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歷史小說 春秋那些事兒·春秋五霸卷

第14章 13、空虛後的痛苦

齊桓公可以說是夏商周三代除了商紂王以外最奢侈最愛享樂的國君了,雖然沒有到“酒池肉林”的地步,不過也差不多了。 我們來看齊桓公到底有多奢侈?管仲就說他:“今君之食也,必桂之漿;衣練紫之衣、狐白之裘。”墨子則說他“高冠博帶,金劍木盾。”意思是說齊桓公喜歡戴高帽,穿紫衣,著狐裘,系大帶,佩金劍;甚至連喝水都不喝普通白開水,要喝桂花汁……瞧瞧這形象,簡直高調奢華到了極點,堪稱是春秋第一時尚人士。 所謂上行下效,齊桓公極盡奢華,齊國的百姓也競相攀比不落人後,據《韓非子》記載,齊桓公穿衣喜歡穿紫色,於是一國盡服紫。放眼望去,整個臨淄城,變成了紫色的海洋,就跟普羅旺斯的薰衣草田一般,浪漫、神秘、誘惑,美得如夢似幻。

從此,紫色變成了世上最尊貴的顏色,唐宋兩代甚至規定,三品以下官員服朱,三品以上高官則服紫。所謂“紅得發紫”,大概就是從這裡來的吧。 但是別忘了,古代紫色染料極其珍貴,在當時,五匹最好的生絹也換不到一匹紫色的練布;齊國人喜歡穿著打扮,號稱“冠帶衣履天下”,由此可見一斑。以桓公為首的齊人,憑藉自身發達的經濟與巨額的財富,完全把臨淄打造成了時尚風靡之都,把齊國變成了當世最奢華的享樂天堂。這種全民狂歡縱慾的時代,在中國歷史上並不多見。 齊桓公還喜歡喝酒。 《管子》一書中說他嗜酒如命,以至“日夜相繼,諸侯使者無所致,百官有司無所复。”《韓非子》上還說他有次喝酒醉到把代表自己身份的“冠冕”(帽子和帽子上的垂飾,春秋時只有貴族可戴冠,只有天子及諸侯冠上才有冕)都弄丟了,以至羞得三天不敢上朝。另據《說苑》記載有次齊桓公請大夫們飲宴,管仲被罰酒,卻只喝一半,桓公還因此發了小孩子脾氣。

大凡生性豁達之人都愛縱酒,所謂半醉半醒間,最易忘卻憂傷煩惱,桓公概如此也。 齊桓公還喜歡田獵,《管子》書中說他經常出去打野雞打到天黑了都不肯回宮,非滿載而歸絕不罷手。 除了喜歡飲宴田獵,齊桓公還是個音樂發燒友,據說他珍藏有中國古代四大名琴之一的“號鐘”。 “號鐘”本為演奏過“高山流水”的著名音樂家俞伯牙之琴,此琴樂音洪亮,猶如鐘聲激盪,號角長鳴,令人震耳欲聾。後來有人將它獻給桓公,桓公對其愛不釋手。 此外,除了吃喝玩樂,齊桓公對“住”這一塊也非常注重享受,他有一座華麗的行宮,叫做柏寢,據《漢書》顏師古注,因“以柏木為寢室於台之上”而得名。另據《左傳·昭公二十六年》記載:“齊侯與晏子坐於柏寢,公歎曰:美哉,室!其誰有此乎?”據傳,柏寢當初高達三丈許,方圓四十畝。台上殿宇壯觀,台週翠柏蒼鬱,台的東側還修有寬約丈餘的台道,可見其耗資之重,靡費之巨。

經過兩千多年的風風雨雨,在今天的山東省廣饒縣桓台村西南,柏寢台遺跡仍存,不過只剩下斷垣殘碣一丘墟,殿宇宮室則全沒了。 這世上並沒有永垂不朽。 最後我們來說說齊桓公的好色。前面的內容一直說齊桓公很好色很好色,他究竟有多好色? 《韓非子》上說:“桓公被發而御婦人,日遊於市。”意思是齊桓公他竟然經常披頭散發,載著婦人光天化日地就在臨淄大街上親熱。看來齊桓公不僅像段譽,也有點像東邪黃藥師,滿身邪氣不畏名教,真是有夠驚世駭俗的。 還有更驚世駭俗的。 《管子》有云:“桓公謂管仲曰:'寡人有污行,不幸好色,姑姊妹有未嫁者。'” 《晏子春秋》有云:“齊景公問於晏子曰:'吾先君桓公淫,女公子不嫁者九人,而得為賢君何?'”

《荀子》有云:“齊桓,五伯之盛者也,前事則殺兄而爭國,內行則姑姊妹之不嫁者七人。” 陸賈《新語》有云:“桓公不分親疏之別,淫諸姑姊妹,不嫁者凡七人之事。” 所有記載無非說了一件事兒,齊桓公的情婦中間,竟然有七個或九個是他未出嫁的姑姊妹。當然比起齊襄公淫亂自己的親姊妹,桓公還是有所收斂的,不過這也夠過分了,光人數一項就嚇死人。 此外,還有《戰國策·東周策》記載說:“齊桓公宮中七市,女閭七百,國人非之。”意思是說齊桓公宮裡竟有七百個女戶聚居處,好生誇張。 不過,這些女子並不全是為齊桓公提供性服務的。據清代褚人《堅瓠續集》裡說:“管子治齊,置女閭七百,徵其夜合之資,以充國用。此即花粉錢之始也。”看來這些性工作者也是對外開放的,而且還為刺激消費、吸引遊士商賈、增加齊國財政收入作出了巨大的貢獻。有無聊人士研究,管仲開的官辦妓院乃世界首創,比西方政治改革家梭倫創立的雅典大妓院還早五十年。

據說由於這些個原因,管仲便成了中國妓院行業的祖師爺,逢年過節要擺出來當神拜的,俗稱“老郎神”。證據便是清人紀曉嵐的:“娼族祀管仲,以女閭三百也。”不過這些資料畢竟只是清代文人筆記,據春秋年代久遠,恐怕只是一些穿鑿附會的民間傳言而已,並不可信。 另據《論衡》記載,有傳言說齊桓公曾跟豬八戒背媳婦一樣背著婦人會見諸侯,說是為了治療背上的疽瘡。這就更加不可信了,齊桓公應該還不會離譜到這種程度。 齊桓公喪失了進取精神而貪於享樂,這並不出乎我們的意料,然而誰也沒有想到,他的親密戰友與人生導師管仲居然也墮落了。 《列子·楊朱》篇云:“管仲之相齊也,君淫亦淫,君奢亦奢。”管仲他竟然跟齊桓公比賽著奢侈起來。桓公建柏寢台,管仲就建三歸台(民人歸,諸侯歸,四夷歸);齊桓公“樹賽門”,管仲也“樹塞門”(指大門內的照壁,按照周禮,只能諸侯才可以有);齊桓公“有反坫”,管仲也“有反坫”(指接待賓客時放置空酒杯的土台子,這也只能諸侯才可以有);另外,管仲還使用鏤簋(在器物上雕刻花紋)、朱紘(指的是系在頷下的帽帶用紅色的)、山節(將建築物的斗拱疊得很高)、藻棁(指的是建築物的樑柱裝飾華麗),這更加只有天子才能染指。如此奢侈僭禮,連孔子都忍不住跑出來罵:“管氏而知禮,孰不知禮!”

當然,孔子也不得不承認,管仲的功業還是很大的。 “桓公九合諸侯,不以兵車,管仲之力也。如其仁!如其仁!”“如”就是相當於的意思,孔子說管仲不是徹底的“仁”,而是相當於“仁”,其言語頗顯尷尬曖昧。 其實孔子大可不必如此矛盾糾結,管仲以布衣入相,治齊四十餘載,為齊國創造了數不盡的財富,桓公給他高工資是應當的。這樣才能符合他的貢獻,這樣才能體現他的價值。司馬遷在《史記》上說:“管氏亦有三歸,位在陪臣,富於外國之君。”又說:“管仲富擬於公室,有三歸、反坫,齊人不以為侈。”管仲他有的是錢,來路正當,想怎麼花就怎麼花,在市民享樂風氣盛行的齊國,人們並不認為他這很過分。就像我們現在的袁隆平,大家再仇富,也不會仇到他的頭上去,倒是一些屍位素餐貪污腐化的人民公僕,還請你們稍微注意一下你們的言行與形象。不當人民的僕人也可以,正常一點,別把人民當你們的僕人就行。

孔子的門生子夏嘗言:“大德不逾閒,小德出入可也。”管仲替齊桓公分擔輿論上的不利,主動追求享受,這表現了他作為政客的妥協性一面以及小德上的缺失。人無完人啊! 然而,無論大德小德聖人凡人,都不可能逃過時間的追殺。終於,到了齊桓公四十一年(公元前645年),為齊國奉獻了四十餘年青春的“春秋第一相”管仲,終於在他八十多歲的高齡上油盡燈枯,走到了他偉大一生的盡頭。 齊桓公似乎預感到了什麼,於是趕緊來到管仲府中看望他,見他最後一面。 兩個親密無間合作了大半輩子的老戰友,即將生死永訣,他們執手相看淚眼,無語凝噎。 然而不管怎樣,事情已經到了這一步,管仲也是時候交代後事了,於是齊桓公問道:“仲父之疾甚矣,若不可諱也不幸而不起此疾,彼政我將安移之?”

管仲未答,卻反問道:“公誰欲與?” 齊桓公道:“鮑叔如何?” 這樣的安排表面上看好像沒有任何問題。鮑叔牙既是管仲的知己,也是桓公最尊敬的老師,無論從資歷還是能力,他似乎都是最佳人選。 然而出人意料的是,管仲卻對此表示了反對,他說:“不可。鮑叔之為人也,清正廉直,善善而惡惡已甚,見一惡終身不忘。使之治國,上且鉤乎君,下且逆乎民。其得罪於君也,將不久矣!” 意思是說鮑叔牙廉潔奉公,疾惡如仇,是個眼睛裡半點沙子都容不得的正人君子。如果讓他治理國家,對上勢必約束國君,對下勢必忤逆百姓。他如此地愛得罪人,又怎麼可能長久地執政呢? 齊桓公很訝異,他本以為即便自己不說,管仲也一定會推薦鮑叔牙的,當初不就是鮑叔牙推薦管仲的嗎?現在管仲投桃報李,不是理所當然的嗎?

管仲看著齊桓公,會意地笑了,他知道齊桓公在想些什麼,就像他知道決不能讓鮑叔牙執政一樣。如今齊國五公子爭權,三小人亂政,可謂暗潮洶湧危機四伏,鮑叔牙生性耿直,不懂得玩弄陰謀詭計,自己死後他一定鎮不住這些人的,反而有可能被這些人所害。這樣自己才是真正違背了摯友的情誼啊…… 齊桓公心裡似乎有些明白管仲的意思了。但是怎麼辦呢?總得找個人吧。於是他又問管仲:“然則孰可?” 管仲回答:“要不,那就隰朋吧!隰朋為人,識見超凡而能不恥下問,侍君不二卻又懂得變通,是個能掌大局的人才。主公如果實在沒合適的人選,隰朋還是可堪一用的。” 說完,管仲又長長嘆了口氣,道:“天之生隰朋,以為夷吾舌也,其身死,舌焉得生哉?”管仲認為隰朋是自己的舌頭,預言自己死後,隰朋也一定活不長久。

說來說去,隰朋還是拿來應應急的。人才易得,相才難求,管仲始終找不到能真正代替自己的合適人選,尤其是年輕一輩的合適人選。總之,管仲死得一點兒都不放心,桓公既是他的國君,又是他的戰友,也是他的學生,更是他永遠放心不下的孩子,他就這麼走了,留小白一個人掙扎在這危機四伏的亂世,他怎麼放心得下。 過了一會兒,管仲又說,臨淄城有三條狗,齜牙咧嘴,一天到晚準備咬人,是我用木枷鎖住它們才沒有得逞。這三條狗就是豎貂、雍巫和開方,主公您一定要遠離他們,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齊桓公面露難色,心想你早知道他們是禍害,幹嗎不想辦法早將他們除去,現在才說要寡人割心頭之愛,這是什麼意思? 管仲猜中了齊桓公的心思,嘆道:“臣之不言,將以適君之意也。譬之於水,臣為之堤防焉,勿令氾濫。今堤防去矣,將有橫流之患,君必遠去。” 齊桓公這才明白了管仲的苦心,於是含淚答應,接著又問:“仲父還有何言?寡人必一一謹從。” 管仲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然後閉上雙眼,黯然而去。 公元前645年某夜,齊國聖人管仲靜靜地走了,正如他靜靜地來,揮一揮衣袖,帶走無數的遺憾與牽掛。據《公羊傳》記載,就在這一年夏五月,天空再次發生了日食。 仲父去了,齊桓公頓時覺得心裡像被挖了一塊肉,痛楚遍及全身,他失去了內心強大的支撐,也失去了僅存的勇敢與力量,一股無力的感覺漸漸瀰漫上來,讓他空虛。 這就是真實的痛苦與孤獨,它們會讓內心撕裂,凹陷下去,將一切吸入,狠狠噬咬,撕成碎片,化為虛無。 那些痛苦的日子,齊桓公經常令宮人敲起牛角,自己則奏“號鐘”與之呼應。牛角聲聲,琴音悲愴,聞者無不被感動得泣下如雨,莫能仰視。 伴著琴音,齊桓公想起了“號鐘”的原主人俞伯牙與鍾子期的故事。唉,高山流水,美則美矣,但唯一的知音已不在人世了,這琴還彈給誰聽呢? 齊桓公於是將號鍾永遠封存,以紀念他永遠的仲父。 凡人的遇合,自有定數,往往仇讎後成知己愛敬,以至合作親密無間絕對信任,管仲之於小白是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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