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歷史小說 大謀小計五十年·諸葛亮傳2

第9章 第八章未雨綢繆,操練水軍

柳條長了新芽,樊城的春天到來了,天空飄起了扯不斷揮不起的棉白飛絮,宛若喜極而泣的淚,一片片為這個季節增添了一分初來乍到的溫暖。 劉備倚窗而站,手裡握著一份剛收到的信,輕輕摸索著,說道:“公子劉琦請命去守江夏。”他緩緩轉過身來,“他到底去做重耳了。” 諸葛亮正用一方手絹輕輕擦著白羽扇:“出去總比留在襄陽好,公子這一陣子如坐針氈,尋不得個離開的法子,黃祖覆敗倒給了他一個機會。” 劉備撫額一嘆:“江東動作太快,一戰則定乾坤,江夏約有一半落在江東手裡,荊州東大門洞然開放,江東必為荊州日後大敵。” 諸葛亮從容地說:“亮卻以為荊州的大敵不是江東,而是北方。” “孔明是說曹操?” “是,主公可聽說曹操自北征烏桓復返鄴城,鑿玄武池以肄舟師,車船連軸,道路觀睹,儼然有渡江南下之意!”

曹操在鄴城訓練水軍的事劉備自然知道,他憂心忡忡道:“如此,該當如何應對?” 諸葛亮把手絹揣了,輕輕拂著羽扇:“幾月以來,我們已募兵近兩萬,如今關張趙三位將軍正日夜辛苦操練。亮的意思是,莫若分出一半以為水軍!” “水軍?”劉備不太了然。 “正是,一為防曹操南下,肄訓舟師以備大戰之用,二為將來溯江取巴蜀,三為長江橫亙天下,無論南吞北抑或北並南,不可不訓水軍!” 劉備恍然醒悟:“對,我們困守樊城,無有江域之助,只是卻去哪裡訓練水軍!” 諸葛亮黠然地一笑:“公子劉琦如今鎮守江夏,可遣兵歸附。” 劉備瞬間像是被陽光照透亮了,他忽然明白了諸葛亮當初為什麼勸劉琦離開襄陽,這不僅是救急,也是為他們自己將來計。他看著諸葛亮竟笑起來:“孔明好深的遠謀,你是不是早就算到這一步?”

諸葛亮誠實地搖搖頭:“可亮並不知黃祖會敗,只不過先布下局,再作對弈之算。” 劉備指著他笑了一陣:“我們該怎麼和公子說。” “公子與主公親近,主公肄訓水軍,也可說為他充實軍陣,公子地位在荊州岌岌可危,有主公鼎力襄助,他定不會拒絕。另外,把兵力暫歸於公子帳下,如此也可暫掩了襄陽耳目,只是需遣一將專為水師統帥!” 劉備諮問道:“你看遣誰去為好?” 諸葛亮並不猶豫,他似已深思熟慮:“雲長。” “好,就派雲長去!” 諸葛亮微微蹙了眉:“曹操南下指日可待,我們真要早作打算。”他認真地看著劉備,“主公,亮有個不情之請,望主公恩允!” 劉備也斂了容色:“孔明何須顧慮,但言無妨!” “若劉鎮南異日以荊州相託,望主公不要推辭!”諸葛亮聲音很輕,意思卻很明銳。

劉備緩緩地沉默住了,他把劉琦寫給他的信輕輕放在案上:“劉景升倘若有江河歸海之日,尚有公子劉琦,公子承繼荊州印綬乃天經地義,我怎能奪人之地。” 諸葛亮勸道:“劉鎮南自聞黃祖敗訊,便自一病不起,若一朝不測,公子遠在江夏,蔡氏掌控帷幕之內,公子即便聞喪報而奔,也恐為蔡氏所阻。主公近在樊城,又能常進出荊州牧府帷,莫若趁著劉鎮南尚未撒手之際,先取下荊州印綬,以為安身之地。得荊州八郡,尚可抵擋曹操鐵騎,不然憑區區一樊城,曹操一來,頃刻土崩瓦解,亮也束手無策。” 劉備知道諸葛亮的話有道理,可他到底有不能做的道義理由,也有做不了的能力理由,他長嘆一聲:“取荊州談何容易,孔明容我再想想吧。” 諸葛亮不得已,他偏偏遇上一個仁德君主,捨不得卸下道義負擔,若是曹操,一面和你推杯換盞稱兄道弟,一面已把荊州上上下下換成他的人,一面已將不服順的荊州舊人屠戮殆盡。

諸葛亮在心底嘆了口氣,他起身道:“主公,今日事議畢,亮先行告退。” 劉備忽然想起諸葛亮的家人今日接來了樊城,他不去看望家人,卻被自己拖在這裡說了大半日話,忙道:“孔明自去便是。”他又真誠地補了一句,“代問好。” 諸葛亮笑著行了一禮,躬身走出了門。 他和劉備住得很近,只有一條街,他因只一人,便覓了一所小宅。 風起了,不冷,卻很大,捲起了滿地的塵埃,行人走在路上連眼睛都睜不開,躲躲閃閃地在房檐下踅來踅去。 風幕遮蓋了天地,周圍的景物都變得模糊,像罩在一塊紗布里,陽光也被這風阻擋出去,連太陽都被吹得無影無踪。 “好大風!”諸葛亮嘆道,把羽扇擋在頭上,他艱難地朝前行走,頭上的葛巾幾乎要被風吹掉了,身體也隨時可能被風捲到半空中。

前面忽然衝過來一個人,兩個人都沒有防備,結結實實地撞在一起。 “誰啊誰啊!”那人揉著肩膀,氣不打一處出。 諸葛亮也被撞得手酸腳軟,羽扇揮揮面前的塵土,仔細一看那人,冷不丁吃了一驚,他失聲道:“龐士元!” 龐統唬了一跳:“你,是你……” “士元如何在這裡?”諸葛亮驚喜地說。 龐統朝旁邊的房檐下走了兩步:“我來此會一位朋友,才要回去……”他裝作去擋風,卻拿余光去打量諸葛亮。 他想不到自己會遇見諸葛亮,這遭遇讓他措手不及,他還沒想好如何應對。 “你如今在劉備處……”他有氣無力地說,其實這恰恰是最令他困惑的一件事,他原來以為諸葛亮既追名逐利,和蒯家黃家攀上親戚關係,總該藉著他們的蔭庇去荊州牧府中謀得要職,可諸葛亮數年之間竟不見任何入仕動靜。待得龐統以為諸葛亮大約想當田舍翁時,他又忽然離開隆中,竟去投靠了潦倒寄寓的劉備,龐統也不得不慨嘆諸葛亮屈才了。諸葛亮平生所舉往往匪夷所思,非尋常之心可斷可猜,龐統覺得自己彷彿從來不曾認識過諸葛亮,或者他以前認識的諸葛亮是錯誤的。

“是。”諸葛亮笑道,他心裡忽然不由自主地彈出一個念頭,如果龐統也能來相助劉備,那該很好吧。 龐統拱拱手:“天風太烈,我先告辭了!” 諸葛亮追了幾步:“士元去何處?” 龐統略停了停,他回頭凝望著那一片昏蒙的天空,風吹得他的頭巾呼啦啦飛揚,如雲般覆蓋下來,遮住了一雙眼睛,他的聲音在風裡翻轉:“或者,有一天,我們見面之時,能成為朋友吧!” 諸葛亮呆了,可待他反應過來,龐統已走遠了,他望著被大風吞沒的背影,說不出的複雜感覺侵蝕了他,龐統這一句話是多麼來之不易。 諸葛亮忽然笑了出來,風已漸漸小了,一縷縷彷彿從他含笑的臉龐流過去,猶如沒有痕蹟的淚。 他走到家時,院門沒有關,小院的地上橫陳著被風吹亂的新葉,他小心翼翼地跨過它們,輕輕推開了虛掩的門,房間里新添了兩個捆得結結實實的箱子,在乾淨光滑的地板上摞得整整齊齊。

明媚的陽光穿透了窗櫺,女子背著光站立,是那霞光中的一抹雲。她彷彿從水下緩緩升起,那張熟悉的臉漸漸變得清晰而可愛。 他笑了一聲,而後,她跑了過來,一下子抱住了他。 “瘦了。”這是她見到他之後的第一句話。 “是說我瘦,還是你瘦?”諸葛亮調侃道。 黃月英捶了他一拳:“你又貧嘴!”她仰起臉,目光從他的額頭慢慢勾向下顎,“真瘦了呢,一年沒見,又瘦又黑,你沒吃飽飯麼,還是夜夜不睡覺?” 諸葛亮笑道:“你不在,吃不飽,也睡不著。” “呸!”黃月英輕輕啐道,她抱住他的肩膀輕輕搖了搖,“算我信你一次,我既來了,你現在可以吃飽飯,睡好覺了。” 諸葛亮卻不甚欣喜:“嗯,樊城或許不久將有大戰,到底不太平,你待兩天還是回岳丈家吧。”

黃月英低低地嘟囔了一聲什麼:“均兒去季常那兒了,我是獨個來尋你的,你又要趕我走,你總是有理。” 諸葛亮笑著握住她的手,卻想起一事:“對了,元直母親來了,待會兒去見見吧。” “是麼,那真好!”黃月英開心地說。 “月英,”諸葛亮又鄭重起來,“也許就在今年,樊城將陷於戰火,我不想你受此牽連,萬一戰事陡起,我一旦顧不到你,你獨個如何脫身?” “知道了!”黃月英抱怨了一聲,“我會走,你不用這麼著急趕我,不過,你得讓我待到想走的時候!”她牽住他的白羽扇,手指調皮地戳了戳,眨了眨眼睛,孩子似的投入他的懷裡。
斜陽在院落裡揮毫出一片煙靄,彷彿褪不去的啼痕,幾片樹葉臥在地上,沾了落霞的色彩。

徐庶席地坐在院中,順手撿起一片樹葉,用力地抹乾淨,塞進口裡,嗚嗚地吹鳴著。曲調很哀傷,惹出人的悲懷感慨。 諸葛亮皺眉頭:“元直如何奏起哀音來?” 徐庶“呸”地吐掉樹葉:“是麼,我可沒想奏哀音!”他籲了一口氣,“不吉利,不吉利,昔日師涓於濮水上聞亡紂之音,奏聽於晉平公,以至晉國三年大旱,赤地千里。今日徐元直奏哀音,是要應在什麼上?” 諸葛亮斥道:“越說越離譜,把話吞回去!” 徐庶一聲長笑:“孔明也疑神疑鬼,我不過玩笑耳,區區曲音,總不至奪了徐庶的命!”他凝視著諸葛亮,“我可還想多活五十年,與孔明同建大業,共成大事。” 諸葛亮笑出了聲:“五十年,你我皆齒搖發落,年至耄耋,垂垂昏瞀也!”

“垂垂昏瞀也還是朋友!”徐庶輕輕地說,卻說得非常流暢。 諸葛亮一陣感動,徐庶的話舉重若輕,雖平淡,卻極真誠,他慶幸自己能有徐庶這般肝膽相照的摯友。世間人匆匆過往,彼此相望皆如路人,知心朋友卻是可遇不可求,遇上一個是前生福祉所造,也是今生極致樂事。 徐庶望著天空慢慢流度的浮雲:“有老母在堂,有摯友在側,有明主在上,徐庶此生足矣!” “亮也足矣!”諸葛亮回應道。 兩人對望了一眼,心意相通的笑在彼此的眼睛灼灼閃亮,徐庶揚起一隻手,歡樂地揮了揮:“孔明,當日你在隆中自比管樂,如今看來已初見端倪!” “是麼?”諸葛亮卻是若有若無的表情。 “那還不是麼!”徐庶肯定地說,“其他不論,十二道教令宣下,而今風氣為之一轉,公門與會再無喧嘩,僚屬皆守法循制,再不敢玩忽職守。以小見大,治一縣若斯,何況治一國。” 諸葛亮輕淡地一笑:“這是好話,你沒聽人家議論麼,說諸葛亮刻薄人,乃商鞅再世!” 徐庶不在乎地擺擺手:“旁人非議輕若鴻毛,用主公的話說,論至德者不和於俗,成大功者不謀於眾。” 諸葛亮笑道:“這是主公的話麼?” 徐庶也自大笑,他看住諸葛亮,透亮的眼睛裡沒有一絲摻假,誠摯地說:“真想看見你實現管樂之志。” 諸葛亮低聲道:“會讓你看見。”他把自信的笑沉澱在深湖般的眼睛裡。 徐庶大聲地說:“我等著那一天!”他伸出一雙手,兩片落葉在指間紛紛飄墜,被晚霞牽絆住的晚風姍姍來遲,輕輕地撫上朋友們笑吟吟的面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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