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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三回戒日王逝去引爭亂阿祖那篡位立為王

天竺熱風錄 田中芳树 9696 2018-03-13
智岸與彼岸於抵達天竺之後,在密林中與一行人走散而迷路,之後好不容易發現人影,於是他們打算朝對方靠近,由於智岸等人看得見對方的臉,因此對方應該也正往這邊接近中,然而雙方的距離卻一直沒有縮短。 “哇哇哇啊~~” 彼岸發出慘叫聲。眼前的天竺人竟然一邊背對著彼岸等人,一邊將臉朝著他們,在這種情況下,即便不是彼岸也難免大驚失色,如果這樣就批評他的修行皆是白費,那也未免太不近人情。 天竺人一邊以斗大的眼珠子瞪著智岸與彼岸,一邊俐落地行走,與他們漸離漸遠,真是不可思議的景象。 “哇!哇!那個天竺人的後腦袋多出一張臉來啊。” “餵,你小聲一點。” 儘管智岸制止彼岸,其實他也緊張得不知該如何是好,因為他從沒見過、也沒聽過世上有臉長在後腦袋上的人。

“想不到天竺竟是妖魔鬼怪的國度,南無阿彌陀佛,請佛祖保佑我。” 兩人慌張地轉過身,打算逃離此處。 就在此時,本來無風的密林突然進出聲響,樹葉搖動,從內走出一頭野獸擋在兩人身前,身上黃黑相間,身長一丈有餘,那是中華也有的野獸。 “哇~~!這次出現的是老虎!” 雖然眼前的狀況智岸一看便知,但是彼岸還是一一向他說明,老虎踏著草地,小心慎重地盯著兩位僧侶,彷彿在尋找襲擊他們的機會。 “前門有妖,後門有虎,所謂的進退維谷就是這麼一回事。看來只好犧牲我們其中一人,讓另外一人逃走了。” 彼岸點頭這麼說,然後不知怎地抓住智岸的手臂說道: “智岸,你貴重的死絕不會白費,雖然被老虎咬應該會很痛,但也只有開始那一下下而已,很快就可以解脫的。來,去吧!”

“等一下,為什麼貧僧要為了你去給老虎吃?這太沒道理了。” “事到如今你還貪生怕死嗎?別忘了'捨身餵虎'的故事。竟然拒絕犧牲自己幫助別人,你這樣還算是佛門弟子嗎?我對你太失望了!智岸。” “你沒資格說我!” 智岸不禁大聲反駁,結果老虎不知是否受此刺激之故,發出瞭如同遠處雷鳴般的低吼,雖然聲調低沉,卻有著足以撼動草木、虎虎生風的魄力。智岸與彼岸見狀嚇得忘記爭吵,不自覺地抱在一塊兒,不過除此之外他們也動彈不得,只是臉色蒼白地發抖。 老虎接下來的行動超乎他們想像,只見它輕盈地轉過身,踏著草叢消失在樹林之間,智岸與彼岸不明白老虎為何離去,只知道自己已脫離險境,登時全身乏力地坐倒在地。

“餵!你們沒事吧?” 是王玄策的聲音。兩人為王玄策的到來感到欣喜,但是猛一看,王玄策的左右正站著“後腦還有一張臉”的天竺人,兩人驚訝地指著天竺人,王玄策見狀露出苦笑,回頭對天竺人說了幾句話之後,天竺人將手繞至後頭,取下了“臉”。沒錯,天竺人在腦後戴上了面具。 “這些天竺人是獵人,他們戴面具是為了防止受到老虎侵襲。” 王玄策說明道。 “不光是虎,只要是猛獸都很少會從正面襲擊人類,因此會正面撞見野獸大多都是偶然。它們絕大部分都是尾隨在人背後,再伺機加以襲擊,所以獵人會在後腦戴上面具,讓野獸分辨不清,才不會輕易襲擊。” 彼岸雖然可以理解,但是卻不甘願就此讚許天竺人的智慧。 “原來如此啊。可是我看這稱不上智慧,只能算是騙小孩的小把戲而已,就算對像是老虎,我看也沒什麼用。”

“對老虎有沒有用我是不知道,不過這招已經騙到你們了。” 不服氣的彼岸經王玄策這麼一說也不禁啞口無言,只能喃喃念著“南無阿彌陀佛”蒙混過去,智岸則是羞得滿臉通紅,說不出話來,僅管他是被彼岸牽連,但是身為佛門弟子,剛才的種種醜態實在太過丟臉,只能慶幸老虎不會說人話才沒譏笑他們。 總之既然全員平安會合,眾人於是請天竺的獵人們帶路,直到傍晚才走出叢林。 使節團給予獵人們五兩作為謝禮,獵人們又驚又喜,隨後熱情地說起話來,智岸抱著練習梵語的心態傾聽他們說話,意外地可以聽懂一半的內容,獵人們的談話內容大致如下: “太陽已經下山了,晚上這一帶會有虎豹出沒,野營相當危險。如果你們不嫌棄的話,不如來我們的村子過夜吧。”

的確,旅人最好避免在沙漠以外的地區露宿過夜,王玄策便聽取獵人的建議,選擇在村莊過夜,獵人的妻小一同迎接異國來的使節團。 “原來如此,他們的婦女真的有露出腳趾。” 智岸急忙轉開視線。晚上他們享用調味過的湯汁拌白飯,最後感謝獵人讓他們免於餐風露宿的心意,然後臥在地毯上沉沉睡去。 如果使節團在此受到村人偷襲的話,其經過又可寫成一則故事,不過他們很平安地渡過一晚,隔天送村人數兩銀子作為謝禮,然後一大清早就出發,在走了一天的路程之後,抵達另一個露宿地點。 那是一個有水池的地方,池內湧出清澈溫暖的泉水,周圍排列著象和獅子的石像,從石像口中也有泉水湧出。 “這裡是五百溫泉。” 王玄策說明道。

“據說這個溫泉早在千年前就存在於此,佛陀似乎也在此沐浴過。你們要在這裡沐浴或飲水都沒關係,好好休息吧。” “天竺也有溫泉啊!”智岸不禁為之感動,不過因為池內有女性只用布包住重點部位,露出手臂與大腿在洗浴,所以他不方便仔細觀望。眾人自成都出發以來就沒有入浴過,如果在吐蕃的高地入浴的話,浴後則會喪失體溫跟水氣導致死亡。 眾人洗去身上的污垢、經過一晚熟睡後元氣大增,隔天精神抖擻地向前進,至傍晚一口氣行走了五十里。附帶一提,唐朝的一里等於後世約五百六十公尺。 這一天是他們生平第一次看到像。 “這就是像嗎?還真是巨大的動物。” 彼岸像小孩般地感嘆。眼前的巨獸有一身灰褐色的肌膚,大扇般的耳朵,宛若大蛇的鼻子,儼然就像一座會移動的小山,其背上架著箱形的座席,有人乘坐在上頭,箱外有隔層紡紗,乘客似乎是女性。

越接近曲女城,人、馬、象就越來越頻繁出現,地上的紅土與綠色樹林形成對比,充滿生機與朝氣,土地也變得一片平坦,回頭一看,連綿的雪山在薄霧中呈現一片淡紫色。 入天竺第九日,王玄策等人碰上巨大的江流,其寬闊足以和中國的黃河匹敵,而且水量在黃河之上。 “這是恒河。” 智岸跟彼岸立即虔敬地在江邊跪下,朝千年之前佛陀沐浴過的大江行跪拜禮,王玄策繼續說道: “沿著江流再朝西走兩天就可抵達戒日王所在的首都曲女城,終點就快到了。” 曲女城這名字雖然有點怪異,不過有其典故。 此城市原名是“香花宮城(Kusumapura)”,國王叫做梵授王,其國家繁榮昌盛,相當富強興旺。國王有百位公主,儘管母親並非同一人,但是每個公主皆有沉魚落雁的美貌,前來提親的各地諸侯數之不盡。

這時有一位大樹仙人出現。弛號稱年齡數万歲,不過沒有人實際確認過。因為鳥將的種子叼放於仙人的肩上,種子發芽長成大樹,所以被稱為大樹仙人。弛雖然年紀一大把,可是看到公主們戲水的模樣還是動了情念,於是搖晃著奇怪的身體造訪皇宮,強迫國王讓一位公主給他做妻子。 “你有百位公主,分我一位也不痛不癢。要是敢拒絕,後果可不堪設想!” 國王為此事非常頭痛,然而對方又是會使神力的仙人,他跟所有的公主談過此事,可是從長女到九十九女都表示拒絕:“我才不要跟那種變態老人結婚”,縱使國王想加以說服,公主們卻逃之夭夭,不過這也怪不得她們。 第一百位公主是一位年紀不到十歲的年幼小女孩,她看到父王煩惱不堪的模樣,於是提議道:

“我嫁給仙人吧。我不想再讓父王為此事煩惱。” 國王雖然十分苦惱,卻也想不到其它方法,只好帶小公主去見仙人,仙人看到小公主說道: “我要這麼小的女孩幹什麼?你有那麼多成年公主,不會帶一個豐滿漂亮的過來嗎?” 仙人相當任性。國王無可奈何地回答: “不是的,其實其他公主都已過了適婚年齡,沒有人年輕貌美,個個都是老女人。” 接著仙人發出難聽的笑聲說道: “是嗎?那就沒辦法了。我不需要那些挺不起腰的老太婆。你快把這小女孩帶走,回去照顧那些老婆婆吧。” 國王帶小公主回到皇宮,赫然發現九十九位貌美的公主全都變成了彎腰駝背、病厭厭的老太婆,邊走路邊呻吟著,國王見狀呆立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但是這時也為時已晚了。從此之後,“香花宮城”就被稱為“曲女城”。

這個傳說就此結束,所以沒有人知道年邁卻好色的仙人和懂事的小公主之後如何,傳說本身似乎是在反映歷史上此都市曾經一度衰敗,不過現在曲女城同樣是天竺最繁華興盛的城市。 王玄策等使節團一行人沿著比黃河江水更濃,而且水流緩慢的恒河岸邊前進,由於他們的相貌服裝與天竺人不同,再加上士兵揚著標有“唐”字的大旗,所以特別引人注目。 當他們走到城牆下,紅色磚塊建造的城牆經過陽光照射更顯得宏偉,附近聳立數座尖塔,城門高大到足以一次讓三頭像並列進出。然而儘管現在還是白天,城門卻緊閉著,也沒有任何像臣子的人出來迎接,而且街道上空無一人。 “奇怪,怎麼跟去年差這麼多……?” 王玄策疑惑地歪頭說道。街道兩側的菩提樹沙沙作響,突然有人從樹林內跳出,手上的刀槍反射陽光閃閃發亮,全副武裝的士兵們包圍了使節團。 “這是怎麼回事!” 王玄策大聲問道。 “你們知道我們是從大中國來的國使吧!我們為了進謁貴國國王不遠千里而來,你們卻如此無禮!” 在這種情況下,要講什麼有創意的台詞也沒有意義,而且王玄策的梵語並不流利,只好說出這番了無新意的話語。 士兵們保持沉默從四面圍住使節團,王玄策概略點算人數,包圍他們的大約有三百人,然後有一位男子騎馬穿過士兵隊列,移動到王玄策面前。 男子是天竺人,身穿紅色黑邊的衣服,將長發結在頭上,看起來並非達官貴族,雖然王玄策也不能算是高官,但是畢竟是代表大唐帝國的正使,要求對方以禮相待可說是合情合理。 “真是一群失禮的傢伙,你們到底是什麼意思?” 蔣師仁不滿地說道。 “與其說失禮,不如說是危險。” 王玄廓環顧四周,數百支槍化為樹林,整齊一致地豎立矛頭與紅色的槍身包圍使節團,此外尚有士兵張著黑色短弓,態度怎麼看都不友善,可是對方的目的到底是什麼?王玄策為了找到答案,假裝心平氣和地問道: “我們是大中國的唐朝派遣過來的國使,請問你們為什麼要阻擋?對我們無禮只會使貴國國王蒙羞。” (插圖3) 語畢,天竺男子笑了出來,他的笑聲並非哄笑或愉快的笑聲,而是充滿惡意的冷笑,然後他用嘲諷的語氣問道: “國王?你們說的國王是誰?” “你說什麼……” “你告訴我國王的名字吧。” 如同各位所知,在中國沒有直呼君主名諱的習慣。唐太宗等稱謂都是在他們過世之後才開始使用,因此王玄策被要求回答國王姓名時,不禁遲疑了一下,但是他又立刻回答: “當然是戒日王。” 然後天竺男子又笑了出來,他停止虛偽的刻意嘲笑之後不客氣地說道: “戒日王已經死了,不存在於世上了。” 男子的聲音如雷貫耳地震驚使節團一行人,這裡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在回答這個問題之前,筆者必須要先闡述關於戒日王這個人的生平…… 〖曷利沙王 曷利沙·伐彈那王 尸羅迭多王 戒日王 喜增王 尸羅逸多王〗 他在各種史料上以各種不同名稱登場,但是其實都是同一人物,由於一一使用各種名義太過繁雜,所以本故事統一稱他為“戒日王”。 戒日王是足以和唐太宗匹敵的英雄人物,他本來是天竺數十個小國之一的王子,繼承王位的是他的兄長,但是兄長遭鄰國金耳國設計殺害,因此他才繼承王位,當時他年僅十六歲。 從年少就走上霸者之路這點來看,戒日王的處境和唐太宗極為相似,話雖如此,史書上有記載戒日王的年齡卻沒有記載時代,只能說這就是天竺的風格吧。 戒日王將曲女城作為王都,憑一身驍勇和智謀擴張版圖,他於二十二歲為兄報仇消滅大國金耳國,並且平定天竺的北半部,對於其驍勇善戰的英姿,有人形容如下: “像不曾解鞍,兵不曾卸甲。” 後來集結於連戰連勝的戒日王旗下大軍共有六萬象兵,十萬騎兵,以及數之不盡的步兵。戒日王率領大軍至河畔,與天竺南方的聯合軍決戰。 天竺南方各國抱持必死的覺悟,召集不輸給戒日王的人馬像大軍,善用地利設下伏兵,戰鬥從早晨持續到黃昏,後來戒日王的大批象軍被誘至沼澤地帶,身陷其中無法自由行動,並受到四面八方的箭雨襲擊,幾乎全軍覆沒,使戒日王首次嚐到敗戰的滋味。 戒日王的雄圖大業於是就此停下,無法完全統一天竺,但是天竺的大半領地都還是在他的統治之下,列國國王與諸侯皆臣服於其權威,可說是幾乎支配了天竺全土。天竺南方各國儘管在訥爾默達河河畔的決戰獲勝,卻也沒有餘力追擊撤退的戒日王,只能算是防禦成功罷了。 倘若戒日王只是強兵黷武的武將,那也算不上是名君。他在內政上也成就非凡,不但於領土內建立許多佛塔、整修街道、蓋蓄水池及開墾土地,還設立免費的休息所與醫院造福民眾。 然而戒日王並非佛教徒,而是婆羅門教徒,這點與信奉道教卻禮遇佛教的唐太宗很相像。 戒日王尤其信奉濕婆神與太陽神,可是他卻會每年召開一次召集全天竺僧人的討論會,以及每五年舉辦一次無遮大會,免費發放食物與衣物給貧民,甚至連王宮內的寶物都會拿來贈送。 玄奘法師也曾在五千位僧人面前召開辯論會,由於他的內容太過完美,十八天來無任何一人辯駁成功,讓他得到了戒日王的讚賞。 同時,戒日王在創作詩和戲曲上也相當傑出,他的代表作《龍王之喜》一直流傳至今,其內容是勇敢的王子與美麗的公主攜手克服種種困難,成就戀情的故事,頗有天竺風格,與有異曲同工之妙。 綜合以上事蹟,戒日王文武雙全,的確是天竺史上少見的名君。 不過,天竺文化跟中國文化比起來,有一件事截然不同,那就是天竺不注重記錄歷史年代,就算是釋迦或佛陀這等聖人,也無法得知他們出生與死亡的詳細年分。有名的帝王亦同,沒有人知道是何時幾歲過世的,最誇張的是,關於他繼位的年代眾說紛紜,有西元前八十年到西元後二七八年等說法,前後差距達三百六十年。 至於為什麼戒日王的過世年分可以確定?那全歸功於王玄策有在報告內記述此事,戒日一王於西元六四七年駕崩,這件事改變了天竺的歷史。 使節團一行人被迫以最無禮的方式得知“戒日王逝世”的消息,不禁呆立在原地。王玄策雖然是萬事設想周到的人物,但是他也只有預想到戒日王臥病,做夢也沒想到王會駕崩。 “原來如此,那個夢的內容是……” 智岸受到打擊而喃喃說道,當然他說的是師父三藏法師在長安夢到的惡夢。由於太過驚訝,他差點跪倒下來,彼岸急忙支撐住他,這是兩人自長安出發以來,第一次由彼岸幫助智岸。 “夢?” 王玄策雖然想進一步詢問,但是他現在沒有時間追問夢境的內容,他看著抵在喉嚨及胸部的槍頭朗聲說道: “如果戒日王駕崩,那我們身為肩負敕命的大唐國使,應有必要參加喪禮或是到墳前參拜。為什麼你們要刻意違背禮法加以阻擋?” “違背禮法?” 天竺男子一陣訕笑。 “對你們這些不請自來的人,有什麼禮法好講的?你們不過是俘虜罷了。你們該做的是跪地求饒,而不是說理。” 王玄策強忍怒意,盡可能與對方和平交涉。 “這樣下去很難溝通,你們的目的到底是什麼?想要我們怎麼做?” “很簡單。把你們所有行李,包括武器、馬、驢都交出來,不然你們的下場只有一條路。” 眾人以為天竺男子只是開口威嚇,想不到他後退一步,右手朝天高舉示意。 忽然間,暴風般的聲音響起,空中有一宛若黑色飛鳥的尖銳物疾飛。 接著一位士兵發出慘叫後痛苦倒地,他的頸子與前胸遭巨箭射傷,箭羽仍在抖動,但是當眾人才看到這一幕,又立刻有第二位士兵後背中箭倒下,然後第三、第四位陸續倒地,空氣中瀰漫著血腥味。 “欺人太甚……!” 好不容易站起身的智岸,忍耐眼前的殘酷行為反射性地扶住彼岸,這回換彼岸被嚇得魂不附體。 “你們幹什麼!” 蔣師仁怒吼,手握住系在腰際的大劍,白色的劍刀緩緩從劍鞘伸出,等不及要殺人敵陣。 “副使,住手!” 王玄策轉身阻止蔣師仁出手,同時有數支銀槍將槍頭對準蔣師仁準備刺擊,使他不由得停下動作。 大唐使節團共三十六名,其中智岸、彼岸、大夫、口譯、兩位廚師等六名沒有攜帶武器,剩餘三十名雖有武裝,但是有四名莫名遭到殺害,所以目前情況是二十六人要面對三百多人,根本毫無勝算。 “光憑你我是不可能突破包圍的,只會白白送命,畢竟我們可不像鄂國公那般勇猛!” 鄂國公是大唐開國二十四功臣之一,姓尉遲,名恭,字敬德,他當時已經自朝廷退隱,為了得道修仙正悠然地生活著。他曾經數次輕易地擊退大軍拯救唐太宗,唐朝稱頌其豪勇前無古人,後無來者。如果在場的人是他,要戰勝天竺士兵一定易如反掌吧。 “我們要先忍耐,再伺機尋找逃離此地的機會,先虛與委蛇吧。” “唔……我明白了。” 蔣師仁不甘願地將手自劍柄移開,王玄策目光沉痛地看向倒地的士兵,中箭的四人似乎已經斷氣,一動也不動。 “愚蠢的中國人,這樣你們了解自己的處境了吧。你們或許算是死去的戒日王的客人,但對我們的新國王來說可不是。” 天竺男子嘲弄道。 “你說的新國王是誰?” 王玄策拼命忍下怒火,詢問這個關鍵問題。他認為天竺男子沒有隱瞞的必要,應該會給予回應,而事實也如他所想。 “新國王叫做阿祖那。” 漢字寫作阿羅那順或阿祖那,本故事則將他統稱為阿祖那。王玄策在數年前造訪天竺時,已經將重要人物的姓名全部記下,卻從未聽過這名字。 “他是戒日王的子嗣嗎?” “不是。” “是兄弟嗎?” “不是。” “那是孫……” “不是。中國人,你說夠了吧,別想拖延時間,快把武器丟下。” 王玄策一方面命令倖存的士兵拋下武器,一方面仍繼續抗辯: “不管新國王是誰,他都沒有理由對大唐國使兵戎相對,我會這麼說不因為我們是大唐,而是我認為不論對待哪一國的國使,都應該要有相應的禮節。” “我們的新國王就是法則。” 天竺男子傲慢地說道。王玄策連劍帶鞘丟下,兩手插腰與天竺男子對峙。 “你想拿我們怎麼樣?” “先帶你們去皇宮,再看新國王的定奪,如果你們敢逃就格殺勿論,你們再怎麼笨,也應該知道我不是口頭說說而已吧。快走!” 王玄策面無表情地催促眾人聽從命令,使節團的行李及武器都被沒收,雖然沒有被捆綁,不過這應該非是天竺人手下留情,而是他們懶得費工夫吧。 “一團三十六人好不容易平安從長安來到天竺,卻因為這群無法無天的傢伙喪失了四條生人命!” 王玄策內心非常憤怒,跟隨王玄策的士兵個個面色蒼白,但是因為相信這位領導者,所以沒有大聲叫鬧。 “新國王叫阿祖那嗎?他竟敢如此喪盡天良,我一定要讓他得到報應。” 為此他必須先看過阿祖那的相貌,所以與其被直接送進監獄,不如先進皇宮再入獄還比較好。 智岸走在王玄策三步之後,叮嚀彼岸說道: “別吵鬧。身為佛門弟子,能死在夢寐以求的天竺也算得償所望。” “那是你沒志氣才會覺得抵達天竺就可滿足逝世,貧僧可不一樣,到了天竺重要的是能否做出一番成就。啊~~如果貧僧在此遭邪教徒殺害,對佛法來說不知會造成多大損失。” 天竺士兵開始叫罵,儘管他們不可能聽懂唐語,卻似乎也對彼岸的話感到不快,眾人固然也覺得彼岸欠罵,但是他們可不覺得天竺這群傢伙有資格罵人。 他們走到巨大的城門前,守門的士兵與抓住使節團的士兵簡單地交談了一會兒。 厚重的門扉慢慢地打開,門的表面雖然貼有青銅,但是無數的新傷痕彷彿是在述說最近發生過戰事。 眾人被帶入城內,於士兵的監視下走在街道上。 “這是怎麼回事?” 王玄策不禁對眼前的異狀感到疑惑。 曲女城雖然不比長安,卻也是世上名列前茅的大都市,應有數十萬人口居住,可是王玄策眼前所見卻是大小住家皆門戶緊閉,路上行人稀少,只要看到軍隊就避之唯恐不及。 取而代之的是理所當然地在四處橫行的牛群。牛在天竺被視為聖獸,雖會榨取其牛乳或用來拉車,但是由於禁止殺害,所以它們不害怕人類,它們不只四處漫步,甚至還在路上休眠,或是悠閒地搖尾趕蒼蠅。 在唐人眼中這種行為雖然很可笑,可是連押送王玄策等人的軍隊部沒有刻意驅趕牛隻,反而恭敬地繞過它們引導俘虜前進。王玄策用宏亮的聲音說道: “看來這個叫阿祖那的人不得民心,他的王位坐不長久的。” 由於他說的是唐語,所以天竺人就算聽見也無法了解內容,智岸則在內心表示贊同,從百姓躲避軍隊這點看來,阿祖那的確不得民心。 戒日王的玉座是用號稱千年樹齡的黑檀木製成,座上雕有天竺遠古神話故事中登場的神明與聖獸,而且鑲有上萬顆寶石,如果想要購買,不知道要付出多少代價。 座上坐有一位男子,看起來年約四十過半,頭戴黃金王冠,身披裝飾有金色絲線的紫色絹衣。 “他就是阿祖那嗎?” 王玄策在心中暗付,卻仍挺胸面對阿祖那,儘管他只是一位正七品官,仍是大唐帝國的國使,有權要求對方以禮相待,到底阿祖那會如何反應呢? 阿祖那完全不看王玄策一眼。他的臉略黑且消瘦,鼻子堅挺,儘管表情看起來頗具威嚴,可是王玄策認為他缺少處變不驚的冷靜。從諷刺的角度來看,他像是對自己的玉座感到無所適從。 有位女性坐在玉座旁的鮮紅色椅子上,她是一位豐腴的中年婦女,相貌雖姣好,卻感覺不到氣質,大概是阿祖那的妻子吧。 阿祖那聽完報告,首次看了王玄策一眼。 “先把他們關進監獄,比照一般犯人處理。” 阿祖那咬著左手的大拇指指甲,厭煩地命令道。 阿祖那內心應該是這麼想的: “現在是關鍵時刻,我哪有時間應付這些中國的使者啊。現在連殺他們都嫌浪費時間,改天再處分吧。” 王玄策當場被左右兩側的士兵抓住雙臂,他立刻大喊: “餵!你先聽我說!” 這時已經沒有必要單方面守禮了。 “你不想跟我們修好,卻要拿走我們的貢品嗎?” “那又怎樣?” “天竺如何我是不知道,在中國這可是盜賊的行為,你知不知恥啊!這不是王者該做的事情吧!” 坐在阿祖那隔壁的女性尖聲叫罵,似乎是在責備王玄策無禮,王玄策則對其不多加理會,然後阿祖那表情一變,淺笑回答: “貢品是要給戒日王的吧。我接收了戒日王的一切,包括玉座、領土、財寶等所有事物,所以貢品自然也是我的。” “你有收下他的人望跟名聲嗎?” 王玄策的諷刺一針見血,阿祖那不禁表情抽搐。 “如果你想要靠力量為所欲為,那我也有辦法對付你。我告訴你,我們大唐可是有百万精兵。” 此話過於誇張。統一天下之後,大唐的正規軍經過整頓,海陸兩軍合起來只有六十萬。儘管如此,仍可說是大軍,可是阿祖那故意微笑回答: “那你們就派百万精兵來曲女城吧,我隨時候教,我們也有十萬士兵。” “實際數字是一半吧”王玄策在心中盤算。如果戒日王麾下的天竺軍全部歸順阿祖那,那兵力絕對不只如此。 天竺士兵強迫王玄策轉身,王玄策隨後聽到身旁的彼岸慘叫,並且再度罵道: “有些人是修行僧!別傷害他們!” 王玄策瞪視膽怯後退的士兵並心想: “阿祖那這傢伙以為自己是梟雄嗎?可是他遠遠不及同為梟雄的護月王。” 歷史上天竺的首次統一是在戒日王時期千年之前,統一的人叫做旃陀羅笈多·孔雀(Chandrasupta Maurya),別名“護月王”。 護月王在青年時期與從西側來襲的碰面,教唆他征服天竺,企圖在雙角王征服天竺之後擊退其軍隊,進而成為天竺的支配者。從他居然打算利用雙角王這一點可知,儘管當時他年紀輕輕,卻已經是野心勃勃的人物,同時也稱得上是一位陰謀家。 雙角王入侵天竺,可是面對激烈的抵抗卻陷入苦戰。他殺害數万領導對抗的婆羅門人,並將其遺體排列在印度河畔餵食鳶和禿鷹,企圖藉此給予天竺人民恐怖與挫敗感,可是終究以失敗告終,最後他放棄征服天竺,領兵返西。 護月王為此大為失望,或許還曾對天高喊“雙角王真是個廢物!”吧。如果他就此放棄的話,那也不過是個騙子,但是他立下志向:“我要靠自己統一天竺,不需借助雙角王的力量!”不愧是一代梟雄。 他首先設下計謀,打倒自己的主君難陀王篡位,然後奔走四方,說好听就是運用智略與武力,說難听就是不斷施行策略與殺戮,藉以擴大版圖。當雙角王繼承人之一的塞琉西率領大軍從西方襲來,護月王則率領象軍戰勝並且訂下有利的和約,最後他支配了廣大天竺的絕大部分,掌控無人可與之比擬的權力與財富,而阿育王就是護月王的孫子。 不過,據說護月王晚年飽嚐孤獨,天天過著害怕被陷害及暗殺的日子。 “王子就和螃蟹一樣,會吞食自己的雙親。” 他曾說出這句話,因為他曾被自己的子嗣背叛過。另外他還如此嘆息: “我不要領土與財寶,只想要一夜的安眠。” 護月王是天竺歷史上第一位實際存在的英雄人物,在他之前的天竺英雄皆是於《摩訶婆羅多》或《羅摩衍那》等史詩登場的神或半神,並沒有任何確認真偽的方法,然而由於與雙角王有所淵源,因此他與戒日王同樣可以根據外國的史書判斷時間性。其中護月王的下場眾說紛紜,有人說他退位成為修行者,甚至傳聞他自己決定在荒野餓死,不過事實如何就無人能知了。 總而言之,王玄策已經看穿了阿祖那的器量。如果他是護月王,勢必會將使節團視為賓客款待,並且與大中國締結有實際利益的關係;倘若有意捉住使節團,則會殺人滅口,不留下一絲證據。 “如果阿祖那是護月王的話,我也只能認命沉入恒河……但是他器量狹小,兩種選擇都做不到,憑我就可以對付他。” 王玄策被帶往監獄,卻堅信一定有辦法逆轉情勢。 到底王玄策等使節團一行人的命運如何?欲知結果,請讀下回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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