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歷史小說 新宋Ⅲ·燕雲4

第4章 第一節

新宋Ⅲ·燕雲4 阿越 8171 2018-03-13
“林牙果真相信蕭大王嗎?”望著南院大王府的儀駕漸漸消失在帳幕相連的東方,韓拖古烈不由得搖了搖頭,嘆了口氣。說話的人是他的心腹,在南樞密院任南院郎君的耶律昭遠。二人的關係可以遠溯到他擔任駐宋正使時,當時耶律昭遠在白水潭留學,頗有聲名,是韓拖古烈力荐他回國做官。 “我不知道。”韓拖古烈轉身望了耶律昭遠一眼,“兩害相權取其輕。” “衛王……” “衛王叫人給我帶過信。”韓拖古烈揮手打斷耶律昭遠,“當年南朝四面楚歌之時,我們都未乘人之危,到了今日,無論如何,都不能與南朝打仗。我們契丹將來真正的敵人,是境內的阻卜、室韋、女直這些蠻夷。一旦與南朝開戰,必然兩敗俱傷,結果只能給這些蠻夷可乘之機。如今我們有千載難逢的機會……”

“籠絡、同化、削弱!”耶律昭遠不禁悠然慨嘆著,“衛王識度,謀及百年之後,實是我契丹百年不遇的智謀之士。” 韓拖古烈知道,耶律昭遠所說的,正是衛王蕭佑丹所定下來的“六字策”。 第一策,借改革科舉種種手段,開放政權,將所謂蠻夷部族中的豪傑之士,用官爵、榮譽,加以籠絡,使之為契丹所用。 第二策,通過擴大宮帳、賜姓等等手段,將一部分對契丹忠誠的蠻夷部族,甚至是漢、奚、渤海人,納入契丹族之中,從而增強契丹族的人口與實力。蕭佑丹甚至曾經謀劃要廢除現在宮帳部族中尚保存的各部族的族名,將他們統一皆稱為契丹。 第三策,借宋朝南海封建之勢,用武力手段打擊不服從的部族,將他們賣給南海諸侯,既能削弱這些蠻夷,更可充實大遼的國庫。

如此三管齊下,數十年後,契丹將越來越強大,而蠻夷則將越來越削弱。彼消此長,再加上與漢、奚二族的聯盟,兼有火砲火器的優勢,契丹將徹底消除那些蠻夷的潛在威脅。 是時候改變太祖皇帝定下的國策了。當年,大遼的太祖皇帝,為了贏得漢人的支持,善用漢人的力量,確立了南北之製,以國俗治契丹,以漢俗治漢人,從而奠定了大遼一百餘年的雄圖霸業。但是,沒有任何一種善法,可以永遠不變。制度法令,積久必然成弊,除了應時變化,別無他策。 建國一百多年後,大遼必須正視自己的新問題。一方面,他們不能在從禮樂、詩書到絲綢、聲色這樣幾乎是無孔不入的南朝文化面前,喪失自我;另一方面,他們還要想出更好的法子,來應對那些野蠻卻危險,甚至連文字也沒有,但卻充滿戰爭潛力的蠻夷。

契丹人在前進的道路上,是沒有本錢掉以輕心的。否則的話,不僅僅是這百餘年的基業,甚至連這個自唐以來威震漠北數百年的種族,也有可能在旦夕間便煙消雲散。便一如曾經輝煌強盛的匈奴、鮮卑、突厥……如今已經永遠消失在天地之間。 這些,是衛王蕭佑丹與韓拖古烈們時時刻刻都不敢忘懷的事。韓拖古烈還記得,衛王曾經數次與他談論匈奴、鮮卑的滅亡。即使在最強盛的時期,契丹人也未能達到匈奴、鮮卑曾經達到的輝煌。所以,他們豈敢不慎懼? 契丹人絕不可能再回到森林、草原之中成為蠻夷,但他們也不可能與漢人一樣荷鋤而耕,甚而在聲色犬馬之中忘記自己的祖先。 韓拖古烈記得衛王曾經告訴過他的一種謀術:當敵人過於強大,而無法對抗時,那麼最明智的選擇莫過於——乾脆加入敵人!

也許,衛王的“六字策”,便是源自這種謀術。只不過衛王反其道而行之——他是設法讓潛在的敵人加入自己,從而消除隱患。謹慎而有計劃地將一部分漢人、渤海人與蠻夷部族變成契丹人,不僅能讓契丹更加強大,而且能讓契丹時刻保持活力,讓契丹人時刻不忘記、也不會喪失他們身上的兩種特質——他們既是一個勇敢善戰的種族,擁有令蠻夷聞風喪膽的武力;同時,他們也是一個有禮樂詩書,懂得創造,文明程度足與南朝相提並論的種族。 但,想要實現這一切的前提是:大遼必須堅持“聯夏和宋”之策。 “聯夏”實際也是為了“和宋”。一個真正強大的西夏,有助於重新恢復遼、宋、夏三國之間的均勢,真正抑制日益強大的宋朝的野心。這也是衛王不惜代價要幫助李秉常的原因。

而這一切的深謀遠略,如今,卻都可能毀於一旦。 只因為大遼皇帝心中那蠢蠢欲動的野心,以及那位野心勃勃、不可一世的北院樞密副使兼西京留守耶律信! 如今但凡提及契丹名將,可以說無人不知耶律信、耶律沖哥這“兩耶律”之赫赫威名。身為大遼皇帝的兩大愛將之一,耶律信在軍中的威名、功績比起如今風頭正勁的耶律沖哥還要略有勝之,二人皆以平定耶律乙辛之亂而獲重用,但在平亂之中,耶律信不僅戰功勝過耶律沖哥,名望也比耶律沖哥大得多。而且,耶律信還極得皇帝信任,當皇帝想要對付他心裡真正視為對手的宋朝之時,他首先想到的都是耶律信。 在仕途上,二人差距更大。如今耶律沖哥的正式官職不過是北院都部署兼總領西北路軍事官,而耶律信卻已經貴為一鎮諸侯,不僅被皇帝寄以西京之任,還讓他掛著北院樞密副使的頭銜,可以參與中樞機務。

然而,不幸的是,如果韓拖古烈想在大遼軍中找一個野心勃勃的將領,他不會找到比耶律信有更大野心的人——因為他是中興諸將中,惟一一位想要繼承遺志,並且毫不掩飾的人。他曾經上表獻取太原、洛陽之策,數度與皇帝談論對付宋軍的戰術,而且,他還是個實幹派——他在西京充實府庫、訓練軍隊、派遣間諜……除了沒有把軍隊開進宋朝境內,他做了其餘一切事情。 耶律信並不是衛王的反對者,五年前,有失勢的貴族曾經在他面前說衛王的壞話,結果被他把舌頭割了,送給衛王下酒。當衛王在位之時,韓拖古烈相信他甚至不會覬覦北樞密使一職,他會本分地做衛王的下屬,他會是大遼最值得倚重的將軍之一! 但是,若衛王失勢,耶律信轉眼之間,就會成為最大的麻煩。

他對衛王的尊重,源自於他承認衛王比他更加聰明、強大,並非是他認可衛王的政策與主張。 耶律信的為人,絕不會策劃或者參與對衛王的陰謀。但是,倘若出現這樣的陰謀,他也絕不會去主動幫衛王一把。若衛王失敗了,那麼,韓拖古烈相信,耶律信將會理所當然地視自己為北樞密使的繼任者。 雖然,即使是其他人做了北樞密使,也很難能如衛王那樣壓制住耶律信不惹是生非,但是,若真的令耶律信如願,那就絕對是一場災難——耶律信無論品德、智慧、能力、聲望、功績、資歷……哪一樣都要遠遠勝於蕭嵐,但越是如此,便越是災難。 他會把蕭佑丹、韓拖古烈們所辛苦努力的一切,輕易地毀掉。 也許他不會那麼天真,真的計劃擁簇著大遼皇帝進入汴京,在宣德門前再次登基。

但韓拖古烈相信,耶律信一定會推行他的“弱敵之策”。 他會認為互市毫無必要,因為他相信契丹人若有想要之物,可以隨時帶兵去宋朝搬回來;他會每年派兵往河北、河東路縱掠一番,讓宋朝不得不在北方集結大量的兵力,並且讓他們的男人為了應付兵役等差使而無法好好耕作,最終不得不從東南運糧,從而無止境地消耗著國力;為了牽制宋朝,他也許還會引誘党項人回到東方來收復他們的故土…… 總而言之,耶律信相信戰爭能令契丹強大,而將令宋朝削弱。長時期地消耗宋朝,或者會令宋朝屈服;或者會激怒宋朝,從而興兵北伐,最終被他大敗而歸;又或者,在這種騷擾戰略下,國力疲憊的宋朝總有一天會迎來一場大規模的天災或人禍,而這就將成為大遼的機會……

同樣的戰爭,令契丹強大,令宋朝削弱!這是一種荒唐,但卻是很多人深信不疑的想法。 耶律信當然並不會自大到以為可以憑一戰之功,滅亡宋朝。但是,藉著眼下的矛盾,若他做了北樞密使,他鼓動著皇帝再來一次“澶淵之盟”,並以此堅定皇帝採納他策略的信心——如果耶律信打算這樣做,韓拖古烈絕不會意外。 並且,他相信,這就是耶律信正在策劃的事情! 這也是他不得不選擇蕭嵐的重要原因。同時,也是他相信與蕭嵐有合作基礎的重要原因——若蕭嵐想做北樞密使的話,得到韓拖古烈的支持,也是至關重要的。若韓拖古烈將蕭嵐視為敵人,那麼耶律信就會漁翁得利。而皇帝一旦採納了耶律信的策略,沒有人知道會不會成功,那也就沒有人知道耶律信這個北樞密使的位置能坐多久。耶律信固然可能因為失敗而失寵,但也可能因為成功而更加得寵;時間可能很短,也有可能長得讓蕭嵐失去耐心……

所以,別人當北樞密使也罷了,若是耶律信的話,蕭嵐一定不願意看到。 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 韓拖古烈並不知道蕭嵐是否值得信任,但耶律信的存在,給了一個他與蕭嵐結盟的可能。如蕭嵐這樣聰明的人,一定會發覺耶律信對他的威脅——這個時候,蕭嵐願意來陪他韓拖古烈下棋喝酒,其中必定也有想試探、拉攏他之心思。 “無論如何,我等都要盡力保全衛王的心血!”韓拖古烈幾乎是自言自語地說道。 “大王,韓林牙可拿出了什麼籌碼?”另一邊,一個五十來歲,滿臉皺紋,身材矮小,留著山羊胡的老者騎著一匹棗紅馬,緊緊地跟在蕭嵐的旁邊——他騎馬的技巧很好,始終離蕭嵐不遠不近,他們之間的距離,正好可以讓他們低聲交談,但他又始終落後蕭嵐一個馬頭。這個老者穿的是左衽的番服,但又留著析津府常見的漢人髮型,僅僅從外表上,倒分辨不出他是漢人還是契丹人。但這無關緊要,因為能夠與蕭嵐如此親密,就絕非尋常之人。實際上,南大王院也的確人人都認得他——南院察訪司判官楊引吉,察訪司的實際主事者,也是南院大王蕭嵐最信任的謀主。一個貌不驚人,但卻令人聞之色變的老頭。 “拖古烈在想什麼,本王已經弄明白了。”蕭嵐在馬上微搖著身子,笑道,“他其實只想要兩樣東西——保住衛王合族的性命,勸住皇上不要跟南朝開戰……” “那大王以為如何?”楊引吉滿是皺紋老皮的臉微微抽動了一下。 “這於我無要緊。”蕭嵐笑道,“果真要與南朝動兵戈,可也不見得是好事。太宗皇帝那等英武,當年我契丹那般強盛,乘五代之弊,也不能得志,如今我契丹雖強,可未必強得過太宗之時;而南朝卻比五代強多了——皇上其實要的只是個面子,只要下點工夫,終能把皇上的那點念頭轉過來。至於衛王……雖說留著是個後患,但他畢竟上了年歲,未必等得及皇上回心轉意,便是等得及,時移勢轉,他蛟龍離水,又有何可懼?況且我與他素無怨仇,兼之我也試探過上意,皇上只不過要敲山震虎,並非真想置衛王於死地,只不過他威名太甚,再留下去,將來不做曹操也得做司馬懿,我這也是順水人情,於我在朝中名望,也甚有好處……” “那韓林牙可許了啥?”楊引吉不依不饒地追問著。 “我若能保住衛王,他就領頭薦我做北樞密使。”蕭嵐淡淡說道。 楊引吉點點頭,嗯了一聲,意味深長地說道:“若有韓林牙領頭,那大王就是眾望所歸了……” “眾望所歸?”蕭嵐冷冷地瞥了楊引吉一眼,“本王沒那麼蠢,忙著給自己掘墳墓。到時候我自會設計,令一幫人拼了命彈劾我。只不過,為了太子的將來計,若能籠絡住拖古烈,將來太子身邊,就算還有幾個正人,總不似如今這麼烏煙瘴氣,全是些小人……況且,本王要是在這件事上做了惡人,日後凡受過衛王知遇之恩的那些人,全得視我為不共戴天的仇人,真是那樣,我便真做了北樞密使,日子也難過得很。難道要本王以後倚賴那些破落紈絝子弟來治國?這些人除了刮地皮還會什麼?皇上可不好糊弄——衛王在前面做了什麼,遲早皇上心裡會明白,後面的人若差得太多,到時候就真成了皇上眼裡的沙子……” “大王所說的,全是正理。”楊引吉點點頭。 “這麼說……” “不過……”楊引吉生硬地打斷了蕭嵐,“大王果真要做這些事情,那還有兩件事,非做不可。” “嗯?”蕭嵐感覺到了楊引吉的話中有異。 楊引吉仍然是不緊不慢地說著:“頭一件,請大王準備好奏狀,無論如何,要力諫皇上解散察訪司……” 蕭嵐的臉色立時沉了下來。 但楊引吉一點閉口的意思都沒有:“第二件,在解散察訪司之前,下官還能替大王做一件事——大王給下官六個月的時間,下官替大王羅織罪名,不論用什麼手段,總之要將馬九哥、韓何葛等輩一網打盡,斬草除根!” “哼!你又有何能耐,能將之斬草除根?”蕭嵐沉聲道,“這些人連根錯節,若果真靠殺能殺光的話,蕭佑丹不會做嗎?” “那也是除一家算一家,滅一族算一族。”楊引吉道,“要不然,大王以為這次站在了韓林牙一邊,這些人便能當沒事發生?天下可沒這等便宜事,大王左右只能選一樣。” “這些小人,又能奈本王何?” “便以衛王之聰明、威望、根基,這些小人照樣也等到了機會。若是大王,恕下官直言——大王行事可沒有衛王那麼小心,而大王所恃者,不過是皇上、皇后、太子之親寵,可這幾樣,恕下官直言——一樣也不足恃,若一朝事變,只恐大王之處境尚不及今日之衛王。” “是嗎?”蕭嵐聽得不入耳,狠狠地揮鞭抽馬,“駕”的一聲,催馬急馳。楊引吉的眼皮跳了跳,也“駕”了一聲,驅馬緩緩跟上。 不多時,蕭嵐便馳馬到了他的大帳前,他躍身下馬,將馬韁遞給一旁的親兵,大步便往帳中走去。 金碧輝煌的大帳之內,早有十來名侍女,匍匐跪在兩旁相迎。又有四個侍女,高舉著金盤過來,那金盤內,分別盛著各式的果子點心以及茶酒。 蕭嵐心中不快,亦不理會,徑直走到鋪著麒麟皮的座椅前,怒沖沖地坐下。帳內侍女不知發生何事,一個個屏氣低頭,大氣都不敢喘一聲。 但他剛一落座,帳簾便被掀開,他的親兵隊長蕭排亞走進帳中,躬身禀道:“大王,國舅別部夷離畢蕭官奴、耶律直、南院林牙蕭不哥、南院副統軍使耶律白、國舅別部將軍蕭不也帳外求見。” “叫他們進來吧!”蕭嵐揮了揮手,這五人與楊引吉一樣,都算是他的心腹謀主,其中蕭官奴與蕭不也更是與他同出一族,尚有兄弟名分。 蕭排亞答應著退出大帳,須臾,蕭官奴為首五人,便魚貫入帳。蕭嵐待他們行禮已畢,坐定之後,便問蕭官奴:“老哥此來何事?”蕭官奴年近六旬,算起來,是蕭嵐的堂兄。 蕭官奴年歲雖高,氣色仍好,見蕭嵐相問,忙欠欠身,道:“我等來見大王,本自有事。只是,方才遇著楊判官,楊判官說大王剛剛見過拖古烈?” “是又如何?”聽到這話,蕭嵐的臉色就陰了下來。 “那大王果真打算與拖古烈聯手了嗎?”蕭官奴望著蕭嵐,問道。 “確有此意。” 蕭官奴五人互相對視一眼,耶律直最先按捺不住,離座而起,走到蕭嵐跟前,拱手抱拳道:“大王!萬萬不可!”其餘四人也跟著起身,一齊道:“大王,萬萬不可!萬萬不可啊!” “有何不可?”蕭嵐的臉色越發難看了。 “大王,大王若信了拖古烈了,無異於引火燒身啊!”蕭官奴跺足道,“這是拖古烈的詭計,大王切切不可上當!” “詭計?何以見得?”蕭嵐冷笑道。 “大王莫要以為我等是危言聳聽。”蕭官奴厲聲道,“我等此來,原本便是禀告大王——昨日馬九哥私下去見了唐康!” “你說什麼?”蕭嵐聽到這消息,亦不免大吃一驚,騰地起身。 “他瘋了嗎?皇上早已下令,有私見宋使者斬!” “他的確是瘋了,但卻是一條瘋狗!”耶律直搖著頭,“下官已經見過驛丞,驛丞將馬九哥見唐康之詳情,一事不落地跟我複述了一遍。他已經是瘋了,他去見唐康,竟是想坐實當年從龍之馬林水,乃是南朝雲陽侯司馬夢求——而正是衛王將其引薦給皇上……” “所以,也難怪衛王主持通事局這麼久,竟弄不到一張司馬夢求的畫像!”蕭嵐脫口接道,他心思敏捷,馬上便想到馬九哥想做什麼,“那唐康如何說?” “那個唐康倒是聰明,連他名字也沒問,反而羞辱了他一頓。”耶律直回道,“不過,馬九哥手裡有一些證據,卻是確定無疑之事。他既敢冒犯禁令,斷不會就此善罷甘休。據驛丞所言,唐康至少親口承認馬林水與司馬夢求相貌相似——這事他若不顧一切宣揚開來,若說只是巧合,誰人肯信?便是皇上,事涉弒父弒君,也輕易壓不下來……” “那他宣揚開來了不曾?”蕭嵐忽然問道,話中已透出一股寒意。 耶律直一怔:“此時雖尚未……” “那便好!”蕭嵐冷冷地打斷他,旋即朝帳外高聲喝道:“排亞!” “屬下在!”他話音未落,蕭排亞已衝進帳中,跪倒行禮。 “你可認得北院宣徽使馬九哥?” “屬下認得。” “那便好。”蕭嵐走到帳內的將案前,抽出一枝令箭,丟到蕭排亞跟前,沉聲道:“點二百親兵,去將馬九哥請來見我,待他一走,便將他的大帳圍了,他帳中自廝僕以上,莫叫走了一個人。” “得令!”蕭排亞捧了令箭,退出帳中。 蕭嵐方轉過臉,望著蕭官奴與耶律直諸人,笑道:“如此便無事了。” “但……但大王,馬九哥可是北院……”耶律直被他的舉動驚呆了。 “他做下這等事來,還想著什麼北院宣徽使嗎?”蕭嵐滿不在乎地揮揮手,“待會兒本王自會陪他一道去見皇上,禀明此事。只不過,馬九哥究竟為何似瘋了一般?” 耶律直待蕭嵐相問,這才回過神來,連忙欠身禀道:“此事大王有所不知。馬九哥與衛王,實有不共戴天之仇!” “哦?” “馬九哥本有三子——長子馬忠,太平中興三年,被衛王派去出使阻卜,結果不明不白地死在回來的路上,有人說,是南朝職方館的奸細,為了挑撥朝廷與阻卜的關係,暗中下毒,自此馬九哥就竭力主張對南朝強硬,但這七八年間,卻一直為衛王所阻……” 蕭嵐搖搖頭:“死了一個兒子而已,這未免也太小氣了一點。” “卻不只是一個兒子——他次子馬孝,太平中興五年,選在侍從,但通事局卻查出他曾經收受南朝職方館的好處,這事雖然皇上看在馬九哥的面子上,只將馬孝賜死,但也差點令馬九哥前途盡毀。還有三子馬仁,太平中興八年中進士,正是前途無量,馬九哥屢次求人,想將馬仁留在五京之內任職,據說皇上都親口答應讓他去南京了,又是衛王堅持己見,結果將馬仁遠放至西北路招討司所屬的招州這麼個邊防城,不到兩年,因為回鶻奴暴亂,馬仁竟因此死於流箭之下!” 耶律直說完馬九哥與蕭佑丹的這些恩怨,又嘆道:“馬九哥雖然也算位高權重,但三個兒子都是死於非命,他馬家絕後斷了香火,這筆賬,便都記在了衛王頭上。馬九哥原本就是心胸狹窄、睚眥必報的人……” “看不出來,他為人倒是堅忍,居然忍了這麼久沒發難……” “大王何必驚訝,似馬九哥這樣的人,大遼沒有一百,也有五十!” 蕭嵐斜過臉望去,說話的卻是南院林牙蕭不哥:“是嗎?” “這能假得了嗎?”蕭不哥沉著臉說道,“大王豈能不知朝中有多少人恨不能食衛王之肉?這些人,平素對大王可都是歌功頌德的,便是馬九哥——大王莫要忘記,朝野可都將他視為大王門下客。” 蕭嵐冷著臉,哼了一聲:“那本王可不敢當!” “不論大王願不願意,如馬九哥輩平素出入大王帳中,過從甚密,那卻是眾所皆知之事。如今衛王事發,這些人好不容易看到機會,又見皇上令大王來審此案,誰不以為是千載難逢之機會?以馬九哥之貴,寧可拼得自己一死,也想要將衛王送到鬼門關——他這麼做,怕的便是皇上心存一念之仁,以衛王之智術,只要他逃脫此劫不死,誰能不怕他將來東山再起?”蕭不哥說著說著,情不自禁便漲粗了脖子,“若是到了這個時候,大王卻受那拖古烈蠱惑,要放衛王一馬。大王想想——是不是真的想要將這些對衛王恨之入骨的人的怨恨,全部轉移到自己身上來?若真有那一日,下官只怕,這些人將要比怨恨衛王十倍地怨恨大王!” “蕭林牙說得不錯——大王他日得到的,不僅是怨歸己身,另一方面,便是韓拖古烈這些人,心裡也不會真心擁戴大王。大王與他們本非同類,他們不過因為大樹將傾,方來找大王這棵大樹依靠。倘若他們立足穩了,他們棄大王便如棄敝屣,恕下官直言,只要衛王尚在,這些人終究還得惟衛王馬首是瞻,可他日衛王渡過今日之厄,想要東山再起,大王便是頭一塊絆腳石——大王今日仁義,他日衛王未必仁義……” “不錯,到時候大王在朝中,四面皆敵。謗言日至,大王行事素以忠義為先,不拘小節,這誹謗日積月累,大王何以當之?” 耶律白與蕭不也也是你一言我一語地附和著。 蕭官奴一面打量著蕭嵐神色,又道:“以老朽之見,大王欲聽韓拖古烈之言,不過兩個原因。一則為耶律信之逼;一則不過為國家惜才。老朽不才,可令大王不必與拖古烈盟,而兼得此二者。” “哦?老哥有何妙策?”蕭嵐對韓拖古烈,本來也沒多少情誼可言,只不過他這次對北樞密使之位,實是志在必得,因此眾人勸諫,他雖然有所顧忌,但終究是打動不了他。但蕭官奴此語,卻讓他不由動容。 “大王惜才愛才,此事不難。這天下之大,豈無遺珠,難不成便全在衛王、拖古烈門下?況且做官之人,終究不是誰的私物,只要大王執政之時,任人唯賢,執法以公,內舉不避親,外舉不避仇,便不必怕他日無人才可用;若那些人只是衛王、拖古烈之私物,那是有才無德,大王又何必要用他們?若這些人既能為朝廷效力,於私又與大王不和,這才是大王之幸!” “說得不錯!”這番話雖說知易行難,但終究是說得在理,蕭嵐點點頭,又問道:“那又要如何對付耶律信呢?”他心中最難以釋懷的,依舊是此事,若衛王舊屬將衛王之事,歸怨於他,韓拖古烈輩在朝野之中,甚至在皇帝面前,仍然是極有影響力的,這些人若從中作梗,他北樞密使之夢,終究也是泡影。若有得選擇,比起耶律信來,韓拖古烈可能更願意站在他這一邊;但若沒有選擇呢? 他豎起耳朵,卻聽蕭官奴微微笑道:“此事大王何不問楊判官?他現今就在帳外!” “快請!”蕭嵐幾乎有點迫不及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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