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歷史小說 大秦宣太后·羋氏傳奇

第11章 六、張儀二欺楚懷王,嬴駟駕崩撒人寰

大秦宣太后·羋氏傳奇 萧盛 9413 2018-03-13
公元前312年夏,韓、魏兩國聯軍攻入楚境,拿下宛城後,大軍直逼鄧城(今湖北省襄陽一帶),楚國大驚,楚懷王連忙派人去叫景翠撤軍護國。景翠接到命令後,又驚又怒,一方面不甘心就此撤軍,只要假以時日,定可打入咸陽,但另一方面也擔心,楚國之精兵現在全部在他的手裡,萬一國家沒了,要個咸陽城何用?思之再三,最終決定秘密撤軍,以免撤退之時讓秦軍鑽了空子。可是嬴疾一直在留意著楚軍的動態,豈容他們從容撤退?楚軍剛有動靜,嬴疾便領兵殺了過去,把負責殿後的楚軍盡數斬殺,且一路追殺景翠到楚境方才罷休。 在韓、魏、秦三國的兩面夾擊下,楚懷王被迫屈服,向秦國割地求和。 丹陽、藍田兩場大戰,基本上打掉了楚懷王的信心,從此後的楚國幾乎是一蹶不振,不敢與秦正面為敵。

把楚國的氣焰打下去後,在列國之中,能與秦國分庭抗禮的就只剩下齊國了,於是秦國把矛頭指向了齊國。 此乃後話,姑且按下不表。卻說嬴稷聽說嬴駟不讓羋氏進宮之事後,好不傷心,那一日晚上,跑去嬴駟寢宮,哭著哀求嬴駟,希望能讓母親再進宮來。 嬴駟下了床,把嬴稷扶了起來,握著他的雙肩,語重心長地道:“稷兒啊,非是父王心狠,前幾日秦國之危機,你也看到了,此滅國之危險始於何處?一是外患,二是內憂,此兩種憂患,皆源於父王無能。” 嬴稷一愣,他沒想到父王會如此評價自己,剛想要開口,嬴駟卻把他的話擋了回去,“且聽父王說完。你是王室子弟,須有擔當,今晚父王便與你掏心掏肺地說一席話。那一日你壯哥哥之言,父王其實沒信,你母親整日住在后宮,如何與義渠王私通?此一切禍根源於立儲,始於王儲之爭,他們只有把你母親扳倒了,你就失去機會了。可當時由於形勢所迫,父王也沒有辦法,只有把你母親推了出去,如此一來,不但可平息外患,亦平息了內亂,秦國才有驚無險地渡過這次危機。”

嬴稷年紀還小,從沒去想過如此復雜的勾心鬥角之事,但他已懂人事,能聽得明白,他聽著父王將這些事情說出來,可謂是字字驚心,一時忘了哭泣,怔怔地不知所措。嬴駟憐惜地摸了摸嬴稷的頭,搖頭一聲苦笑,“別看父王是秦國的王,在秦國可以呼風喚雨,其實為王者才是這個國家裡面最無奈最痛苦的一人,做了王之後,你就會發現,很多事情非人力可左右。如今你母親身敗名裂,我明知她是被冤枉的,卻又能如何呢?人證物證俱在,倘若我硬是強出頭為她正名,可能事件會進一步升級,甚至引起一番血腥屠殺,把你們娘倆的命都丟了。秦國一亂,列國就會聞風而動,那麼將再次面臨危局。父王老了,許多事已力不從心,所以我不能立你為王儲,不僅如此,你必須與你母親一起,離開秦國。”

嬴稷傻了,張著嘴望著父王,怔怔地說不出話來。他從沒想過宮廷之中會如此復雜,更沒想過要離開這個出生的地方,如果離開了這個地方,能去何處呢? “你們去燕國吧。”嬴駟看著他道:“眼下燕國正自內亂,沒有人會想到我送你們去燕國是為了避禍,所以也不會有人找你們的麻煩。” “父王……”嬴稷望著父王,突然間只覺心如刀絞,眼前的父王果然已不再是那個一身霸氣的人了,他滿臉的暮色,頭髮花白,這一席話更像是一個將死之人在交代他的後事。 “父王,稷兒從沒想過要離開你,稷兒從未想過登上王位,如果稷兒走了,日後該如何給你問安,如何照顧你呢?” 嬴駟慈愛地笑著,眼裡卻也有淚花在閃,“王朝更換,新舊交替,何其危險,父王不求你日後能稱雄於列國,只盼你好生活著,便已知足。至於為我大秦開疆拓土之事,就讓你盪哥哥去做吧。在你離開之前,父王只求你一事。”

“父王言重了,孩子擔待不起!”嬴稷俯身一拜,“但要孩兒做得到,赴湯蹈火,在所不惜。” “以後不要恨父王。”嬴駟淡淡地說道。 嬴稷聞言,一把撲在嬴駟懷裡,涕泗齊下。嬴駟輕輕地摸著他的背,隔了許久,說道:“天色不早了,回去休息吧。” 嬴稷應了一聲,恭身退出。嬴駟望著嬴稷瘦弱的身子消失在門外時,驀地眼神一滯,臉上泛起股紫紅之色,噗的一聲,吐出口血來,啪地倒在了地上! 嬴稷出去後,在外面恭候的侍人便走了進來,一看這情形,嚇得大吃了一驚,忙喊:“快來人吶……” 眾人七手八腳地把嬴駟抬到床上後,醫官和惠文後也同時趕了來,待醫官檢查了之後,惠文後急忙問道:“王上的身體如何?” 醫官道:“王上脈象虛弱,乃操勞過度,心力交瘁所致,須好生靜養,不可再使他操心了,不然的話,後果難以設想。”

惠文後聞言,心裡突然一陣酸楚,為人妻者,當是為夫分憂,然前日大戰當前,她卻帶頭挑起了內亂,使之叫他夾在內憂外患的重重憂慮之中,如若他有所不測,罪魁禍首卻是她這位為妻者……想到此節,惠文後忍不住潸然淚下,為權為利,當真可以連至親之人的性命都不顧了嗎? 惠文後復走到床頭,屏退了侍女,親自為其擦拭嘴角的血跡。畢竟是夫妻一場,晃眼間夫君卻落得這步田地,好像這一輩子便是要走完了,越想越是憐惜眼前的這個男人,越想越覺得對不起眼前的這個男人,邊看著他,邊怔怔落淚。 嬴駟在恍惚中覺得有人在給他擦嘴,微微一睜眼,見是惠文後,便握了她的手,“你的心是好的,是善良的,我沒看錯你。可惜性子軟,容易受他人左右,虧的是盪兒尚武,頗有男兒之風,當可自擋一面。”

惠文後沒說話,邊聽邊是點頭。嬴駟頓了一頓,又道:“傳太史令。” 須臾,太史令入內,嬴駟道:“擬兩份詔書,一份是立公子盪為太子,另一份是送公子稷和羋八子去燕國為質,以讓秦、燕兩國交好。” 惠文後聞言,驚訝之情勝過了喜悅,目的終於達到了,可這樣的局面亦非她想看到的。 太史令擬好詔書後,當著嬴駟的面讀了一邊,嬴駟點點頭,又著人宣張儀。惠文後道:“你須靜養,國事可叫盪兒去辦。” 嬴駟搖搖頭道:“此事須盡快與相國議定,不然如鯁在喉,叫我如何靜養?” 張儀聽召後,深夜入了宮,乍見到嬴駟的樣子時,不由得悲從中來,快步走到床前,顫聲道:“王上,你這是怎麼了?” 嬴駟倒是微微一笑,“無妨,不勞相國掛念,今夜召你來,有要事相商。”

“王上有什麼事叫臣去辦,但說無妨。” 嬴駟道:“秦、楚大戰之後,楚國元氣大傷,想來不敢再來招惹我們了,所以我們如今最大的勁敵便是齊國,要削弱齊國,須與楚結盟,不然如若齊與楚結了盟,秦國便是又有難了。” “王上所慮極是,臣不日啟程赴楚。” “不可!”嬴駟連忙阻止道:“楚王今對你恨之入骨,你如何能再入楚,派他人去吧。” “如此多謝王上了。”張儀略微一頓,又道:“臣想割漢中之地與楚,王上以為如何?” “甚好。”嬴駟道:“漢中之地,本就是從楚國奪過來的,現在還予他們,無妨。” 君臣議定之後,於公元前311年初,派使入楚,誰知楚懷王卻說,不要漢中之地,只要張儀。言下之意很明顯,寧可不要了漢中的地盤,也要殺了張儀,以泄私憤。

此事傳到秦國後,秦廷大驚。這一日,嬴駟從床上起了身,讓內侍更衣,召集眾臣,朝會議事。 這是嬴駟近半月來的第一次上朝,眾臣情知必有大事相商,皆肅然而立,朝堂之上,臣工雖眾,卻是鴉雀無聲。 嬴駟看著眾臣,低啞著聲音道:“熊槐(楚懷王)小兒,打不過我們,卻想拿相國洩憤,給他漢中之地不要,定要相國一人,諸位以為該如何處置?” “再打!”嬴疾第一個跳出來,大聲道:“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打他個措手不及,逼他就範!” 司馬錯也出來道:“臣以為嬴疾將軍之言可行。” 張儀看著他們,待他們說完之後,朝著嬴疾、司馬錯兩人行了一禮,“多謝兩位為張儀說話。但張儀以為,為我一人而動刀兵不值當。” 嬴駟問道:“相國可有良策?”

張儀笑了一笑,“並無良策,楚王既然要我,我赴楚便是。” 嬴駟驚道:“斷然使不得,此去只有死而已!再者熊槐他算什麼東西,給他漢中之地,偏生不要,他要我大秦相國,我便雙手奉送嗎?就依了嬴疾之言,打他個措手不及。” 張儀見嬴駟決心已下,知道再說也沒用,也沒再多言。這一日下了朝之後,張儀收拾了行囊,臨出門時,似又想起了什麼,轉身回屋,拿過一卷竹簡,提筆留了封書信,交給家奴,囑咐他明日入宮給王上送去,交代完畢後,這才出了門,上了馬車,去了楚國。 張儀才華橫溢,機智聰敏,此時此刻卻也不會想到,以這樣用書信的方式向嬴駟道別,竟是永訣,從此之後,這一對默契得如君臣、似知己之人,便陰陽兩隔,再沒相見的機會。

嬴駟接到書信的時候,已是次日早上,張儀在信中說,王上為張儀而興干戈,乃張儀之福,國家之禍也,今張儀赴楚,可解我秦國之危,雖險而願往矣,望我王勿念。 嬴駟看完,捧著竹簡落下淚來,“相國啊,嬴駟若沒你,何來今日秦國之強盛,此去若有個三長兩短,嬴駟今後該向誰商議國事?” 不出幾日,羋氏帶著嬴稷也離開了秦國,嬴駟的心突然間就空了,只覺偌大的王宮,沒了張儀可議事,沒了羋八子可談心,一下子變得空蕩蕩的沒了人氣。春寒料峭,一股風吹將進來,嬴駟忍不住打了個寒噤,瞇著眼看了看外面的風景,把身子縮了縮,在內侍的攙扶下休息去了。 從此以後,嬴駟極少現身,也很少見人,即便是有事,也是讓人傳話,整日臥於榻上,時而沉思,時而喃喃自語,更多的時候,他會想起羋八子,這個他最愛也最讓他愧疚的女人,羋八子在時,即便兩人不在一處,嬴駟也不會覺得這樣清冷孤單…… 這一日,惠文後去向嬴駟問安,見他縮在床的一角,盯著一個角落,圓睜兩眼,渾身瑟瑟發抖,好似看到了什麼可怕的東西。惠文後順著他的眼光往那邊一看,卻是什麼也沒看到,當下走將過去,輕輕地喊了一聲,嬴駟驀地周身大震,嚇得跳了起來,瞪大了眼看著惠文後,把惠文後也嚇了一跳。 隔了會兒,嬴駟看清了是惠文後,神情這才一鬆,癱坐於床上。惠文後走到床頭,坐了下來,問道:“王上怎麼了?” 嬴駟低著頭,眉頭緊蹙著,神情顯得很是痛苦,“我車裂商鞅,屠殺甘龍等一班元老世族,趕走了羋八子,把親生的兒子送去了燕國苦寒之地,這一輩子可謂是罪孽深重。這兩天,我經常可以看到商君、甘龍他們滿身是血地站在我面前,向我陳說,他們忠於秦國,一片赤膽忠心,天地可鑑,可卻為何落得個身首異處?” 惠文後聽他說完之後,也覺得渾身發寒,勸慰道:“王上如此做,自有王上的道理,臣妾雖不能理解這其中的奧妙,但臣妾卻看到了秦國在王上的手裡,強大了起來,雄視於列國。” “你不明白,你不明白我心裡的痛。”嬴駟紅著眼道:“天下人稱我為一代雄主,可誰解我之無奈?他們一個一個在我面前死的死,走的走,實非我所願,這幾天一樁一樁想起來,心中甚痛。” 惠文後道:“王上不敢想這麼多,安心靜養才是。” 嬴駟似是渾沒聽到惠文後之言,突然道:“我不能再失去相國了,須叫他好好地回來!快傳嬴疾來見我!” 嬴疾聽召,不敢怠慢,馬上就去了宮裡。嬴駟見了他後,便急道:“相國背著我去了楚國,他此去是以身許國,兇多吉少,我秦國不能沒有相國,須救他。” 嬴疾是外粗內細,心思縝密之人,說道:“相國非比常人,他既然敢隻身赴楚,不可能若莽夫一般,只為送死,如果秦國急於發兵,我怕反而壞了相國的謀劃。” 嬴駟哼的一聲,“熊槐心胸狹窄,連漢中之地都不要,即便是相國能說會道,難道還能把熊槐哄開心了不成?萬一有所不測,如何是好?” 嬴疾沉吟了會兒,道:“要不然兵出武關,緩緩移向楚境,做出些姿態,給楚國點壓力。” “便是如此了。”嬴駟道:“速讓武關出兵。” 嬴疾答應一聲,吩咐斥候去了。 卻說張儀到了楚國後,並沒有立即去見楚懷王,而是去見了楚國的大夫靳尚。 靳尚性貪,歸結其貪性,有兩大特點,一是好大喜功,嫉賢妒能,恨不能將比他厲害的人都打壓下去,把功勞全歸到自己身上,屈原流放,有其一功;二是貪財,貪得無厭。其上巴結君王,下陷害同僚,貪財貪物,是個十足的小人,張儀正是看上了這一點,一入楚國便找上了他,送了他一箱的財物。 靳尚貪雖貪,但並不笨,他說道:“這箱財物價值連城,我卻收受不起啊,王上現在正在氣頭上,他要殺你,神仙都幫不了你,何況是我呢?” 張儀笑著說,在楚國之中若是你都收受不了這些東西,便再無二人了。我還備了一箱,是送給鄭夫人的,還須勞煩閣下去送予夫人。 靳尚一聽,頓時眉開眼笑,有鄭夫人插手,這事必成,靳尚也就心安理得的把財物收於囊中了。 那鄭夫人便是楚王寵妃鄭袖,此人與靳尚屬一丘之貉,好貪善嫉,工於心計。 靳尚深諳鄭袖性格,便帶了張儀的那箱財物,去了鄭袖處,對鄭袖說,此乃張儀所贈,他希望王上抓了他時,要你美言幾句。 鄭袖說那張儀騙了我王,王上豈會饒他,這財物收不得。靳尚狡黠地笑了笑說,此事涉及王妃自身利益,怕是非幫不可。鄭袖聽了十分奇怪,問他張儀殺與不殺,與我何干? 靳尚說,張儀乃秦之相國,一國之重臣,秦王豈會讓他死在楚國呢?為了讓張儀不死在楚國,秦王必做兩件事,一是向秦、楚邊境增兵,二是送財物美女來楚,威逼利誘之下,再加上楚國此前曾敗於秦國,楚王未必不會屈服。但是如此一來,到時王上萬一看上了哪位秦國美女,日夜寵幸,王妃便難免又要受冷落了,如此張儀之生死,豈非關乎王妃之利益嗎? 鄭袖一聽,果然如此,那一日聽說張儀上朝面王后,楚懷王二話不說,就把張儀打入大牢,要擇日斬首,鄭袖便在楚懷王面前哭,說你要是不放了張儀,就把我流放了吧,最好去了南方蠻荒之地,免得礙了你的好事! 楚懷王一聽鄭袖所言就蒙了,奇怪地看著她問,“我殺張儀與你何干?” 鄭袖邊哭邊嗔道:“張儀乃秦國之相,豈是說殺就能殺的,你不過是想秦國送你美人,好供你享樂!” 楚懷王又好氣又好笑,“哪有這等事,是你多心了。” 鄭袖卻只是哭,不依不饒地撒嬌。另一邊靳尚也在朝內吹風,如此一內一外兩面夾攻之下,楚懷王果真將張儀放了,不但放了,而且還在張儀的遊說之下,同意與秦結盟。 張儀離楚後,日夜不停地往秦國趕,他似乎有一種預感,秦國近日要有大事發生。果然到了函谷關外時,發現這裡重兵集結,一副大戰在即之狀。張儀暗吃了一驚,入了關後問守將嬴桑這是為何? 不想嬴桑卻是一問三不知,說只是接到了向函谷關增兵的軍令,是何原因卻是不曾提及。張儀兩眼一瞇,似乎猜到了什麼,立即讓嬴桑備匹好馬,急向咸陽城而去。 卻說這日羋氏在燕國小溪邊浣洗衣物,突覺胸口一陣鈍痛至眼前一黑,差點跌進水里。羋氏休息片刻突然擔心起王上的身子,不知自己走後王上身邊是否有知心人為其開解,萬般思念與擔心下,只得跪在地上,面朝秦國方向磕了幾個頭,心裡默念願我王安好…… 嬴駟迷迷糊糊地在床上躺了幾天后也在這天轉醒了,醒來後只覺渾身乏力,睜開眼時,也是迷迷糊糊的看不清事物,見惠文後坐在床旁,想要開口說話,卻覺得喉嚨裡堵了口膿痰,話沒出口,只發出唔唔聲響。嬴駟情知大限將至,使了渾身的勁,對惠文後道:“速傳盪兒、嬴疾來見我。” 惠文後看他的神色,知是時日無多,抹了把眼淚,令侍人馬上去叫嬴盪、嬴疾過來。 嬴盪正在藍田軍營與人比武,十餘個人圍著他打,他拳出腳踢,只幾個回合,便把那些人打倒在了地上。正自高興,忽見有人來傳,說是王上急召。嬴盪知道父王最近狀態不佳,一聽是急召,猜到了是怎麼回事,把魏冉、白起叫了過來,說道:“秦國可能要出大事,你倆隨我進宮,隨時候召。” 魏冉濃眉一沉,似也猜到了是什麼事,喝了聲牽馬來,三人上了馬,朝宮裡急馳。 待嬴盪進了內宮時,嬴疾已經在那裡了,嬴盪看了眼嬴駟,只見其神情萎靡,眼睛似閉非閉,喉嚨裡時不時地發出嗬嗬聲響,忙一個箭步走將上去,跪倒在床前,“父王,盪兒來了!” 嬴駟聽到聲音,緩緩地把眼睜開,看了嬴盪會兒,嘶啞著聲音道:“盪兒,你且聽好,父王不久於人世,我死了之後,切莫拘泥於俗禮,我今日死,你明日便繼位登基。” 嬴盪大驚,“盪兒不敢做此等大逆不道之事,父王屍骨未寒,盪兒豈敢擅位!” “糊塗!”嬴駟從喉嚨深處沉聲喝將出來,“莫非要讓列國來竊取我大秦不成?” 嬴盪慌了,忙道:“父王教訓得是,盪兒遵命便是!” 嬴駟微微一點頭,朝嬴疾道:“即刻向函谷關、武關、漢中一帶增兵,哪國有動靜,就打哪國,如何打,你該知道的。” 嬴疾道:“臣知道,定是要把他們打痛了,打怕了為止,叫其不敢再輕舉妄動。” 嬴駟再點頭,喟然一嘆,“不知相國可到了秦國?” 嬴疾忙道:“據斥候來報,相國已安然離楚,旬日可回。” “怕是見不到了。”嬴駟喃喃地道:“我與相國,如同孝公與商君,君臣同心,患難與共,雖為君臣,實為知己,今生能遇相國,得其相助,嬴駟沒白活一遭啊!” 嬴疾聞言,也覺鼻子發酸,張儀在公元前329年入秦,至今君臣相處整整十八年,十八年的風風雨雨他們共同擔當,在波譎雲詭的亂世中硬生生拼殺出了一條強秦之路,用連橫之策多次大破列國之合縱,在刀光劍影闖出了一片新的天地。這一路走來,嬴疾都看在眼裡,他相信,他們之間的感情勝卻了親兄弟。 嬴駟的眼角劃出一道淚,然後慢慢地合上眼,溘然長逝,一代雄主,於公元前311年畫上了他人生的句號,享年四十三歲,史稱秦惠文王。 嬴盪放聲大哭,這七尺男兒在眾多人面前竟是趴在他父王的屍體上悲慟不已。他是從內心深處佩服他父王的,他的陽剛之氣、他的不可一世、雄視天下的霸氣,無時無刻不在影響著他,所以在嬴蕩的思想裡,男人就該是霸氣的,就該是視天下英豪若無物的,唯我獨尊方是男兒本色。 就在嬴駟駕崩後的第二日,嬴盪遵遺囑,繼位登基,史稱秦武王。不出幾日,列國得到消息,皆聞風而動,欲趁此良機伐秦,整個天下頓時間風起雲湧,殺氣沖天。 張儀是在嬴駟死後的第二天趕到的,到了咸陽城,他發現滿城披素,紙幡搖曳,不由得心頭一沉,一口氣硬是沒提上來,當街從馬上栽下來。 待路人將他扶起之時,張儀幽幽醒轉,仰天一聲悲呼,“張儀來遲,竟未見得我王最後一面!”邊喊邊搥胸頓足,淚如雨下。 等到了國葬之後,張儀也是多日不上朝,嬴盪不知是有意讓其休養,還是朝上真無大事,也沒差人來催他。待七日之後,張儀覺得不對勁兒了,秦國王位新舊更替,列國必有所動,為何新王一點動靜也沒有? 張儀終於坐不住了,這一日早上,旭日未升,張儀上了馬車,去了宮裡,按照正常的慣例,此時應該是召開朝會之時。 到了宮里後,果然見大臣們都到了,新王嬴盪傲然坐於上首正位,見了張儀也沒見有多少高興之狀,只是淡淡一笑,“先生這幾日休息得可好?” 一聲先生把張儀喊得愣了一愣,尚未待他回過神來,只聽嬴盪又道:“列國蠢蠢欲動,我等正在商討應對之策,先生不妨旁聽,也好給我些意見。” 這下張儀聽明白了,他回首朝眾臣看了一眼,默默地退至一邊。 嬴盪雖敬佩其父惠文王,但其一介武夫,喜歡直來直往,對張儀的邦交之策嗤之以鼻,在他的思想裡,國與國之間,要打便打,要交便交,用那些齷齪手段為國謀利,十分可恥,因此一上位就把張儀排除在外了。他見張儀退至一旁,冷冷一笑,說道:“先王臨終前曾與我言,他若有三長兩短,列國必聞風而動,因此叫公叔嬴疾向武關、函谷關增兵,以備不測。然我思來想去,如此做雖可震懾列國,卻還不足以震動列國,萬一他們先發製人,秦國就被動了,所以我認為應先下手為強。” 張儀在旁一聽,暗地裡吃了一驚,新王初立便動刀兵,萬一列國聯合起來,再來一次合縱伐秦,局面就難以收拾了。不想此時有一人站了出來,亢聲道:“我王聖明,制敵於先,用兵之道也!” 張儀正眼一看,那人正是甘茂。此人曾是太子太傅,教嬴盪讀過書,兩人感情頗好,也深諳嬴盪想法,他站將出來高聲應和,只怕是為投其所好。果然,嬴盪十分高興,“你且說說,兵出何處?” 甘茂道:“打宜陽(今河南宜陽),窺周室!” 甘茂話音甫落,嬴盪啪的一拍几案,仰首大笑道:“好氣勢,好壯舉!宜陽乃周室之門戶,此城一下,便是打開了去往周室之大門,屆時我大秦便可挾天子以令諸侯,稱霸中原!” 張儀聽到此處,終於忍不住了,站了出去道:“我王三思,此時打不得!” 嬴盪笑容一斂,把濃眉一沉,“先生何出此言?若是我沒有記錯的話,先生入秦初見先王之時,便是獻計先王,東進中原,取韓地而窺周室,只因先王行事沉穩,比先生想得周到,先是鞏固後方,取了巴蜀之地,如今巴蜀以降,無後顧之憂了,先生為何阻我?莫非是先生看我不起,怕我無力取周室而霸天下嗎?” “王上言重了。”張儀把手一拱,不疾不徐地道:“新王初立,邦交不穩,若此時大動干戈,逼得列國合縱伐秦,天下動盪,局面就不堪收拾了。” 甘茂笑道:“許是相國你老了,少了雄心壯志。邦交固然重要,可何為邦交?不過是強國拍闆說事罷了。當年五國相王之時,相國不也是邊打魏國的臉,邊撫慰於他的嗎?如今秦國新王初立,更是要給他們個下馬威了。” 張儀冷笑道:“按你的說法,便是要邊打邊交了?” “正是。”甘茂一臉的興奮,那一張清瘦的臉上大有氣吞山河之豪情,“東交越國,使其製楚,北交齊國,以絕韓、魏伐秦之心,如此宜陽可伐也。” “此事就這麼定了吧。”嬴盪似乎沒耐心聽他們討論,“待派出使者前往各國時,便即出兵!” 在此種情況之下,張儀自然是無話可說,況且一朝天子一朝臣,如今已然說不上話,多說只會徒遭攻擊罷了,只得乖乖閉了嘴。 由於在嬴盪上台後,張儀得不到重用,而且臣工之中,對他昔日作為多有非議,張儀自知屬於他的時代已經過去,於公元前310年辭去相國職位,離開秦國。好在嬴盪雖然不喜歡他的主張和觀念,但終歸是感激他為秦國所作的貢獻,臨行之時,賜了眾多財物,以讓他安度餘生。 咸陽城外,魏冉、羋戎、向壽等三人早已等在那裡,見張儀的馬車過來了,忙迎將上去,在馬車前一站定,三人不約而同地跪將下去。張儀吃了一驚,下了車將他們扶起來,“三位這是做什麼,張儀擔當不起!” 魏冉是性情中人,見張儀獨自一人,趕著輛馬車,不由得心中淒楚,鼻子一酸,眼眶頓時就紅了。想當年這位秦國的相國,運籌帷幄之中,決胜千里之外,翻手為雲,覆手為雨,何等威風,何等豪情,這時卻孑然一身,兩廂對比之下,可見世情冷暖。思忖間,上去與張儀相擁一抱,“相國,你乃我等之恩人,我等永世不忘,待有時機,定去魏國看望你。” 張儀見他如此,也是唏噓不已,“當今天下,要想闖出一番天地來,唯有在秦國,你們三個好生經營,在秦國做出番事業,一旦時機成熟,就把你們的姐姐接回來。” 三人稱是,均言不能讓羋氏一輩子待在那苦寒之地。正敘談間,陡聽一陣轔轔車聲傳來,眾人凝目一看,卻見是嬴疾。 嬴疾這些年來也有些見老了,額頭的皺紋若溝壑一般縱橫交錯,歲月在這位有勇士氣勢、書生內涵的儒將身上刻下了濃濃的印記。嬴疾一下車,便打了個哈哈,“相國不辭而別,可有些對不住老朋友了!” 張儀拱手道:“張儀原只想悄然離開,免得觸景傷情,將軍見諒!” 嬴疾把手一揮,喊聲“拿酒來!”便有兩人拿了酒和碗上來,放於地上,一一斟滿了。幾個人席地而坐,嬴疾拿起碗酒,對魏冉等人道:“容我先向相國敬幾碗可好?”見魏冉等人點頭,嬴疾將碗高高舉起,“第一碗酒,我代先王敬你,先王在臨終前,想到終不能見相國最後一面,潸然淚下,足見相國在先王心中的地位無可替代。” 張儀卻不說話,默默地站起來,朝著咸陽宮方向跪將下去,然後把一碗酒灑於地下,“先王,張儀此生遇上你,無憾也!”說罷,咚咚咚連磕了三個響頭。及至回到嬴疾對面,將酒斟滿了,與嬴疾的酒碗一碰,一口飲幹。 嬴疾又斟上酒,舉碗道:“這一碗酒我代秦國敬你,相國一生披肝瀝膽,為我大秦立下了汗馬功勞,你的功績除商君外無人可及,嬴疾代秦國上下謝相國了!”說話間,酒碗一碰,又是一口飲乾了。 至三碗酒時,嬴疾道:“這第三碗酒才是我敬你的,相國入秦十八年,嬴疾深為佩服相國為人,來,乾了!” 張儀喝完酒,笑道:“痛快!多謝將軍以酒相送,張儀在秦國的生涯算是圓滿了!諸位保重!” 張儀這一走,在他的縱橫生涯之中畫上了一個句號,同時也給他輝煌的一生畫上了句號,張儀於公元前310年在魏國壽終,這位叱吒風雲的縱橫家最終在魏國的一個偏僻之地,默默離世。我們無法知曉他離世之時的心情,但生得轟轟烈烈,死得清清靜靜,也許便是人生最大的圓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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