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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第二節

新宋·十字2 阿越 3394 2018-03-13
五月三日,清晨。 一騎快馬從萬勝門飛馳而入,清脆的馬蹄聲踏破了汴京清晨的寧靜,卻也給王安石送來了雪中之炭。 中書省今日正當王安石輪值,王安石一邊默讀著保馬法和市易法條例,一邊想著石越指出的那些可能出現的弊端。雖然口裡不說,但是王安石對於文彥博說什麼“君子不言利”是不屑一顧的,但是對於石越提出的一條條似乎親眼目睹的弊病,心裡卻不能不引起警覺。在中書省討論時,石越就多少提到過一些,但是遠不如他在給皇帝的劄子中說得那麼詳細——這讓王安石對石越頗有點不滿。但不滿歸不滿,那一條條的弊病,總讓他心裡不能踏實。想到這裡,王安石不由看了一眼正在自己閣房閱讀文書的石越:雖然低著頭,可是白皙的臉上,和三年前初見相比,又多了幾分堅毅與自信。王安石暗暗嘆了一口氣:這個年輕人無論如何,也是一個真正的人才!可惜和自己不能同心協力。

正在出神之間,忽然有人匆匆進來,高聲禀道:“相公,西北王韶有使者來了。” 他聲音太大,頓時連石越這些在自己房中辦公的人都聽到了,無不抬起頭來聆聽。兵者,國之大事也。王韶來的消息,無論好壞,都是大事。 王安石心裡一驚,問道:“快召進來,難道西邊……”他最害怕的,還是西北軍事失利,軍事上哪怕小小的失利,也是略顯文弱的大宋不能承受之重。 石越放下文書走了出來,笑道:“丞相不必擔心,必是好消息無疑。” 眾人都疑惑地望了石越一眼,不知道他為什麼敢下此斷語。王安石也問道:“子明又如何知道?” 石越笑道:“若是壞消息,沿路的州郡一路傳一路,他們的消息肯定在王韶的使者之先,豈能等到王韶的使者都到了京師,各州郡卻一點消息都沒有?”

王安石聽他的話也有幾分道理,點了點頭,略定心神,說道:“等使者進來就知道了。” 未多時,使者便被引了進來。他給王安石請個安,說道:“奉王總管令,遞交奏書與相公。”一面從懷裡掏出一份奏摺來,雙手遞上。 王安石接過奏摺,一面觀察使者神色,見他眉宇間有喜色,心裡更加放心,說道:“你遠來辛苦,先回驛館休息,到時候自有人給你回文,不過你也別出驛館,若有事要問,會有人來找你。” 使者答應一聲,告退而去。 王安石這才回到案前,折開奏書,見上面寫著:“……臣已拓地一千二百餘里,招附三十餘萬口。方整飭軍事,引兵而西,破蒙羅角、抹耳水巴諸羌,指日可待,諸夷既破,瞎木徵可平……” 分明便是一個大勝仗!

王安石喜不自禁,笑道:“果然不出子明所料,我要立即面聖!” 不過幾個時辰的工夫,王韶在西北取得的功績就傳遍了汴京。 石越看著高興得走來走去、喜形於色的趙頊,心裡暗暗感嘆,王韶的所謂功勞,不過是單騎說服了一個部落投降,並無半點武功可言。當漢朝強大之時,司馬相如以一詞臣,持節招附蠻人部落數以十計,亦不過平常之功,相比古人,實在不足道。但是放在此時,卻已經是大宋數十年來第一次“進取之功”了。 趙頊完全沉浸在喜悅之中,雖然這個好消息不過是西北恢復河湟進而圖取西夏的第一步而已。好半晌,依然略顯年輕的皇帝興奮地說道:“以王韶為秦鳳路沿邊安撫使,下詔褒獎。歸順的青唐大首領,賜封西頭供奉官,他們想姓包,就依他們,賜姓包氏。至於如何安置,中書與樞密共議。”

“遵旨。”王安石的心情相當不錯。 趙頊笑道:“看來人才不可閒置,王韶這樣的人才,若是閒置,怎麼會知道他有這等膽略!這也是丞相有識人之明,推薦有功。丞相力主其事,若論首功,當歸丞相。” 眾人都哄然稱是,連文彥博也不好說什麼。他有滿肚子的氣,卻發作不得——王韶捷報,不送樞密,直送中書,根本不把他放在眼裡。 王安石連忙謙道:“臣不敢居功,這是皇上用人得當,方能使臣子人盡其才。” 趙頊笑道:“古往今來,能用人者,方為英主。漢武帝、唐太宗,都是能用人,才能成其功業。”他從小最仰慕的,就是這兩個皇帝的功業,總希望有一天自己能更勝過此二人。 王安石恭維道:“唐太宗不論,漢武帝的見識臣以為是很低下的,他所用之人,不過是衛青、霍去病,以文景之基業,讓天下戶口減半,也不能滅匈奴,皇上當遠勝之。”

趙頊卻瞄了石越一眼,石越在幾本著作中,論西漢功績甚詳,他想起石越以前說過的話,順口說道:“這只能怪漢武帝自己喜歡誇飾奢侈。他對外拓邊的功績,不可以抹殺。天下戶口減半,和開拓無關。” 王安石和趙頊,非只君臣,更似師友,說話向來沒什麼顧忌,當下不服氣地說道:“多慾不能害政,齊桓公也很奢侈,可是方略得當,齊國治理得很好。”說來說去,又說到他王安石治國的中心思想上去了:開源而不節流。風遺塵整理校對。 趙頊搖搖頭,道:“漢武帝不能和齊桓公比,漢武帝多欲,不僅在內政上,他攻擊匈奴是對的,但是因為一馬之故,遠征大宛,勞師萬里,死者數以萬計,視人命如草芥,這才使天下戶口減半。朕不取他這一點。為政者,當以仁者為先,以愛民為務。”

他這一番話,眾臣都知道是石越在《歷代政治得失》中所鼓吹的,文彥博雖然對石越仍有芥蒂,但是一來這番話他聽得順耳,二來皇帝在這點上和王安石觀點不合,讓他覺得很出氣。當下帶頭說道:“陛下英明,能以愛民為務,此大宋之福,天下之幸。” 這一恭維,眾臣子哪裡敢落後,一聲聲“皇上英明”、“天下幸甚”頓時淹沒了整個宮殿。王安石心中不以為然,卻也不好多說什麼。 只有石越不易覺察地皺了一下眉,由王韶的捷報,能扯到漢武帝遠征大宛,這種“坐而論道”的功夫,石越實在不以為然,難道這滿朝君臣,竟不知道這和皇帝召集大家前來的目的,已經是離題萬里了嗎? 還有一個人保持著清醒的頭腦,這便是王安石。他等這頌揚之聲一落,立即說道:“陛下,王韶在西北取得一個好的開端,征服,恢復河湟指日可待,臣以為保馬之法與市易之法,刻不容緩,當立即施行。只等河湟歸附,就當準備徹底解決,到時候,要用到的馬匹,絕非小數目,而且大宋也要有一支真正能作戰的騎兵才行。臣做過群牧司,知道現在官府養馬的弊病,因此保馬之法,即便在細節上還有所不妥,也當立即推行。而市易之法,既能平低物價,又能為國庫增加收入,將來軍費開支,必然為數巨大,用兵之後,善後也需要用錢。故二法,必須早日推行。又,置將之法,也請陛下准許在北方各路推行。如此,才可能為大宋最終恢復隴西故地,打下一個好的基礎。”

石越聽了這番話,不由自主地閉上眼睛,微微搖了搖頭,心裡知道一切都完了。 王安石的時機挑得太好了,現在三法的推行,完全是為西北軍事服務了,如果誰來阻擋,將來軍費不夠,馬匹不夠,士卒不練,這等罪名,只怕都會推到這些人頭上,誰又承受得起?更何況皇帝正在興頭上,王安石的政治威信,隨著這份捷報,無形中已經擺脫了白水潭之獄的影響,正在急速地恢復甚至升高,這時候反對,結果一定是徒勞無功。 石越能想到的,別人也能想到。馮京默不作聲,王珪立即宣布支持。只有樞密院方面的文彥博和吳充,依然徒勞的反對。但是在滿朝的支持聲中,這兩個人的反對,又能成什麼事? 石越和馮京悄悄對望了一眼,向趙頊一欠身,無奈地說道:“陛下,置將法的確是良法,臣也贊成丞相之議。以臣之愚,保馬法之利害得失,臣不敢妄下斷語,此事又關係西北軍事,既如此,臣以為讓中書再參詳參詳,盡量去弊求利,再予頒行,囑各地長吏,不可以粗暴行事,以免苦了百姓,這也是彰顯陛下愛民之德。至於市易法,王韶在邊境或能得其利,但是施之中原與東南,臣實在不知道利在何處。如果一定要推行,也盼陛下能謹慎行事,不如先在開封府暫行一年,一年之內,若無弊端,再推行全國。還請陛下恩准。”

他說完,本以為新黨必要反駁,不料王安石心裡卻也有幾分不安,先已說道:“陛下,石越所說,臣以為可行。”頓時滿殿皆驚。連皇帝都有點奇怪——這太不符合王安石的性格,若在以前,他一定會說:“王韶已得全功,此事早一日推行早得一分利,何必束手束腳?” 趙頊心裡也覺得石越說的的確有幾分道理,只要不是片面的反對,小心謹慎一點,總是不會錯的。便點了點頭,道:“就如丞相、石卿所議吧。” 文彥博愈發不滿地看了石越一眼,不明白他為什麼要妥協。馮京則苦笑著搖了搖頭,他知道石越能讓王安石退這一步,已經是很意外的收穫了。新黨的氣勢,自白水潭之獄後大受打擊,軍器監一無所獲,《皇宋出版敕令》急急推行,幾個月來一直處於低潮,所以他才有機會極力杯葛保馬法和市易法,不料僅僅一天的工夫,一道小小的捷報,二法基本上通過,王安石寵信更隆,自己以後的日子,會更加不好過吧?

想到這裡,馮京又看了石越一眼:也許,希望只在這個年輕人身上。 這個時候,他絕對想不到,石越馬上就要面臨什麼樣的困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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