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歷史小說 大謀小計五十年·諸葛亮傳3

第7章 第六章苦戰堅城鳳雛殞命,兵分三路臥龍救急

激烈的鼓聲猶如暴雨摧林,一聲鼓響,攻城士兵肩抗著雲梯踏步向前,再一聲鼓響,雲梯已頂在城牆上,密密麻麻的士兵彷彿螞蟥一樣依附在雲梯上。嗜血的吶喊聲震驚四野,彷彿肆虐爆發的洪水漫上了高大的城牆。 “攻!”攻方的中軍樓車上,指揮小校賣力地揮舞手中的紅色旗幟,每揮一下都會高聲吼叫,那站在指揮旗旁的擊鼓手掄起遒勁的胳膊,兩把一尺鼓錘重重地敲在碩大的牛皮鼓上,咚咚的聲音震耳欲聾。 “下!”城樓上旌旗一展,數不清的硬重滾木飛砸而下,撞在攻城士兵的身上,爆發出清脆的骨骼粉碎聲。無數的士兵被滾木擊中,隨著滾木一起落入城下,摔成了血肉模糊的一團。 “澆!”城堞間又是一聲歇斯底里似的喝令,攀城的士兵只感覺頭頂一片昏暗,嘩啦啦彷彿雷雨襲擊,滾燙的熱油當頭澆下,燙得頭皮俱脫,慘叫著摔出雲梯,直墜而下。

漸漸地,城下的屍骸越堆越多。城樓丟下了火把,火焰點著了熱油,城下立刻燃成了一片火海,屍體嗞嗞地冒著黑煙,散發出一股股惡臭,而催促進攻的鼓聲依然不斷。所有的士兵都不敢畏縮退後,頭上頂著滾石熱油,身體冒著火焰濃煙,一隊一隊死冒矢石而進。各營的屯長手持鋼刀押在後面,將個別臨陣怯戰的士兵就地斬首。 中軍“劉”字大纛下,龐統立馬看得真切,臉上煞是焦慮,眼看己方死傷士兵越來越多,他實在忍不住了,大聲對劉備說:“主公,不能再強攻了,傷亡太大,縱然攻下雒城,我軍也是慘勝,又如何兵行成都!” 劉備猶豫著,手緊緊扣著韁繩,眉頭時鬆時緊,似乎正在和內心的糾葛矛盾進行鬥爭。 城上陡起箭雨,鋪天蓋地的弓箭彷彿長了刺的一張碩大的布,遮住了半邊天空,此起彼伏的慘嚎聲響徹城下,更多的士兵撲倒在地,羽箭猶如從高空錘下的釘子,把一個個肉身釘在地面。

突然,樓車上揮旗指揮的小校手一鬆,紅旗如落葉飄墜,一支利箭射穿了他的眼睛。他倒栽身體,從高高的樓車上直摔而下,嘭地在地面彈起了三尺高,又重新落下,揚起的塵土迅速地覆蓋了他流血的臉。 中軍指揮旗一倒,鼓手茫然無所措,鼓聲一下弱於一下,各營將官不明軍令,號令聲胡亂而起,攻城士兵頓時亂成了一片,有去扛雲梯攻城的,有準備撤兵的,有拿著兵器亂跑一氣的。一眾人吵吵嚷嚷,亂無章法間,雒城守軍趁機發起了猛烈的反擊,剎那間,箭如飛蝗,滾木不斷。 龐統見狀,急得大叫:“主公,趕快宣令撤兵!” 劉備也著了急,揮舞手臂大喊:“撤兵!” 可中軍也亂成了一團,強悍的弓弩射程很遠,把中軍包圍在密集的箭陣裡,加上四面是逃散奔跑的士兵,逼得中軍陣腳潰亂。

卻是萬分危急,哪裡由得按常規循事,龐統高聲道:“主公,你護住中軍撤退,我去城下宣令!” “你不可去!”劉備拉住龐統。 “顧不得了,旁人宣令不知兵法,會自亂陣腳!”龐統大吼,此刻竟也管不了什麼君臣尊卑。 他一揚馬鞭,那馬才邁出一步,哪知便如同被扎了死穴般,前蹄一軟,倒栽著往下俯倒,嚇得劉備大驚失色。幸而有近旁的步弓手奮力抱住將要倒地的龐統,方才未曾摔傷,再看那戰馬軟成了一攤爛泥,任你如何甩鞭呵斥,它硬是不肯起身。 “士元,騎我的馬!”劉備跳下馬來,將韁繩遞給龐統。 情況緊急,龐統也不推辭,翻身上馬,揮鞭急趕,飛一樣射入了雜亂得猶如荒坡野草般的攻城士兵陣列裡。 他猛一彎腰,從一個死去士兵的手裡拔出一面紅旗,行馬在散亂的軍陣中來回奔跑,手中旗幟高高舞動:“主公軍令!左營向左退,右營向右退,各營不分什伍隊列,只歸大營!”

他趕馬奔馳,高亢的聲音在戰場的嘈雜中不停息地重複,喊得嗓子嘶啞,面色發青,卻仍是撐著力氣吼叫。 雒城守軍望見亂軍中一人一騎揮旗奔跑喊話,紛紛疑問道:“那是誰?” 有校尉搭了涼棚觀望,說道:“定是劉備,上面可說了,劉備騎著白馬,這人坐騎不正是白馬麼?” 聽說是劉備,雒城守軍都興奮了,有人高呼:“拿強弩來,定要射死這大耳賊!” 重有二十斤的弩弓扛在城垛上放好,兩個士兵手搭弩機,目光死死地瞄準望山,用了吃奶的勁才扳開機括。只聽嘣的一聲,利弩切割著空氣,在空中劃過了一條剛勁可怕的冰冷弧線,帶著尖嘯的風射向了龐統。 “主公軍令!……”龐統再次提聲高喊,聲音卻忽然被掐住了。 彷彿被一隻巨大的手攫住,他所有的動作都在一瞬間凝固了。驀地,手中的紅旗掉落於地,弩的速度和坐騎的速度互相衝撞,他被這衝力彈得飛出了馬鞍,大鳥般在空中滑行了一段距離,隕石一樣從天空墜落人間。

“射中劉備了,射中劉備了!”雒城守軍爆發出亢奮的歡呼,所有人都擁在城垛後,又是拍手又是跺足,興奮得如同過節一般。 好似突如其來的山崩地裂,劉備的腦子轟地被炸空了,他眼睜睜地看著龐統被強弩射飛出去,重重地倒在屍骸堆積的狼藉裡,竟一點也反應不過來,直到聽見城上的呼喊,他才清醒過來,慘烈地嚎叫道: “士元!” 他想也不想地衝了出去,口裡狂呼著:“士元!”身後的親兵都嚇得面如土色,一個個撲上來,死死地抱住他。 “主公不可!”親兵拖著他的腿。 劉備忽然憤怒了,悲憤和慘痛讓他的力量爆發了,他飛起雙腳將一干親兵踢倒:“滾!誰敢攔我,我就殺了誰!” 他跳上一匹戰馬,血燃燒了他的眼睛,他像野獸般狂吼著,手提長劍沖入了混亂的戰場。親兵們都是滿臉驚惶,哪裡敢耽擱,只好跟著他殺了進去。

周圍晃動著灰色的身影,箭的呼嘯和人的慘呼擦過耳際,他什麼都不管了,心裡只有一個念頭:一定要救回龐統! 馬蹄踏過殘破的屍體,濃稠的血騰起了慘紅的霧氣,眼裡瀰漫著灰黑的塵土,潰敗的士兵倉皇地向後退去,卻擋不住身後如潮水湧來的羽箭。 戰馬一聲悲鳴,城上飛來的弓弩射穿了馬腹,戰馬四蹄一軟,在即將倒地的剎那,劉備手撐馬鞍敏捷地躍下,竟剛好落在龐統身邊。 龐統倒在屍骸遍地的血肉戰場上,頭髮散成了一片雲,輕軟的鱗甲破成了三塊。那一支強弩彷彿從地獄裡射出來一樣,當胸刺穿,將他牢牢地釘在地上,噴湧的血染紅了他的身體,像是一隻被縛的火鳳凰。 “士元!”劉備搖了搖他的肩膀。 龐統喘著氣,血不斷地湧出唇邊,他望著劉備,流血的口裡艱難地說出了最後一句話:“主公,快走……”

喘息漸漸微弱,眼睛裡的神采一點點黯淡下去,灰色的目光裡彷彿凝結了無限的遺憾。他一動不動,在塵土滾滾的戰場上,用最後的力氣望著劉備,望著這個他命定的主公,再也說不出一句話了。 剎那之間,劉備竟想在這血肉戰場間放聲大哭,他抱住龐統,忽然閃出的念頭是不如就這樣死了吧,和他的臣子,他的士兵,以及他的抱負一起埋葬掉。 “主公!”親兵焦急地策馬呼喊。 一聲聲的喊叫將劉備霎時的失神收了回來,他抬起頭,被鮮血浸染的的盧馬橐橐奔來,清脆蹄聲在喧囂戰場上竟是這樣動聽。他咬咬牙,抱起龐統,躍上馬背。 “駕!”快馬如飛,城上的羽箭猶如追命的亡魂般緊緊跟隨,的盧馬帶著他左沖右突,然羽箭密集,肩背上到底中了兩支箭,卻哪裡顧得上查驗。

馬蹄聲猶如遠去的哀悼,漸漸地沒於灰濛蒙的地平線盡頭。
天色漸晚,寥寥疏星在水濛濛的天空時隱時現,彷彿蒼天的眼淚,夜晚的山風陡起,聲音戚戚的如泣,吹得軍營裡的旗幟碎裂般地響動。 益州的山野真冷啊!劉備不停地打著冷戰,中軍帳封得嚴嚴實實,而徹骨的寒意卻在帳內瀰漫。燈光幽幽的像是墳墓上的磷火,劍鞘上盤旋的魑龍像是吐著血舌頭的幽魂,案上的竹簡彷彿一段凍得硬邦邦的冰,聽見風聲在帳頂盤桓,也能讓他不寒而栗。 “主公!”中軍帳的門簾被人掀開,法正滿臉是淚地跑了進來。 劉備發著抖,他口裡張了張,什麼聲音也沒發出來。 “主公,我來遲了!”法正匐地而跪,抽噎著泣不成聲。 “孝,孝直……”劉備終於想起了法正的名字。

法正跪上前幾步,手撫著案幾哭道:“士元,士元怎麼就沒了……”他嗚咽著,眼淚淌在案上,潤濕了好大一片。 劉備聳動著鼻翼,想哭卻哭不出來。 “孝直。”他喊著這個名字,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彷彿只是想喊一個名字,就像溺水時,手上總得抓點什麼。 法正哭得快背過氣去,一面哭一面從懷裡取出一封信:“主公,我運糧回來,在轅門口遇見荊州信使,我就把信帶來了!” 劉備虛弱地捧著信,目光晃悠悠地盯著那一行行模糊的字,彷彿看著一枚枚沉在水底的石頭。 “主公見啟:雒城難攻,強攻非上策,可自荊州調兵入蜀,以成內外掎角之勢,入蜀統帥可由軍師任之。荊州重鑰,當擇善將守之,期主公定奪!亮、羽、飛沐手。” 字沉入了黑暗中,一滴水掉在寫信的青色竹板上,難道是淚水嗎?

他想起龐統在攻城前勸誡過,應該等法正回來商議後再做決斷,可他固執己見,非要擅行強攻。如果他當時聽進去一句話,等到法正帶來這封信,知道荊州已定好了雙贏策略,他就不會強攻雒城,龐統就不會死了…… 可是龐統已經死了…… “士元死了……”他竟然把這句血淋淋的話說了出來,真是痛苦,彷彿飲了千年釀造的苦酒,每個毛孔都苦得不能忍受。 “主公,”帳外有人輕輕呼喊,“龐軍師入殮。” 劉備像被叫魂似的,跟著那喊聲走了出去,右近的營帳內,燈光暗弱如深洞裡吹出的冷氣,照在身上只是徹骨寒冷。龐統便躺在一面錦席上,像被榨乾了水分的白藕,慘白得讓人不敢逼視,一口黑漆漆的內棺沒有加蓋,森森地泛著黢青的光,彷彿張開的死亡嘴唇。 兩個親兵抬起龐統,小心地挪進了棺裡,曾經如此鮮活的人,一瞬間便只能蝸在逼仄的一丈棺木里,永遠地埋在不見天日的黃土下。 劉備親自將一面蜀錦編織的招魂幡蓋在龐統身上,燈光幽幽一晃,長幡上的神仙人物圖案活動起來,彷彿是依依著紅塵遊戲的魂魄,浮在半明半昧的空氣裡,牽住一陣夜風,艱難地訴說那彌補不了的遺憾。 他深深地拜了下去,垂頭的一剎,眼淚像飛瀑般不能遏制地流淌而下。當他沒有見到龐統的屍身時,還以為那死亡只是夢一般的幻象,但原來一切都如此真實,真實得讓人害怕。 他失去的不僅僅是一個智囊,一個僚屬,一個朋友,更失去了踏實的感覺。那本來被握在手心裡支撐他行走的條杖,卻在忽然間化作塵埃,身體和心理上的依靠塌了一半下去,他成了殘廢,躑躅在雒城堅固的堡壘下。 他緩緩地轉過身來:“孝直,”他對泣不成聲的法正說,“回信荊州,請發援兵。” 棺木合上了,“咔”的一聲,龐統被燈光融化的身體徹底壓在黑暗裡,成為永恆不可複現的消失。
雨滴在屋簷下輕敲,菸絲一樣的水霧隨風盪進了屋裡,眼淚似的流在地板上。 屋裡很是安靜,但這安靜中卻隱沒著低低的哭聲,每一聲的抽泣都讓人心頭髮緊。 案上的竹簡平平地放在一堆卷冊中,簡上的每個字都暈開淡淡的墨痕,像是在水里浸泡過,讓那字跡顯得模糊,彷彿開敗了的殘花。 “孔明:不聽君言,強攻雒城,致使士元中箭奄忽,我心慘痛,悔恨錐骨。死生俯仰,朝登廟堂,暮歸窀穸,豈不悲乎!三年暌違,本欲謀定益州,踐行隆中大計,與君執手相會錦官城。而今困於雒城,形若羝羊觸藩,飛鳥折翅,淒惶而不知所往,恨甚悲甚!惶恐計較,荊州當付云長守之。期君早日入蜀,不甚翹首之至。” 眼淚慢慢地淌了下來,用手擦去一次,更多的淚水流下,擦不掉了,便如那阻遏不住的悲傷。 很多的回憶浮現了,想起那個有著驕傲面孔的少年,他站在熙熙攘攘的學子中間,揚起了頭顱,揚起了年輕的聲音。多麼美好啊,縱是那份讓人不喜的驕傲至今思來也足夠感動。 可這個少年去哪裡了,就彷佛一個忽然出現的念頭,乍然之間,念頭就消失了,等你要回想時,卻再也想不起來。 諸葛亮閉上眼睛,龐統的身影在腦子裡飛逝而過,他在意識裡伸手去抓,只抓住了一片虛無的空洞。 睜開雙眸,簾外雨聲滴答,朦朧的水霧彷彿沉在空氣裡的嘆息,恍惚地,似乎是他掀簾進來,他笑著說:“孔明……” 孔明…… 幻像一瞬間生起,一瞬間滅寂,猶如諸佛眼中乍生乍滅的世界,短暫到你還不曾經歷就消失了。 屋子裡的人都在哭泣,張飛叉著手腳倒在地上,哭得聲斷氣絕;關羽不住地抹著淚,鼻息越發地沉重;趙雲低了頭,眼睛紅紅的,一聲接著一聲地嘆息;還有修遠,隨在自己身邊,一面抹淚一面暗暗端詳諸葛亮,很擔心自己會承受不住…… 諸葛亮再次將目光投在那竹簡上,信中的語氣沉痛得像在滴血,他幾乎能在這信裡讀到一種深冷的寂寞,彷彿是一個陷入枯井裡的孩子對遠方大人的苦苦哀呼。 他將信握在手裡,細微的粗糙感讓他疼痛,也在慢慢地讓他清醒。劉備在召喚他,益州在召喚他,隆中策略在召喚他,他不能繼續讓悲傷長期佔據意志,當務之急,是要救出劉備,挽回大局。 他擦掉眼淚,穩穩地拿緊羽扇,吩咐修遠道:“修遠,給三位將軍打盆熱水!” “嗯!”修遠擦著眼淚出去,須臾端來一盆熱水,盆中果浸著三塊手巾,他將臉盆放下,擰了手巾,分別交給關張趙。 張飛把手巾隨意搭在臉上,抖著胸脯悲哭;關羽握著手巾也沒朝臉上抹,雙手揉了又揉;趙雲卻似體會了諸葛亮之意,忙擦乾眼淚,坐正了身體。 “三位將軍!”諸葛亮沉住語氣,“哀心過甚,無補於事,如今危急存亡,請暫忍悲傷!” “軍師!”張飛哭道,“讓我哭個痛快吧!”他在地上翻了個身,轉過背繼續哭,手巾掉在地上,也懶得去撿。 諸葛亮嘆息一聲,他起身走向關羽,又鄭重又沉穩地說:“雲長,主公已將荊州託付於你,望雲長暫守哀心,以大局為重!” 關羽慌忙掩淚,騰身而起:“軍師言重,關羽怎敢貽誤大事,縱是慘惻錐心,為護佑大哥基業,也當忍而不發!” 諸葛亮感慨道:“雲長深明大義,令亮感動。荊州為我方重鑰,望雲長恪謹守之,亮也相信雲長當不負重托!” 關羽拍著胸脯說:“軍師放心,關羽定當竭忠盡力,效之以死。俾得荊州不失,穩為基業,定不負大哥所託、軍師所囑!” 諸葛亮聽關羽說了一個“死”字,眉峰不經意地一彈,已生出一絲不悅,他沒有顯露異樣,語調鄭重地說:“雲長肝膽千秋,自當為守荊州不二人選。然荊州重地,需謹慎守之,亮不免囉唣叮嚀,請雲長銘記。東連孫權,北拒曹操,是為守土之本;持重用兵,擇賢相輔,是為守土之則。” 關羽雖覺得諸葛亮叮嚀繁縟,守荊州於他便像是護著一個不會跑遠的犢子,其實費不了太大力氣。可他不便拂了諸葛亮的面子,還是恭敬地說:“軍師囑託,關羽銘記。” 諸葛亮其實很不放心,他很想紮紮實實地再多吩咐兩句,又怕傷了關羽的自尊,也覺著是自己疑神疑鬼,守土之責一旦扛在肩上,關羽焉能不慎重待之。 他又走向趙雲,趙雲立刻起身一拜,做好了靜聽軍令的鄭重姿勢,諸葛亮滿意地點頭,說道:“子龍,我已定下入蜀策略,”他看看還在抽泣的張飛,“由翼德率先鋒部,直取江州,打開入蜀門戶,而後……” 他停了停:“我們兵分三路,南路由你率領,自江西而進,攻取江陽,北向犍為,自南面進逼成都!中路由我親率,沿涪江取德陽,直取成都!” “北路,”他又看了一眼張飛,“由翼德統率,從墊江北上,直攻巴西閬中,自北兵臨成都!” 聽得三路大軍都劍指成都,卻不去解救處於危險中的葭萌關和雒城,趙雲微一鎖眉,小心疑問道:“軍師不欲救急火,反將兵力都揮向成都,云不甚明了,望軍師賜教則個!” 諸葛亮莫測地一笑:“揚湯止沸,不如釜底抽薪。若分兵救兩地,一則兵力分散,從荊州去葭萌關或雒城,關卡重重,未曾解危,便屢遭惡戰;二則深入腹地,戰線太長,輜重無法輸轉,若全軍進逼成都,足可敲山震虎!何況三路大軍分兵而略,皆有疑兵之勢,例如翼德所率北路便是麻痺葭萌敵軍,使他們誤以為翼德將率軍北上解圍,可大漲霍峻士氣,威嚇敵軍膽氣!” “軍師高見,雲明白了!”趙雲心悅誠服地說。 “至於雒城,”諸葛亮思忖著,“若德陽攻下,則往西一路可暢通,我便親往雒城,以解主公之危。” 關羽見張飛還躺在地上吭吭戚戚地哭泣,走過去踢了他一腳:“莽漢,別像個娘們儿一樣哭哭啼啼,拿起你的丈八長矛,和軍師入蜀,去給士元報仇!” 張飛背對著他,肩膀抖得像在篩糠:“我不光是哭士元,我還,還哭你……” “你哭我幹嗎?”關羽又飛踢他一腳。 張飛嗚咽道:“兄弟一場,如今我和大哥都去了益州,你卻守在荊州,也不知道哪年哪月才能見面,我難過……” 關羽震驚,他怔怔地很久都沒有動,剎那,像是壓抑的感情衝決了理智的堤壩,他一把抱起張飛,搖著他的肩膀說:“張老三,不許哭,你老是哭個不停,惹出老子的眼淚!” 他張開手臂,將他的兄弟擁在懷裡,瞬間,眼淚奪眶而出。
諸葛亮推開門,水晶似的陽光便趁機從空隙處溜進去。馬良正等在裡邊,身邊挨著的是馬謖,兩兄弟都被剪刀似的陽光切成兩半兒,一半光明,一半暗淡。 諸葛亮微微笑了一聲,馬氏兄弟見諸葛亮進來,齊整地起身行禮。 “孔明兄,我想入蜀。”馬良見到諸葛亮的第一句話便是一個醞釀很久的請求。 諸葛亮去文卷堆積的書案前坐下,一面翻捲宗,一面說:“那不成,你得留下來。” 馬良巴巴地說:“為何?” 諸葛亮靜靜地看著他,白羽扇輕悠悠地拂了一下:“荊州很重要。” “我知道很重要,可是……”馬良為難地咂了咂嘴皮,“我想跟著孔明兄,這一直以來,我不都跟著你麼?” 這孩子氣的話讓諸葛亮微笑:“讓季常總做諸葛亮門下書佐,屈才了。季常還是留下來,關將軍身邊不能沒有人。” 馬良知道諸葛亮一旦決定,便無法扭轉,他只好拋出一個疑問:“主公為何擇關將軍守荊州?” “關將軍很合適。”諸葛亮平靜地說。 “我倒以為趙雲將軍最合適。”馬謖插話道,他一說話,便會不由自主地做手勢,越是激動時,手勢越誇張,彷彿在配合情緒。 諸葛亮翻閱文卷的手戛然而止,他頓了一剎,將竹簡輕輕一攏:“關將軍是主公義弟,二十年來隨從周旋,從無貳心,忠義可昭,勇略可讚,當為守荊州首選。何況,此為主公親定。” 馬謖不是個輕易沉默的脾氣:“話是如此,我也讚歎關將軍忠勇。可關將軍太過剛烈,得罪的人太多,我怕他與群僚相處不好,生出嫌隙,遺下禍患!” 馬謖能看到這層利害,諸葛亮不由得刮目相看,他卻不點破,含糊地說:“關將軍為人不徇私,不謀利,卻是難得。雖剛烈過甚,若有賢德之才從旁輔佐,也不會關礙大局,故而我才讓季常留下,也可在緊要時進諫一二。” 馬謖像抓住了松鼠的尾巴,沒完沒了地捋下去:“孔明兄讓公子劉封為入蜀先遣,是不是為了把關將軍和公子分開?” 馬謖很聰明,可太愛顯擺,這是一切少年有才者的毛病。諸葛亮並不覺得可厭,只是認為他需要歷練,把自己的鋒芒收斂成不紮眼的大智慧,他用期許的目光緩緩地註視著馬謖:“幼常,這次,你隨我入蜀吧。” 馬謖沒想到諸葛亮會帶給他這麼大的驚喜,他雀躍道:“能隨在孔明兄左右,我求之不得!” 馬良假裝嫉妒地瞪他:“美得你!” 馬謖洋洋自得地搖晃腦袋,他彷彿已看見被柔軟清幽的岷江滋潤的天府沃土,那真是個安逸靈魂的天堂。他快等不及了,恨不得一腳跨過長江,踏進繁華似錦的成都,披著華美蜀錦織成的兩千石朝服,治兵治民治國,賺得風風光光的美譽,把馬謖的名字刻在青史裡,讓後世人摩挲著他的名字說:“這個人經綸天地,真足為模範!” 馬謖想著想著,美好的憧憬在臉上盛開為微笑的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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