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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第二節

新宋·十字2 阿越 3406 2018-03-13
石越坐著標有自己官職的馬車來到董太師巷的王丞相府時,天色已經完全黑了下來。但是董太師巷各大宅院住的都是朝廷重臣、親王貴戚,各府邸大門之外,都高挑著大紅的燈籠,倒似一排排的路燈,把董太師巷照得燈火通明。 石越在王府門外四五米處下了馬車,早有丞相府看門的家人過來詢問道:“這位大人可是來拜會我家丞相的?” 石越微微點頭,抽出一張名帖,遞給看門人,說道:“下官直秘閣、中書檢正官、同知貢舉石越有事拜見大丞相,煩勞通告。” 看門人聽了這一串官職,知道石越的名頭,倒也不敢怠慢,說聲:“石大人稍等。”連忙跑了進去通報。 石越在外面等不多時,一身綠袍的王雱便迎了出來,挽著手把石越請進府中。 王雱暗暗奇怪石越怎會在晚上來拜訪他父親,看著這個一路高升、仕途得意的石越,王雱心裡不太是滋味。他覺得自己因為是宰相之子,所以升遷受到製約,到現在都沒有機會從事實際政務,一直做皇帝的侍講。在經義局修撰,在《新義報》做編輯,對於很盼望能有真正的“事功”的王雱來說,有時候他真是很羨慕石越。如果自己有機會的話,一定比石越做得更好吧?王雱打心裡就是這麼認為的。不過自從前一次耍手段把石越整得七葷八素之後,王雱算是狠狠出了一口悶氣,“居然敢嘲笑我,嘿嘿……”想到這裡,王雱不由斜著眼睛看了石越一眼,只見石越臉上掛著一絲不變的微笑,就這麼看來,別人倒以為這兩個年輕人是莫逆之交。

“虛偽!”王雱在心裡罵了一聲,他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己也是同樣的虛偽。 王安石已經在客廳等候多時了,他也不知道石越為什麼會這麼晚來拜會他,因為石越實在很少來王府,此時前來,必有要事。他並不知道呂惠卿和常秩等人在禮部搞的名堂。 石越進來後,向王安石行了一禮,分賓主坐下。他和王安石打交道久了,知道王安石的脾氣,當下也不客套,開門見山地說道:“丞相,下官無事不登三寶殿。這麼晚來打攪,是為著省試的事情,非得來和丞相分說不可,望丞相能主持公道。不過明日彈劾的奏章,下官卻是一定要上的。” 王安石聽到石越這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幾句話,真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當下問道:“子明,禮部試發生何事?” 石越便把前因後果說了一遍,然後說道:“眷錄的捲子上的判詞,全部由封印官封印了,下官就是不明白,為何揭名之前是'文理俱通',揭名之後就變成了'文理中平'、'文理疏淺'?若是雜犯,為何有些便黜落,而有些卻只是降低名次?到底糊名眷錄的有用無用?國家掄材大典,是否兒戲?”

當時宋代進士科判詞,分為五等,其中第一等為“學識優長,詞理精純”,第二等為“文理周率”,這頭二等便是進士及第;第三等是“文理俱通”,這是進士出身;第四等是“文理中平”,第五等是“文理疏淺”,這算是“同進士出身”。考官在試卷之上,寫的判詞,便是這些,然後再在此基礎上議定名次。 王安石聽石越說完,就已知道事情的原委——雖然石越並沒有提“白水潭學院的學生”這樣的用詞,但是其中玄機,王安石一猜就中。一定是呂惠卿、常秩等人藉機來阻止白水潭學院在政治上進一步擴大影響,而這無疑就踩中了石越的痛處。 的確如此,對於石越來說,在新法上的所有事情他都可以妥協,但在白水潭學院上的事情,哪怕是一件很小的事情,都會讓他緊張。白水潭學院始終是他的戰略基點,他利用白水潭學院來影響大宋的士大夫階層,影響汴京的市民階層,讓自己的理念緩慢而堅定地浸透人心;另一方面,則是當白水潭學院的學生三年一度地進入仕途之後,在北宋的政府當中,石越就等於擁有了獨立於新黨與舊黨之外的力量。這些學生的絕大部分,一般情況下都不會和自己年輕時代的偶像為敵——哪怕為了證明他們的正確,證明他們在白水潭所受的教育是最優秀的教育,他們也需要一個正確的石越——單是這一點,就足以讓他們站在石越這一邊,更不用說還有個人所受教育的影響、師生的感情等等因素。

對於這一點,無論是王安石還是呂惠卿,都看得相當清楚——唯有皇帝不相信,趙頊在經歷過宣德門叩閽、《汴京新聞》批評石越之後,壓根兒就不相信白水潭學院會是所謂的“石黨”。不過,王安石也並不贊成用卑劣的手段來阻止這一切,在他看來,雖然白水潭學院的學生並不是自己的支持者,但是這些學生似乎思維活躍,比起保守的大臣們,更容易支持新法。何況對於用錯誤的手法來推行正確的主張,王安石比起他的長子王雱來,有更多的道德自律。 “據子明所言,吉甫等人黜落的人數相當的多,名次前後調動甚至黜落的考生有七八十人,如此說來,至少吉甫等人並非以權謀私,否則斷無必要如此驚天動地地動手腳。揭名後大舉變動名次,實犯忌諱,吉甫等人不會不知。”王安石不緊不慢地說來,輕輕地揭掉了呂惠卿等人動機不純的帽子。

石越心裡一緊,心裡立即明白這中間的關鍵——王安石這麼說,就是料定自己不敢公開指出呂惠卿等人在針對“白水潭學院的學生”,如果公開一說,呂惠卿有沒有這個想法還沒有定下來,自己心中有一個“白水潭系”,就已經不打自招地坐實了。那麼皇帝對於被石越親口證實存在的“白水潭系”會有什麼樣的態度,御史們會藉機做什麼樣的文章,都會很難預料,情況立即就會復雜起來。 呂惠卿敢於這麼大動手腳,也是看出了這一點!雖然呂惠卿們也不會說“白水潭系”——一說就證明他們在黨同伐異,但他們同樣也料死石越開不了這個口! 如同電閃雷鳴一般,石越的大腦一瞬間變得無比清晰。 “呂惠卿果然厲害!”一邊在心裡暗罵,石越一邊不動聲色地回答著王安石:“丞相,此事的要點不在於呂吉甫有何動機。他有何動機,下官實在不宜妄加揣測。但是在揭名之後如此大規模地調動考生名次,完全不合規矩。國家掄材大典的公正性,也會因此受到質疑。朝廷亦由此而失信於千萬士子,也失信於天下百姓。下官在拙作《三代之治》、《論語正義》、《歷代政治得失》中,都曾提出過'程序正義'之說,此事便是在公然破壞程序正義!”

王安石笑道:“子明不必激動。此事本相明日自會詢問,他們若無理由,朝廷法度俱在,容不得他們亂來。” 石越正色說道:“丞相,下官此來,是把情況告知丞相,望丞相能主持公道。至於明日,下官是肯定要拜表彈劾呂惠卿、常秩等人的。是非曲直,今上聖明,自有分解。” 王雱聽石越語帶威脅,不由插話道:“既然如此,子明今夜來此,又是為何?”反正呂惠卿是死是活,他王雱並不關心,和石越鬥個兩敗俱傷,新法路上,便少了兩個麻煩。 “下官來拜會丞相,本來是想知道丞相對此有何章程。按例中書門下有權干預此事,丞相如果願意主持公道,我們就不必先煩擾聖躬,臣子們做事,是要為皇上分憂,而不是把麻煩全部推給皇上。” 他和馮京早已有了默契,此時如果打御前官司,那麼無論輸贏,這麼大的事情,兩方必有一方要引咎辭職。皇帝對新黨倚重甚多,單是呂惠卿等人還好,但萬一王安石突然插進來要扛起所有責任,皇帝的最後選擇,無論是石越還是馮京都沒有譜。這種御前官司,很多時候並不是誰對誰就贏,而是皇帝更需要誰誰就贏。政治上的事情,一向如此,石越早已看得清清楚楚。比如前一段張商英出外,若論是非曲直,就連趙頊也明白張商英是對的,但是結果張商英輸。原因很簡單,比起一個監察御史,皇帝更需要樞密使們。

所以石越才連夜來拜訪王安石,他知道王安石肯定也不會願意去打御前官司的。畢竟揭名後這樣調動名次,再多理由也是說不過去的,王安石雖然與此事無關,但若呂惠卿、常秩等人被趕出朝廷的話,他的日子也不會好過。而另一方面,王安石即便真的硬扛起來,皇帝會不會因此就把石越、馮京趕出朝廷,也不一定。皇帝雖然年輕,卻也不是不懂禦下之術的人,他一直在朝廷中留下能製衡王安石的人,就是最好的明證,這一點石越相信王安石也明白。馮京和石越全部走了,朝局就會變成王安石一頭獨大,年輕的皇帝能不能放心?這一點誰也不能保證。 果然,王安石聽了這番話,站起身來,背對著石越踱了幾步,好一會兒才說道:“子明說得亦有理。做臣子的不能各司其職,亦非為人臣之理。何況按章程,禮部定下名次之後,中書門下复核也是有前例可循的。馮參政本就是知貢舉,明日本相就會同馮參政、王參政,一齊到禮部,將八十餘名涉及名次變換的考生的捲子取出來,一一重新評定。當然,此事依然是馮參政為首,若再有爭議,將名次報上去後,再分別向皇上陳說,就不至於有駭物聽了。”

石越聽王安石說完,想了一會兒,知道這已經是最大的妥協,當下說道:“若有丞相來主持公道,下官亦無話說——馮參政為人溫和,常為奸小所輕慢。一切事情,明日之後再說。”此話一出,白水潭那些名次調亂的學生的命運,就全靠他和馮京去據理力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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