要小心失火,先用水桶蓄水。” 阿祖那下達此命令,不過他沒有派出斥侯警戒對手,只叫負責哨戒的士兵站在陣營四周,讓其他士兵用餐。他相信敵軍正在河川對岸畏縮等死,自己則和將軍們召開宴會,喝得酪酊大醉。 接著當深夜已過、黎明破曉之前,強忍睡意的天竺兵拿著長槍警衛陣營周遭,他首先感覺到地面的振動。 近似於太鼓響聲的聲音從黑暗中逐漸逼近,無數的紅點浮在半空中並急速擴散開來,天竺兵看清紅點的真正面貌後,不禁大喊出聲: “是牛啊!” 數百頭牛在尾巴被綁上點燃的火把,正嘴角冒泡地瘋狂沖向天竺軍陣營。 這是火牛計。 此計在中國雖然廣為人知,實際使用的例子卻相當少,而且牛在天竺又被視為神聖不可侵犯的聖獸,在牛身綁火把讓其狂奔的行為完全超乎天竺士兵的想像,與其說這是出其不意,倒不如說是缺德的戰法。 天竺士兵大吃一驚,然而又不敢傷害牛隻,只能向左或向右逃竄,只見四處的柵欄被牛撞飛,帳篷倒塌下來。 接著天竺士兵的頭上降下火雨,在河川對岸的尼泊爾兵與吐蕃兵射出了大量火箭。 眼前情況就如同王玄策年少時,在洛陽看到那令人恐懼又美麗的光景,宛若深紅與黃金色的砂撒在塗滿黑色的畫布上,驚醒的將領與士兵一片混亂,有人急忙穿上鎧甲,有人錯拿別人的大刀出擊。 “冷靜,不要慌張!先滅火啊!” 阿祖那大聲斥責,但是他自己也只能勉強穿上鎧甲,來不及戴上頭盔,中箭的天竺士兵倒在他的眼前。敵軍射下的箭一半是火箭,一半則是黑羽箭,黑色與紅色、闇黑與火焰交互射來,即使避開火箭,也會被黑羽箭射殺。 火箭燃燒帳篷、火炎朝夜空伸展、火牛的瘋狂奔馳越來越激烈,天竺兵遭火牛牛蹄踐踏撞飛,血濺當場。 震耳欲聾的咆哮聲掩蓋過黑暗與火焰,大地開始搖晃,樹林發出聲響,混亂與騷動造成戰像不安,終於令它們開始暴動。 發狂的牛隻用軀體衝撞戰像後翻倒,牛尾上的火焰焚燒戰象的四肢,導致戰象受驚奔出。擔任馴象師的士兵急忙拉住鎖鏈意圖制止,然而那隻是徒勞無功,此舉反而會遭戰象拖行,這時火牛又衝來踐踏悲慘的士兵。 天竺軍全陣營陷入火海,牛、馬、象、人互向衝撞狂奔,讓場面越來越混亂。象群一邊用巨大的身軀撞擊彼此,一邊沖向河邊,水面因此激起即使在夜晚也清楚可見的白色飛沬。 灼傷的數千頭戰像在深夜裡接二連三摔落河內,這種光景、這種聲響、這種戰場的味道對恒河沿岸的居民來說都是頭一遭的體驗。 南國的星宿在夜空亂舞,下方是浩瀚無際的恒河河水,河內又黑又暗且深不見底,深紅及黃金火焰化為無數個大小不一的光點,散落在河川各處並持續燃燒,戰像被火海籠罩,它們痛苦的咆哮聲響徹天地,並且狼狽地跑入水中滅火,象兵從戰象的背上摔入河內、在空中畫出圓弧形。數千頭像與數万位士兵激起大小不同的水花,導至戰場上慘叫聲與水聲交錯。 身上裝備象鎧的戰象因為鎧甲的重量開始下沉,戰象無法浮起,只能將長鼻伸出水面呼吸,但是最後還是精疲力盡,鼻子也沉入濁流,這是非常恐怖且悲慘的景象,可是在黑暗與火焰的交錯中,沒有人確實目睹這一幕。脫去象鎧的戰象則拼死游泳,令浮在附近的人與馬捲入漩渦之中。 王玄策到底施了何種奇計? 王玄策在日落且陣營點燃營火之後開始調度軍隊,他留下七千頭馬與三百位士兵,率領近八千名士兵徒步移動,他們在夜空下屏息靜氣,躡手躡腳地朝上游移動了約一刻鐘,那裡停有百艘小舟,全軍分乘小舟渡河。 夜間渡河雖然危險,不過王玄策在白天就已經先做好準備,在天竺軍抵達之前,他們先放好三根橫跨兩岸的巨大繩索,繩索的中央部分沉進河裡,夜晚眾人將繩索拉至水面上,然後讓乘坐小舟的士兵用手抓住繩索,以攀繩索的形式過河。 王玄策是從吐蕃人越過峽谷的方法構思出這戰法,而且此地即使是上游,卻因為恒河在途中彎曲,所以就算是在白天也很難從下游看見上游的狀況。 如此一來,全軍在不到半刻鐘的時間內,不傷一兵二華順利地在夜晚渡過河川,他們順著恒河前進約一刻鐘後抵達河岸旁的森林,那裡藏有五百頭牛。 就這樣,火牛計順利到連己軍都為之感動的地步。 可是王玄策的作戰內容尚不只如此,徒步逼近天竺軍陣營的七千六百位尼泊爾軍與吐蕃軍士兵,抓準時機一口氣突擊。 “別輸給尼泊爾軍啊!” 論仲贊舉刀喊叫,一旁的拉德那也跟著舉起長槍大叫: “上啊!如果功勞被吐蕃軍奪走,那可是我們永生永世的恥辱!” 兩軍如同競賽般地屠殺天竺軍。 天竺軍的苦難在此達到巔峰,他們無法好好與敵人作戰,只能任人用刀槍斬擊刺殺,就算拔腿逃跑,也會遭到牛馬踐踏或踢擊,然後被火焰燒盡,溺斃於河中。 據說這一晚有近兩百位天竺軍的將軍遭到殺害,他們的首級沒有被取下,而是左耳被割走。士兵沒有空閒一一砍下他們的首級,因此會將所殺對手的耳朵砍下收入懷中,再繼續面對下一位敵人,耳朵較首級來得輕小,又方便攜帶,雖然士兵的行為殘忍,但是耳朵對他們來說是賭命戰鬥的成果證明。 蔣師仁揮舞大刀砍殺左右的天竺兵,不落於吐蕃兵和尼泊爾兵之後。 他的強悍雖然不能與鄂國公衛遲敬德相比,不過鄂國公應該會願意與蔣師仁單挑吧。 蔣師仁在歷史上等同無名,只有在王玄策第二次前往天竺時有被記名於正史,他的存在在這之前與之後,都一直埋沒在歷史內,可是從其在天竺的作戰英姿來看,他說不定原本是位武官。正使選擇王玄策,副使選擇蔣師仁也可說是朝廷在人事上的巧妙安排,再者,從此處也可以看出,全盛時期的大唐帝國確實是人才濟濟。 蔣師仁打倒十數位敵人,渾身是血地尋找阿祖那。想要在混亂中找到阿祖那幾乎是不可能的事,然而或許是老天保佑,在蔣師仁眼前由左至右騎馬橫越的數位敵將中,就有想忘也忘不了的仇人阿祖那的身影。 “找到你了!我要用這雙手折斷你的脖子,休想逃!” 蔣師仁抓住一匹無人騎乘而正在四處徘徊的馬,然後跳上馬身追逐阿祖那。東方的地平線突然閃過一道白光,天已經亮了。 遭到蔣師仁追逐的阿祖那命運如何?詳情將在下回故事說明,還請繼續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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