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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第三節

金甌缺4 徐兴业 2884 2018-03-13
從靖康元年十一月十二日粘罕大軍渡過河陽的黃河渡口算起,兩天以後斡離不大軍也渡過魏縣李固渡的黃河渡口,直到十一月三十日,金朝東西兩路大軍同日到達,會師於東京城下,閏十一月一日金兵正式攻城的二十天是民族危機空前緊急,是北宋朝廷已處在生死絕續關頭的關鍵性的二十天。 作為高級軍官吳革、作為剛剛有了一個出身的起碼官員雷觀、作為尚無一命之榮的太學生丁特起、作為各階層市民的醫士邢倞和染匠何宏,作為閉門謝客的歌妓李師師等都明白地感覺到,在這關鍵時刻中宋朝人應當有所行動才能打退金人,決不能寄託希望於一場瘟疫和一場大地震使金人乖乖地自動撤退。 但是作為主持朝綱的當局大臣何栗、孫傅、唐恪、耿南仲這些人,在這個關鍵時刻又做了哪些應急的準備工作,採取了哪些戰守的行動呢?

說來好笑,淵聖皇帝命令吳革到陝西去勾兵的明旨下來以後,大臣們進行了一場討論,首先對並非由他們推薦而是淵聖皇帝直接召見的吳革感到十分不滿。如果哪一個普通軍官都可以直接見到官家,妄論國是,反對割地、勸淵聖“不復議和”,朝綱豈不是要大亂了?他們先給吳革加上一個“動搖國策,熒惑聖聽”的罪名。然後針對吳革的“勾兵陝西”之議,提出兩條理由: 第一條是屬於財政方面的,如果陝西或其他地方的勤王軍都“勾”到了,這筆費用如何開銷?他們的官樣文章是:今百姓困匱,調發不及,算數十萬兵於京城下,財用何以給之?說得好冠冕堂皇!不過他們忘記了一條,他們還準備補足年初斡離不圍城時勒索去的不足之數,另外每年加三十萬兩匹銀絹賂獻金師,以求緩攻,不知道這筆帳準備如何開銷?

第二條是屬於外交的,說是今朝廷講和,不務用兵,若使金人知道朝廷已在東京附近徵集軍隊,志不在和,豈不激怒了他們。 根據這兩條理由,他們決定不准吳革前往“陝西勾兵”,也不准另一個帶兵的文官張叔夜率領所部從京西路前來勤王。 作為普通軍官的吳革,的確不了解朝廷事務的複雜性,淵歪皇帝親自接見他,當面跟他說要他去陝西勾兵,後來又正式下了明旨,卻還是作不得數。只要在宰執之間有了反對的意見,他們就有本事使詔旨成為一紙空文。吳革後來續得詔旨命他暫緩陝西之行。那時潼關已遭金軍封鎖,吳革還當這是官家對他保全之意,怎知道其中還有這樣複雜的經過? 後來有一次,他因議論京城防守軍務與耿南仲在政事堂爭執起來,耿南仲氣鼓鼓地朝他白了一眼,然後衝口一句罵出來:“公之言何一似太學生?”

吳革當時還不知道這句話的分量。後來問了丁特起,才知道在政事堂中,太學生就等於是盜匪寇賊的同義詞。主戰的太學生是主和的宰執們的第一號仇敵,普通軍官吳革說起話來和太學生一樣,根據他們的邏輯,他當然也是他們的第一號仇敵。 吳革到京城來了一兩個月,學了不少乖,到最後總算弄清楚了官家要他與宰執們商量戰守之計,實際是“與虎謀皮”的勾當。他這才下了決心要與何老爹等人組織“地下據點”來進行抗金的大計。達官貴人中間既然找不到同盟者,只好在市井細民、學生官兵中尋求志同道合的人,這是事理髮展勢所必然的。 不過宰執大臣,也還有各自的面目,並非完全劃一。譬如“主戰”的宰相何栗,他的面目便不同於其他的宰執,做出事情來也別有一副肝腸。

何栗為人猶如一隻紅蘿蔔球,他的主戰的主張好像一層紅皮,用手指甲把它剝去,裡面雪白的蘿蔔心子就露出來了。他是戰在皮外,和在心子裡。其實從他本人的外形來看,圓滾滾的臉,圓滾滾的身休,圓滾滾的一團被酒糟染得通紅的鼻子,也很像一隻紅蘿蔔。何栗上台前曾受到太學生輿論的支持,後來太學生看穿了他的行徑,撒回支持,改為斥罵攻擊,並為他加上一個“紅蘿蔔球”的綽號,從此他對太學生痛恨的程度也不下於唐恪和耿南仲等人。 不過他還是千方百計要把它這層紅蘿蔔皮保牢的。原因是:他很明白,他之所以能夠進入宰執之列,後來又代替了因一次夜出被老百姓打碎燈籠,因而被官家認為“失盡人心”的唐恪而躍居首相的地位,主要就因他有主戰派之稱。放一個主戰派在朝堂之內,猶如在一大堆白蘿蔔中間搭進一隻紅蘿蔔,既可使官家放心,又可敷衍一下輿論,這個做法在第一次圍城以來就行之有效。表面上的平衡不會妨礙主和派實際上的一統天下。

何栗一個積極的備戰措施是在京師招募一支人數多至七千七百七十七名的“六甲兵”。 事情是這樣的:殿帥王宗濋麾下有一名叫做郭京的老兵,自言善於“使神役鬼”,有“移山倒海、撒豆成兵,隱形潛身”之能,如使他招募一支“六甲兵”守備京師,金人不足平矣! 王宗濋把他推薦給首相何栗,何栗先還不相信,要當面試一試。他們在金殿之上進行試驗。郭京帶來了他的兩名助手,一個是還俗的和尚傅臨政,人稱“傅先生”,一個是在東京街市上擺個攤頭,掛起十多只葫蘆賣藥的道人劉無忌。他們用白粉在金殿地磚上劃了許多個大圈圈、小圈圈,大圈圈外側的左右邊各畫一道門,左門上寫個“生”字,右門上寫個“死”字。試驗開始,郭京南面而坐,口中念念有詞。傅先生手持鈴鐸,振動不已,驀地劉道人奔出來,甩一個虎跳,頭頂著地,雙腳向天,沿著圈圈轉了三圈。郭京喝聲“住”。一隻白白胖胖的波斯貓忽然從劉道人的衣兜里妙乎妙乎地爬出來,那壁廂傅先生也從衣兜內取出一隻碩大無比吱吱亂叫的老鼠。郭京吆喝一聲“生”,傅先生把老鼠放在生門,劉道人把波斯貓放進死門,貓鼠一齊進入大圈子星,彼此沿著小圈圈轉來轉去,相互盤旋,有兒次,貓兒老鼠擦身而過,老鼠絲毫沒有畏怯圖逃的樣子,貓兒也像根本沒有看見老鼠一樣。這樣足足表現了半刻鐘,然後郭京又喝一聲:“死”,貓、鼠交換了進口的門。老鼠一進死門嚇得伏在地上不敢動彈,貓兒跳過去,一爪搭住,就把它咬死撕裂了。

試驗成功,在一旁觀看的大臣、內侍們莫不咄咄稱奇。郭京趁終誇下海口道:“如依此法用兵,我入生道則番賊不能見我,番賊入死道,則束手受縛耳!”又說他就要到市上招募七千七百七十七名六甲兵,但論八字,不問技藝,只要推算得八字好的,即能入選。他們一上陣,金將粘罕、斡離不將盡成俘虜,驅之回城,大功告成,指日可待。 何栗對郭京深信不疑,郭京提出的要求,照單全收。果然不到十天,六甲兵就全部招募足額,屯於城中的天清寺。 有個同鄉給主持城守的副宰相孫傅上書,掏出郭京、傅臨政等人的老底子,還說“自古未聞以此成大功者,如今郭京等在京師為非作歹,萬一失利,貽朝廷羞!” 孫傅把那同鄉召來斥罵道:“天佑宋室,乃有郭京之異人前來相助,金殿試兵,某所親見,豈有虛詐?你小子怎敢胡言?幸好你只與我說,此書若讓別人見了,定坐你以詛師之罪,禍至滅族矣!”

那同鄉見他無理可喻,只得逡巡而退。 耿南仲等主和派並不相信這等妝神扮鬼之事。他們在一旁看到了,心裡暗暗發笑,表面上卻附和大家之意,還祝賀何栗道:“有此神兵,京師防務無虞,此乃相公之洪福,今後,公但在城樓高枕酣臥、坐待捷音。此外與金人酬對之事,某等數人足以了之,公何慮之有?” 主和派不相信神兵,他們相信的是與斡離不做交易:我們既擋住了陝西、京南的勤王之師不使入京,你豈可不給我們一個好面孔看看?他們尤其寄託希望於康王、王雲奉使斡離不軍前議和一舉。其中耿南仲表現得最積極,他同意淵聖之旨,兒子耿延禧被派為康王的隨員,一同北上,吃一點苦頭,富貴唾手可得,這個險值得一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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