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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甌缺3

金甌缺3

徐兴业

  • 歷史小說

    類別
  • 1970-01-01發表
  • 152876

    完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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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一節

金甌缺3 徐兴业 3000 2018-03-13
河北東北部的冬天,難得有幾天晴朗,平時老是暗騰騰、陰沉沉的,看不見一絲陽光。它像一個脾氣乖戾、暴躁、對人世間的一切都持著否定態度的老人。人們稱這種天色為“釀雪天”。可是它已經醞釀了好幾天,雪仍然沒有落下來。 一天下午,剛過未牌時分,從平州(今河北盧龍縣)西城門內開出一支散散漫漫、稀稀落落的隊伍。它出城後,就進入城西郊山區,越過遼、金戰爭中出名的兔耳山。戰士們似乎帶著懷古的心情,在戰場上憑弔一番,兜了兩個圈子,然後轉出來,走上往南的灤州(今河北灤縣)大路,很可能是開往清州(今河北玉田縣)。清州在邊境線上的那一端,已經屬於宋朝的地界,目前有一隊常勝軍防守著。從平州到清州是金滅遼後與宋互通使節往來的正道。

這支排列得稀稀朗朗的隊伍,人數卻不算很少。從未時直到傍晚時分,城裡還不斷有人開出去。看來已經作好夜行軍的準備。但它的紀律十分鬆弛,戰士們在不成行列的隊伍中可以任意行動,隨便說話,在行軍途中享有充分的自由。尤其使人驚訝的,一過黃昏時分,從山區裡走出來的前隊士兵,不待上級命令,就自動在原地休息起來,這裡、那裡到處出現一堆堆的篝火。他們夾七雜八地說話嚷鬧,有的問今晚在哪裡宿營,有的竟然要求開回城去休息。軍官們聽了,大聲吆喝幾句,提起馬鞭來,擺出要撾人的姿勢,隨後又讓他們落入更大的喧嚷中。軍官們吆喝的是女真話,戰土們說的是契丹話、渤海話,也有一部分被簽徵來的漢兒操著遼河地區以及本地的鄉音。從混雜的語言和不統一的服裝來看,表明這確是一支臨時拼湊起來的雜牌軍。

在這個敏感的邊境地區行軍,而且看起來還有越界闖入宋軍防地之勢的這支雜牌軍不像是要執行什麼秘密任務的突擊部隊,因為它不具備一支突擊部隊必須具備的保密和迅速兩個條件。它更不像一支堂堂之旗,正正之鼓,準備把自己的軍事目的昭告於天下的大張撻伐之師,因為它既沒有那麼大的行軍規模,也沒有那樣整肅和緊張的氣氛。凡是看到過金軍正式出師的人們就會感到那種整肅和緊張的氣氛。它們正是十年遼金戰爭中,金軍戰必勝,攻必克的重要保證。 在斥候們的眼睛裡,這支雜牌軍是偶爾經過這裡、偶爾闖入邊境線的烏合之眾。如果再碰巧遇到一個偶然的機會,它也可能發動一場偶然性的邊境挑釁。自從遼亡,宋金對峙以來,雙方關係時緊時弛,在河北、河東兩條邊境線上曾經發生過多次邊境糾紛,那當然只是偶然的。金軍集結了部分隊伍,有時也由著名的統將率領,大多的情況則是由一、二名猛安,甚至只有一名謀克率領了幾十百名金軍就闖入宋軍的邊境線,殺人掠地,或則得到便宜,暫時佔據一些軍事據點,掠去人畜糧食後,不久即通過外交談判或自動撤退,或則在宋軍的反擊下,金軍折了便宜,廢然而返。兩者都是試探性的進攻,都沒有釀成更大的戰端。

已經投降了宋朝,並成為宋朝北邊長城的常勝軍首腦郭藥師,不敢輕易對金軍開釁,基本上採取消極防禦的姿態。他麾下的大部分邊防部隊則對金軍的這種試探性的進攻習以為常,見怪不怪,以後就不把小小的邊境糾紛擺在心上,可以就地解決的也不向軍部禀告。軍部睜開一隻眼睛,閉著一隻眼睛,只要糾紛的範圍不再擴大,就听憑下面處理,非到萬不得已,不向宣撫司禀告。可以說上至朝廷,下至邊防部隊都已經適應這種邊境糾紛了,誰都沒有把這種糾紛看成為一場大戰的信號。 現在,對這一支雜牌軍的偶然性的行動,宋朝的斥候們大概就根據這個印象向邊將匯報的,而邊將們也是根據這個印象來判斷敵情的。這一天,邊防將領給軍部的例行報告仍然是照例的“平安無事”。

可是非例行性的事件終於發生了。 午夜南過,一支擁有數百名女真鐵騎的精銳騎兵部隊突然集合起來。人們這才看到金軍的鋼鐵般的紀律、野兔一樣敏捷的動作和閃電般的速度,他們半夜出發,跑了二百多里路,拂曉前已經出現在清州城下。一名全身披掛的女真騎士,躍馬馳到城東門外,挽起樺皮弓,把一支在箭頭上繫著書信的勁矢射進城頭。這是一封很有禮貌的信,由金朝東路軍統帥二太子郎君斡離不出面,邀請清州城的文武官員出城參觀“打毬”。 女真人的馬球很出名。參加的騎士分為兩股,各用一根木棍在疾馳中把球兒打來打去,最後打進用木架搭的球門中就算勝利。參觀起來,確是壯觀。可是在這種時候,用這種方式邀請觀球,顯然不懷好意。清州守將明知有故,但懾於二太子的威名,又在兵臨城下的被動情況下,只好硬著頭皮,開城出來。

坦伏在城外的金軍乘機一擁而入,把清州的文武將吏一個個揪下馬來,然後把他們送到平州,讓他們去參觀另外一種“打球”。那是把作戰中被俘而不願屈膝的宋朝官兵文吏當作“球兒”,當頭一棍,活活打死。這在女真話中,稱為“蒙霜特姑”。只有最勇敢的俘虜,參觀過這種“打球”以後,仍然頑強地拒絕投降,不怕金人給他們當頭一棍。他們才是漢民族的精英。 金軍旗開得勝,輕輕巧巧地就賺得了宋朝邊防線上的第一座城池。 同一天,金軍的一支騎兵部隊迅速襲破清州所屬的清化縣,佔領了富有經濟價值的清化鹽場。那裡有常勝軍的一名副將和五百名步兵防守,他們猝不及防,只經過短時間的接戰,就遭到圍殲,只有少數士兵脫身逃出。 除了這兩處軍事行動外,另外又有幾十名女真鐵騎趕到清州所屬的韓城鎮,前去逮捕宋朝的接伴金賀正旦使、吏部員外郎傅察。傅察在朝廷裡也算是一名知名的官員,他忠於自己的職守,到了清州後,每天派人到界首去迎候金使,已經等候了十多天,想不到今天迎來的卻是一批如狼似虎的武士。他手無寸鐵,身邊又沒有幾個護衛的士兵,很容易就被金騎從驛館中拿出來,送到界首,讓他與一個女真貴酋見面。

金騎指點他道: “上面胡床上坐著的貴人就是四太子郎君,你快下拜。” 傅察雖然沒有被俘的思想準備,但既成為俘虜,又看到上坐的貴酋驕倨的神情,卻有了殉職以死的精神上的準備。他朗聲回答。 “太子雖貴,與我一樣也是人臣,當以賓禮相見,何拜之有?” 不肯屈膝就有被殺的危險,但是傅察此時想到的是國家的尊嚴、朝廷的體統,而不是個人安危。他的倔強勁兒激怒了金人。貴酋果然發火道: “海上之盟,本不可恃。今我大金興師南向,吊民伐罪。你可將南朝虛實及歷年失德背盟之事,一一告我,尚可留你一命,否則就叫你嚐嚐'蒙霜特姑'的滋味。你可知道什麼叫做'蒙霜特姑'?”那貴酋一面怒罵,一面就從腰間抽出一根八棱銅,作出向博察的天靈蓋打下去的姿勢。

博察不為所動,仍舊昂然挺立,責問他金軍敗盟興兵之罪,還說大宋雄師百萬,豈懼你小小的金邦?左右們一擁而上,把傅察撳在地下,硬要他磕頭。他掙扎著站起身子來,繼續與他們爭辯。 貴酋喝一聲: “你那不識抬舉的漢子,今天不拜,日後要想拜我也不可得了!”他強制自己壓下一腔怒火,喝令左右把那漢子叉出帳外去,暫時不把他處死。 滿頰長著鬍子的完顏兀術還是個火性未退的青年貴酋,自從父皇逝世以後,他就一心一意學著兄長斡離不的榜樣做人行事。斡離不再三告誡他要懂得“為政之道”,那比衝鋒陷陣要難上十倍百倍。今天他自己想出主意來逮捕傅察,想從傅察口中了解南朝的虛實以及製造興兵的藉口,這說明兄長的教導已經有點成績了。但兄長的教導還未能把他的火性完全控制住,這是一個在成長過程中的青年貴酋常有的現象。他把傅察帶在自己的行帳中,又派人三番兩次去說服他。博察始終不屈,嚴詞相責。兀術一時怒起,就命令部下把傅察當作一隻球兒活活地打死了。

傅察是宋金交兵以後,宋朝第一個有姓名可稽的殉節而死的官員。 不久,金軍又攻陷燕山府外圍的兩個軍事據點——檀州和薊州,把燕山府置於它的包圍下,就這樣揭開了宋金大戰的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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