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歷史小說 從草根到皇帝·劉備的奮鬥

第40章 荊州往事

荊州,大致上包括今天湖南、湖北二省,長江流貫其間,將它分成荊北與荊南兩大區塊。荊北的南陽、南郡與江夏都是精華區域,而荊南的長沙、武陵、零陵、桂陽四郡漢人居民則較少,與武陵蠻、零陵蠻等原住民混居其間。 形狀上,荊州有點像一個直立的人體,最北邊的南陽郡是頭顱,稍往南的南郡是胸口,東側也就是右手的地方是江夏郡,西南一點左手的地方則是武陵郡,腹部的位置是長沙郡,再往南邊,右腳是桂陽郡,左腳則是零陵郡。 這七個郡是東漢時荊州刺史部的劃分,到了東漢末年劉表入主荊州後,由於南陽大部分地區被袁術控制,於是劉表便將南陽南部的章陵切割出來,另成立章陵郡,因此便有了“荊州八郡”的說法。 荊州北邊的南陽郡是東漢帝鄉,漢光武帝劉秀就是南陽人。在漢末,南陽已成為天下一等一的大郡,戶口數百萬,袁術正因為一開始便佔據了這塊肥美之地,才動了稱帝的野心。

南陽以下襄陽一帶同樣也是上善之地,話說襄陽往南到宜城之間百餘里,僅在東漢末年靈帝時,便出了四郡守、七都尉、二卿、二侍中、一黃門侍郎、三尚書、六刺史等高官。當這些大老爺同時回鄉省親時,車輛、旗幟、華蓋同時會於太山的寺廟之下,盛況空前,於是當時的荊州刺史便將那山改名為“冠蓋山”,將裡改名為“冠蓋里”。 在這個世家大族密度極高的荊襄地區,想要當扛霸子,自然得先拜碼頭。 劉表是個很會拜碼頭的人。 劉表,字景升,兗州山陽人,西漢景帝之子魯恭王之後,因此要說他跟劉備是同宗,倒也還說得過去。 劉表年少便到南陽跟隨南陽太守王暢學習儒學,成績優異。王暢為東漢名士,官至司空,有“天下俊秀”之稱。他的得意門生劉表也不遑多讓,年紀輕輕就進入名士上層,躋身“八顧”、“八及”、“八俊”等名士排行榜中,飛上枝頭當鳳凰指日可待。

然而一場突如其來的政治風暴,卻讓這只雛鳳折斷了翅膀。 東漢靈帝建寧二年(公元169年)十月,第二次“黨錮之禍”爆發。東漢政府在宦官集團掌控之下,大量逮捕這些號稱“名士”的讀書人,劉表也很不幸地被列入“黨人”的名單之中。好在他及時逃亡,才躲過這場牢獄之災,不過升官發財的美夢自然是別想了。 劉表這一逃就是十五年,一直到公元184年黃巾之亂後,漢靈帝才赦免黨人,讓他們能重新當官。劉表受到大將軍何進的招募,擔任大將軍府中的幕僚,並領北軍中侯一職,監管洛陽禁軍。 到公元189年何進被刺殺為止,劉表應該都仕於大將軍府內,這不只在劉表、曹操、袁紹、袁術之間系上了一條隱秘的裙帶,對於劉表入主荊州,也有著相當重要的助益。

公元190年,關東諸侯聯合起兵討伐董卓,長沙太守孫堅也帶兵浩浩蕩盪地北上來到南陽,大開殺戒,宰了當時的荊州刺史王睿與南陽太守張諮。 董卓政府當時正努力拉攏天下名士,索性提拔名聲還算不錯、立場不太鮮明、個性比較溫和的劉表當荊州刺史,讓他去紛亂複雜的荊州自生自滅。 當時荊州的形勢可以說是無頭的亂麻——一團糟,除了最富饒的南陽被袁術霸占之外,荊南大郡長沙也在孫堅的老鄉蘇代的統治之下,華容一地有貝羽割據,襄陽城則被張虎、陳生佔領,其他小股的“宗賊”更是數不勝數。 劉表這個斯文儒雅、沒兵沒將的光桿刺史走馬上任,誰都不認為他能搞得出什麼名堂來。 但所謂的“人脈”就在這個地方派上了用場。 劉表單槍匹馬來到襄陽南方的宜城,找來當時南郡的大族代表襄陽人蔡瑁與中廬人蒯良、蒯越商量對策,最後採用蒯越的策略,以蒯家、蔡家的名義,邀請五十五位具有代表性的宗賊頭目入城飲宴,然後全部逮捕斬殺,強行收編了他們的部眾。

這一招果然快速地剪除了荊州各地的割據勢力,使劉表能堂堂正正地入主襄陽,名副其實地當他的荊州刺史。 讀到這裡,便出現了兩個問題: 一、蒯越、蔡瑁等人究竟是何許人也,竟然有那麼大的本事可以擺平那些宗賊? 二、如果他們真有那麼大本事,又憑什麼要幫助劉表這個空降的光桿州刺史,自己掌控這塊區域不是更好嗎? 先來說蒯越。 蒯越,字異度,南郡中廬縣人。南郡蒯家應該是當地大族,除了蒯越、蒯良外,之後又出了一位蒯棋,被曹操任命為房陵太守。 蒯越本身是家族中的佼佼者,長得高大威武,性格深沉多智,大將軍何進特別招聘他為幕僚。當時蒯越屢次勸何進早點動手誅除宦官,而何進卻無法下定決心。蒯越擔心事情有變,於是便自請外調到汝南郡汝陽縣當縣令。

至於蔡瑁,可就真的是荊州當地一等一的土豪了。 蔡家為漢末襄陽第一大族,蔡瑁的姑姑嫁給了太尉張溫,同族的堂兄弟中蔡瓚為郿相,蔡琰為巴郡太守,均是二千石之位的高官。蔡家祖屋蓋在漢水中的一處被稱為“蔡洲”的沙洲上,建築堅固豪華,內有婢妾數百人,其他散佈於各地的田產數十處,是個既貴且富的家族。 和他的堂兄弟們比起來,蔡瑁早期顯然沒什麼成就,只知道他是個性情豪邁,很會吹牛的人(性豪自喜)。不過,他顯然也曾在洛陽混過些時日,線索就是,年少時他與曹操是非常要好的朋友。 於是,一切謎題便都解開了:蒯越、蔡瑁均是南郡大族,又都有在洛陽生活的背景,蒯越和劉表還曾在何進手下共過事,因此當劉表在荊州孤立無援時,自然會找來這兩位在洛陽的舊識相助,而蒯、蔡二家也樂得依靠劉表官派(注意,官派,也就是朝廷委派,所以蒯、蔡二家不能取而代之)荊州刺史的名義,擴大自己家族在州內的勢力。

劉、蔡、蒯三家形成了緊密的政治聯盟,劉表娶蔡瑁的妹妹為後妻,前後任命蔡瑁為江夏、南郡、章陵太守以及鎮南將軍軍師(劉表約在公元192年被升為荊州牧、鎮南將軍),蒯越則被任命為章陵太守,封樊亭侯,兩人均位高權重。 終劉表與其子劉琮統治荊州的十七年內,蒯、蔡兩家一直是襄陽小朝廷中的主導勢力,而他們的政治傾向,也直接影響著荊州八郡的命運。 荊州的往事還沒講完,請列位少安毋躁。 劉表政權的第一個挑戰來自於北方的袁術。 初平二年(公元191年),劉表入主荊州還未滿一年,袁術便派遣名將孫堅向襄陽發動攻擊,企圖將勢力觸角伸入荊州。劉表最終倚賴荊州大族出身的將領黃祖之力,於峴山擊斃孫堅,阻擋了袁術南侵的步伐。

往後數年之內,劉表反客為主,逐漸向北方擠壓袁術的領地,將南陽宛城一帶納入其統治之下。 對外戰爭的勝利,確保了劉、蒯、蔡政權的統治地位,也為荊州迎來了一段相當難得的太平盛世。在往後的七八年內,荊州在“官派首長”與“地方大族”左右共治之下,政治安定,經濟發達,文化繁榮,與北方、東方的混戰局面形成強烈對比,荊州也因此成為許多難民與士人的庇護所,包括後來的大文學家王粲,音樂家杜夔,名士潁容、和洽、司馬芝、裴潛等人,都逃入荊州避禍。 然而,劉、蒯、蔡三家是否真的合作無間?答案顯然是否定的。 維持州內和諧穩定,當然是雙方的共同目標,但在對外政策上,雙方的觀點似乎就有點落差了。 後人大多這樣評價劉表:優柔寡斷、搖擺不定,不能掌握時機出兵北伐曹操,以至於坐擁龐大的領地與軍隊,卻落得個死後荊州易主的悲慘下場。

但如果將觀察的切入點從劉表本人性格的內因擴大到整個襄陽權力結構的外因上來,這樣的評價,恐怕會讓劉表氣得從棺材裡坐起來,再死一回。 以時間點來看,劉表入主荊州之後便與袁紹結成盟友,共同對抗袁術的勢力。當時曹操還是袁紹罩著的小弟,劉表自然沒有理由對曹操動手,必須等到建安元年(公元196年),曹操奉迎天子,與袁紹徹底決裂之後,劉表才不得不面對親曹或親袁的路線選擇。 就個人情感面來說,曾經受到“黨錮之禍”牽連的劉表,對於宦官子弟出身的曹操,八成是沒太多好感的。相反地,曹操奉迎獻帝后,劉表對袁紹仍頻頻以“盟主”稱呼,似乎顯示出他尊袁的傾向。 然而果真如此,那麼實力強大的劉表,又為何沒想過趁袁、曹對峙之機,在曹操背後插上一刀呢?

其實原因很簡單:蔡瑁與蒯越都是曹操的超級粉絲。 蔡瑁與曹操是年少時的好友,支持曹操很容易理解;至於蒯越支持曹操的原因就不太清楚了,或許蒯越與袁、曹二人都曾在何進麾下共事,對二人的才干個性有深刻的認識,蒯越與曹操在對待宦官議題上都是急戰派,與緩戰派的袁紹不同(袁紹表面急戰,背地卻使用陰招假宦官之手除掉了何進,再出手除掉宦官,進而實現利益最大化),因此在眼下二選一的局面中,蒯越可能會將注碼押給曹操。 事實上,除了蒯、蔡二人之外,劉表身邊的文官清一色全都是“荊州”的“親曹派”,包括治中鄧羲(荊州章陵郡章陵縣人)、從事中郎韓嵩(荊州南陽郡義陽縣人)、別駕劉先(荊州零陵郡人)等。 根據史料記載,以上諸人全都“深謀遠慮”,早早便看出曹操“明哲,天下賢俊皆歸之”,一定是最後的勝利者,因此都苦口婆心地勸劉表:還是早點站到曹操那邊去吧,跟袁紹站在一條戰線上肯定沒什麼好果子吃。

這種一面倒的記載顯然是不合理的,當時就連曹操本人面對袁紹時都沒有必勝的自信。荊州諸賢們竟然對曹操那麼有信心,曹操在許縣知道後大概都要感激得涕淚橫流吧。 筆者認為,之所以出現這樣的情況,一部分原因應該是黨派效應。當蒯越、蔡瑁二人都屬親曹派時,被他們拉進襄陽小朝廷的人,應該都與他們有著相同的政治傾向,所以挺袁的言論就相對少了,甚至可以忽略。 此外,可能有極少一部分支持袁紹的言論,在事後被曹魏政府給抹掉了,以至於從史書上來看,排除“先見之明”的可能性,荊州諸賢就像是一群馬屁精,巴不得給曹操舔腳趾。這看上去確實讓人倒胃口。 在這種情形下,劉表即便很想在曹操背後捅刀子,恐怕也只能是“意淫”了。 劉表並非陶謙,入主徐州時帶了一眾剽悍的丹陽兵,有實力與本地大族對抗,他可是“單馬”入荊州,兵力與財力都要倚賴荊州大族,其手下統兵的將領除了自己的侄子劉虎、劉磐外,其他如黃祖、文聘、黃忠等都是荊州本籍,因此當荊州士人們聯手抵制他的反曹政策時,名士出身、不善軍事、只會高談闊論(坐談客耳)的劉表,當然難有發揮的空間。 也正因為如此,劉表才會接納張繡。 建安元年(公元196年),大約是在曹操奉迎漢獻帝之後,屯駐於弘農的驃騎將軍張濟也遭遇了缺糧的窘境。他率領部隊南下侵入南陽,結果在進攻穰城時被流矢射死,他的侄兒張繡接手了這支窮途末路的孤軍。 正當他不知該往何處容身時,久攻不破的城門竟然自己打開了,一名使者呈上劉州牧的唁電。 唁電上表示:對於張濟將軍的死,本州牧感到相當震驚和難過,對於不能善盡主人的義務,本州牧在此深深致歉,並決定將宛城一帶讓出,留給貴軍做調整之用,倘若還有任何需要,本州牧必將盡力配合。 “劉大人,你有無搞錯!人家是來打你的,結果自己不爭氣死掉了,你不乘勝追擊也就罷了,反而讓出自己的地盤給對方,你也未免太實在了吧?” 相信列位讀到這裡,都會發出類似的感慨。 事實是不是這樣呢? 如果抽掉當時的歷史大背景,單拿出劉表收留張繡這一節,所有人都會覺得劉表真是天字第一號的老實人。要知道張濟並不是低聲下氣地來荊州尋求庇護,而是蠻橫地直接攻城,劉表沒動員大軍將這批西涼殘軍趕盡殺絕算是客氣的,竟然還將最精華的宛城拱手讓人,對張繡來說,這簡直是偉大的奇蹟! 不過,如果結合前因後果來看,劉表收容張繡的居心就很明顯了:他需要一支軍隊,一支不受親曹派影響,對自己又絕對忠誠的軍隊,主要打擊對像也很清楚,那就是剛剛在許都坐上司空之位的曹操。 果不其然,驍勇善戰的張繡軍團很快就成為曹操的一大勁敵。 建安二年(公元197年),張繡幾次與曹操於南陽交戰,互有勝敗;建安三年(公元198年)三月,曹軍大舉南下,將張繡軍圍困於宛城西面的穰城,這回劉表親自率兵北上救援,兩軍聯手將曹軍擊破,還一度令曹操陷入危急,多虧了李通及時從汝南輸送援兵,曹操才能重振軍威,扳回一城。 從穰城之戰到建安官渡之戰,這期間,曹操與袁紹的對峙不斷升級,劉表理論上應該可以出手打開曹操的後門,但太多的意外絆住了劉表北伐的兵鋒。 建安三年下半年,長沙太守張羨聯結零陵、桂陽二郡造反,幾乎削去了荊州一半的地界; 建安四年十一月,張繡聽從賈詡的意見,狼心狗肺地向曹操投降,使劉表頓失爪牙; 建安四年十二月,東面的江夏郡發生了沙羨之役,江夏太守黃祖被小霸王孫策打得慘敗,幾乎丟了荊州的右臂膀。 不過,在如此內憂外患的情況下,劉表還是沒有放棄北伐的念頭。 當建安五年曹操與袁紹在官渡對峙時,劉表還特地派了親曹派的韓嵩去許都,大概是希望他能帶回來一些“曹操必敗”之類的負面消息。想不到的是,身為鐵杆儿曹迷的韓嵩從許都回來後,竟大力鼓吹“曹操必勝”論,還勸劉表把兒子送去許都當人質。 這下子可把劉表給氣炸了,他馬上給韓嵩扣上一頂“通敵叛國”的大帽子,打算就地正法,然而親曹派卻透過劉表的老婆蔡夫人,出手干預這起審判,結果搞得劉表不但殺不成韓嵩,連打也不能打,只能拷打韓嵩倒霉的從官以洩憤,最後以“罪證不足”草草了事。 連殺一個已經被扣上“叛徒”罪名的人都做不到,在荊州大族面前,鎮南將軍兼荊州牧的劉表,顯得是那樣蒼白而無力。 就在這個複雜的局面之下,一個人出現在了荊州。 這個人的到來,將在接下來很長一段時間裡,使原本紛亂複雜的荊州陷入更大的旋渦之中。 這個人便是劉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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