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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第三節

新宋·十字2 阿越 5176 2018-03-13
四月初五。 中書開始討論保馬、市易法和設置軍器監三項新的變法,結果只有設立軍器監一事迅速地通過。接下來,趙頊把三項變法交給朝臣進行討論。 所有的人都知道,設置軍器監是大勢所趨。人人都知道這是王安石對“新貴”石越的一次將軍,但是出人意料的是,石越竟然比王安石更堅定地支持設軍器監。擅長於揣測官場動態的官員們,立即就知道石越和王安石決定勝負的戰場,是在判軍器監的人選。如果是“石黨”,那麼王安石是為他人做嫁衣裳;如果是新黨,那自然是石越賠了夫人又折兵。 至於保馬法和市易法,樞密使文彥博與參知政事馮京都公開表示反對,石越的態度曖昧,至今沒有明確表態。不論個人的觀點與喜惡如何,每個人都知道,這是比判軍器監的人選更加複雜的政治博弈。

但是,從四月初六起,離皇帝的生日僅僅只有四天的時間了,即便是王安石,也不願意在這個時候引起大的爭論,惹皇帝不高興。這是趙頊登基以來,第二次正兒八經過生日,大宋朝廷一派喜氣洋洋,人人都在準備給皇帝的賀禮——州郡守令們的賀禮,比較勤快的,早在十天之前,就已經送到了汴京。 四月初十。 一大早,諸親王、樞密使、管軍、駙馬、諸司使副為一班,算做內臣;宰臣、百官、大國使節一班,算做外臣;一同前往紫宸殿上壽。公主、命婦則赴禁中見太皇太后、皇太后、皇后祝壽。一切禮儀,在四月初八便已定下。趙頊將親自駕御紫宸殿,賜酒三巡,然後便是一整天的歡娛。 石越見王安石以下,朝臣們都穿著非常正式的朝服,手執笏板,手舞足蹈,心裡不禁暗暗好笑,但這是禮儀所定,自己也不得不在班列中跟著跳舞,又有點讓人哭笑不得。忽然,從山樓那邊傳來百鳥齊鳴的聲音,惹得眾人都傾耳相聽,果然是半空和鳴,鸞鳳翔集,石越暗暗奇怪,四處張望,卻找不到半隻鳥的影子,只好在心中納悶。他卻不知這只是教坊的樂伎在那裡演奏。

不多時,在讚禮官的口號中,宰執、禁從,親王、宗室、觀察使,以及大遼、高麗、夏國使臣,魚貫而入,坐於殿上。職階較低的百官與諸國使臣,則分坐兩廊。各人面前自有各色水果點心,石越留心觀察,卻見契丹使者面前,較旁人要多一點牛羊之類。他知道這是大宋對遼國視為“敵國”之故,也不以為異。 接著,眾人山呼萬歲,便開始賜宴,教坊也搭起台子表演助興。 這文武百官,開始之時,倒還一個個循規蹈矩,不敢放肆。越到後來,氣氛就漸漸變熱鬧起來,趙頊也不願意過於拘束了,任憑這些臣子們嬉笑談論,各逞風流。 來大宋上壽的契丹使節,正使叫蕭佑丹,副使叫耶律金貴,二人一個是後族,一個是皇族,都剛剛到大宋不久,故此加意留神打量大宋君臣。因見石越舉止氣度別異常人,又不時朝他們瞄一兩眼,心里便有幾分留意。

蕭佑丹懂漢語,頗讀詩書,本是遼國傑出之士。石越的一舉一動都落在他眼中,他也只是看在心裡,並不作聲。耶律金貴卻是個武人,因懂得幾句漢語,加上遼國執政的魏王耶律伊遜不放心一向親附太子耶律濬的蕭佑丹,這才派他來做副使,兼有監視之意。他見石越老是看他們,忍不住問蕭佑丹道:“那傢伙是個什麼東西,老是偷看我們?” 蕭佑丹搖了搖頭,道:“我也不知道。” “那我去問他。”耶律金貴一向不太把宋人放在眼裡,站起身來,端著酒杯就朝石越走了過去。 石越見遼國副使忽然朝自己走了過來,心中奇怪,卻只是不動聲色。所謂“居移體養移氣”,他本來就生性沉穩,加上幾年來身份尊貴,更是有了一種自然而然的傲人氣質,凜然不可侵犯。耶律金貴走到他面前,見他年紀輕輕,卻身著紫袍,知道是南朝高官,他憑常理推度,以為多半是勳貴子弟,心中便有幾分輕視。但是石越端坐在那裡,看似溫和如玉,一雙眸子卻宛如寒潭,深不見底,竟讓耶律金貴心中生出一種怯意。耶律金貴不自覺地退了兩步,終不敢過於放肆,只是撇著嘴問道:“小白臉,你幹嗎老看我們?”

他聲音洪量,頓時把滿殿的目光都吸引了過來。蕭佑丹不動聲色地把玩著手中的酒杯,心裡罵了一聲:“蠢牛!”卻也不去勸阻,只是靜觀其變。 石越對遼人本沒什麼仇恨可言,頗能以平常心相待。但耶律金貴一聲“小白臉”,卻惹得他心頭火起,他抬起來,目光逼視耶律金貴,卻又立即收斂,冷冷地答道:“在下剛剛看到一隻狗熊和一個人在講話,未免好奇,多看了兩眼。怎麼,足下有何指教?”耶律金貴長得又黑又壯,身上體毛又濃,的確像是狗熊。宋朝館閣中的年輕好事之輩,和一些勳貴子弟,便忍不住哈哈大笑。 耶律金貴怒道:“小白臉,你怎麼罵人?” 石越一臉茫然,道:“我幾時罵過人?” “你罵我是狗熊,怎麼不是罵人?” 石越奇道:“噫,我怎麼罵你是狗熊了?我不過是看到一隻狗熊罷了。”

耶律金貴火氣更大,怒道:“你還敢說沒罵我?南蠻子就是狡猾可惡。有本事和爺爺打一架去,逞嘴皮子的是王八蛋!” 石越冷笑道:“畜生才只知道打架,你見過人和畜生對咬的嗎?” 耶律金貴在大宴上失禮,王安石等大臣臉色都非常難看,因見石越一直佔上風,才沒有立即喝止。不過王安石心裡已在搖頭,他沒想到石越也會有這種意氣之爭。趙頊卻覺得非常解氣,石越的話雖然不夠文雅,但是聽在心裡,很是受用。所謂的夷狄之輩,在當時的中原人看來,和畜生的確是相差無幾的。這時趙頊聽到耶律金貴要找石越打架,他知道石越只是一介書生,生怕他吃虧,便朝殿中帶禦器械侍衛一努嘴,兩個侍衛便如狼似虎地撲了過去,兩把刀閃電般出鞘,架在耶律金貴的脖子上。趙頊亦隨之沉下臉來,重重地哼了一聲。殿中頓時一片肅然,氣氛陡然緊張起來。

到了這時候,蕭佑丹才緩緩起身,他亦不驚慌,只向趙頊欠欠身,從容說道:“陛下,敝國副使酒後失禮,還請陛下寬宏大量,恕其之罪,以免因為一些小事而影響兩國交好。”這句話半是請求半是威脅。 耶律金貴卻不服氣,大聲嚷道:“蕭佑丹,你怕個鳥?這些南蠻子沒膽,趁老子沒刀時,竟拿刀來對付我,要在戰場上,我見一個殺一個,見兩個殺一雙。” 蕭佑丹皺了皺眉,厲聲喝道:“你住嘴!”心裡暗罵耶律伊遜派了隻豬做他的副使。現在大遼又有什麼實力和大宋開戰?不過也是藉著祖宗的餘威嚇人罷了。一面又向趙頊說道:“此一介武夫,不通禮儀,讓陛下見笑了。” 趙頊沉著臉,沉吟不語,顯然猶豫不決,不知如何處置此事,石越忽然心裡一動,暗道:“千載難逢。”當下起身注視耶律金貴,說道:“若真到了戰場上,遼國也不會是大宋的對手。你不必大呼小叫。”

他這句話卻沒人敢當真。蕭佑丹更是不能答應,笑道:“不敢請問這位大人尊姓大名,現居何職?方才這句話,未免過於託大了吧?” 石越淡淡地回道:“在下直秘閣石越……” 蕭佑丹吃了一驚,問道:“足下可是《論語正義》諸書的作者石越石子明?” “正是區區。” 耶律金貴也大吃一驚,瞪大眼睛問道:“是那個寫了什麼石學七書、推行《青苗法改良條例》的石越?” 石越倒沒有想到他也知道自己的名頭,不禁淡淡一笑,道:“正是在下。” 耶律金貴大叫一聲,說道:“啊,原來是你!我家魏王沒少提到你。你官怎麼這麼小?”頓時滿殿竊竊私語,眾文武才知道石越不僅聞名外國,而且連遼國最位高權重的魏王耶律伊遜也知道他的名頭,只怕對他還頗為忌憚呢。

石越卻不去理他,只是靜靜地看著蕭佑丹,不知怎的,他憑直覺意識到這個蕭佑丹不是個簡單的人物。 蕭佑丹暗罵耶律金貴,契丹朝廷高層,平時議論,最擔心的就是石越柄政,他們不論自己在朝中是如何勾心鬥角,勢不兩立,卻一致同意南朝這個新冒出來的年輕人深不可測。蕭佑丹自己也讀過石越全部著作。似這樣的人物,耶律金貴這樣大驚小怪地喊出來,不是給石越在大宋皇帝心中加分嗎?他瞪了耶律金貴一眼,這才轉身對石越笑道:“石大人的大名,如雷貫耳。只不過方才的話,未免讓人不可思議。”他卻不直接說大宋武力不行。 石越搖了搖頭,說道:“尊使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我大宋現今國富民強,君明臣賢,士卒精練,本來有意北伐燕雲,收復故土,為遼主在汴京建的房子都已經開工。但是我主仁慈,以為兩國數十年來交好,從無戰事,不忍心見戰端一開,使千萬黎庶受苦,所以才願意以大事小。不料北朝使者全不知世事變化,公然在佳節中如此猖狂,實在是不知好歹。”

蕭佑丹聽得哈哈大笑,道:“久聞石子明之賢名,不料竟是個大言不慚之輩。真是見面不如聞名。” 便是大宋諸人,見石越吹這麼大的牛皮,也不禁暗暗搖頭。滿殿中竟只有趙頊知道石越一向謹慎,如此說話,必有所恃。 石越目光轉動,看了皇帝一眼,見趙頊朝他微微點了點頭,心中大喜,笑道:“貴使是不相信了?” 耶律金貴忍不住插口道:“你胡吹大氣,誰能相信?” 蕭佑丹也點了點頭,微笑道:“石大人,我們在大遼之時,也時常商議為大宋皇帝在中京蓋好府邸,只因看到兩國數十年交好,所以不忍讓百姓受苦,才願意與大宋睦鄰相處。”他把石越的話學了一遍,言外之意就是吹牛大家都會。 石越笑道:“這須怪不得貴使,所謂眼見為實,耳聽為虛。”說罷走到趙頊面前,頓首道:“陛下,遼國使者不信微臣之言,有輕慢大宋之意。臣請赴校場,讓各國使者看看天朝的神兵利器,以證臣所言不虛,大宋對各國確有不伐之恩。”

趙頊一怔,暗道:“我大宋又有什麼神兵利器?”口裡卻道:“既如此,卿可任意施為。略施小技足矣,不必太駭人聽聞。” “臣遵旨。” 王安石等人見這齣戲越唱越離譜,不禁面面相覷。趙頊立即下旨擺駕校場,石越卻走到沈括面前,低聲吩咐著什麼。 石越要在契丹使者面前耀武的消息,長了翅膀似的傳了出去,不僅文武百官,禁軍軍校,連一些看熱鬧的百姓都知道了。用不了一時三刻,校場便被圍了個水洩不通。 看到這陣勢,馮京等人都為石越捏了一把汗——這要是出了醜,皇帝的面子往哪兒擱? 石越卻自顧自地忙開了,不斷低聲佈置,不多時,便見一些人在遠處釘木人之類,一些禁軍將附近的百姓遠遠趕開……眾人皆不知石越在弄什麼玄虛,只見石越笑嘻嘻地把蕭佑丹和耶律金貴請過去,一一敲打那些木人,又把各國使者都請過去看了一回。 王安石悄悄走到石越身邊,皺眉問道:“石大人,你在弄什麼玄虛?這事可玩笑不得,有辱國體可是大事呀。”石越微微一笑,道:“相公不必擔心。包管從此後,契丹人見了我們大宋官民,說話都要客氣三分。”王安石不再多說什麼,又悄悄走了回去,和兩個參知政事無言地對望了一眼。 過了一盞茶的工夫,便見校場的一頭,沈括指揮著一隊兵器研究院的士卒走了出來,還推著一共三十輛擲石器,分兩排擺好。士兵們在每一輛擲石器上,各擺了一枚巨大的黑球——震天雷! 這差不多是石越的全部家當,那天他離開兵器研究院後,就吩咐沈括多多趕製,兵器研究院用八九天時間,又製成了十多枚。不想在今日派上用場。 石越見一切停當,這才走到趙頊面前,奏道:“陛下,震天雷佈置完畢,請陛下下旨演武!” 趙頊點了點頭,他雖然不知“震天雷”是什麼東西,卻覺得非常的刺激與興奮。站起身來,朗聲道:“准奏!” 石越湊上去一點,小聲道:“請陛下與各位大人把耳朵捂上。”他存心不告訴各國使節。 那些聰明的大臣,早就從“震天雷”這個名字裡聽出了一點玄機,這時聽石越這麼神秘地吩咐,連忙把耳朵捂上。石越見趙頊和王安石、馮京等人都用絲綢把耳朵塞好了,這才走到投擲器隊伍中,舉手發令:“點火!” 前面十五架擲石器的士兵聞令一齊點燃引線,石越把手一揮,喝道:“發射!”十五枚震天雷在天空劃出十五道青色的拋物線,狠狠地砸向靶場,彷若平空十五道驚雷一齊落下,就听驚天動地的數聲巨響,一陣濃煙在靶場冒起。 十五枚震天雷同時發射,聲勢非同小可。就是捂了耳朵的官員,也被震得臉色發白,暗暗咂舌:“打雷也沒有這般響法!”那些沒有捂耳朵的外國使節與大宋軍民,更是一個個耳朵裡嗡嗡直響,有個使者幾乎被嚇軟在地。石越看到蕭佑丹臉色慘白,耶律金貴竟然跳了起來,不禁暗暗偷笑。 眾人還沒有反應過來,第二輪發射又開始了,又是幾聲驚天動地的巨響。蕭佑丹總算是反應機敏,下意識地死死摀住了耳朵。耶律金貴卻被震軟在地上。 石越看了二人一眼,冷笑一聲,很得意於震天雷的心理震撼效果。這種兵器殺傷力不如現代兵器,但是如果集中發射,發出巨響,濃煙,還有刺鼻的硝石味,在物理殺傷外,完全可以造成巨大的心理殺傷力。 首先從巨大的震撼中反應過來的是昌王趙顥,他忍不住嘆道:“這個石子明,真是厲害。” 趙頊也喜形於色。他並不知道震天雷是什麼,以他外行的觀點看來,有了這個東西,他開疆拓土的前途就更加光明了。若是他得知設計者是將這東西用來守城的,那就真不知會是什麼表情了。 待到濃煙漸散,石越走到蕭佑丹等人面前,對驚魂未定的各國使者笑道:“請諸位使者看看震天雷的殺傷力。” 蕭佑丹咬著嘴唇,耶律金貴也鐵青著臉,跟著石越走向靶場,只見那些木人都被炸得四分五裂,散得到處都是,原來靶場平整的地面,也被炸得坑坑洼窪——石越往這里扔了三十枚震天雷,還會有炸不爛的嗎? 所有的使者都目瞪口呆,大為震驚。幾個奉旨來看靶場情況的官員,連忙跑回去,興奮不已地大聲向皇帝報告靶場的破壞程度,聽得趙頊龍顏大悅,趙顥也是咂舌不已。王安石、文彥博、馮京、王珪率領文武百官一齊拜賀,校場軍民也齊呼萬歲,歡呼聲響徹雲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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