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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七回摩伽陀國風雲變色赫羅赫達戰塵覆天

天竺熱風錄 田中芳树 10274 2018-03-13
王玄策終於要率領八千兩百名異國士兵在天竺展開決戰,不過在敘述接下來的故事前,筆者有一件事要先說明。 筆者至今一直在故事內使用天竺這個名稱,但是這裡的天竺與其說是指單一國家,不如說是泛指一個文明世界,關於這點,中國這個名稱亦同。不論是戒日王或是往昔的護月王與阿育王,他們並沒有自稱為“天竺王”或“天竺皇帝”。 在廣大的天竺世界內,最具有文化傳統與雄厚國力的,莫過於恒河流域的摩伽陀國。 摩伽陀的皇族世系交替過不少次,不過後來護月王成為摩伽陀國王稱霸天竺全土,使摩伽陀國王的身分等同於實質的天竺皇帝,而阿育王與戒日王的情形亦同。 換句話說,摩伽陀就如同天竺的“中原”,支配恒河流域這塊地區的人,不斷朝四方拓展勢力,最後就可統一天竺。

目前支配摩伽陀、自稱是國王的人就是阿祖那,“那伏帝之王”這個名號並不響亮,但是如果他自稱是摩伽陀王,那他的地位在形式上就等同是戒日王的繼承人,身分與往昔的護月王和阿育王同等。 “這種一步登天、名不符實的稱號,我會讓他變成一場春夢。” 王玄策如此下定決心,然後越過尼泊爾與天竺的交界線。此時已是十一月,距離逃出曲女城已經經過十五天。 軍隊從高地下到低地開始雄壯的進擊,由三位騎兵擔任旗手騎在全軍前頭,中央是大唐,左側是尼泊爾兵,右側是吐蕃兵,三隻大旗隨著天竺的強風飄逸,馬蹄喀喀作響,好不威風。 可是軍隊的狀況卻如同王玄策所擔心,吐蕃兵行至低地繼續進軍的時候就開始一一倒下。 士兵們發生劇烈的頭痛、暈眩、心悸、嘔吐等症狀,臉色蒼白地行走數步之後就一個踉嗆倒下,倒地呻吟站不起來。

“請別擔心,這點小事不算什麼。我們吐蕃武人在戰勝敵人之前,人與旗都絕不會倒下。” 率領吐蕃軍的論仲讚的說詞很英勇,可是他自己精悍的面色也毫無血氣可言,不但呼吸紊亂,表情也因為頭痛而扭曲。 “不,不能再前進了。我們休息吧。” 王玄策停止進軍,在這種情況下如果遭遇敵方大軍攻擊,不僅無法反擊,還會全軍覆沒,尼泊爾士兵的狀況雖然不及吐蕃人糟糕,但是也顯得無精打采。 “人與馬都在此休養兩天,為了避人耳目,我們移動到密林內,不過別太進到深處。” “真是不好意思,我們一定會在日後雪恥。” 論仲贊勉強配置好軍隊後,立刻無力地倒臥在樹下休息,王玄策也強壓下焦急的心情,努力讓自己養精蓄銳。

八千兩百兵到底算多算少呢?數字這種東西是相對的,這種兵力要與十萬敵人戰鬥,很明顯數量太少,不過想要躲在山林村落又嫌太多。 筆者先前提過密林內有盜賊的村落,那是戶數不到五十戶、人數三百人以下的地方,除了長安是特例之外,八千兩百這個人數已經足以和一座城市的人口數量匹敵,而且除了人以外還有馬匹,絕不可能不被任何人發現。 因此隔天就有報告傳至曲女城王宮的阿祖那耳中。 阿祖那一開始只知道有不明國家派軍來襲,但是從其它報告聽到敵軍有三支大旗時,他馬上聯想到使節團。 “可是中國人都被朕關進監獄了。不,且慢,那些傢伙該不會逃出去了吧?” 王玄策如果在場,大概會忍不住譏笑:“傻子,你現在才發現嗎?”阿祖那因為要面對的問題太多,導致一時疏忽,他察覺自己的失誤後,立刻派兩位近侍前往監獄察看。

阿祖那走下玉座,在回報抵達為止,他坐立不安並不停來回踱步。 “夫君,您怎麼了?” 一邊說話一邊走進室內的,正是王玄策猜想是阿祖那妻子的婦人,看來他的確是阿祖那的妃子。 她聽丈夫說明事情大概之後,面不改色地說: “中國人還真傻!” 阿祖那的妃子一邊笑一邊如此說道。 “如果真的逃出監獄的話,直接逃走就可活命了,竟然還特地跑回來,真是群愚蠢的傢伙。” “慢著,事實還不一定是如此,別輕易下定論。” “您是在怕什麼?對方又不是從中國本國派了全副武裝的百萬大軍來襲,只不過是結合尼泊爾與吐蕃的雜牌軍而已,再多也不過一萬人,管他是哪國人,我們派大軍殺光他們就好了。還在發什麼呆,快召集軍隊啊!”

儘管阿祖那攝於太座之威,卻仍遲疑著沒有立刻回答,正當妻子打算怒斥猶豫不決的夫君時,有人開口說道: “父皇,母后。” 說話者是一位年約十二、三歲的少年,他身穿朱色與黃色的高級錦衣,耳戴黃金耳飾,似乎是阿祖那夫婦的兒子。他清雅秀麗的五官看起來與雙親一點也不像,不過這樣說對阿祖那夫婦可失禮了。 “喔,是你啊。你來探望母后嗎?來這邊坐吧。” 母親滿臉笑容地抓住少年的肩膀,宛若猛禽擁抱雛鳥一般。 “有什麼事嗎?是侍從不討你歡心嗎?如果是這樣的話,把他帶過來,母后幫你殺了他。” “母后,不是這樣的。” “這是你有喜歡的女孩子?你現在是摩伽陀國的皇太子,遲早會成為天竺的皇帝,所以選妃子要特別小心啊。如果只是想玩玩的話,曲女城內不論身分高低的女孩都隨便你挑,有需要的話,母后可以命令士兵將你喜歡的女孩抓來。”

少年神色悲哀地搖頭否定道: “父皇,母后,不是的。我是想拜託你們,我想回帝那伏帝。” “你在胡說什麼?” “摩伽陀國和曲女城都是往生的戒日王和其遺族之物,並不屬於父皇、母后或是我。我想就算我們堅持佔著這座城,也不會有任何人願意追隨我們。你們知道嗎?城內的百姓都憎恨父皇跟母后啊,我想我們還是儘早離開這座城,回到我們的故鄉吧。” “哎呀,你真是個聰明又善良的孩子啊。你有過人的才華與器量,能繼承戒日王統治天竺的非你莫屬,我們夫婦可以得到你這樣一個孩子,真是三生有幸呢。” 阿祖那的妻子擁抱自己的孩子。的確,這位少年除了容貌之外,行為舉止也與雙親相差甚遠。母親雖然沒有打算對兒子的意見發脾氣,卻似乎也沒有想要遵從他的意願。

“阿祖那!” “什、什麼?” “你聽到剛才的對話了吧?我想你也同意這聰慧的孩子適合當天竺的王者吧。我有說錯嗎……” 阿祖那點頭回應: “嗯,我也這麼認為。” “是啊。我們身為父母,有必要盡最大的努力讓這孩子順利登上天竺帝位,你應該有所覺悟吧。” “我知道。” “我們必須不惜辛勞和生命,縱使被視為篡位者或梟雄,也應該甘於承受一時的污名。為子女的幸福犧牲本來就是父母的義務,也是一種幸福!” “嗯……” “孩子,跟我來吧。我找些甜點給你吃。” 兒子對這結果似乎並不滿意,但是母親沒有多加理會,自顧自地牽著他的手走出房間。 阿祖那看著妻子與兒子的背影,宛若要掏空心肺般大大嘆了一聲。

牢房中充滿又悶又濕的熱空氣,即使涼風透過鐵欄杆吹來,也會在兩、三步的距離內消失殆盡。 王玄策與蔣師仁逃獄以來已經經過半個月,所幸因為獄吏相當偷懶怠惰,逃獄一事並未被發現,話雖如此,剩餘的三十人當然也無處可逃,只能繼續等待救援。 昏暗的牢房內有微弱的聲音從人影之間傳出。 “王正使真的會回來救我們嗎?” “當然會回來。我們約定好了。” “可是人是脆弱的生物,總是會選平坦的路走。他只要自己逃出監獄,就很難會想再回到敵陣吧。” 這時有個帶有些許怒氣的聲音說道: “彼岸,你身為佛門弟子,卻要懷疑人的誠心嗎?” “你少胡說。貧僧不過是就人性的脆弱陳述想法而已,就算貧僧被捨棄,也不會有所埋怨,因為這一切都是佛祖給我們的修行。智岸,你明白嗎?”

“憑什麼貧僧要聽你說教?貧僧從來沒有懷疑過王正使。” “所以貧僧說你太不懂事了。想要領悟大道理,就得先抱持懷疑,然後對其忍耐,努力去信任才行。你的腦袋單純,所以才完全沒有一絲懷疑,貧僧真羨慕你耶。” “少管我!” 雖然兩位求法僧讓周圍發出一陣笑聲,不過這些笑聲相當無力,每個人都空腹且蓬頭垢面,不論喜怒還是哀樂,都沒有力氣大聲表達出情緒,他們只能任由頭髮和鬍子生長卻無法修剪,也不能沐浴和洗衣更衣,情況極為悲慘。 在獄中一天只能進食一次,如果以為王玄策和蔣師仁不在,剩餘的人就可以享用他們的份,那可就大錯特錯,因為餐點本來就不是平均分配為三十二人份,而是隨便搬運三十人份過來,然後讓他們在牢房內自行分配。也正因為如此,王玄策和蔣師仁逃獄一事沒有被發現,對使節團來說,監獄內沒有盡忠職守的獄吏可算是頗為諷刺的好運。

王玄廓每天都在監獄的牆壁做標記計算日數,因為沒有筆記用具,所以他只能用手指沾湯汁在牆上畫短線,有時他餓到受不了,連指尖的湯汁都捨不得拿來劃線,感覺相當無奈。 王玄廓雖然擔心部下,可是他更不放心的是智岸與彼岸。這兩人身屬佛門,當然不可吃肉,只要餐點內含肉或魚,他們就不能進食,就算去掉肉類要他們吃,他們也揮手謝絕,尤其是彼岸會說: “貧僧因為在修行,所以對餐點很講究,像這種難吃的東西一定不會合貧僧胃口。” 他會用荒唐的理由將別人分給他的餐點推掉,大概是想把自己的份分給士兵們進食吧。儘管王玄廓是這樣想,不過或許是他多慮了,因為彼岸會一邊嘆息一邊浮奢地說道: “唉,真想大快朵頤沾滿蜜糖的蓮子啊。” 然後到了第十七天,外頭傳來慌張快速的腳步聲,接著有五、六名士兵打開門走進牢房內。 “餵,大唐國使在這兒嗎?” 獄內的眾人嚇了一跳,只見坐著的人依然坐著,躺著的人依然躺著,各自屏氣攝息不做回應,只有一人鎮靜回答: “大唐國使王玄策在此。不識禮節的天竺蠻人有何貴幹?” 王玄廓是王玄策的族弟,容貌有幾分相似,當然,認識兩人的人絕不會認錯,不過將使節團關進監獄的天竺人從未仔細觀察過王玄策的長相,而且他被關進監獄半個月以上,頭髮與鬍子留長,一身骯髒的身體又消瘦了幾分,獄吏自然無法判別他是王玄策還是王玄廓。 “喔,你還活著,看來你運氣不錯,不過接下來可要倒霉了。” 天竺士兵邊說風涼話,邊抓起王玄廓的雙臂,智岸雖然企圖制止,卻無法大聲喊話,連舉起手的力氣也沒有,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士兵將人帶走。 這時知道事實真相的老婆羅門——那羅延娑婆寐在哪裡呢? 史料有記載,輕罪在天竺只要付錢就可了事,也就是說,輕罪只要接受罰款即可。老婆羅門因為是累犯,所以才被關進監獄,倘若犯下的是竊盜罪,就會被砍下一隻手,但是他犯的是詐欺罪,此罪並非會砍下頭與手,只會將犯人關進監獄,因此他只關五天就出獄了,在那之後,王玄廓等人再也沒有見過老婆羅門。 王玄廓的身體狀況已經不可能長距離步行,所以他被放入檻車帶往王宮,對王玄廓來說,連車子的搖晃都是一種痛苦,可是當他要被拉出檻車時,他還是拼命站穩腳步以保站姿,然後無視周圍對他一身骯髒的嘲笑,只是瞪視著玉座。 阿祖那從頭到腳打量王玄廓,他雖然心想“是這個人嗎?”但是倒也沒有太多懷疑,因為他雖然下令將王玄策關進監獄,自己卻不記得其容貌。 “關了半個月以上自然會變成這副德性,不過他看起來還真是又瘦又髒。” 阿祖那邊想邊故意嘲諷地問道: “中國人,你看起來過得不錯啊。” “託你的福,我在監獄過得很好。” 王玄廓勉強發出聲音回話,用力支撐搖搖晃晃的膝蓋。 “你找我有何貴幹?” “妄自尊大的吐蕃和尼泊爾派兵來攻打大天竺,他們大概一戰就會潰敗,可是領導他們的人卻自稱是大唐國使,你不覺得這很詭異嗎?” 王玄廓聽到此話,在心中為族兄守信派兵前來搭救一事竊喜,表面上卻不動聲色地回答: “的確很不可思議,唐使王玄策在此啊。” “那到底是誰在指揮他們?不是你又會是誰?” 阿祖那逼問道,王玄廓則絞盡腦汁想轉移焦點。 “我不知道這問題的答案,但是我可以想像,那是因為你踐踏戒日王留下的恩澤,為人暴虐無道,所以天竺內外的義勇之士揭竿起義了吧。如果他們旗幟使用的是大唐的名義,那就是天下萬民已知悉大唐是仁義之國。” “廢話連篇,你說完了嗎?” “告訴你一句中國的名言吧!司馬法有言:'國雖大,好戰則亡'。” 司馬法是春秋時代齊國人司馬穰苴所寫的兵法書。王玄廓繼續對阿祖那說道: “更何況像你這種如同螻蟻巢穴的小國還拼命耀武揚威,這麼做有什麼意義?只會讓你加速滅亡罷了。” “給朕殺了他!” 阿祖那怒吼道,士兵隨即拿出刀槍架上王玄廓。 “等一下。” “喔,想求饒了嗎?好啊,你如果跪下來舔朕的腳,朕可以考慮饒你一命。” 王玄廓用說教的口吻回答開口嘲弄的阿祖那: “監獄內的士兵與和尚是無辜的,釋放他們是王者該有的度量,如果你認為自己是王者,就該這麼裁決。” 阿祖那訕笑說道: “王者的義務就是要清除世上的所有罪人,反正不管朕如何處置,也是你死後的事了,你大可不必在乎。” 接著他對士兵大叫: “把他帶到刑場去,砍下他的頭!” 當強壯的士兵抓住王玄廓的左右雙臂時,有人出面製止阿祖那。 “且慢且慢,大王不可操之過急。” 王玄廓大吃一驚,這是他自離開監獄以來最錯愕的時候。大搖大擺走到阿祖那面前的人,竟然是在監獄內遭彼岸看破神力秘密的老婆羅門——那羅延娑婆寐。 王玄廓靜觀其變,老婆羅門只橫眼看了他一眼,便裝成與他互不相識,接著誠敬地對阿祖那合掌,他身穿的黃衣也不知是何時換上的,看起來非常乾淨。 “大王千萬不可操之過急啊!王者的二三行都必須先慎重衡量是非利害,請先聽我說句話吧。” “你說吧。” “容老夫建言,要殺唐使與他的部下不必急於一時,何時都可下手,而且看他瘦成這樣,其實已經去了半條命,跟死人無異,根本沒必要刻意下殺手。” “你是叫朕放任不管嗎?” “先讓他們活下去,必要時可當成人質使用。而且大王,我們要考慮到曲女城人民的心情啊。” “愚民的想法沒什麼好在乎的。” 阿祖那不屑地說道,可是老婆羅門卻故意笑著回答: “不對不對,大王啊,我們應該要讓民心向著我們。與其處死這個瘦弱的中國人,不如華麗地擊敗敵軍,這樣民眾就會認為大王是戒日王再世,然後誠心誠意迎接大王,管他是吐蕃還是尼泊爾,我們立刻出兵,將忤逆大王皇威的軍隊打個落花流水即可。放心,這很簡單的啦。” 老婆羅門語帶諂媚、卻句句說中阿祖那的痛處。阿祖那雖然自稱是戒日王的後繼者,卻沒有得到民眾的支持,此外他又沒有樹立可讓人認同的功績,倘若他在此時出兵,將吐蕃和尼泊爾等敵軍都消滅,無疑可以宣揚軍威。 “好,將他帶回監獄。” 阿祖那重新下令,士兵準備捉住王玄廓左右雙臂時,老婆羅門又再度進言: “大王,如果可以的話,可以把這位中國人交給老夫處置嗎?” 阿祖那打量老婆羅門,視線內帶有半分厭煩和半分猜疑。 “你這麼說是有何目的?” “不,因為畢竟老夫救了他一命,就該對往後發生的事負責,倘若日後他心懷不軌,屆時老夫若不親自責罰他,可就太對不起大王了……” 老婆羅門繼續解釋理由,可是阿祖那沒有再聽下去,他正在思考要如何漂亮地戰勝吐蕃軍與尼泊爾軍。 “好,他就交給你。不過朕會派士兵監視,如果你圖謀不軌,朕就將你們的頭和雙手一起砍下!” 老婆羅門低下頭惶恐地謝恩,然後叫王玄廓跟著他,兩人自阿祖那面前退下。 王玄廓雖不清楚他的用意,但是至少性命得救,而且他也已經沒有力氣可以反對,只能搖搖晃晃地跟著老婆羅門離去。 另一方面,阿祖那開始召集軍隊以及收集謎樣敵軍的情報,各種報告接二連三傳來。 “吐蕃兵因為不習慣低地的氣候,一個接著一個病倒,根本無法作戰。” “尼泊爾兵瞧不起吐蕃兵,沒有要合作的意思,他們各自都想搶功,不聽主將的命令擅自行動。” “敵人的兵數雖八千有餘,但是實際能戰鬥的大概只有半數,一次就可以打垮他們。” 阿祖那愉快地大笑,這樣看來根本沒有必要親自出陣,於是他編成五千騎兵與兩萬五千的步兵,當天就下令出擊,自己則留在曲女城等著捷報傳回。 驕兵往往會無視事實,只相信對自己有利的情報、漠視不利的消息,並且想像虛幻的勝利。 王玄策不斷派人放出對阿祖那的天竺軍有利之謠言。 “管他是尼泊爾軍還是吐蕃軍,一定都只是魯莽地侵攻天竺,實際上根本毫無勝機。這正是我們建功立業的大好機會,在他們自取滅亡前,由我們幹掉他們。” 天竺軍全體意氣風發,自曲女城出發向北方前進。 王玄策讓尼泊爾騎兵擔任斥候,徹底掌握天竺軍的動向,此時吐蕃兵已恢復健康,主將論仲贊也充滿自信,正為決戰做準備。 這時王玄策構思的則是在曠野平地擊敗多數兵力的戰法,兵法家聽到想必會對此啞然無語吧。他率兵渡過恒河,背對河川布下“背水之陣”。 這塊土地的名字漢字寫作“赫羅赫達”,北方有恒河的支流,此處河岸較低並一路向南延展,地勢也隨之逐漸升高。 王玄策軍越過恒河,然後沿著河岸面向南方布陣,天竺軍則對此行動笑掉大牙。 “什麼啊,那些傢伙既然越過河川,前進到南邊高處布陣不就好了嗎?在低處布陣幹什麼?只要我們派騎兵從高處突擊,他們就會死無全屍。” “在低處布陣迎擊高處的敵人相當不利,看來他們連這種兵學常識都不知道,我們就從高處一口氣突擊,逼迫他們跳河吧,最後河裡的鱷魚自然會料理他們。” 當天竺軍的將軍得知王玄策軍渡河時還頗為緊張,可是聽到這消息後馬上就忘了這件事,開始嘲笑他們。 天竺軍騎馬立於高處,雖然此處的高度並不高,但是足夠將敵陣一覽無遺,再加上對方兵力不到一萬,縱使有伏兵也不足為懼。敵人似乎慌忙地在陣前製作了柵欄,但是完成的只有中央與左翼,右翼前方則空無一物,而且中央與左翼的編成是以騎兵為主,右翼卻幾乎都是步兵。 “他們還真不是普通的傻。既然製作了柵欄,就應該放在步兵陣前,在騎兵前方放柵欄只會讓己方無法衝刺!” “我決定了,我們就先殲滅敵軍的右翼,然後順時針方向突破中央與左翼即可,要獲勝想必是易如反掌。” “這種簡單的戰爭會贏也是理所當然,說不定我們會因此得不到大王的讚賞啊。” 天竺軍的將軍們豪爽地笑著。我軍有三萬兵力,敵軍只有一萬兵力,在對等條件下戰鬥是不可能會輸的。 天竺軍連陣形都不排,緩慢而無章法地前進,不過他們仍有派人確認前方的地形,得到如下報告: “我軍左翼前方的草叢內設有數十根木棒,上頭綁有繩子,騎兵不適合在此突擊。” 仔細一看,的確有數十根木棒隱藏在草叢內,棒子中間都綁有繩子,雖然是很可笑的陷阱,不過馬匹如果魯莽衝刺,就會在此被絆倒。 天竺軍的左翼與王玄策軍的右翼相對,天竺軍打算先派左翼突擊,正面消滅王玄策軍的右翼,然後再右轉突擊中央部隊的右側面,他們原本以為只要這樣進攻就可獲勝,不過現在似乎得要修正一下。 “那我們直接從中央進攻,等進入低地時就朝左前方突進攻擊敵軍右翼。不管怎樣,我們是贏定了。” “看!敵軍右翼陣前沒有柵欄,兵數又少,而且有半數的士兵無力坐倒在地。真悲慘,他們只能嚇得發抖,然後等著被殺死。” “而且還是特地來到異鄉曝屍荒野。這只能怪他們的將領無能,不能怪我們啊!” 尚未開戰,天竺軍就已經覺得己軍必勝,那麼王玄策軍又是如何呢? 他將全軍八千兩百位中的一千兩百位吐蕃步兵配置在右翼,中央是四千位尼泊爾騎兵,左翼則是三千位,陣式看起來相當不平均,也難怪天竺軍的將軍會對其嘲笑。他們全軍背對河川,騎兵全部下馬聚集在柵欄前。 指揮左翼的拉德那將軍悠閒地對王玄策問道: “看起來對方沒有像軍,只有騎兵和步兵,數量大概三萬左右吧。” “對方似乎沒有全軍出動。” “話雖如此,對方的數量也是我軍的三、四倍,這樣是要怎麼打啊。” 聽拉德那如此客觀評論,王玄策也正色回答: “阿祖那軍的主力是像軍,在像軍出擊之前,這場征戰絕不可能一次結束。” “結束是有可能的。” “為什麼?” “只要我們在今天的戰鬥戰敗,那一次就結束了。” 拉德那是個說話毫無顧忌的男人,蔣師仁聽了此話不禁皺眉,可是王玄策神色自若地回答: “我們不會輸的,因為我使用的是中國自古相傳的戰法。” “喔,那是什麼戰法?” 拉德那興趣盎然地問道。 “這陣形名叫'朱雀展翅陣'是南朝宋的檀道濟在黃河河畔用來戰勝十萬魏軍的戰法,當時宋軍人數只有一萬。” “真不簡單啊!不愧是中國的名將。” 拉德那感慨地說道,可是蔣師仁聽了卻只能拼命忍住笑意,因為王玄策面不改色地編了個漫天大謊。檀道濟雖然真有其人,也確實是位智勇雙全的名將,但是歷史上可沒有“朱雀展翅陣”這種陣型。 天竺的陣營傳出角笛的聲音,角笛是用水牛角製成,厚重渾沌的聲音傳遍荒野。 天竺軍的騎兵一邊聽著角笛餘音,一邊向前奔馳,他們沒有刻意編排陣形,而是採既長又寬的隊形全面突進,當兵力大輻超越散軍時,沒有必要特別使用戰術,只要正面進攻即可。 勇猛逼近的天竺軍在接近敵軍之後,才發現正面的柵欄是雙重柵欄。 天竺軍選擇較為簡單的應對方法,與其突破雙重柵欄,他們寧可先攻擊在緩坡下方毫無防備的吐蕃步兵,帶頭的集團將馬驅向左側,全軍跟隨在後。 他們沿著柵欄如恒河濁流般馳騁,從尼泊爾軍眼前由左移動至右側,換句話說,天竺軍是維持密集的狀態,在尼泊爾軍面前大開右側的門戶。 天竺騎兵左手持韁繩,右手高舉大刀,右側腹部毫無防備。 王玄策等的就是這機會,吐蕃軍之所以會被配在右翼,就是為了吸引敵軍。 王玄策回看蔣師仁對他點了一下頭,然後蔣師仁大聲下達號令: “射箭!” 下馬的尼泊爾騎兵一齊拉弓搭箭,從柵欄間隙射箭,數千隻箭橫向飛出的模樣,宛若大地出現銀色的奔流,箭音則彷彿猛禽齊飛之聲。 兩軍距離極為接近,弓箭不可能落空。 天竺軍的馬匹發出慘叫倒下,士兵從馬上落下,後方的馬陸續被倒下的馬匹絆倒,野草夾雜在沙塵中飛舞,混亂之中,弓箭還是不斷射出,持續對人馬造成傷害。 “繼續前進!” 天竺軍的將領高聲激勵膽怯的士兵。 “前進解決他們的步兵!這樣他們的陣形就會潰散了!” 天竺軍只要沖散對方的步兵,突破中央之後轉至尼泊爾右側突擊,尼泊爾軍就會遭己軍設下的柵欄所阻而無法行動,然後被天竺軍殺個片甲不留。 天竺軍付出莫大的代價,在尼泊爾軍的箭雨中不斷前進,前方集團總算衝到吐蕃兵的隊列前。 據消息本該是病怏怏的吐蕃軍,卻突然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朝左右奔走,天竺軍的前方一瞬間變成無人荒野,他們狼狽得不知該如何是好,由於敵軍突然朝左右散開,他們不知該將馬驅向哪一方,由於帶頭的集團放慢速度,所以後方士兵無法前進,只能暫停在大草原上,背後全無防範。 這時尼泊爾軍設下的雙重柵欄突然一瞬間消失,尼泊爾士兵舉刀切斷支撐柵欄的繩索,使柵欄倒向外側,前方變得毫無障礙。 “上馬!” 拉德那一聲令下,尼泊爾士兵發出戰吼,乘上各自的愛馬。拉德那驅使愛馬高舉前肢,坐在鞍上亮出愛刀,彷彿要斬斷天竺日光般地踢擊馬腹向前衝。 “突擊!殺光他們!” 尼泊爾騎兵化做一道奔流,襲向天竺軍背後。天竺軍隊伍密集,他們的後背被投槍射中,並且遭到敵軍斬擊頸部後倒下,只見他們從馬上摔落或是人馬一同翻倒,在濃厚的血腥味中單方面被屠殺,屍體遍布大地。 天竺的步兵部隊見狀奔出打算救援,可是卻必須奔上好一段距離才趕得到。他們穿著鎧甲在平緩的下坡奔跑,草地的平緩斜面沒有任何東西可供遮蔽,導致每走一步就有近十人成為箭下亡魂。 當步兵部隊抵達主戰場,已經喪失了近千名士兵,而且還要面對精神飽滿的吐蕃軍。 “慢吞吞的天竺兵,我們久候多時了!” 吐蕃軍在喊叫的同時拿出吐蕃直刀,刀身反射天竺的強烈日光。 論仲贊在兩次呼吸的時間之內斬殺四位天竺兵,他毫不躲避飛散四濺的人血,邊突進邊在頭與肩膀灑上紅色的染料,其勇猛程度與剛下至低地時的孱弱模樣判若兩人。 跟隨在他之後的吐蕃士兵也相當勇猛,他們用槍刺穿天竺兵的身體,然後直接放棄長槍,拔出腰際的直刀繼續廝殺,受刺的天竺兵有些腳步蹣跚、有些倒下、有些則是痛苦地企圖拔出長槍,可是吐蕃兵全不理會,踩過他們的身體前往屠殺下一位敵人。刀刃的衝突迸出火花,士兵們熱血沸騰,鎧甲也多處龜裂,黑色的影子在紅色沙塵中交錯,敵軍遭砍斷的殘軀在空中飛舞,圓形的影子是人頭,細長的影子則是手臂。 儘管天竺步兵隊相當驍勇,死傷人數還是不斷增加,他們抵擋不住吐蕃軍的猛攻,一步又一步後退,最後隊形終於崩潰,士兵們紛紛丟下刀,發出敗北的哀號開始逃命。 “別想逃!” 論仲贊揮動直刀,在血霧之中斬殺兩位天竺兵,雖然他還揮刀砍向第三位天竺兵的右肩,但是血糊與肉脂似乎使刀刃變鈍,刀身砍在鎧甲上立刻折斷,斷掉的一截還朝一旁飛去,論仲贊咋舌一聲後,將斷刀投向天竺兵,然後撿起敵軍掉落的刀繼續向前廝殺。 此時天竺軍的大半騎兵都已被尼泊爾騎兵化為屍首,僅剩的生存者也被逼至絕路,尼泊爾騎兵重重包圍敵軍,不斷縮小血色所構成的圓圈。 “那裡還有退路!” 有人高聲叫道。 天竺兵充血的雙眼朝同一個方向看去,尼泊爾兵的長槍陣在那裡開了一個缺口。 天竺兵全數沖向退路。仔細想想,八千有餘的聯合軍不可能有辦法完全包圍人數高達三萬的天竺軍,包圍網勢必會有守備較為薄弱的地方。 天竺兵揮舞折斷的長槍與變鈍的大刀突進,這時尼泊爾士兵宛若懼怕天竺兵的垂死掙扎,突然朝左右散開讓出一條道路,天竺兵高聲吼叫,突破了包圍網。 (插圖7) 天竺兵不分步兵還是騎兵,全都爭先恐後地向前衝,天竺軍在這場戰役一直都是以密集的隊形在移動,也因此遭受莫大的傷害,連逃亡時的隊形都還是相當緊密,然後當他們深信即將突破包圍時,其實正跳向圈套的入口。 “是河啊!” 慘叫聲傳出。 “停下!停下!” “別推啊,會摔下去的!別推!” 數以百計的人馬一同踩空然後摔落,他們的前方沒有土地,只有一片混濁的褐色恒河。 當水面迸出水花時,上方又有數百名人跟馬匹在紮手舞腳,好不容易將頭伸出水面的天竺兵,馬上又遭到同數量的人跟馬匹壓下。人與人、馬與馬相撞,飛濺的水花混雜著紅色的血霧,人與馬不斷哀號著沒入濁流內。 同樣的狀況重複了十次、二十次,恒河的水面與水中盡被人馬埋沒。 “恒河的鱷魚大概會有好一陣子不想吃人肉了吧。” 王玄策騎馬立於河岸細語道,這時已經完全分出勝負了。 王玄策布下的背水之陣完全打破前例,他將己方背後的河川作為陷阱使用,可謂驚人之舉,但是即使計策成功,他也不高興,因為他本來就不是自願要發起戰爭的。 赫羅赫達一戰,天竺軍的戰死者有三千餘,溺死者有一萬餘;相對的,大唐、吐蕃、尼泊爾的聯合軍只有百餘人死亡,可說是大獲全勝。 戰後沒有人成為俘虜,雖然棄械投降的人數多達一萬,不過王玄策釋放了所有人。 “八千人的軍隊留著一萬人的俘虜幹什麼?況且我們也沒有那麼多糧食,隨你們高興要去哪就去哪,並將戰敗的慘狀宣揚出去吧。” 天竺兵傷痕累累,如同落水狗般離去。吐蕃兵與尼泊爾兵檢視戰場,得到許多馬匹與武器。 王玄策在第一戰漂亮戰勝,可是阿祖那還留在曲女城,坐擁毫髮無傷的大軍,阿祖那是否會親自率領大軍與王玄策決戰呢?欲知結果,請期待下回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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