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歷史小說 春秋那些事兒·吳越爭霸卷

第64章 壹暴風雨前的寧靜

公元前484年這個多事之秋總算是過去了,歷史翻開新的一頁,來到公元前483年,這一年天下基本沒有大的戰事,很和諧,很平靜,平靜得有些可怕。 這一年春天,草長鶯飛的季節,范蠡帶著西施鄭旦來到吳國,轟動了整個姑蘇城。 一片香風入姑蘇,從此吳女無顏色。 夫差見了西施,還以為神仙下到凡間,不禁神魂俱醉,心裡頭那個開心哪:“範大夫,你們越國的美女果然名不虛傳,我這宮裡上上下下所有女子,跟她一比,全都變得慘不忍睹啦!” 伯嚭也流著口水說:“大王說得沒錯。我伯嚭見了婦人萬千,從不曾見這樣娉婷嬝娜的。範大夫,你們都是好人,若像我伯嚭,留在本國自受用,怎肯送與別人。” 范蠡心如刀割,嘴上卻道:“大王在上,寡君句踐承蒙大王深恩,無以為報,這幾個美人,又怎敢吝惜呢?”

夫差連連點頭:“嗯,句踐的忠心,寡人是知道的。伍子胥那個老兒,若是現在還活著,一定又要說些煩死人的怪話,好在寡人已經將他殺了,這沒有人在耳旁聒噪,還真是爽啊!” 說著夫差走下王座,來到西施面前,托起她驚人的美麗臉龐,讚道:“真是天生尤物,我見猶憐。有你陪在寡人身旁,寡人就是沒了霸業,也無半點遺憾。走吧,隨我入宮,今晚就是我們的洞房花燭夜……”說著拉起西施就往裡走,口中唱道:“我為人性格風騷,洞房中最怕寂寥,今娉婷到臨,我一生歡樂,鎮朝昏放她在懷抱,咿呀喲……”(明·梁晨魚《浣紗記》) 范蠡跪在地上,想起西施今晚就要在夫差的懷抱之中強顏歡笑完璧不保,不由咬碎銀牙,妒忌成狂。 一夜顛狂,夫差更愛西施。為了讓自己這遲來的愛情更甜蜜,他命王孫雒在姑蘇山,也就是今天譽為“浙江第一壯觀”的靈巖山上,姑蘇台不遠(這一年,姑蘇台恰好擴建完成)處,又建起一座美輪美奐規模宏大的大型離宮,名曰館娃宮(娃:吳人對美女的稱呼),宮內銅勾玉檻,飾以珠玉,樓閣玲瓏,金碧輝煌,且因種滿了鬱鬱蔥蔥的梧桐樹,故又名梧宮。這是中國歷史上第一座比較完備的早期園林,後來蘇州人那麼喜歡建園林,看來都是跟夫差這個老祖宗學的。

別看夫差像個大老粗,其實他挺浪漫的。西施喜歡跳舞,他就建了一個“響屧(古代鞋中的木底)廊”,即命人將館娃宮的長廊下面全部鑿空,再埋下數以百計的大缸,上鋪木板,讓西施穿木屐起舞,裙系小鈴,跳起來,鈴聲和大缸清朗的迴響聲“錚錚嗒嗒”交織在一起,繁音促節,像歡樂的錦瑟,像清和的瑤琴,彷彿這世間最美妙的音樂。 梧桐夜雨,幽宮響屧,好不浪漫。夫差向我們證明了一個男人,沉浸在愛情之中時,能夠爆發出何等驚人的創造力與想像力。 吳國滅後,館娃宮和響屧廊被越人的大火燒成一片灰燼,後來東晉時陸遜後裔司空陸玩,曾建宅於靈巖山館娃宮舊址,後舍宅為寺,靈巖山遂為佛教勝地。現在這裡面的好些景點還流傳著西施的美麗傳說,大家有空可以去旅遊一下。

有個浣花池,據說是給西施泛舟採蓮的;還有個玩月池,據說是給西施賞月用的。傳說這兩個池雖逢大旱,水也不會乾涸。池中曾產過蓴菜,夏季吃了可以去熱,秋季吃了卻又可以去寒。 有個吳王井,據說是西施照容理妝的。因為夫差經常站在旁邊親自給西施梳頭,所以叫吳王井;宮內最高處還有個琴台,可飽覽太湖風光,據說是西施操琴的地方。 靈巖山南又有個採香涇,據說是專為西施去香山採種香草之用,傳說是依據吳王一箭所射的方向而開鑿,又名“一箭河”。 就像大家結了婚以後總想蓋個別墅買個小車一般,夫差自從迷上西施,也對土木工程燃起了濃厚的興趣。姑蘇台館娃宮並不能滿足他可怕的慾望,他又在姑蘇城中人工挖出一個大湖,湖上佈置錦帆,或者說遊艇,經常和西施在上面開party,故名之為“錦帆涇”。又建了個魚城養魚,建了個鴨城養鴨,建了個雞陂墟養雞,建了個酒城造酒,還經常開個遊艇跟西施一起到太湖里乘風破浪,避暑消夏——我們的夫差老小伙兒,還真是懂得享受生活呀!

唐《述異記》載:吳王夫差築姑甦之台,三年乃成。周旋詰屈,橫百五里。崇飾土木,殫耗人力。宮妓千人,台上別立春宵宮,為長夜之飲。造千石酒鐘。又作天池,池中造青龍舟,舟中盛陳妓樂,日與西施為嬉。 可憐,一朵國色天香的鮮花插到了夫差這塊老牛糞上,紅顏薄命。每當看到歷史上這些老牛吃嫩草的故事,我就忍不住要吐。 不過,夫差說自己有了西施連霸業都可以放棄,完全是哄人開心一時衝動之語。國家大事和男女私情,他還是分得清楚的。西施的作用,不過是多消耗些吳國的民力錢財,吳國的滅亡,可不能全算在她頭上。對此,魯迅先生有一段宏論:“我一向不相信昭君出塞會安漢,木蘭從軍就可以保隋;也不相信妲己亡殷,西施沼吳,楊妃亂唐的那些古老話。我以為在男權社會裡,女人是絕不會有這種的力量的,興亡的責任,都應該男的負。但向來的男性的作者大抵將敗亡的大罪推在女性身上,這真是一錢不值的沒有出息的男人。”

所以,夫差在開心了一陣子後,又開始琢磨起自己的霸業了! 於是在這一年初夏,夫差在橐皋(吳邑,今安徽巢縣西北柘皋鎮)會見魯哀公,並派太宰伯嚭要求“重溫”過去的不平等盟約,其實不過是變相地勒索保護費罷了。 哀公不肯出血,遂派子貢去跟伯嚭交涉。 又是這個子貢!一言能退十萬雄師的牛人。 伯嚭有點怵子貢,他惴惴地說:“重溫盟約,是為了相結友好,共謀大業。這互惠互利的好事,端木大夫這回不會再有異議吧?” 子貢說:“如果兩國都是講信用的君子,那麼盟約不重溫也是熱的,否則,即使重溫也很快會涼掉。貴國又何必多此一舉呢?” 短短一句話,又讓伯嚭無言以對。這便宜沒佔成,反而丟了霸主的面子,夫差鬱悶。

魯國的便宜沒撈著,夫差又開始打衛國的主意,衛地處中原腹地,是晉國的屏障,搞定它就可以以此為跳板,與晉國爭霸。 於是在這一年秋天,夫差又約衛君前來鄖地會盟,試探衛國的反應。 衛國的君主是衛出公輒,當時只不過是一個不懂事的小孩兒,而且還是個被奶奶衛靈公夫人南子扶上大位的傀儡國君,沒啥主見,就算有主見也沒辦法自己做主。 參不參加這次國際會議呢?這是擺在小屁孩衛出公和衛國群臣面前的一個大難題,因為前一段衛國在晉國的壓力下殺了一個吳國的來使“且姚”。這個當口吳國人叫衛君去開會,恐怕不懷好意。 一個叫子羽的大夫說:“主公千萬別去,吳國人大大的壞,去了怕有危險!” 一個叫子木的大夫說:“還是去吧,吳國是條瘋狗,咱們若是不去,若真的惹惱了它,被咬成狂犬病,豈不是死得更慘?”

經過一番辯論,衛國人最後還是決定讓衛出公去參加這個鴻門宴,不過這一耽擱不得了,衛出公遲到了。 夫差很生氣,後果很嚴重。他派兵將衛出公的賓館圍了起來,不放人。 關鍵時刻,又是子貢跳了出來主持正義。他雖然在魯國當官,卻是個正宗的衛國人,和衛出公還有點親戚關係。衛君被辱,於公於私,他都不能坐視。 於是子貢帶了五匹錦布,去找伯嚭斡旋。 伯嚭很鬱悶,咋又是這個傢伙,從前老是栽在此人手裡,這回不管咋地,堅決不能放人,面子攸關。 子貢看了眼這個“老冤家”,先發製人:“衛君依約而來,貴國為何要留住他不放,這恐怕不是一個霸主該有的行為吧!” 伯嚭板著臉道:“不是我們不肯放人,只是衛君來晚了,小學生上課遲到都要罰站,何況是一國之君!”

子貢搖了搖頭,說:“不對不對。你們只看衛君來晚了,也不想想他為什麼來晚?那一定是衛國內部有人在反對他與貴國交好。即使如此,衛君最終還是來了,這說明他把你們當朋友。所以說,衛君是你們的朋友,而反對他來的人則是你們的仇人。你們現在不但不禮遇衛君,反而軟禁他,豈不是讓親者痛仇者快?太宰是個聰明人,不會做這種蠢事吧!” 伯嚭趕快澄清:“當然,本大人當然是個聰明人。來人啊,放人!” 就這樣,伯嚭又一次掉進了子貢挖的坑里,乖乖地放人。而衛出公這小孩也挺好玩的,少年不識愁滋味,在吳國被扣留了幾個月,幼小的心靈不但沒有受傷,反而學了一口流利的吳國話回來,上朝跟大臣開會的時候,時不時地還冒出幾句聽不懂的江蘇話出來,聽得大家一愣一愣的。有個叫子之的大夫見衛出公如此懵懂幼稚,沒個國君的樣子,當下斷言道:“主公這麼喜歡學鳥語,恐怕總有一天會死在夷人那裡!”後來,衛國發生政變,衛出公流亡,最終果然死在了越國。

扯遠了,咱們回過頭來說夫差。夫差這個時候很鬱悶:連強大的齊國都不是寡人的對手,為什麼中原幾個小國還是這麼不聽話呢?難道是寡人人品不行? 不,寡人的人品如此強大,他們不聽話,絕對另有緣由。 而這個緣由,一定就是晉國,因為晉國是他們的老主子。 所以,寡人要想當上貨真價實的霸主,一定得先把晉國搞定才行。 天無二日,國無二君,同樣,這個時代只能有一個偉大的霸主,而這個霸主,只能是寡人——天命所歸的吳王夫差,不管是越國、楚國、齊國,或者是現在的晉國,都將是寡人霸主寶座下的小石子兒,就算是周天子,也將如此,哼! 公元前482年,夫差又重新步入北進中原與諸國爭霸的老路子,廣徵民工開挖了第二條運河,東起泗水南岸的湖陵(今山東魚台縣北),西到與黃河汊道濟水相連的菏澤,這樣吳國的軍隊便可以從淮水北溯泗水,再通過運河,循濟水直達中原腹地。而因為運河水源來自菏澤,故稱菏水。

由於泗、濟兩水相距並不遠,所以這個工程很快就完工了。這一年的夏天,雄心勃勃的吳王夫差正式決定率大軍沿邗溝、菏水北上,經過宋、魯二國的地界,去參加在黃池(今河南封丘縣南)舉行的諸侯盟會,趁機搶班奪權,與晉定公爭奪天下盟主之位。夏天穀物沒有成熟,夫差卻選擇在缺糧的時候用兵,一大失策! 晉國是春秋老牌列強,在中原盟主這個位子上也坐了數百年了,實力非同小可。夫差不敢掉以輕心,遂傾全國精兵北上,只留下太子友、王子地、王孫彌庸、壽於姚等率不到一萬吳軍守衛國都姑蘇。 這個荒謬而不顧後果的軍事行動馬上遭到了很多人的反對,可是誰都不敢在這個時候批評夫差的錯誤路線,伍子胥的死把大家的棱角全磨光了。 沒人站出來,太子友只好自己出馬了。老子再兇,也不至於兇到殺兒子吧! 但為了保險起見,太子友還是選擇了一個比較委婉的進諫方式,通過一個“螳螂捕蟬黃雀在後”的寓言,暗指夫差這只螳螂要小心句踐這只黃雀。 這個故事其實並不新鮮,一百年前楚國名相孫叔敖早就跟楚莊王講過了,當時楚莊王聽了孫叔敖的勸諫,而沒有在準備尚未充分的情況下攻打晉國。 可是夫差不是楚莊王,他沒有楚莊王那麼虛心,更沒有楚莊王的雄才大略,沒有接受太子友的勸諫,而是一意孤行,非要冒險去嚐嚐當中原霸主的滋味。 貪心不足蛇吞象。夫差那膨脹得有點可怕的野心與自負,是吳國迅速崛起而又迅速衰亡的根源。所謂數戰則民疲,數勝則主驕,以驕主使罷民,而國不亡者,天下鮮矣。不管多麼強大的國家,都無法經受起這麼頻繁的戰爭與擴張。強似從前的晉文楚莊都不敢如此,更何況是基礎還不甚穩固的吳國。國雖大,好戰必亡。其實,所有強大的帝國在走上軍國主義道路後,都無法避免曇花一現的結局,秦帝國、波斯帝國、馬其頓帝國、隋帝國、元帝國,莫不如是。 歷史告訴我們,一個國家領導人,沒有雄心壯志並不可怕,只有雄心卻沒有雄才,才是一件真正危險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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