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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五回王正使破獄奔北方蔣副使乘象渡江河

天竺熱風錄 田中芳树 10407 2018-03-13
熱帶的月光穿透雲層映照著兩位逃亡者,王玄策與蔣師仁從濕地爬到監獄對側的道路。 縱使滿身泥濘以及受到蟲咬,他們仍然感覺夜風非常舒爽,兩人深深地呼吸,可是卻忍不住想打噴嚏,於是急忙用手搗住口鼻。 “好,重頭戲開始。” 王玄策說話自我警惕,畢竟他們只不過是到了牢房外,還沒有逃出曲女城,而眼前尚有士兵與石牆阻擋。 兩人利用高牆下的陰影做掩護行走一陣子,看到牛群悠然在地上休眠時停下腳步,只見近五十頭牛臥在路面,彷彿是突出海面上的岩石群,同時牛群的另一側有同等數量的士兵在警戒。宛若樹林的長槍受到月光映照,顯得白亮而有威嚴,即使是在夜晚也清楚可見,不過這點反而造成了兩位逃亡者的機會。 王玄策與蔣師仁立刻想好對策,只見兩人屈身收集路上的石頭。

牛在中國是食用與勞動用的動物,王玄策並非天竺人,對牛隻沒有特別崇拜,因此他毫無顧忌地轉動手臂,將石頭砸向牛隻的頭部。 不幸的牛隻睡意全消,當下痛苦嗚叫,並且動起碩大的身軀站起身,隨後牛的悲鳴形成連鎖反應,其他牛隻也接二連三起身,而王玄策與蔣師仁投擲的石頭彈無虛發,全部擊中牛的頭部。 牛群受到痛苦與憤怒刺激,其中一頭牛開始狂奔之後,其他牛隻也全部跟進,牛群的奔馳撼動大地,漫無目標地狂衝。 天竺士兵不知該如何是好,即使他們想阻止牛群狂奔,也不能用武器傷害神聖的牛。 士兵四處逃竄以避免被牛群踐踏,然而縱使是笨重的牛隻,只要使出全力奔馳,還是跑得比人類快,沒多久馬上有士兵被撞飛,也有人被牛角勾起,還有士兵遭牛蹄踩過,場面越來越混亂。

王玄策見機躍出,一位逃竄的士兵認出王玄策的身影,一邊喊叫一邊刺出長槍,王玄策動身閃躲,然而空腹卻使王玄策的腳步不穩,但是他立刻用左手抓住槍身,然後右手毆打士兵的下顎,趁著士兵疼痛之際,再朝腹部踢上一腳,士兵被踢飛到後方翻倒在地。 接著一頭嘴角冒泡的牛向前衝去。 士兵被牛踐踏而發出慘叫,雖然對方是敵人,可是聽到叫聲還是有些於心不忍。正當王玄策手持搶來的長槍準備要離開時,有人怒吼並且舉劍刺來,王玄策急忙閃過並轉身面對敵人,看清的對手面貌後他不禁開口說道: “喔,是你啊。” 王玄策記得對方相貌,他就是逮捕使節團、並且加以侮辱的男子。既然碰上這男子就非殺他不可,原因不只是要報受辱之仇,而是如果讓這個男子活著回去,他就會禀報王玄策逃獄的消息,使留在牢內的人受到責罰,這點從男子的怒吼聲就听得出來。

“中國人,你是怎麼逃出監獄的!” “因為我有佛祖庇護。” “少說廢話,你不回答,我就逼問你的伙伴!” “我可不會讓你這麼做!” 王玄策奮力刺出長槍,男子則揮劍掃開槍身,接著王玄策立刻反手將槍身頂向男子的左胸膛。 男子一時之間呼吸不繼而無法做出反擊,王玄策立刻將長槍收回手中,然後從右刺向左側。 如同文字敘述,王玄策不給他絲毫喘息的機會,因為只要給他時間喘過氣來,情勢立刻就會逆轉。男子拼命揮劍格檔,他本來只要徹底防守即可,偏偏他執意找出反擊機會,跳至後方企圖重整態勢,然而王玄策正等他這一步。 王玄策的槍尖跟隨著男子的胸膛而走,然後整個人奮力朝男子衝去,強烈的衝擊從手擴散到肩膀,槍刺穿男子的胸膛,槍尖從男子的後背戳出,血沫四處飛濺。

王玄策放手後,擔任天竺士兵隊長的男子也將劍放下,他整個人看起來十分可怖,即便是在視線不佳的夜晚,也無法叫人忽視他的神態。他雙手抓住槍身似乎想要拔出長槍,卻因為中途斷氣,所以最後搖搖晃晃地倒地身亡。 王玄策大大吐了一口氣,然後情非得已地將長槍從屍體拔出,用男子的衣服拭去血跡,之後將長槍拋至遠處,因為他想要讓男子看起來是遭牛角刺殺,接著他撿走男子的劍。 “正使,您沒事吧。” 蔣師仁跑來說道,他手拿粗黑的棍棒,棒身四處染有污黑的血跡,那大概是敵人的血吧。 “走吧。” 王玄策簡短說道後忍著空腹開始奔跑,蔣師仁尾隨在後,兩人距離一步之遙。牛與人引起的混亂逐漸平息,明月再度受到雲層遮蔽,每跑一步,夜色就更深一分。

王玄策憑藉記憶跑向城牆,可是因為夜晚街角的模樣與白天有微妙的差異,使他們迷失了方向。 “嗯?這裡是誰的房子?” 兩人同感疑惑而放慢腳步,這時前方傳來喧鬧聲,聲音夾雜著腳步聲與金屬聲,看來此處也有士兵巡邏,正當兩人打算回頭時,這次卻換成馬蹄聲靠近。 王玄策遲疑了一下立刻做出決定,他催促蔣師仁,兩人一同將劍與棍丟過石牆,同時自己也爬上去,當他們爬至牆上時,數位騎兵馳騁過去,馬匹引起的氣流掃過兩人懸在半空中的雙腳,王玄策與蔣師仁在牆上互看彼此,隨後嘆氣說道: “看來這裡到處都是士兵。” “會不會是在把守某位重要人物?” “不,我想……” 王玄策一邊思考一邊朝牆壁內側跳下,然後摸索一會兒後將劍撿起。

兩人在黑暗中環顧四周,此處有用白色石頭製成的水池,水不斷從池內的天竺獅子像口中湧出,庭院黑暗的一角可見有亮光從窗戶內露出,浮現白色長方形的模樣。 “我想他們應該是軟禁某個人物,因為牆壁內側空無一人。” “說不定是戒日王的親屬。” “有這個可能。” 如果戒日王的親屬受到阿祖那的迫害,那他們很有可能願意助王玄策等人一臂之力,就算可能性不高,但是這也是一線生機,王玄策等人想不到其它的方法,只能穿過漆黑的庭院前進。 此處建築物的地板頗高,這種設計可以讓地板下方通風,通往陽台的階梯共有八段,兩人放慢腳步踏上陽台,眼前是可供往來室內的落地窗,防蚊蟲的紗窗正半開著。 室內四角設有大像用後肢站立模樣的大型燭台,在黃白色的燈火照映下,看得出一位少女正在清掃室內。

少女看起來年約十五、六歲,在此年紀很難斷定她是否是位美女。少女淺黑色的臉孔輪廓深邃,五官秀麗但是體態略嫌不夠豐滿。自古以來,豐滿就是天竺判定俊男美女的標準之一。 中國判定美女的標準會依朝代改變,魏晉南北朝偏好細腰清瘦:唐朝則流行體態豐腴的女性,較王玄策後百年出現的楊貴妃則被認為是唐代美女的極致。 撇開楊貴妃不提,坐在阿祖那身旁的女性如果再年輕點,也可稱得上是一位佳麗。 少女的身分絕不高貴,她像是這間房子的僕人,而不是千金。她神采奕奕且迅速地清掃室內,不過有些地方因為不夠乾淨而重掃,所以她似乎不只是動作輕快,看來也相當粗心大意。 天竺有一地區叫做薩爾馬多,漢字寫作“鹿野苑”,是佛陀悟道之後首次說法的土地,同時也被佛教視為一大聖地,智岸與彼岸如果可以平安出獄,勢必也會到該處巡禮。

抱歉離題了。總之因為地名有個“鹿”字,所以可知天竺也有鹿,王玄策看到這名少女就自然聯想到原野靈活跳躍奔跑的鹿。 觀察少女的時間並不長,王玄策與蔣師仁還來不及決定去留,事態就有了變化。少女環顧室內後朝陽台移動,正當兩位逃亡者開始緊張的瞬間…… “雅斯米娜。” 說話的聲音聽起來像是個老婦人,少女轉過頭大聲回答: “是的,雅斯米娜在這裡,我馬上過去。” 少女像是踏著舞步似地奔跑過去,不肯停下來慢慢行走,看起來十分有精神。 王玄策與蔣師仁再一次從陽台觀察室內,蔣師仁回看自己的模樣,笑了一下說道: “我們看起來很像盜賊啊。” “沒錯,我們就是盜賊。” 王玄策認真回答,他沒有心情苦笑。為了趕往尼泊爾,身上一定要有足夠的銀兩購買馬匹,但是考慮到自己的立場,也不能隨便向人吐露實情來借取馬匹和銀子,因此他們只能選擇“不告而藉”或“強行借取”這兩種不光明的手段。日後如果能活著再回到曲女城,到時再向對方謝罪賠償,並請求寬恕吧。

“我希望盡可能不要傷人,趁現在沒有人,趕快把事情處理好吧。” 王玄策與蔣師仁踏入室內。 室內非常廣闊,地上鋪著帶有白色光澤的石子,中央則鋪著波斯制的地毯,地毯上放有十個大小不一的天竺風格座墊,牆邊則放有黑檀木製的櫃子。 王玄策走向櫃子,將抽屜一個一個打開,他模仿盜賊的技巧,將抽屜從下往上開,這樣可使他不必一一將搜過的抽屜關上。 王玄策不斷找到絹製衣物,這些大概是中國製的吧,其它還有錦織與綢緞,也有疑似西方制的玻璃器具,正當他覺得這些東西很難攜帶的時候,有人大聲叫道: “誰!在哪裡做什麼?” 少女走回室內瞪著兩位侵入者,王玄策與蔣師仁進退兩難,縱使情非得已,現在也只能使用兵刀讓她住口。

可是少女卻毫不躲藏,伸出雙臂擋住侵入者,開始莫名地說道: “有兩位男子從窗戶侵入房內!” 王玄策與蔣師仁驚訝地互相對看一眼,少女看到他們的反應繼續說道: “右邊的男子手持利劍,左邊的男子拿著棍棒。他們滿身泥濘,但是服裝有些奇怪,看起來不是天竺的衣服,有可能是異國人。兩人都留有鬍子,看不出年齡,可是年紀應該不大,看來是經驗不足的盜賊……雅斯米娜會抵擋他們,請您快逃。” 蔣師仁見狀忘記自己的立場,疑惑地歪頭說道: “這女孩在胡說什麼?難道她腦袋壞……” “且慢。” 王玄策發現少女背後站著一位老婦人,他注視著老婦人,對方緊閉雙眼,似乎是身分尊貴且高雅的婦女。 “蔣副使,那位老婦人眼睛看不見,所以女孩要將自己所見的告訴老婦人……可是……” 王玄策將說到嘴邊的話吞下,他覺得站在少女身後的老婦人頗為面熟,然後急忙問道: “這位婦人,難道您是戒日王的王妹蘭傑秀莉殿下嗎……” 老婦人聽到此話,看不見的雙眼也彷彿瞠目以對,少女則是一股腦地飛跳到兩人面前叫道: “你們到底是誰!竟然知道王妹殿下的身分……我懂了,一定是那個卑劣篡位者派來的刺客吧!雅斯米娜就算賭上性命也不會讓你們得逞的!” “不,我們是……” “還想狡辯嗎?真是群卑劣的傢伙,你們的所作所為,佛祖可都看在眼裡!” 少女再次伸出雙臂阻擋並護住背後的老婦人,王玄策沒有多做無意義的反論,他將右手的劍丟下,單膝跪地,蔣師仁見狀猶豫了一下,也隨即效法。 少女疑惑地看著王玄策,王玄策一字一句慢慢地對她陳述: “卑職叫王玄策,是大中國唐朝派來進謁戒日王的國使。三年前曾有幸拜見蘭傑秀莉王妹殿下,還請原諒我們今晚的無理……” 王玄策低著頭繼續說話。他簡單敘述關於自己的同伴遭阿祖那殺害,貢品被奪走並且被關進監獄,以及今晚兩人死命逃出牢房的經過,並且為自己的無禮致歉,表示自己願受王妹殿下處分,然後等待對方的回答。 “中國的使者啊,很遺憾妾身已經無法看見你的容貌了。” 老婦人平靜地說道,她按著少女的手臂向前一步。 “可是妾身還記得你那宏亮的聲音,三年前你是以副使身分前來天竺的吧。” “如您所說,能讓您想起真是卑職的光榮。” “兩位都起身吧。妾身現在碰上麻煩,無法公然庇護你們,但是應該還是能給予你們一些幫助。” 王玄策與蔣師仁惶恐地站起身,老婦人蘭傑秀莉對著放下雙臂的少女命令道: “雅斯米娜,給客人準備沐浴與餐點。” “好的。” “小心不要讓外頭的士兵發覺。” “好的!” 叫做雅斯米娜的少女如同在山谷間跳躍的麋鹿般跑開,老婦人請王玄策等人上座,然後自己也在王玄策的協助下就地而坐。 蘭傑秀莉是誰呢?各位從她和王玄策等人的對話應該可以看出,她就是戒日王的妹妹。她年輕時夫君就過世,之後皈依佛教並且熟知教義,時常援助貧困或生病的民眾,同時也曾給予王兄政策上的建議,她與玄奘法師有深交並且交談多次,曾受法師讚賞其為人與見識,連時常簡稱他人姓名的王玄策,對此人也不敢無禮。 於是王玄策將至今發生的事情以及接下來打算採取的行動,一五一十地告訴老婦人。 “卑職以正使的身分帶領三十五名同行者自長安出發,卻無法盡忠職守保護部下的生命,實是羞愧之至。” 失明的蘭傑秀莉王妹殿下在聽完王玄策的話後,長嘆了一口氣說道: “平白無辜被迫入獄真是辛苦你們了,妾身很想協助你們出獄,但是妾身也被軟禁在此近半年,實在是一點權力也沒有。” 在他們交談時,雅斯米娜飛也似地奔走,不但搬水至室內,還將其煮開,再拿乾淨的布與衣物過來。王玄策與蔣師仁將身體擦乾淨、換穿衣服並整理頭髮與鬍子,在他們結束動作前,桌上已放好了數道佳餚。 “很抱歉,妾身現在都只用素食料理……不過分量足夠,請盡情享用。” 老婦人說道。桌上料理有利用番紅花入味的白米飯、熬煮大豆和各種蔬菜所成的熱湯、各種水果、烤得大片又香味四溢的天竺餅以及蜂蜜牛奶。王玄策與蔣師仁一邊道謝,一邊伸出右手取用料理。 天竺雖然是習慣用手進食,但是左手在天竺被視為不淨之物,絕對不可使用左手進食。好一陣子,室內只有咀嚼食物的聲音。 “真是謝謝您,感覺總算重新補回精神了。” 要不是在老婦人前面,兩人還真會忍不住撫摸酒足飯飽的腹部,雖然這般大吃大喝對在獄中受飢渴的人過意不去,可是為了拯救他們,也必須先填飽肚子。 蘭傑秀莉王妹殿下緩緩點頭,並且皺眉說道: “唉……真是想不到阿祖那竟然會做出這麼過分的事……” 雅斯米娜閃爍黑曜石般的眼瞳開口回答: “我原本就覺得他是卑鄙的男人,事實果真如此,畢竟他是個不尊重王妹殿下的傢伙。據說有許多王族也被他殺害了,但是我們沒有辦法確認……” “嗯,關於這件事,請問阿祖那到底是何方神聖?卑職等人的同伴遭阿祖那殺害,接著受迫關進監獄,可是仍然無法查清阿祖那的身分。” 王玄策再度提問,而蘭傑秀莉本來溫和的表情立即蒙上一層陰影。 “妾身聽說他是國名叫做帝那伏帝的國王。” “嗯……帝那伏帝……” 王玄策疑惑地歪頭思考,他對這個國名全無印象。 據說天竺有七十幾個國家臣從或降服於戒日王,其中光是諸侯與領主的人數就高達數百人。 儘管國名的漢字寫作“帝那伏帝”,實際上王玄策聽了卻不甚了然,這個國家默默無聞,雖然這個名字聽起來頗威風,但是連對天竺多少有些了解的王玄策也不禁心想: “真的有這個國家嗎?” 當然,往昔的護月王和戒日王也都是出身小國,然後統一天下的豪傑,從此範例來看,此國未來也有可能成就大業,可是…… “這種無名小國的君主,怎麼會有膽量敢自稱是戒日王的繼承人呢?” “很抱歉,妾身也無法告訴你詳細情形,因為妾身連王兄是幾時逝世都無法確定。” “情況這麼糟糕啊……” 王玄策想到內亂如此嚴重,就忍不住為天竺痛心。他因為家業而自少學習天竺與佛教的知識,成年後實際踏上這塊土地,對他來說,天竺就有如第二故鄉。天竺在戒日王的治世下過了四十年的繁盛期,可是今後會如何發展呢? “妾身自從失明之後就很少造訪王宮,聽說王兄病臥而前往許久未去的王宮探病時,卻遭到御醫制止,無法與王兄見面,之後就再無音訊,而且從此也再無其他人造訪此處……” 蘭傑秀莉王妹喪氣地說道,王玄策也不知該從何安慰起。 時間已經是深夜,曲女城家家戶戶熄燈,星宿在南國的夜空閃耀,天上群星在長安看起來是白色,到了天竺卻像是黃金色,大概是因為夜晚寒氣的關係吧。 王玄策遲疑某事該不該求助於蘭傑秀莉,猶豫許久之後,最後還是不得不開口: “卑職知道自己相當厚顏無恥,但可否請您借我們一些銀子呢?我們現在身無分文,連一粒米也買不起,更遑論要購買馬與像作為交通工具。” “喔,是我沒有註意到這件事。雅斯米娜,拿些盤纏給他們。” “好的!” 少女如此回答并快速站起身,給人感覺好像一躍而起。 “請問要準備多少呢?” “都拿來,讓他們盡可能帶多一些。” “我明白了。” 少女迅速奔向內側的房間,似乎絲毫不受疲累與睡意影響。 侍女雅斯米娜的真正身分是“隸僕”,雖然是侍奉主人的職務,不過待遇等同家人一般,擔任此職務者需協助主人在日常生活的大小事,以及類似秘書的工作,有時甚至會經手財產與土地的管理。 王玄策看到雅斯米娜的身影消失後,對她的女主人說道: “您相當信任她啊。” “是啊,她是個聰明又勇敢忠貞的女孩。” 蘭傑秀莉點頭,將失明的雙瞳朝向侍女消失的方向說道。 “即使妾身遭遇如此,她還是願意侍奉妾身,實在是很感謝她。” 不一會兒,雅斯米娜立刻跑回房間,她用白布包著一些物品,整體看起來很重,可是她卻還是堅持要奔跑,這大概是個性使然吧。只見她稍微調整呼吸之後,在老婦人面前將布袋打開。 (插圖5) 袋內是天竺歷代王朝的金幣、波斯的金幣、的金幣,以及一般的銀幣和銅幣,此外也有寶石,金剛石、祖母綠、藍寶石與紅寶石,還有珍珠,其它尚有黃金的手環和白銀色的頭飾等,失明的老婦人慷慨地將各種寶物推到王玄策面前說道: “全部拿去用吧。” “不,這樣我們太不好意思了……” “不用客氣,身為王族的一員,本來就應該要樂於施捨財物給貧民,妾身本來是想留著給這女孩當嫁妝,但你們就都拿去用吧。” 雅斯米娜聽到此話叫道: “啊~~王妹殿下,謝謝您,我感到非常榮幸,不過我可不想嫁給貪圖嫁妝的男人!” “說得也是。想當你夫婿的男人應該會拿著成堆的聘禮來迎娶你吧。” “請別再開我玩笑了。” 雅斯米娜邊回答邊看向王玄策,然後繼續說道: “你們必須先設法逃出曲女城,這件事就交給雅斯米娜吧。” 由於雅斯米娜看起來神采奕奕,所以王玄策不禁起疑,以為她喜歡看別人陷入困境為樂。 不過他隨即改變想法,因為雅斯米娜對目前的狀況本來就沒有任何責任與義務可言,她從一開始就是受拖累的一方,雅斯米娜原本就沒有責任與義務要守護救助王玄策,她是冒著危險在幫助他們,如果被阿祖那的人馬發現這事,她的生命也會受到威脅。 所謂的俠氣沒有中國男子與天竺女子的性別之分,有此氣概的人就是有,沒有的人就是沒有。 “真是難能可貴啊。” “呃,你說什麼?” 雅斯米娜呆了一下,王玄策發覺自己說的話沒有條理,於是連忙補充道: “不是的,我是覺得受到了你很多幫助,不知該如何向你道謝才好。” “要道謝就跟王妹殿下說吧。” 雅斯米娜的反應相當簡單明了。 “而且我討厭阿祖那。今晚聽過你們說的事之後,變得更加討厭他了,不過我本來就很厭惡他。” “喔,為什麼?” 雅斯米娜稍微改變表情回答道: “說這些話或許冒犯到王妹殿下,但是我覺得如果阿祖那是在戒日王健在時叛變,堂堂正正挑戰王位的話,那他也算是個有膽子的惡人。” “嗯……” “可是事實並非如此。他趁戒日王逝世,宮廷一片混亂之際奪取王座,真是太卑鄙了。” 雅斯米娜越說越氣,忍不住握拳在空中揮舞著罵道: “我討厭卑鄙的男人!尤其是這種濫用權力欺壓曲女城百姓的傢伙,該讓他受到懲罰!” “原來如此。” 王玄策的氣勢竟然會被一位擔任隸僕的少女壓倒。天下應該要親手奪取,而不是用盜取得來。雖然不知這位叫雅斯米娜的少女才幹如何,但是如果單論氣概,她應該足以和亂世霸者相比。 接著王玄策轉頭看向蘭傑秀莉王妹殿下,她不發一語,靜靜地露出溫和的微笑,這位老婦人於戒日王在世時,也曾擁有足以改變國家的力量。 此時王玄策突然想起自己與阿祖那會面一事,他被天竺士兵拿刀槍威脅,還被當成俘虜,甚至是罪人對待,真是場令人憤怒的會面,而當時阿祖那身旁坐有一位女性,從態度來看應該是他的妻子,可是…… “莫非阿祖那這傢伙自己沒有主見,而是受妻子教唆才燃起慾望舉兵篡位的嗎?” 王玄策有此直覺,不過這也只是直覺,沒有任何確切證據。 “算了,瞎猜也沒有意義,只要戰胜阿祖那,再把他抓起來逼問就可以了。” 王玄策是個樂天派,他現在沒有一兵一卒,卻肯定自己一定能戰胜阿祖那。自古以來,許多建立奇功的人,個性都和他一樣過度樂觀。 “非常感謝您的幫助,我們打算趁大家尚未睡醒時離開此地,就此告辭。” “不,你們等到早上再走吧。” 王妹蘭傑秀莉輕輕舉手製止性急的中國人。 “晚上戒備反而森嚴,而且現在城門關著,等到早上城門打開之後,混在出入的人潮之內比較容易逃離。阿祖那的士兵鮮少進來這間房子,你們倆今天就在此睡一晚,先養足精神才有辦法完成任務。” 老婦人的建議正確且周到,兩位逃獄不久的中國人誠敬地感謝老婦人,並且聽從其建議坐下。 王玄策被充滿朝氣的聲音叫醒。 “已經天亮羅。城門等會兒就開了,快起床!快起床!” 王玄策精神飽滿地站起身,雖然昨晚只不過是在鋪著棉布的地上休眠,但是不同於監獄的干布讓他感覺非常舒適,因此整晚一覺好眠。 王玄策和蔣師仁急忙用冷水洗臉,用過早餐後與蘭傑秀莉王妹殿下告別,失明的老婦人合掌回應他們,祈禱他們一路平安。 “路上請小心。” “您的恩情,我們沒齒難忘。” 王玄策深深低頭致謝,年老的王妹嘆道: “妾身協助異國士兵進攻天竺,這或許是不可原諒之罪,可是這次的事件不論怎麼想都是你們有理,為了要匡正道理,有時也必須使用武力,這正是俗世可悲的現實吧。謝謝你們不遠千里而來與天竺修好,但願佛祖庇護你們。” “卑職誠心希望篡位者受到應得的報應,由戒日王的親族繼承王位,使天竺恢復原有的和平與安寧。儘管這次的事非我們本意,可是從結果來說,依然讓王妹殿下痛心,還請原諒我們犯下之罪。” 王玄策小心翼翼、慎選詞彙說道,蘭傑秀莉露出一抹寂寞的微笑回答: “你只要盡忠職守就好。那麼雅斯米娜,一切就麻煩你了。” “請放心吧。” 雅斯米娜十分可靠。 王玄策與蔣師仁在臉及雙手塗上褐色的顏料,使肌膚顏色看起來與天竺人無異,再用布巾包住頭部,手持木杖從後門離開。 雖然有雅斯米娜在前引導,但是兩人沒想到從房子後門離開是如此容易之事。士兵們當王玄策等人是最低層的雜役,沒有多加檢查,看來只要王妹殿下蘭傑秀莉沒有離開,他們也就無所謂吧。 不過要出城門就沒有那麼簡單。 城門附近有些孩童在玩耍,雅斯米娜向他們招手後,孩童們立刻跑了過來,他們似乎是家境貧困的兒童。 王玄策聽不懂雅斯米娜與孩童的所有交談內容。天竺的語言比中國更多樣,說難聽一點就是雜亂,王玄策在梵語的聽說讀寫都十分流利,但是想要習得身分較低之人使用的民俗梵語卻非常困難,而且雅斯米娜與少年是使用極端通俗的梵語,不只王玄策一知半解,初次來到天竺的蔣師仁更是聽得一頭霧水,可能連三分之一都聽不懂吧。 不久後交談結束,雅斯米娜交給小童數枚銅幣。 “那就拜託你羅。” “好的,老大!” 孩童們各自分開,輕快地朝四處奔跑,剛剛他們稱呼雅斯米娜“老大”……王玄策疑惑地微微歪頭,看來雅斯米娜很受孩童的支持。 雅斯米娜看到王玄策露出擔心的神態,於是向他保證道: “不必擔心,那些孩子是可以信任的。” 她又向他解釋: “會面不改色背叛他人的人,往往都是身分尊貴者;貧困的人卻很清楚,只要背叛了同伴就不可能生存得下去。” “原來如此。” 王玄策覺得雅斯米娜說的話一針見血,就在此時,路上的行人急忙從右側分散移動到左側,有五、六位騎馬的士兵接近,欺壓著看起來面帶不滿的民眾。自古以來,士兵為所欲為就可說是國之將亡的徵兆,看來阿祖那的權勢絕不長久。 “餵,為什麼這些傢伙不敢露臉見人。” 騎兵瞪視王玄策等人罵道,雅斯米娜則毅然回答: “他們不幸染上傳染病,我正要帶他們去城外的治療院醫治。” “治療院?” “是的。那是王妹殿下於十年前在城外西側設立的,你也是曲女城的人,應該不會不知道呀?” 士兵一時之間不知所措,可是又立刻改變態度憤憤說道: “哼,你帶得絕症的人去治療院有什麼意義?總之快讓我看他們的面貌!” 士兵言行不一,只敢用槍尖勾動裹住王玄策臉孔的布巾,大概是怕被傳染吧。 這時傳出一聲慘叫,只見有士兵用手遮掩臉部,他的手和臉滿佈污泥且散發出異臭。孩童們見狀笑了出來,原來是雅斯米娜的“部下”用參雜牛糞的泥土投擲士兵,士兵發出憤怒的叫聲,追趕四處逃竄的孩童。 “快趁現在出城!” 雅斯米娜催促王玄策與蔣師仁,兩人快速通過城門。 “請替我們向王妹殿下問好。” “我會的。你們快走吧!” 雅斯米娜的語氣激昂,兩人有些像是被趕出去般。 曲女城建立在小山丘上,因此城外的道路是一路往下的緩坡,王玄策與蔣師仁起初模仿病人撐著木杖行走,不久後就加快腳步。 曲女城的高牆離他們越來越遠,兩人快下完緩坡時,速度已經近乎奔跑,直至下坡後他們才放慢步調。 “看來過了第一關。” 蔣師仁將蓋在頭上的布巾取下放在肩膀說道,王玄策也依樣畫葫蘆,由於他們臉上有塗染褐色的顏料,所以路上行人並不以為意。 所幸王玄策及蔣師仁逃獄一事尚未被阿祖那的人馬發現,否則他對王玄策等人的追緝會更嚴格,監獄內的三十位同伴也會受到拷問,甚至有可能被殺害。 “千萬不要被發現啊。” 王玄策只能祈求一切順利,他現在的心情不但想倚賴佛祖,還想祈求天竺所有的眾神給予加護。 兩人並沒有丟棄木杖,打算將木杖留在危急時作為武器使用,他們在萬里無雲的晴空下,不斷朝西北的尼泊爾前進。 兩人雖然想購買馬匹,卻苦無機會,只好不斷行走至傍晚時分,中餐是享用雅斯米娜贈與的水果與天竺餅,他們邊走邊吃,而這時也顧不得禮儀,由於找不到旅館,兩人只能在路旁的樹林露宿。 他們輪流站哨休眠,到了清晨又繼續趕路。途中一條河流擋在他們面前,這是恒河的支流,雖然稱為支流,河流的寬度卻不可小看,目測至少有三百步寬,紅濁的流水滾滾,兩岸生長有蘆葦。 “無橋可走嗎?” 王玄策觀望上游與下游,完全沒有像橋的設施可供通行,照理來說這時就要使用木舟,可是河流兩側也沒有看到木舟。 兩人只好無奈地沿著河流走了片刻,然後總算找到小型的村落,岸邊有數位村民。兩人接近看似身分地位較高的老人,與其拜會之後請求對方出借木舟,然而對方的答案卻相當冷淡。 “戒日王逝世之後,國家就公告河流一帶要徹底封鎖,出借木舟是會受到懲罰的。” “我們會給你禮金。” 王玄策將數枚銀幣放在手掌上讓其受陽光照耀,老人彷彿目眩似地細起雙眼,很明顯是在迅速盤算利益得失。 “也好,畢竟也叫我們要行善助人,我就載你們過去吧。” “是哪一條木舟?” “要載你們的不是木舟,是那個。” 兩人朝褐色手指所指的方向看去,有隻灰色皮膚的巨大野獸站在那裡,它將長鼻子伸入水中,悠然自在地享受水邊生活。 “你要我們乘象?” “是啊。乘像對政府就有交代,因為我們沒有出借木舟。” 不管是中國還是天竺,情況都差不多,如果平民只是唯唯諾諾遵守政府的命令,那日子就很難過下去。 “我實在不想這樣做,我可是第一次乘象……正使您有經驗嗎?” “有乘過,不過次數不多。” 來到天竺想要不乘像是不可能的事,因為像可以直接走過一些險路和河流,也可乘載人類,而且現在兩人根本不是可以任性挑剔“非木舟不坐”的情況。 “不能游泳過河嗎?” “不行。河內一定有鱷魚,況且喝到河水可能會引起腹痛。” 說到一半,岸邊附近的河流突然有泥水潑出,疑似鱷魚的影子正在移動。 蔣師仁猶豫不決。這位跟隨王玄策赴往天竺、踏過雪山、又一同逃獄,渡過重重危難的勇者,似乎不想親近象。 不一會兒雙方談妥價格,王玄策只有在此時才會遭到剝削。老人觀察比較數枚銀幣後,滿意地點點頭並招手對王玄策說道: “那麼,客人請跟我來。” 老人立刻改口稱兩人為客人。 王玄策與蔣師仁是否能平安乘象渡河呢?欲知結果,請看下回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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