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歷史小說 春秋那些事兒·春秋五霸卷

第94章 16、黃河大決戰

相較於本書前面講的幾場戰役來說,邲之戰的戲劇性不如韓原之戰,規模和場面不如城濮之戰,慘烈程度亦不如崤之戰,但這場戰役出場人物之多、線索之繁,卻大大超過了春秋時期任何一場戰役,更加與眾不同的是,在這場處處閃耀著個人英雄主義光輝的特殊戰役中,出現了很多出彩的個人表演和可歌可泣的動人故事,精彩場景層出不窮。 場景一:晉國眾大佬關於是否渡河的討論。 一把手荀林父:“同志們,咱們來晚啦,鄭國已經投降楚國了,再打楚國已然於事無補,不如等楚國退兵後再出兵跟反复無常的牆頭草鄭國秋後算賬,猶未晚矣!” 三把手士會:“我完全同意領導的意見,用兵之道,在於觀釁而動。楚國內政修明,法令貫徹,軍隊訓練精良,無釁可尋,不可以抵敵。見可而進,知難而退,是軍事行動的最佳原則;兼弱攻昧,才是高明的軍事戰略。弱小而昏昧的國家一大堆,咱們為何一定要找楚軍的晦氣呢?偉大的政治家成湯左相仲虺曾經說過:'取亂侮亡。'《詩經·周頌·汋》篇也說:'天子的軍隊多神氣,率領我們把昏昧的國家來佔取。'所以,咱們應該找鄭國這個軟柿子來捏,這才是稱霸的王道!”

引經據典,看來士會學問不錯。 二把手先縠卻道:“我反對!晉國之所以能稱霸諸侯,是由於軍隊勇敢,臣下得力。如果不管鄭國任由他們投降楚蠻子,我們有何顏面被稱為'得力';楚國這麼囂張而我們卻不敢惹他們,我們又有何顏面被稱為'勇敢'。如果由於我們幾個人而丟掉了晉國霸主的地位,那我們還不如去死。你們這叫長他人誌氣,滅自己威風,此非大丈夫所為也。哼,這種丟人的事情只有你們做得出來,要我這個大丈夫跟你們一樣膽小怕事,做不到!” 荀林父道:“反對無效!做不到也要做,我是老大還是你是老大!” 先縠咆哮大叫道:“你是老大,但你卻不是個男人,膽小如鼠,鄙視你!哼,你不去我去!”說完先縠拂袖而去,鼓動趙同、趙括兄弟道:“元帥畏楚如虎,不是個男人,我想自率部下渡河攻楚,你們想不想跟我一起幹?”趙同、趙括齊聲道:“大丈夫正當如此,我弟兄願率本部相從。”

於是,這三個大丈夫不聽將令,帶領著自己的部下私自渡河去了。 先縠繼承了他爺爺先軫的暴脾氣,卻一點兒沒學到他的用兵之道,悲哀啊…… 話說下軍大夫荀首不見了自己的拍檔趙同,忙問左右,軍士回報導:“趙同大夫已經和先將軍渡河去找楚軍晦氣了!” 荀首大驚,知道事關重大,連忙把事情告訴了主管軍法的司馬韓厥,道:“仗,不是這麼打的。根據周易上的卦象:'師出於律,否臧兇。'凡行事順當而成功叫做'臧',反之就是'否'。一個團隊不團結,老虎也會變成小貓咪,一條河流被堵塞,大水也會變成小沼澤。所以說一個部隊只有軍法嚴密,三軍行動才可以協調如一人,這就叫做'律'。先縠如此自行其是,一旦他們遇上楚軍,必然大敗,即使運氣好逃回來保住性命,也不能免其重責,一定會受到嚴懲的。”

《周易》都搬出來了,看來荀首的學問也不比士會低啊。 韓厥見事態如此嚴重,趕忙將事情報告給了主帥荀林父,道:“先縠率領偏師冒進,如果被楚軍圍殲,您的罪過就大了。您是老大,小弟不聽管教,軍隊不服從命令,這是誰的罪過?失去諸侯的擁護,部隊又被敵人消滅,這要是回到晉國,主帥您可就要吃不了兜著走了啊!” 荀林父是個沒主見的人,一听就慌了,忙問:“那我該怎麼辦?先縠這個臭小子不聽我的話啊!” 韓厥道:“事已至此,不如乾脆三軍俱進。如果打贏了,則皆大歡喜;就算萬一打了敗仗,失敗的罪過也會由六卿來共同分擔,這會不會好一點呢?” 荀林父嘆了口氣道:“人心散了,隊伍不好帶啊!唉,如今之計,也只好按你說的做了!”

於是荀林父傳令三軍渡河,行至邲地(河南衡雍西南),由西而東背靠黃河列陣。先縠開心地說道:“我就知道你們一定會聽我的話的,這次我們不打得楚國面露桃花,他們就不知道花兒為什麼這樣紅!” 先縠等人的想法太樂觀了,晉國雖然表面上並沒有什麼失敗的跡象,但是將帥失和、高層意見不統一、軍令也得不到很好的貫徹,這樣的軍隊,貌似強大,其實內部卻已經出現了嚴重的裂痕,就像一個中樞神經已經癱瘓了的巨人,雖然四肢強壯,肌肉發達,卻根本不堪一擊,何況他們所面對的對手,是雄才大略、戰無不勝的不世霸主楚莊王,這不是找死嗎? 場景二:楚軍決策層關於是否迎擊晉軍的討論。 莊王道:“寡人得報,晉軍已經渡過黃河了,打還是不打,請同志們暢所欲言!”

持重派令尹孫叔敖率先發言道:“鄭國已經到手,何必再惹晉國這個強敵。不如全師而歸,以保萬無一失。” 寵臣伍參這個傢伙,是莊王肚子裡的蛔蟲,他明白莊王嘴巴里徵求意見,其實心裡想打得不行,於是他發言道:“晉軍主帥荀林父上任不久,缺乏威信,難服眾將。而他的副手先縠,剛愎自用,必定不肯服從指揮。他們的三個統帥,都想專權行事而不能辦到。各行其意,號令不一,大軍聽從誰的命令?所以這一次,晉軍必敗。依我看,這樣的必勝之仗,咱們不打白不打。” 孫叔敖反對:“你說得倒好聽,可是我們萬一打敗了就糟了,到時吃了你的肉都沒用。” 伍參笑道:“世界如此美妙,你卻如此暴躁,這樣不好,不好。令尹啊,如果我們打贏了,那正好說明你是個無謀之人;如果我們萬一打輸了,我的肉也會成為晉國人的席間美味,你如何能吃得著?”

孫叔敖氣壞了,道:“誰要吃你的破肉,噁心死了。算了,我不陪你小子玩兒了,我要回家!”說著命令全軍調轉車轅與大旗的指向,準備回師。 伍參著急了,又道:“大王,我們千萬不能退師啊,大王身為一國之主,見到晉國的大夫卻跑得遠遠的,楚國霸主的威信何在,大王的顏面又何在?” 莊王本來就很想打這一仗,又聽伍參這麼一分析,於是拍板道:“寡人甚麼都能吃,就是不能吃虧,如此奇恥大辱,寡人如何能夠蒙受,這次我們不打得晉國面露桃花,他們就不知道花兒為什麼這樣紅!”說著立即派人通知孫叔敖,命他立即調轉車頭,投入戰鬥,並將大軍駐紮在管地(在河南鄭州),坐等晉軍前來送死。 場景三:鄭國人的謀略。 剛被楚國人揍了一頓,晉國人又來了,鄭襄公鬱悶了:“我的命怎麼那麼苦啊,楚國打來的時候晉國人不來幫忙,等我們投降了楚國晉國人又來找我們算賬,我們到底應該跟誰混啊,這日子,沒法過了!”

這時大夫皇戌出主意道:“臣有個好辦法,就是到兩軍中去煽風點火,要他們趕快開打!晉國勝了,我們就跟著晉國混,楚國勝了,我們就跟著楚國混。這就叫:誰的拳頭硬誰就是老大!” 鄭襄公愁容頓解,大喜道:“好主意!那就麻煩大夫您辛苦走一遭了!” 於是皇戌來到晉軍營中,對荀林父說道:“我們投降楚國,是為了保存國家的緣故,對晉國絕對沒有二心。楚軍驟勝而驕,其師老矣,如果您攻打他們,鄭國的軍隊作後援,楚軍必敗。” 先縠大喜,道:“打敗楚國,收服鄭國,重奪霸業,就在此一舉了,老大,咱們就答應鄭國的請求吧!” 荀林父正在猶豫,六把手欒書反對道:“楚國自從消滅庸國以來,他們的國君無日不在教導自己的國人:百姓的生計不容易,禍患隨時可能到來,應當時刻警惕,不可懈怠。因此,他們的軍隊根本不'驕'。先大夫狐偃在城濮之戰的時候曾經發表過一個經典的'理直氣壯'論,我們現在如果貿然和楚國結怨,如此我們理屈,楚國理直,因此,他們的軍隊的士氣根本沒有'老'。子良,是鄭國的傑出人物;潘尫,是楚國有很高地位的人。現在潘尫進入鄭國去結盟,子良作為人質住在楚國,可見鄭國與楚國的關係才是親近的。他們之所以勸我們和楚國作戰,是想騎牆觀望,我們勝了就來歸服,不勝就去投靠楚國——這是拿我們作戰的結果來決定他們的立場,真是個標準的兩面派。所以,鄭國的話絕對不能聽從。”

荀林父還是拿不定主意,先縠的兩個支持者趙括和趙同又道:“欒大夫此言差矣,領兵而來,就是為了打仗,如今鄭國人肯幫忙,機不可失,先縠的話才是正理啊,老大您還在等些什麼!” 荀林父還是遲遲下不了決斷,他弟弟荀首忍不住發言道:“老哥,你千萬不能聽這倆兄弟的話,他們的主意,是一條自取禍亂之道。” 這時候一直沒說話的趙朔也發言了,令人驚訝的是,趙朔居然站到了自己兩個叔叔的對立面,附和起欒書和荀首的觀點來:“雖然趙括和趙同二人是我的叔叔,但欒書大夫的話更有道理啊,聽他的,準沒錯!” 連趙氏家族內部都產生了意見分歧,雙方針鋒相對,誰都不肯讓步,荀林父真的不知道應該聽誰的好了,只好宣布暫且休會,把問題留到明天來處理。對於這樣沒有主心骨和決斷力的主帥,我們還能說什麼好呢——祝他好運吧!

誰知道鄭國大夫皇戌剛從晉國的軍營裡出來,就跑到了楚軍的營中,也勸楚國盡快與晉國交戰,他們鄭國一定會全力相挺。莊王是什麼人,他一下子就看出了鄭國人的謀略:他們這是想兩邊挑鬥,坐山觀虎鬥呢!不過晉國人的態度到底如何,莊王的心裡卻一點兒底都沒有,於是他派出了自己這邊最優秀的一個外交官——少宰蔡鳩居,要他借求和之名,去試探一下晉國內部的反應,以決策楚軍下一步的行動。 場景四:蔡鳩居的尷尬遭遇。 蔡鳩居作為一個出色的外交官,對於外交辭令當然是十分精通的,他的話不卑不亢、綿里藏針、滴水不漏,他說:“寡君年輕的時候就遭到了憂患,不善於言辭。我們的兩位先君成王和穆王數十年來來往往在這條道路上,就是為了維護世界和平,教導和安定我們的友好鄰邦鄭國,豈敢得罪你們晉國呢?老幾位還是不要在這裡待太久了,身體要緊。”

這話說得太妙了,其潛台詞就是:我們打鄭國那是由來已久了,那就跟打兒子一樣,用不著你們晉國插手,你們還是趕快捲鋪蓋走人吧,不要多管閒事多放屁! 可惜荀林父老同志壓根兒就沒聽出這層意思來,而是心中大喜過望:哦耶,不用打仗,太好了!於是他連忙派晉國這邊的外交發言人士會前去回話。 前面說過了,士會這個人,學問也不是一般的深,他的外交辭令精彩程度絲毫不遜於對方,他說:“很早以前,週天子平王就命令我們的先君文侯說:'你與鄭國共同輔佐周室,不要廢棄天子的命令。'如今鄭國不遵循天子的命令,我國君主派下臣來向他們問罪,怎敢有勞貴國的官員來迎接我們呢?因此,我謹代表我國君主對貴國國君的好意表示最真誠的謝意!” 這話說得也很絕,其潛台詞就是:鄭國當我們的小弟,那也是由來已久了,打狗也得看主人,要教訓鄭國,那也該是我們來幹,輪不到你們來插手,請你們趕快滾蛋吧,我謝謝你們了! 瞧瞧,這話說的,太牛了!蔡鳩居雖然厲害,但也一時間猜不出晉國人的真實意圖,只好告辭退出。如果事情就到此為止,那晉楚雙方的第一次試探性外交對話本來該是晉國占了上風,偏偏這時候倒霉孩子先縠覺得不爽了,他覺得士會說的話太軟,根本就是在討好楚國,於是他衝了出來,說道:“我們這個外交發言人是個臨時的,一點兒都不會說話!其實我國國君派我們來,就是為了把你們這些傢伙趕出鄭國,並說'不要躲避敵人'。所以,你回去告訴楚君,叫他快快早走,饒他性命!” 蔡鳩居被罵了一場,灰溜溜地走到營門,又碰上了趙同、趙括倆兄弟,他們用劍指著蔡鳩居,囂張地說道:“趕快滾!你若再來,先叫你吃我一劍!”倒霉的鳩居剛走出晉營,又遇上了晉將搗蛋鬼趙旃,趙旃彎弓瞄准他,冷笑道:“你是我箭頭之肉,少不得早晚擒到!煩你傳話,叫你那個蠻子國君小心了,我會去你們那好好問候他一下的!”(放心,莊王會給你們這些倒霉孩子好好上一課的。) 場景之五:楚國三勇士。 話說蔡鳩居滿臉委屈地回到本寨,把自己的受辱經過詳詳細細地跟莊王說了一遍,他本以為莊王一定會大發雷霆,出兵討還公道,沒想到莊王不但一點兒也不生氣,反而欣喜若狂地大笑起來:“哈哈哈,伍大夫,寡人還以為你說晉國將帥不和、矛盾重重、意見不一隻是你的猜測,沒想到這都是真的,太好了,晉國死定了,這次本王不打得他們面露桃花,他們就不知道花兒為什麼這樣紅!” 伍參道:“大王,你後面這句話上次已經說過了,下次換點有新意的呀!” 莊王道:“是嗎,我怎麼不記得了!哎,不管啦,我們的下一步策略,就是再派人去晉軍中求和!” 伍參道:“大王,小臣沒聽錯吧!試探的目的已經達到,既然知道晉軍必敗,我們又何必還要去可憐巴巴地跟他們求和呢?” 這時令尹孫叔敖插嘴道:“小樣!這你還不懂啊,大王這是要迷惑晉軍,以鬆懈他們的準備和鬥志。高!實在是高啊!” 莊王大笑道:“太好了,小敖敖,你總算是開竅了啊!伍大夫,這次就勞你走一趟吧,就說寡人不陪他們玩兒了,務必要讓他們放鬆警惕,無法測知我軍的真實意圖。” 伍參於是來到晉軍營中,放低姿態,跟晉國求和,並約定了結盟的日期,而正當晉國人得意洋洋,以為楚莊王怕了他們的時候,楚國這邊已經緊鑼密鼓地準備給晉國人點厲害看看了。莊王決定派出自己手下最得力的干將樂伯、御者許伯和車右攝叔,去晉軍處單車挑戰,給他們一個下馬威,同時也想藉此激怒對方,製造混亂,然後誘敵出擊,聚而殲之。 前面已經提過,致師的目的是為了在兩軍對壘之際激發己方將士鬥志,沮滅敵軍士氣,以便戰而勝之,它是戰爭的前奏,並對戰鬥雙方的勝負結局起著重要影響。莊王派樂伯三人擔任“致師”這個技術活兒,正說明了他們這個團隊在楚軍中是個智勇雙全的先進集體,實力絕對不容小覷。 既然單車挑戰對一場戰役如此重要,所以臨出發前,這三位勇士對此行做了一個明確的分工,並各自立下了自己要完成的任務。 御者許伯道:“我聽說單車挑戰,御者要疾馳而過,讓對方的旌旗歪倒,迫近敵營,然後回來。” 主將(車左)樂伯道:“我聽說單車挑戰,車左要用利箭射敵,到達敵營後,就代替御手執轡,讓御者下車整齊馬匹,並整理好馬脖子上的皮帶,然後回來。” 車右攝叔道:“我聽說單車挑戰,車右要衝進敵營,殺死敵人割下耳朵,然後再抓一個俘虜回來。” 目標既定,這三位勇士就出發了,只見駕駛員許伯驅車如風,架著一輛勞斯萊斯直衝晉營,把晉國插在營前的幾桿大旗撞得東倒西歪。晉軍一見楚軍中突然衝出了一輛不守交通規則的戰車,還撞壞了他們的寶貝軍旗,這還得了,紛紛吶喊著殺了過來,沒想到樂伯卻灑然一笑,從容接過許伯韁轡,讓許伯下車換輪胎順便加油。晉軍衝到三人面前,卻發現三人好整以暇地斜眼看著他們,顯然沒有把這群晉國好漢放在眼裡,不由大怒,為首一人大叫道:“你們是什麼東西,就三個人也敢來晉營撒野,真是找死……”話音未落,就被樂伯一箭射翻在地。與此同時,攝叔也大叫一聲跳下車來,揮手一戈,砍倒數人,然後從容上前,將他們的耳朵割了下來。一個晉國好漢又道:“在我軍的地盤上,絕不允許你們橫行霸道!看劍!”話音未落,卻被攝叔一個右勾拳轟倒在地,攝叔一手提起那人,飛身上車,大叫道:“搞定!許伯,我們撤!” 許伯聞聲,一腳踢翻一個衝上來的晉兵,然後一個縱身跳返車上,掉轉車頭往本營疾馳而去。 這就是致師禮的最高境界,挑戰人越是表現得目中無人、自在從容、風度瀟灑,就越顯示出己軍的勇敢、自信,也就越說明敵方不堪一擊,統統都是膿包廢物。 這時晉軍中早有人通知了先鋒鮑癸,鮑癸大怒,連忙率領本部追殺三人,晉國人擺出的是角型隊列,也就是英文字母V字形陣,這個隊列的好處就是編隊中各乘戰車,其行進方向不在一條直線上,且均以輿側向敵,故射界開闊,且不會在行進中互相干擾,因此弓箭攻擊效果奇佳;而且此陣兩翼左右包抄,一旦合攏,就能將追擊之敵圍殲。當然,這個陣形也有一個最大的壞處,就是側翼暴露,縱深單薄,攻擊力差,不能實施正面強攻,也不適合大部隊作戰,所以角型隊列最適合的還是小股部隊流星閃電般的追擊。 這會兒就有點美國大片中汽車追逐戰的意思了,只見楚將樂伯端起他的衝鋒槍,哦,不是,是弓箭,左邊專射馬,右邊專射駕車司機,射的晉軍左右兩翼人仰車翻,不能合攏。晉國人當然就不會這麼算了,左右兩翼雖然無法前進,但中路主將鮑癸卻率隊緊緊隨後,不肯放棄,更加糟糕的是,樂伯的箭袋裡只有一支箭了,他搭上弓靶,正要射鮑癸,心中一想:“我這箭就算射中,也無法逼退其他晉軍,而且射完了就沒有'子彈'了!”正轉念間,路旁恰巧竄出一隻麋鹿來,從車前經過。樂伯靈機一動,一箭往那麋鹿射去,正中麋鹿背部。樂伯讓車右攝叔拿著死鹿送給鮑癸,說:“追殺是個體力活,老幾位一定很餓了吧,我們打了一隻麋鹿,給你們補充點營養。” 鮑癸可不知道敵人沒“子彈”了,他剛才見樂伯箭無虛發,心中正在驚懼,又見樂伯在如此緊張的時刻居然還有閒暇射鹿玩,明擺著是告訴自己他能射中奔跑迅速的鹿,也一定能射中自己,心中更是害怕,便順著對方的台階下,假意嘆道:“他們的車左善於射箭,車右善於辭令,都是講禮的君子啊,我從不找君子的晦氣!兄弟們,撤!” 就這樣,樂伯三人押著俘虜大搖大擺得意洋洋地回到楚軍營中,一時間,楚軍士氣大震,歡聲雷動。 場景之六:魏錡的模仿秀。 楚軍到晉軍營前耀武揚威,如入無人之境,徹底惹惱了兩位血氣方剛的懵懂少年。他們就是搗蛋鬼魏錡和趙旃:魏錡自恃武藝高強,又是名門之後,想申請做公族大夫卻沒被批准;趙旃則志大才疏,偏偏心高氣傲得很,他的要求更高,居然想進晉國六卿領導班子,自然也沒有被批准;這兩個搗蛋鬼都覺得自己學富五車才高八斗,偏偏心比天高命比紙薄,所以心懷怨望,這時又得知鮑癸竟然沒有抓住楚軍的挑戰者,心中大怒。魏錡說:“楚來挑戰,欺我晉軍無人啊?小將願以單車出陣挑戰,讓他們看看我們晉國也不是好惹的!” 趙旃也說:“小將願與魏將軍一同前往,給他們點厲害瞧瞧。” 荀林父是個沒主意的人,他既覺得被敵人這樣羞辱有些丟臉,又害怕跟楚軍徹底翻臉,於是他說:“這樣不好吧,我們已經答應和楚國和談了。” 魏錡又說:“那我們也去請和好了。”荀林父這會兒沒辦法拒絕了,只好答應。 趙旃把魏錡送到營外,說:“你先去吧,我有更好的妙計!” 魏錡於是登車先去了。 與此同時,上軍將士會和他的副手郤克也聽說了魏、趙二人之事,慌忙來見荀林父,想要在他們出發前攔住這兩個人。可惜他們來晚了,兩個搗蛋鬼已經出發了,郤克嘆道:“這一對心懷不滿的人去了,八成要惹是生非,咱們趕緊做準備應敵吧,不然要吃敗仗的!” 暴脾氣先縠道:“早晚都是一仗,有啥好防備的,到時跟他們乾就是了!” 士會道:“還是防備一下為好。如果這兩個搗蛋鬼激怒了楚國,楚國人趁機掩殺過來,我們沒有防備的話很容易吃虧的。即使他們不來打我們,軍隊的守備也是一刻不能鬆懈的啊。” 先縠還是不聽,荀林父這會兒也沒了主意,只是一個勁兒地說:“大家不要吵,千萬不能傷了和氣,咱們明日再議,明日再議。” 這個荀林父,每次開會討論就只知道說明日再議,作為中軍統帥,一點決斷力也沒有。 唉,三位領導人,兩個副手意見不合,為首的又拍不了板,這仗怎麼能不輸。 士會見再討論下去也都是白費工夫,便走出會議室對自己的副手郤克說:“荀林父真是個木頭腦袋,沒治了!咱們還是自作打算吧!”說完命令郤克與上軍大夫鞏朔、韓穿,各率本部兵,分作七隊,埋伏在敖山(今河南省滎陽縣北)之前,準備戰鬥。與此同時,趙氏家族唯一的聰明人中軍大夫趙嬰齊也對這場戰役沒什麼信心,提前在黃河岸邊準備了渡船,準備見勢不好就溜之大吉。 咱們再回過頭來說魏錡,魏錡嘴巴上答應去請和,卻跑到楚軍中耀武揚威地扔下一道戰書,然後拔腿就溜。莊王大怒,命大將潘黨前去追殺。魏錡打不過潘黨,正在著急,突然看到林邊有六隻麋鹿正在優哉游哉地吃草,他想起先前楚將樂伯射麋鹿逃脫的事情,心中大喜,也依樣畫葫蘆射倒一鹿,回車獻給潘黨,說:“兄弟們辛苦了,送你們好吃的!” 潘黨心想:沒創意,就知道學我們,鄙視你!不過先前晉國人收了鹿就不再追了,我要是不這麼做的話,倒顯得我們楚國人小氣! 於是潘黨也放了魏錡一馬,不再追趕。魏錡雖然逃過了這一劫,但卻在22年後的鄢陵大戰中被養由基射殺,最終還是死在了楚國人的手裡。 魏錡回到晉營,騙荀林父說:“我去楚軍中求和,好說歹說楚蠻子就是不答應,說一定要和我們決一死戰。” 荀林父說:“先別說這個,趙旃人呢?他不是和你一起去的嗎?” 魏錡說:“不知道啊,他說他另有妙計,不告訴我!” 荀林父說:“楚國人既然不肯講和,趙旃此去必然吃虧!”說完荀林父派出自己的侄子荀罃帶著二十輛車,一千名步卒,前去接應趙旃。這個荀罃,正是下軍大夫荀首的寶貝兒子。 荀罃帶的這二十輛“車”,就是所謂屯守之車,又稱“蘋車”,乃是戰車中專用於防禦的大型兵車。車者,“以韋革週幣四面,對敵時可避矢石”,它的主要用法,就是將若干車聯結,組成“車之陣”,以阻止、遲滯敵人的進攻,從前晉國的欒枝和胥臣,就是用這個辦法拖住了楚軍成得臣的主力,從而贏得了城濮之戰的最後勝利。荀林父的這次調兵遣將本沒有錯,只是二十輛車也未免太少了點,這還不夠莊王塞牙縫的呢,如何能擋得住楚軍的鐵蹄,更何況沒有左右兩翼大部隊的配合,車也就是一堆廢柴,根本起不了阻擊的作用。看來荀林父這個人完全不是個打仗的料,這不是拿自己的大侄子往虎口里送嗎? 場景之七:趙旃的裸奔秀。 說完魏錡,我們再來說那個不知去向的趙旃,趙旃當然沒有失踪,他有個膽大包天但又極其幼稚的計劃,就是想趁夜偷襲楚營,在楚軍中製造混亂,最好能把莊王給綁架了,那他就發達了! 就這樣,趙旃率軍趁著夜色悄悄潛到楚軍駐地,在軍門外鋪了個席子,坐在上面優哉游哉地喝起酒來,他自心滿滿地想:楚軍白天剛被魏錡騷擾,一定料不到我們晚上還會前來偷襲。 於是他一面喝酒,一面命令自己的手下混進楚營,殺幾個大將回去威風威風,當然,如果能找到莊王就更好了。 可惜楚軍也不是吃素的,莊王早就想跟晉軍開戰了,所以防備沒有絲毫鬆懈。很快,趙旃派出的幾十個搗蛋鬼就被楚軍士兵查了出來,按照孫叔敖制定的軍規,晚上值班的禁衛軍是左廣,這個楚軍中最為精銳的特種部隊,壓根兒晚上就沒有睡覺,他們發現敵情后,統統舉起火把,拔出武器,捉拿奸細。這幾十個搗蛋鬼大多被擒,只有幾個命大的狼狽逃出軍門,但見趙旃還傻傻地安坐在草蓆上,醉醺醺地問:“怎麼樣,你們殺了幾個人,可有楚軍大將在內?” 這幾個人哭笑不得:“現在不是我們殺別人,是別人要殺我們了,咱們快逃吧!”說著扶起趙旃,上車狂馳而去。 這個時候天已經濛濛亮了,楚莊王一個好覺就被趙旃這麼毀了,心中大怒,親自駕車率左廣禁衛軍追殺趙旃。這左廣禁衛軍的戰車可不能和先前樂伯、鮑癸和潘黨的戰車相比,那可都是名牌車,跑起來快得不行,眼看就要追到趙旃。趙旃酒早已嚇醒了一半,他一面駕車一面苦思脫身之策,他也想射頭麋鹿來保命,可惜曠野寂靜,麋鹿們還沒起床呢,咋辦?難道我趙旃就要命喪於此? 正在這個危急時刻,趙旃突然看到前面有一片茂密的樹林,正好逃跑,於是他一個飛身跳下車來,打個滾藏進了樹林裡。追兵們沒有發現趙旃跳車,繼續追了下去。 趙旃大喜,拍了拍身上的塵土,大笑道:“小樣,還想追我,也不知道爺爺我從小就是被我爹打大的,逃跑功夫一流!”正在得意,突然聽到後面一聲大叫:“小賊休走,爾往哪裡跑!” 趙旃嚇得面如土色,回頭一看,只見一個又高又壯的楚將手持大戟,大叫著朝自己殺來。 這個人,正是楚軍左廣禁衛軍總指揮,屈盪。可惜晚上不是右廣總指揮養由基值班,否則他一箭過去,趙旃早見他老爹去了。 趙旃見此將如此高大威猛,知道自己肯定打不過他,大叫一聲撒丫子就跑:“你小子來追我呀,你抓不住我抓不住我!” 屈盪大怒,拔腿緊追在後。 趙旃發現自己錯了,沒想到這個大個子這麼能跑,自己也算是從小練大的,居然怎麼甩也甩不掉他。 趙旃回過身來,氣喘吁籲地說:“陰魂不散的傢伙,你有完沒完啊!” 屈盪也累壞了,扶著一棵大樹一邊喘氣一邊說:“當然沒完啊,誰叫你要跑來著,有種你停下來跟我單挑!” 趙旃道:“好啊,誰怕誰啊。你等會兒,我脫了衣服跟你打,不是我小看你,嘿嘿,我不穿鎧甲都能打贏你。”說著竟迅速地脫起衣服來,不一會就光溜溜的只剩下一條小短褲。 屈盪大笑:“好!我也脫了鎧甲跟你打,省得你說我佔你便宜!咱們就來個赤膊上陣,空手相搏,堂堂正正公公平平,來一場男人與男人之間的決鬥!”說著也開始脫起衣服來。屈蕩的褲子剛褪到一半,趙旃突然拔腿就跑,口中大叫道:“傻大個兒,誰真的跟你打啊,不跑我才是個傻瓜呢!” 沒了鎧甲的束縛,趙旃跑得更快了,但見一個光身子的男人像隻兔子一般竄進了密林深處,情景極其可笑。 屈盪大怒,剛想起身追,卻被自己褪到一半的褲腿絆了一跤,他狼狽地爬了起來,又羞又惱,恨自己居然會被這麼一個臭小子給騙了,還被騙得脫了衣服,真是丟死人了。 不過還好,密林深處,也沒有人看見,屈盪趕緊穿好衣服,撿起趙旃丟下的鎧甲和衣服,當做戰利品獻給了莊王,當然,密林深處的尷尬事情他是絕對不會說的,這件丟人的事,就讓它永遠地爛在自己和趙旃的肚子裡吧! 趙旃這一次的偷襲雖然沒有成功,但他那出色的逃跑技術一定給讀者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沒錯,晉國人都是很會逃跑的,待會兒的大戰就會很好地證明這一點。 場景之八:荀罃被俘。 莊王追丟了趙旃,正想回去先吃早飯,這時楚將潘黨突然看到遠處車塵飛揚,忙派戰車奔馳來報:“晉國人殺過來了!”其實這些車塵是荀林父派來接應趙旃的荀罃之軘車部隊,並不是晉軍的主力,潘黨之所以會做出錯誤判斷,是因為軘車體積龐大,排列在一個相當寬大的正面上,揚起很高的塵煙,很像是晉軍的大部隊。莊王一下子緊張起來,趕緊命令部隊列陣備戰。與此同時,後面楚營中的令尹孫叔敖也看到了這一幕,害怕莊王陷入晉大軍的包圍,立刻率領三軍急速馳援,他大聲命令道:“前進!寧可我們迫近敵人,不要讓敵人迫近我們。《軍志》曰:'先人有奪人之心',說的是要主動出擊,先發製人!同志們,衝啊!” 公元前597年6月14日清晨,這場決定天下命運的世紀之戰就這樣毫無預兆地發生了,楚國三軍齊出,王子嬰齊的楚左軍進攻士會率領的晉上軍,王子側與工尹齊率領的楚右軍攻打趙朔率領的晉下軍,楚莊王親自率領中軍兩廣之眾,直搗晉中軍荀林父大營,一時間,楚軍車馳馬驟,步卒隨著車馬,飛奔前行,迅速朝晉軍掩殺而來。 楚國全部的精銳部隊基本上都在這裡了,禁衛軍、諸侯軍、地方部隊、養由基的神弓衛、樂伯的無退戰車、潘黨的重甲力士一齊衝鋒,莊王這些年苦心經營的各種部隊總算到了集體發威的時候。 荀林父看著漫山遍野各種各樣的楚軍部隊,心裡產生了前所未有的恐懼,他本來還想著跟楚國講和,卻從未料到楚軍這麼快就發起了衝鋒,一時間竟毫無準備,怎麼辦?他的部隊大多還在夢鄉里陪周公下棋呢!不知所措之下,他做了本次大戰以來第一個最為果斷的命令——撤! 就算他不發布這個命令,沒有一點兒防備的晉軍也早就開始無法遏止地紛紛後撤了,這些大夢方醒的晉國士兵,還沒摸清東西南北,就被楚軍像砍瓜切菜般亂殺一回,一時魚奔鳥散,哭爹叫娘,恨不得自己再長出兩條腿來,好跑得快一些。另外一邊,荀罃乘著軘車,沒有迎著趙旃,卻和衝上來的禁衛軍將領熊負羈撞個正著,他的那些軘車部隊,既少又沒有其他兵種配合,三兩下就被楚軍打了個稀巴爛,自己也被熊負羈一箭射倒在地,做了楚軍的俘虜。 年輕的荀罃這個時候雖然表現窩囊,但誰又知道,正是這個荀罃,在三十年後大器晚成,當上了晉國的執政,為晉悼公重複霸業立下了汗馬功勞。 主帥的侄子被抓了,卻沒有人理他,因為大家都在逃命,晉國人的逃跑功夫是很高的,跑到一半去救人,那就太不專業了。這樣一場大戰,勝負卻分得如此之快,真的是沒勁透了。 場景之九:逢伯的兩個倒霉孩子。 咱們回過頭來說晉軍中逃跑功夫第一的趙旃,卻說趙旃逃出密林,卻沒了鎧甲戰靴,跑得兩腳滿是鮮血,正在叫苦不迭,突然看見前面晉將逢伯也帶著他的兩個兒子坐在一輛小車上,正在逃命,不由大喜,叫道:“前面車上的是誰啊?行行好,帶著我一起走吧!” 逢伯認得是趙旃的聲音,忙對他的兩個兒子低聲說道:“不要回頭看,快點開車!” 這兩個倒霉孩子好奇心重,居然沒聽老爸的話,偷偷回頭看了一眼,忍不住嘻嘻笑了起來:“老爸,後面跟著的好像是趙老頭,不過他怎麼沒穿衣服啊,搞笑死了!” 趙旃在後面已然認出了逢伯的兩個兒子,忙叫道:“原來是逢大夫您啊,太好了,看在祖國的分上,拉兄弟一把吧!” 兩個倒霉孩子還在不懂事,又拍了拍逢伯道:“趙老頭在叫你呢,爹,你咋不回答人家!” 逢伯氣壞了,大怒道:“你們這倆倒霉孩子,你不知道咱們車小,擠不下五個人嗎?叫你們不要回頭偏要回頭,氣死我了!”說著把他的兩個兒子趕下車來,指著旁邊一棵樹說:“你們就在這兒待著,明天老爸我來給你們收屍。” 這時趙旃已經趕了上來,逢伯把韁繩交給趙旃,讓他登車同載而去。 第二天,逢伯派人來收屍,果然在那棵樹下找到了兩個疊壓的屍體。 看來這兩兄弟並沒有逃跑,而是相擁死在了一起。追上來的楚國士兵可不知道這兩兄弟有如此捨己為人的高尚情操,該殺的還是要殺。 戰爭,就是這麼殘酷。 場景之十:助人為樂的楚國人。 沒錯,戰爭是有它殘酷的一面,但也有它人情味的一面,特別是春秋時期的戰爭。 在逃亡過程中,晉國有一輛戰車陷在坑里了,怎麼推也推不出去。楚國的追兵趕了上來,看到他們的狼狽樣子,都笑了起來:“你們怎麼那麼笨哪,戰車前面有一個當車閘的橫木,抽出來就可以推動了!” 晉國人摸著頭說:“是哪一根橫木啊,我從小讀書少,沒學過機械原理。” “真受不了你們!”楚國人搖了搖頭,走上去將那根橫木抽了出來,並幫他們一起用力將車推出泥坑。 晉國人也不道謝,跳上車子就要走,結果沒走多遠,馬卻跑不動了,盤旋著不能前進。楚國人氣壞了:“真沒見過你們這麼笨的人,風這麼大,大旗會產生阻力的你們知不知道!”說著又幫晉國人拔掉了車上的大旗,並扔掉了車轅頭上的衡木。晉國人的車總算能跑了,他們很開心,跳上車高歌而去,臨別之前還不忘揶揄一下他們的救命恩人:“不好意思,怪只怪我們沒有貴國軍隊逃跑的經驗豐富,見笑了啊,哈哈哈哈!” 楚國人氣壞了,晉國人統統都是白眼狼,不但一句謝謝都沒有,居然還嘲笑我們,太沒品啦! 場景十一:大逃殺。 晉國的這次大潰敗,跑得最快的就是荀林父率領的中軍主力,荀林父和韓厥領著殘兵敗將,正倉皇逃跑,卻見先毅自後邊趕了上來,頭上中了箭,滿面鮮血,用戰袍裹著,模樣甚是可笑。荀林父忍不住諷刺他道:“你不是說你要將楚國人打得面露桃花嗎,怎麼你自己的花兒變得這樣紅了呢,猛將兄?” “有本事你去跟楚國人拼命啊,至少我還和楚軍打了一會兒,打不過才逃的,誰跟你一樣,跑得比誰都快!” “你敢這麼跟我說話,我斃了你!” “來啊來啊,誰怕誰!” 這時候兩個活寶還在吵架,真是沒治了! 晉軍逃至河口,這時趙括、趙同兄弟也趕了上來,跟荀林父告狀說:“趙嬰齊這個傢伙私下預備船隻,也不告訴我們,就自己先溜了,實在是太可惡,虧他還是我們的親兄弟!”荀林父嘆了口氣說:“大難臨頭各自飛,親兄弟也靠不住啊!”趙括、趙同恨恨不已,從此與嬰齊有隙,後來趙氏內亂被滅族,就是這三個人窩裡反造成的。 正說話間,晉國中軍和下軍的殘兵都跟上來了,荀林父害怕楚軍追來,連忙擊鼓下令說:“先過河的有賞。”這個命令真是爛透了,渡河的船隻本來就不夠,現在主帥又發出這麼一道如此無厘頭的命令,士兵們都紛紛跳上船去,爭奪船隻,互相殘殺。船上的人裝滿了,後來的人抓住不放,把船擠翻了不少。先縠站在船頭,喊道:“大家聽著,誰再抓住船不放,就用刀剁他的手。”(這都是什麼領導人,爛透了!)於是那些上了船的士兵紛紛舉起刀來,砍那些攀船的士兵。只見刀起手落,船沿上鮮血四濺,無數手指掉落舟中,血花片片,船上的士兵一把一把地將那些血淋淋的手指捧著拋進黃河。這些手指和它們的主人,一齊被沖進滾滾的河水之中,將這一片河面染得血紅血紅,慘不忍睹。 一時間,岸上哭聲震天,山谷俱應,天昏地暗,血紅的夕陽映著血紅的河水,將原本壯闊的黃河變成了一個可怕的修羅地獄。 場景十二:唯一的損失。 後面塵土又起,乃是荀首、魏錡、逢伯、趙旃、鮑癸一班敗將,陸續逃至。荀首已登舟,不見其子荀罃,忙派人去找,有士兵看到荀罃被楚人所擒,報之荀首。荀首心疼兒子,忙下船要跑回去救寶貝兒子,荀林父攔住他說:“好不容易跑出來,你就不要再回去送死了,危險啊!”荀首說:“抓的又不是你兒子,你當然不心疼啦,不管,我還是要回去,救不了兒子抓一個楚軍重要人物來也可以交換俘虜不是?” 荀首這個人人緣不錯,不但他自己的部下願意跟著他一起打回去,下軍絕大多數已經登舟了的士兵也願意跟著他去救人,魏錡作為荀首的好兄弟,也義不容辭地為他駕車,他大叫道:“走,大家跟我們一起打回去,咱們也要給楚國人一點兒厲害看看!” 荀首這個人不但人緣好,箭法在晉國也是數一數二的好手,不過他射箭的方法有點奇怪,每次射箭一看是好箭,就不捨得射,而是放在了魏錡的箭袋裡。魏錡急了,說:“你搞什麼搞,這是摳門兒的時候嗎?不去找兒子,就知道心疼箭,要箭的話,董澤(在今山西省聞喜縣,其地產蒲柳,可以製箭)的蒲柳一大堆,要多少有多少!”荀首解釋道:“好箭,是不能亂射的,不射個大人物,我怎麼換得回我兒子!咱們不要管這些散兵游勇,繼續前進,抓大頭!” 荀首的運氣還真是不錯,沒多久就被他撞上了連尹襄老率領的部分楚軍先頭部隊,他立刻命令士兵將這些楚軍包圍起來。 “快,咱們要趕在楚軍大部隊趕上來以前消滅他們,魏錡,你去過楚營,你看看這裡面有沒有楚國的大官兒。”荀首喊道。 魏錡登上車轅張望了一下,大喜道:“有,太有了!你看到那個滿頭白髮的老頭沒有,他就是莊王愛將連尹襄老,還有旁邊那個十幾歲的小孩兒也很眼熟,啊,這不是莊王的小兒子谷臣嗎?哈哈哈,太好了,老大,這回咱們賺大發了。” 荀首大喜,立刻命令全軍出擊,務必要活捉這兩個大人物,這可是換回自己兒子的好籌碼啊,嘿嘿,用楚王的兒子換我的兒子,楚國人不答應都不行。 連尹襄老這一邊就苦了,他們是見晉軍大敗,所以才沖得這麼前面,想多撈點給養回去,沒想到晉軍突然來了個回馬槍,這可如何是好? 王子谷臣眼見著身邊的晉軍越來越多,自己的人一個一個倒在血泊裡,急道:“可惡,油水沒撈著,反而被老西兒給包圍了,襄老,現在我們怎麼辦?” 襄老揮戈砍倒一個晉國士兵,大叫道:“王子,你先撤吧,我來掩護你突圍。” “這怎麼行,要死就一起死,要我扔了自己人逃跑,辦不到!大不了跟晉國人拼了!”說著王子谷臣拔出佩劍殺死一個想爬上車來的晉國士兵,殷紅的鮮血濺了他滿臉滿身。 襄老急了,大吼一聲跳下自己的戰車,瘋了一般狂舞戰戈,將衝上來的晉國士兵殺退,然後回身對王子谷臣的御者大喊道:“愣著幹什麼,還不快開車,我的命重要還是王子的命重要,你再不走,我就先砍了你的腦袋!” 荀首暗道不妙,這小子要是跑了,我那兒子可就回不來啦!他忙抽出好箭來,趁著襄老回頭的工夫,一箭射去,正中襄老面頰,可憐的襄老,新婚燕爾還沒來得及度蜜月,就這麼死翹翹了。大狐狸精夏姬,又一次做了寡婦。 王子谷臣眼見著襄老死在自己的面前,心中悲憤之極,口中大叫一聲“襄老!”,跳下車來,想搶回他的屍體。 魏錡見機會來了,心中大喜,跳下車飛奔上前和王子谷臣打了起來,谷臣心急搶回屍體,只好跟魏錡繼續纏鬥,卻不防荀首冷不丁地朝他放了一支暗箭,正中其肩。谷臣負痛不能持戈,被魏錡一把活捉,把他和襄老的屍體一起載了回來。 年輕人就是沒經驗,瞧,被老鬼給暗算了吧! 荀首大喜:“好!有了這兩個寶貝,不怕楚蠻子不還我兒子!咱們見好就收,撤!”說著率軍迅速撤退,待到楚軍大部隊趕來,已經追之不及了。 莊王雖然大勝,可惜卻死了襄老這員大將,兒子也被晉國人抓了,不能不說是勝利之外的一大缺憾。不過誰又能想到,晉國人明明已經敗逃了,咋又突然出現打一個游擊戰呢,太鬼了晉國人。 王子谷臣後來在晉國當了九年的俘虜,直到公元前588年晉楚關係稍稍緩和的時候才被換了回來,那個時候,莊王已經去世了,楚國的國君變成了他的哥哥楚共王。十年生死兩茫茫,王子谷臣的一生,也是夠淒慘的。 場景十三:同樣都是晉國人,差距咋就那麼大呀。 其實,晉國人也不是完全那麼不堪一擊,至少,士會和郤克率領的晉上軍,就沒有讓楚軍討到多少便宜。正當晉中軍和下軍潰不成軍狼狽渡河的時候,晉上軍卻巋然不動,在敖山下列陣以待,王子嬰齊的楚左軍攻了好幾次,都沒有得逞。 莊王急了,忙派蔡鳩居去跟楚附庸唐國國君唐惠侯請求援助,說:“寡人無德而貪,以遇大敵,這都是寡人之罪。然楚不克,君之羞也,敢藉君之福佑以助楚師。”並派潘黨率領楚後備軍戰車四十乘,同唐國的軍隊組成左方陣,對晉上軍重新發起了衝鋒。 適時郤克的兒子郤錡也在上軍效力,請示主將士會說:“怎麼辦,打不打?”士會說:“現在楚軍士氣正旺,如果他們集中兵力對付我們上軍,我們這支孤軍必然撐不了多久。不如收兵撤退,以保存實力。”於是士會親自領兵殿後,且戰且退,加上士會事先安排的七支伏兵的作用,所以雖然晉軍戰敗,上軍卻並沒有和中軍下軍一樣損失慘重。 場景十四:左右之爭。 戰爭已經接近尾聲,但這裡還有一個小細節要介紹一下,前面提過,按照孫叔敖制定的軍法,楚禁衛軍採取的是輪班制,早晨到中午的時間歸右廣,其他時間歸左廣,而趙旃偷襲的時候恰逢晚間,所以出動的是屈盪率領的楚左廣部隊,可是這仗一直打到了第二天,到點要換班了,莊王便想換乘養由基的右廣,沒想到屈盪卻不肯換,他說:“君王乘坐左廣開始作戰,也一定要乘坐它結束戰爭。”從此,楚國的乘廣改以左廣為先。屈盪也因為邲之戰平步青雲,一直做到了楚國位於令尹、司馬之下的第三大官——莫敖(主要掌管王族事務)。 可憐的養由基,就這樣被屈盪給搶了風頭,在邲之戰中毫無表現,好在二十二年後養由基在鄢陵之戰中射殺晉國大將魏錡,總算還是大大地風光了一回。 場景十五:止戈。 這場大戰一直持續到黃昏時分,楚軍追擊並駐紮在邲地,晉國的殘兵敗將還在拖拖拉拉地渡河,伍參建議莊王乘晉軍之敗半渡之機再擊晉軍擴大戰果,莊王卻沒有採納,說:“楚自城濮失利,貽羞社稷,此一戰,可雪前恥矣。晉、楚終當講和,何必多殺?”於是楚軍不再進攻晉軍,任由他們撤退。晉國的殘軍乘夜渡河,紛紛擾擾,喧吵了一整夜。 這就是莊王的智慧,戰爭的勝敗不是以殺敵多少來衡量的,就像秦晉之間的崤之戰,晉國人將三萬秦軍全部殲滅,戰況之慘烈,手段之殘忍,駭人聽聞,但是卻並沒有達到很好的效果,既然不能一舉滅掉秦國,殺那麼多人又有什麼用呢?這樣只能加深秦國對晉國的刻骨仇恨,歷春秋戰國一世,秦國都將晉國和之後的韓趙魏三晉當成自己最大的仇敵,七國爭雄,秦國對三晉的打擊最為猛烈,究其根源,不能不說“崤之戰”是佔了其中很大的一個原因。所以說,莊王沒有“宜將胜勇追窮寇”,是一個十分正確的戰略決策,既然楚國沒有實力滅掉晉國,則只要能夠讓牠吃點苦頭,以後不敢再惹自己,就已然達到了其戰略目標,多增殺戮沒有任何必要。詩曰:“柔亦不茹,剛亦不吐。不侮鰥寡,不畏強禦。”莊王之謂也。 第二天,也就是6月15日,楚軍的輜重到達邲地,大軍則前進至衡雍(今河南省新鄉市原陽縣)駐紮。衡雍這地方,就是三十五年前城濮之戰後,晉文公朝覲周襄王告捷獻俘之地,亦可謂楚國國辱之地。今楚莊王以戰勝者之身份駕臨此地,入住當年晉文公為周襄王修建之華美行宮,此真可謂一雪前恥,好生痛快! 於是,行為藝術愛好者大臣潘黨欲再接再厲,建議莊王將晉軍陣亡者的屍體堆築為“京觀”,說:“我聽說打敗敵軍後,要搞個行為藝術給子孫看,表示不忘記武功。” 所謂“京觀”,就是戰勝的一方將戰敗一方陣亡者的屍體堆積在大路兩側,覆土夯實,形成一個個大金字塔形的土堆,用以誇耀武功。這是中國古代一項不那麼文明的交戰慣例。而“京”就是山丘的意思,其實古代有很多地名叫什麼京的其本意都是什麼山的意思,比如春秋早期鄭莊公就曾經把自己的弟弟太叔段封在“京城”,這個“京城”當然不可能是鄭國的京城,否則就亂套了。 對於這個看起來很“酷”的建議,莊王卻表示了堅決的反對,他說:“你不懂。'武'這個字拆開來就是'止戈'兩個字。武王伐紂。作《頌》曰:'收起干戈,藏起弓矢。我求懿德,陳於《夏》樂,成就王業而保有天下。'又作《武》曰:'布陳先王的美德而加以發揚,我前去征討只是為了求得安定。'國家用武是為了禁暴、息兵、保大、定功、安民、和眾、豐財。這七項武德我一項都沒有,用什麼來昭示子孫後代?用武不是我所追求的功業。古代聖明的君王征伐對上下不恭敬的國家,將罪大惡極者築為京觀,是用這種最重的懲罰來警告奸邪。這場戰役中的陣亡者都是為了自己的國君盡忠而死,寡人又怎麼能將他們築為京觀呢?” 莊王是個明白戰爭真正含義的智者,戰爭的目的,最終還是為政治服務,一個勁兒地殺戮,解決不了任何問題,只會增加仇恨和更多的殺戮。可惜後世多少愚者卻並不明白這個簡單的道理,他們不恤民力,窮兵黷武,為殺人而戰爭,為戰爭而戰爭。蒙古人打下的疆土夠廣了吧,法西斯殺的人夠多了吧,那又怎麼樣呢?曇花一現罷了。 因此,莊王下令將晉軍陣亡者妥善埋葬,並在黃河邊上祭祀了河神,修建了楚國先君的神廟,報告戰爭的勝利,然後回國。 這才是一個真正的霸主所應該做的。 楚國的重拳終於徹底擊倒了晉國這個壯漢,裁判從一數到十,宣布莊王勝利。鄭襄公和許昭公歡呼著鼓掌跳躍起來:“老大萬歲,以後小弟我們就跟著你混了,晉國那些傢伙,空長了一身肉,中看不中用!” 場景十六:後事。 楚軍退後,晉國的殘兵敗將也在當年秋天回到了絳都。作為軍隊的最高行政長官,主帥荀林父沒有推卸責任,而是老實地向晉景公承認了錯誤,並請求對自己處以死罪,景公沒有多作考慮就答應了,黑鍋總是要有人來背的,何況荀林父在這場大戰中的表現也的確不咋地。 其實荀林父被治罪最大的受益人就是士會,士會在戰場上表現優異,荀林父死後,他極有可能會被提拔上來接替晉國執政的位子。可是士會作為晉國的一代賢臣,卻並沒有為了個人利益而落井下石,而是出人意料地為荀林父求起情來,他舉了城濮之戰楚王逼死成得臣的例子說明殺掉重臣只會增加敵國的勝利,並說:“荀林父進思盡忠,退思補過,是能捍衛國家的人,主公怎麼能殺他呢?他這次失敗,就如同日蝕月蝕,怎麼會損害日月的光明呢?”一席話,讓景公不但赦免了荀林父,還讓他官復原職,戴罪立功。 士會雖然沒能得到提升,但他的品德和才能在晉國卻是有目共睹,四年後(公元前593年),荀林父病逝,士會終於修成正果,當上了晉國的中軍元帥,並兼任大傅之職(主管刑禮)。 而在邲之戰中表現最為差勁的先縠的命就沒那麼好了。公元前596年,先縠畏罪潛逃到翟國,招引翟軍來攻打自己的國家。晉國發覺後,兩罪併罰,殺死了先縠,並將其滅族。 先氏這個晉國首屈一指的名門望族就這樣毀在了先縠這個不肖子孫的手裡,忠烈傳世的先軫將軍若是泉下有知,恐怕也會大哭三聲吧! 邲之戰,最終以楚軍的決定性勝利宣告結束,至此一戰,歷莊王一世,晉國再也無法挑戰楚國的霸權。總結以上,楚軍的勝利是必然的,雖然沒有用什麼驚人的謀略,但莊王的總體部署井井有條:先遣使偵查晉軍的虛實,並佯作求和以爭取政治上的主動和鬆懈晉軍的防衛,繼而以單車挑戰振奮楚軍士氣並瓦解敵方士氣,然後誘敵出擊,先發製人,迅速反擊,完全掌握了戰爭的主動權,所有的行動,一步一步無懈可擊,整個楚軍,就像一部運轉優良的戰爭機器。反觀晉軍,指揮失靈,號令不一,在大敵面前戰和不定,是進是退也毫無計劃,最後逃跑都逃得那麼有個性,又怎麼能不失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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