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歷史小說 春秋那些事兒·吳越爭霸卷

第65章 貳一場春夢

夫差率大軍北上的消息傳到越國,句踐一蹦三尺高,馬上召集群臣商量滅吳大計。 句踐說:“老幾位,夫差這小子老實了一年,終於坐不住要去跟晉國爭霸主了。如今吳國的精兵大都已隨夫差北上,國內空虛,此天賜良機,我們也該跟吳國正式攤牌了吧!” 文種說:“十年過去了,伍子胥死了,我們也兵精糧足、弓強馬肥。越國不再是從前的越國,吳國也不再是從前的吳國;越國再也沒有必要繼續做吳國的附庸,我們也再不用做吳國人的奴才,打吧,我贊成!趁吳國國內空虛擺它一道!只是我們伐吳之前當在全民中搞個公投,一則可以體現民主,二則可以體現我們討伐吳國的正義性——只有老百姓跟我們一條心,我軍方可戰無不勝。” 句踐轉過頭又問范蠡:“範大夫,你怎麼看?”

范蠡道:“我基本同意文種大夫的意見,打是一定要打的,但什麼時候動手還要慎重考慮。現在吳國大軍剛剛離開吳國邊境不遠,如得知我們乘虛偷襲,隨時可能掉轉頭來增援。咱們不如等夫差到了黃池再出兵。” 句踐點頭道:“範大夫言之有理,那咱們就暫緩出兵,先搞個公投再說!” 春秋時代,國家體制剛剛形成,還保有大量的氏族殘餘,所以很多國家,尤其是小國在實施關係國家命運的重大決策之前往往都要召集國人投票表決,不過這個國人指的只是貴族和自由人,奴隸當然不包括在內,這一點我們要和現代民主嚴格區分開來。 據《吳越春秋》記載,越國這次“全民公投”進行得異常順利。越國的老百姓們顯然把句踐的仇恨當成了整個越國的仇恨,苦苦哀求句踐一定要去攻打吳國,他們說:“當年夫差使我們的大王在國際中蒙受恥辱,而長期被天下人恥笑。現在越國富得流油,大王卻勤儉節約愛民如子,真是讓我們太感動了。所以請允許我們為大王報仇雪恥。”

句踐心花怒放,卻還裝模作樣地推辭:“不行,當年我遭受侮辱,都是寡人一個人的錯。像我這樣一個有不良記錄的國君,怎麼敢勞累全國人民為我報仇呢?身為一個愛民如子的國君,寡人不能這麼做。” 國人們又再次請求:“既然大王愛民如子,那麼我們這些國人就都是大王的兒子。兒子為老爸報仇,天經地義,又有什麼好質疑的呢?” 句踐見戲演得差不多了,就開開心心地接受了國人的請求。 公元前482年6月的一個清晨,越王句踐起了個大早,來到了山陰城西北面的“飛翼樓”,今天他要在這裡舉行誓師大會,鼓舞士氣,大舉攻吳。 十年了,十年的“陰謀”終於可以轉為“陽攻”,十年的韜光養晦終於換來了晴空萬里,句踐心潮澎湃。 天氣很好,艷陽高照,萬里無雲,曉風輕輕地吹著,撫過每個戰士激動的臉龐。

越軍此時的士氣很強,因為越王句踐將山陰城外雞山和豕山養的每一隻雞和豬以及獨婦山上每一個寡婦都送給戰士們作了慰勞品,真是太夠意思了。 句踐的心情也跟這天氣一樣好,他在想,夫差此時一定在黃池跟晉國爭霸爭得不可開交吧,他絕對不會想到,寡人現在就要在他背後狠狠地捅一刀,作為他即將榮任“中原霸主”的最好禮物。 句踐的眼神緩緩劃過城樓下密密麻麻漫山遍野的越軍方陣,這都是他越國的子弟兵,也是他臥薪嘗膽十年生聚辛辛苦苦積攢起來的全部老底——習流(水軍)二千人,教士(訓練有素的正規軍)四萬人,君子(越王王族部隊,相當於近衛軍)六千人,諸禦(負責輜重的後勤部隊,也有人說是高級軍官)一千人,共約五万精兵——大聲地訓話道:“現在,吳王夫差坐擁重甲步兵(春秋時重甲,指的是水犀牛皮甲)十三萬,還嫌自己的兵不夠多,四處抓壯丁,搞得百姓苦不堪言,怨聲載道,上天是不會庇佑他的。是,我們的軍隊人數比他們少,武器也不如他們先進,但正義在我們這邊兒,天道在我們這邊兒,我們一定能夠勝利,所有帝國主義都是紙老虎!但是,我不希望你們逞匹夫之勇,而希望你們軍紀嚴明,進則思賞,退則避刑,只要大家心往一塊想,勁往一塊使,勝利就一定是屬於我們的!戰士們,用你們的鮮血,讓敵人心驚膽戰吧!”

城樓下傳來越軍山呼海嘯般的戰歌聲: 此時此刻,句踐百感交集,吳國的三年囚徒生涯在他眼前一幕一幕劃過,那些日子將一去不復返了,他的命運,將由自己主宰。 這時候,范蠡捧著一盂虎血走了上來:“啟禀大王,釁鼓的時辰到了。這,可是猛虎的鮮血。” 句踐接過虎血,大笑:“好,以虎血釁鼓,更加令人勇壯。” 群臣與所有士兵齊刷刷跪下。句踐捧盂過頂,舉了三舉,祝告: 朗誦完畢,句踐將虎血灑在鼓上,振臂高呼:“擊鼓,發兵!” 老虎終於收起假笑,亮出滿嘴寒光四射的獠牙,朝主人撲去。 公元前482年6月11日,越王句踐對吳國發動了突然襲擊,五萬大軍兵分兩路:一路由范蠡和曳庸率領,沿海岸上行至淮河,切斷北上吳軍的歸路;一路由越軍先鋒疇無馀、謳陽率領,從吳國南境直逼吳都姑蘇城。

螳螂身後的黃雀行動了。太子友聞報大慌,忙和部將王子地、王孫彌庸、壽於姚等人率軍從胥門出城乘舟至泓水(今江蘇蘇州橫山越來溪),觀察敵情。 王孫彌庸一眼望見從前他父親被姑蔑人(姑蔑,今浙江衢縣龍遊鎮,越地;據專家考證,姑蔑族當為臣服於越國的一個部族,疇無馀可能就是此族一部族首領)俘殺後奪去的旗幟,大怒:“殺父之仇不共戴天,我要去跟那些姑蔑人拼了!”果然是一段復仇的歷史,連沒多少台詞的小配角都有一段辛酸的往事。 姑蘇留守軍總指揮太子友不同意:“敵眾我寡,不可輕戰。我們還是堅守城池,等父王率大軍回來以後再報仇不遲。” 本來,太子友這個決策是吳國守軍目前最正確的選擇。姑蘇城乃伍子胥當年苦心營建,城堅池固,在缺乏有效攻城武器的春秋時代,吳國守軍守上一年半載沒有問題,再等到夫差從黃池回來,內外夾擊,吳越雙方鹿死誰手,猶未可知。可惜王孫彌庸此時已被仇恨蒙住了雙眼,不顧太子友的勸告,私自和好友王子地帶了五千部曲貿然出擊,於6月20日和越軍先鋒隊在姑熊夷(今蘇州市西南橫山附近)展開了激戰。

在吳國的鐵蹄下忍辱負重了十二年之久的越國,終於在這一天反噬了。兩國壓抑了多年的敵視與仇恨,集體爆發。 第一戰,吳國人的仇恨佔了上風,王孫彌庸大敗越軍,疇無馀、謳陽兩個先鋒官均遭擒獲,吳軍大喜,上下籠罩在一片輕敵的可怕氣氛之中。 原來越國人也並沒有那麼可怕,也許不用等父王回來我就可以輕鬆搞定他們了,太子友想。 太子友錯了,先鋒疇無馀的姑蔑部隊並不能代表越軍的實力,他們只不過是句踐臨時拉來壯聲勢的雜牌部隊而已。 第二天,越王句踐親率的中軍主力逆江(即吳淞江)來到姑蘇城外,太子友不再堅持從前堅守待援的保守戰法,只派王子地守城,而親自率一萬吳軍出擊。 結果,太子友遇到了真正可怕的對手,一仗下來,全軍覆沒,他和他的兩個副將王孫彌庸、壽於姚也被越國人擒殺了。

6月22日,越軍在消滅吳國留守部隊主力後,繼續前進,直逼姑蘇城下。姑蘇守將王子地這時候兵力一千不到,不敢應戰,一面當縮頭烏龜,一面派人趕緊去向夫差告急。越王句踐遂盡佔姑蘇外城,將太湖上的吳水軍大小船隻,連同夫差給西施造的特大遊艇,一齊繳獲,又派人一把大火將姑蘇台館娃宮燒成灰燼,火勢沖天,數月不熄。 這沖天的大火,就是越王句踐心中熊熊的複仇烈火,當年吳王夫差就是在這姑蘇台上,對自己頤指氣使、百般凌辱的;這個傷心地,是他心中永遠的痛;也許一把火燒了它,能稍稍平息一點他內心的痛苦。 老虎的獠牙終於刺進了主人的肌肉,鮮血與流涎滴了滿地。 兩代吳王為了彰顯自己功業而興建的、凝結了無數吳國百姓智慧與生命的偉大建築——姑蘇台,就在句踐那扭曲變態的仇恨心理下付之一炬了。它那短暫的一生,見證了吳國的崛起,也見證了吳國的衰亡。寫到這裡,我似乎聽到了它在烈火之中哭泣。

姑蘇台、阿房宮、圓明園。為什麼,為什麼,當勝利者踏上失敗者的土地,往往都要將對方的宮殿樓台付之一炬呢?他不知道這是對人類文明的一種野蠻踐踏嗎?為什麼,為什麼,這個世界上那麼多偉大的建築往往都毀滅在了兵燹與戰火之中?為什麼,為什麼,人類那麼多偉大的遺跡遺失在了漫漫的歷史長河之中?難道人性的根源,就是隱藏在文明外衣下的野蠻本質麼? 悲劇啊悲劇,悲劇就是把美好的事物毀滅了給人們看,這是歷史的悲劇,也是人類的悲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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