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歷史小說 金甌缺3

第12章 第六節

金甌缺3 徐兴业 2136 2018-03-13
孫渥的話有相當道理,怪不得馬擴、宇文虛中都要被他引為知己。童貫的二十萬兩匹銀絹,果然索取得應有的代價,它在空間上,值得郭藥師出郭二十里外相迎;在時間上,值得郭藥師兩天殷勤的款待。在這限定的時、空間內,郭藥師盡禮接待,一切都進行得十分正常,無可挑剔,可是超過這個限度,郭藥師終於要拿出一點顏色給童貫看看。 今天郭藥師的地位、實力、功架,連他本人的體型體積都不是當日的郭藥師可比了。當日是個降虜,今天已成為“北邊長城”,你童貫怎能以兩年前的老眼光看人、甚至希望以父子之情來感動他?你是什麼父,他是什麼子,你們之間有過什麼感情?這真是童貫的一廂情願的想法! 說起來,童貫也真太不知趣。在第一個晚上接風宴會上,郭藥師給了他一點好面孔看,他趁著一時酒興,忽地提出要舉行一次閱兵式,檢閱常勝軍。

這個要求提得不合時宜。要閱兵,就等於提醒郭藥師的部下,在郭太尉頭上還有個高高在上的童宣撫,這是冒郭藥師之大不韙的。如果郭藥師當場拒絕,叫你下不了台,豈非對宣撫使的威信一大打擊?當時在一旁陪侍的宇文虛中聽了十分著急,又無法勸阻童貫。 郭藥師果然不肯馬上答應下來,略為沈吟,童貫的臉上已出現不自在的表情。好個聰明機警的郭藥師,當著部下將佐的面,忽然高舉酒杯,慷慨陳詞道: “恩相要兒郎在教場練兵,以備檢閱,藥師豈敢不執鞭墜鐙,聽候驅策?只今夜就要關照下去,稍事準備,期日必有以報命。恩相安坐館邸,等候藥師的回話就是!” 第二天,郭藥師又到行館來伺候,態度和昨天一樣恭敬,說起話來,“恩相”二字不離口,只是沒提起閱兵之事。直到傍晚時分,才由劉舜仁代替他前來禀告說閱兵式準於明日申刻舉行,到時主帥自會到行館來迎接宣相,前去檢閱,話說得倒也不離譜儿,只是神色之間有些匆遽,引起幕僚們的議論。孫渥又說了一句刻薄話:

“這個劉將官可是屁股上掛了個大砲仗?你看他坐立不安,唯恐炮仗點著了,火燒燎毛。” 再過一天,事實上已超過郭藥師的“時間禮數”的極限。不管幕僚間議論紛紛,童貫本人還是懵然無知。他清心寡欲地酣睡了一夜,一清早就爬起炕來,高高興興地命令很懂得檢閱操練等武典的辛氏弟兄前往大教場去看看郭藥師作何部署。 辛氏弟兄很快就回來禀告說,大教場上一無動靜,門口還是三兩個崗哨,稽察不嚴,行人仍可在教場周圍行走。最緊要的,專供上司坐憩的蘆席棚也未見搭起來,看不見有大軍檢閱的樣子。 豈有下午就要閱兵了,上午在教場上尚無動靜之理?一定是他兩個貪懶,沒有看得真切。童貫立刻破口大罵他兩個“糊塗”,“混蛋”,叫他們再去看來。

辛氏弟兄都是童貫的親信,久在麾下,位分兒不低,如果下放到外路去,當個路分待轄,甚至兵馬都副總管都有他們的分兒,如今童貫卻把這兩員大將當作探子使用,動不動就要頓足抵案,高聲叱罵。他兩個懂得官場上一條顛撲不破的道理。愈是親信的人,愈有挨罵的分兒,愈是挨罵,愈有被保舉上升的機會。只有準備坐冷板凳到死的,才不願受氣挨罵哩!他兩個逆來順受,讓童貫罵飽了,罵足了,然後諾諾連聲而去。這時已到晌午時分,牧場門口的兩名崗哨都已撤去,他們進去兜了一個圈子,鬼也找不到一個。辛興宗無奈,想攀攀交情,找個相識的常勝軍軍官打聽一下。這一套本是他的看家本領,平時酒肉徵逐,放下去的本錢不少,可是臨時抱佛腳,一時竟找不到人。好容易三轉四彎地找到了步兵將領皇賁。他們本來廝混得十分熟悉,無所不談,此時皇賁竟也守口如瓶,問問他下午檢閱的事情,他推說沒有接到上峰的命令,一概都不知道,看來是不願露一點口風。白白浪費了半天,結果還是一無所得。弟兄倆只好硬著頭皮去見恩相,準備再挨一頓罵。

“這倒怪了!”這次童貫換了一付面孔對待,不再責罵,只是揮手斥退了這兩個不中用的大將,心裡敁敠道: “那天宴會上斬釘截鐵地說要讓本使檢閱大軍,昨日那個姓劉的將官又禀告得確確實實,如何又不作準備!這郭藥師悶葫蘆裡究竟賣的什麼藥?只索到時再見分曉,本使對藥師可說仁至義盡,他再要安什麼壞心來欺侮本使,只怕國法難逭,天理不容。” 童貫居然也會想到天理,這真是難得而又難得的事情。當下他踱進耳房,想找宇文虛中談個暢俠。宇文虛中剛與孫渥一起吃罷午飯,兩個正在促膝密談,忽見童貫進來,一時豬不透童貫心裡想著什麼,嘴裡要說什麼,臉上出現了尷尬的表情。 童貫一看這裡不是吐露心腹的場合,他對郭藥師的疑心,只好再度深藏起來。他看一看宇文虛中的深有含蓄的臉,再看一看孫渥的被酒糟得通紅的鼻尖,從那裡似乎正在噴出一股股的酒氣,不禁皺一皺眉頭,說道:

“受丹,你宿醒未醒,昨夜又到哪裡酗酒去了?可別耽誤了公事。” 孫渥竭力隱藏下一聲長笑,朗聲回答: “卑職入燕以來,想到身在虎穴,戰戰兢兢,唯恐著了道兒,喝那廝們的冼腳水,日來涓滴未飲,昨晚早早就睡了,宇文閣學可為卑職作證。” 誰著了誰的道兒?誰喝了誰的洗腳水?看來要等待事實來證明。孫渥仗著一點子酒瘋,裝痴作醉,有時倒敢在童貫面前說幾句真話。正因為他沒有做第一號紅人的包袱,禁忌較少,顧慮不多,敢言宇文虛中之不敢言,這倒使宇文虛中有些慚愧起來。 不過他出言俚俗,措詞十分不雅,出身市井的童貫也熟悉這一類村語諢話,不過從他官高爵顯以來,麾下很少有人敢於以這樣的俚言去冒犯他了,當時聽了孫渥的話,不禁又深深地皺起眉頭來,宇文虛中在一旁嚇得冷汗直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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