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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九章商賈啖爵祿奸臣戮冠纓

亭長小武 史杰鹏 13250 2018-03-13
長安,渭水西岸,建章宮駘蕩殿。 六十五歲的大漢皇帝劉徹和他的寵妃鉤弋夫人趙婕妤,正和他們的幼子劉弗陵在一起嬉戲。劉弗陵才三歲,但是身體壯大,看上去超過實際年齡。他聰穎活潑,一點也不安分,在殿中跑來跑去,還時不時爬到劉徹的膝蓋上,呼喚他陛下。劉徹慈愛地註視著自己的幼子,滿心歡喜。為什麼不叫我阿翁呢?劉徹逗他說。 劉弗陵眼睛閃了閃,脆生生地說,你不是一般的阿翁,是皇帝。要不——我叫你皇帝阿翁罷。劉徹哈哈大笑,真乖,那麼,你想不想當皇帝啊?劉弗陵道,當皇帝快樂嗎?劉徹道,當然快樂。劉弗陵不相信地說,那皇帝阿翁,我為什麼很少看見你笑啊。 劉徹心好像被撞擊了一下,抬起頭來,長長地嘆了口氣。他的確應該嘆氣,這個雄才偉略的君王,執掌天下已經近五十個春秋,這其中經歷了多少事啊!過去的時間在他心裡一幕幕回溯:深夜帶著十幾個侍從微服出獵,在未央宮前殿親自測試天下郡國舉薦的儒生,發令徵召天下士卒出征匈奴,駕臨泰山封禪百神,巡行天下離宮別館,以及數不清的寵幸過的美女……,不知不覺,他本人已經兩鬢微霜。多少有才華的儒臣武將,在他身前比比凋逝。公孫弘、卜式、主父偃、嚴助、朱買臣、倪寬、董仲舒、東方朔、衛青、霍去病、張騫、蘇武……,這些昔日陪伴他治理天下的重臣,如今皆已化為一掊掊黃土。原來長生也是一件可怕的事。故人都不在世間了,偶爾想起,惹來的是不盡的悲涼和慨嘆。所以,早在幾年前,他已經沒有勇氣再呆在未央宮了。未央宮,那是高皇帝以來,歷代皇帝居住和執政的場所。如果這世上真有陰魂的話,那麼,每晚不知該有多少陰魂會在那裡出沒。這還不包括一大群為自己出過力又被自己處死的大臣。不知什麼時候,當他坐在未央宮前殿接見群臣時,就開始感到恐慌,感覺大殿裡有陣陣陰氣。後來他乾脆在長安城的西南邊,隔著渭水建築了更加輝煌的建章宮。建章宮是宏偉的,比氣勢雄渾的未央宮還要宏偉得多。當年蕭何建築未央宮之時,看到龍首山地勢高敞,就將未央宮的前殿建築在龍首山上,而龍首山正背臨寬闊的渭水,除了建築城牆,已經沒有多大的空間可供驅馳了。他竟然一反常態,拋棄面南背北的建築定勢,將整個宮殿建成面北背南。也就是,將宮殿正門建造在未央宮的北面。

你這象什麼樣子?面南背北是天下的固定格局。高皇帝劉邦曾經這樣氣咻咻地質問他,你想詛咒老子嗎?平民出身的皇帝,滿嘴依舊是改不掉的髒話。 蕭何笑道,陛下息怒。一般的平民黔首,自然要面南背北,他們的地位決定了他們的心理,他們覺得,非要自己的房子能照到陽光,才覺得吉利。可是帝王之家哪裡需要這麼多拘束?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陛下是上天的兒子,天上的太陽就是陛下的守護神,這世間每一寸陽光都是陛下所有的。陛下賜給小民,小民就可以享用。陛下不想給,小民也就萬劫不復,馬上就要去那泰山底下的幽冥報到了,哪裡還能得到什麼陽光。只有天子,是無須那麼多顧忌的。 咦,你他媽的什麼都能說得頭頭是道,滿有道理的,劉邦點頭道,老子服了,當年亡秦的使者舉薦你去咸陽任職,倒也並非沒有眼光。

蕭何笑道,臣微末之能,豈敢望陛下項背,陛下請站在前殿上望北看。 劉邦看了蕭何一眼,疑惑地站在未央宮前殿上,朝北眺望,只見遠處渭河像一條緞帶蜿蜒流過北城牆。前殿地勢極高,下視宮闕,有一種站在高山之上,俯臨眾生的感覺。黃土高原上獵獵的風吹得北闕金馬門闕上的旗幟嘩嘩作響,在他面前,碧落間白雲飛馳,映照在渭水之上,陰晴不定,讓人炫目,有種說不出來的壯麗蕭索。我明白了,劉邦呆在那裡,喃喃地說,老蕭你真會選地方。坐在這裡接見群臣,他們還沒走到殿門,就已經被這雄偉的氣勢嚇住了。從北闕進來,地勢是越來越高,到我坐的前殿,可是達到了頂點啊。這里大概比渭河岸邊要高十幾丈罷。 陛下聖明,蕭何笑道,天子以四海為家,非壯無以重威啊!不讓吏民產生心理上的畏懼,那麼誰都敢犯上作亂了。陛下的江山還能坐得安穩嗎?

劉邦親暱地罵道,老蕭,你對老子還真是忠心耿耿。 幾十年過去,未央宮前面又新建築了北宮和桂宮,坐在未央宮前殿上,極目渭水的壯觀景像已經一去不返。再加上對過往歲月的恐懼,劉徹終於考慮到搬家。他徵集天下能工巧匠,出動少府全部庫存,花了九個月時間,在渭河西側建築了這座至為美輪美奐的建章宮。為了讓建章宮顯得比未央宮更加巍峨,為了重新真正體會先帝們俯視萬民的快樂,光是增高建章宮的地基,就花了一個多月的時間,幾萬名刑徒和長安周圍縣邑的百姓,參加了這一過程。在如雷般夯土的呼聲中,這片地基終於變得比龍首山還高兩倍。為了可以坐著俯視未央宮,劉徹下令,所採用的建築格局既不坐北朝南,也不坐南朝北,而是將宮門開到東面,這樣,坐在建章宮的前殿上,就可以俯視未央宮的屋頂,城牆上“未央衛尉”的瓦當清晰可見。東門的鳳闕,高二十多丈,右邊的虎圈,關滿了各地獻上的奇禽異獸,左邊開鑿了大池,挖出來的泥土就填在前殿的下面。池面碧水一望無垠,號稱太液池,中央是漸台,比未央宮的漸台還高數倍,號稱神明台。他是準備在這台上迎接神仙到來的。唉,如果真的有神仙該多好。做皇帝的日子雖然風光,可是年華終要老去,富貴復能享受幾時? “歡樂極兮哀情多,少壯幾時兮奈老何?”他喃喃地吟起十幾年前自己寫的詩,一時百感交集。

已經是春天了,駘蕩殿飄來了朵朵楊花。真應了這殿名,春光駘蕩。趙婕妤輕輕地說,陛下,剛才怎麼問弗陵那樣的話了? 什麼話。劉徹回過神來,問道。 鉤弋夫人道,就是問他想不想當皇帝啊? 哦,這個孩子很像我。我很喜歡他。劉徹道。 鉤弋夫人道,那麼陛下就乾脆下決心,立他為太子罷。 劉徹怔住了,這豈是你該管的事,你忘了自己的身份嗎?他的語氣中隱隱有一絲不快。繼而怒氣突然升騰,猛地一拍床榻,來人。郎中令急忙趨過來,恭敬地說,臣在,陛下有何吩咐。 鉤弋夫人嚇得臉色煞白,只要劉徹一聲令下,宮門邊肅立的執戟郎就會奔入,將她拖出去治罪。她趕忙跪伏,顫聲道,臣妾知罪,臣妾再也不敢了,望陛下看在弗陵份上,饒了臣妾這一回吧,她渾身顫抖,邊說邊把頭上的金簪玉珥摘下。她是何等懼怕面前這個老男人。在這世上,又有誰個不怕?太陽底下,他擁有無上的權威,他的特性就是冷酷兇殘。這樣的一個人,是不是完全不懂得什麼叫做溫情?是的,雖然他偶爾也顯露一點溫情,比如對奉車都尉金日磾的頑童兒子那樣愛撫親暱,對逝去的李夫人那樣無休止地眷戀並賦詩追悼。不過,這僅僅是一種幻象,真正的溫情和他到底是絕緣的。她陪伴了他這麼久,非常清楚這老男人的自私。不管什麼時候,他只為自己考慮,世間所有的人都是他的陪襯,都應該毫無討價還價地為他服務。一旦失去他的歡心,屠戮起來就決不手軟。幸好自己現在姿色未衰,他暫時還不忍下手。是不是帝王都這樣?也未必,他的老祖宗劉邦就不是如此,看他臨死前那樣眷戀著戚夫人就知道了。他能為戚夫人起舞高歌,涕淚闌干。但是自己,卻永遠沒有這樣的福分。

劉徹看了趙婕妤一眼,算了,起來罷。朕這回不跟你計較。趙婕妤戴好首飾,屈身爬起來。劉弗陵在旁邊也嚇呆了,依在她懷裡,窺視著劉徹,顯得很迷茫。劉徹還要說什麼,這時外面傳來一個聲音:水衡都尉江充求見。黃門令跑進來,雙膝跪下奏禀,他說有重要事情要禀告陛下。 哦,重要事情,劉徹自言自語道,——好罷,宣進來。 趙婕妤帶著劉弗陵退回到內廷。不一會兒,江充急匆匆走進來。啟奏陛下,他小聲道,東闕下有人跪伏上書,說是知道一個重大的謀反案件,要向陛下親禀。 劉徹本來還慵懶地臥著,他見任何官員都是這樣,除了丞相、御史大夫等高官,他必須按照禮節起立之外,對於親信內臣他是完全不講究的。現在他突然彈了起來,道,什麼?又是誰敢如此大膽,快宣進來。

江充答應一聲,爬起來,疾走了出去。年老的皇帝這時被喚起了精神,還有熱血。隨著年齡的增長,他變得越來越恐懼。他多麼希望能永為這人世的帝王,但是每當看到那四十歲的太子,就不由得自憐自嘆,你確是老了,你看看,你的繼承人都到不惑之年了。你的嫡長孫也有二十歲,甚至連他也有了兒子。接著他又憤懣,他覺得那四十歲的太子一定在暗怨他:你為什麼還不死,我等待即位真是度日如年。他覺得,按照人之常理,太子的確是會這樣抱怨的。所以當前幾年他偶染小恙,一個宦官告訴他,太子不但不悲傷,還暗暗高興呢。他立刻就勃然大怒,想招使者去系捕太子。幸好在下令之前,又猶豫了一下,覺得還是先派人去伺察一下比較好。而伺察結果是太子並沒有高興,而是滿面淚痕。他一怒之下就處死了那個宦官。但是事後他發現自己竟然解不開那個心結。太子到底是真悲傷還是假悲傷?也許他心裡的確是暗暗開心呢,哭只是表面上的。他明知道這樣想似乎太對不起自己的兒子,然而,偏偏擺脫不了。緊接著,他的判斷就是:太子一定是個表面仁義內心虛偽的小人,大漢的江山傳到他手裡一定會完蛋。

陛下,上書人到了。江充打斷他的思緒。 劉徹回過神來,他看見面前伏著一個三十歲左右的男子,穿著絲織的深衣,腦袋伏在地下,只能看見他的背在微微顫抖,大概有些緊張。 抬起頭來,讓朕看看。劉徹心裡有些不喜,他並不喜歡太卑躬屈膝的人,雖然他自己是皇帝。 那個人抬起頭來,面目倒還端正。但眼光游離,隱隱透出一絲狡獪。 你是不是有市籍。劉徹道。 陛下聖明,那男子驚訝道,大漢糞土臣趙何齊,楚國定陶人,家裡的確經商數世,但是從未拖欠過租稅。每次陛下征伐匈奴,下詔要天下豪富納粟輸邊,臣家都是積極響應的。大司農處一定留有檔案。望陛下明察。 既有市籍,何以敢穿絲織的衣服。劉徹不悅道,豈不知高皇帝以來,一直有令,商人不得穿絲衣乘高車麼?是郡國二千石沒有將法令嚴格下達實施的過錯,還是你自己公然違抗律令?

趙何齊一下子麵色變了,心裡暗暗叫苦,怎麼一切都考慮了,卻沒有想到換掉這身衣服,他趕忙連叩了幾個響頭,陛下聖明。臣豈敢違抗律令。請容臣解釋幾句,之後臣一定伏誅。 哦,劉徹道,好罷,有說則可,無說則死。 陛下,高皇帝時,國家草創,民生凋敝,連高皇帝自己都難以備齊四匹純色的馬來駕車。至於將相,大多只能乘坐牛車。但經過文皇帝、景皇帝的苦心經營,國家逐漸富庶,太倉的糧食都成堆的腐爛,大司農和少府錢多得用不完。到了陛下經營治理幾十年來,國勢更是蒸蒸日上,天下繁榮。又東征西討,開拓了遼闊的疆土,萬夷賓服。市面上絲綢充斥,粗糙的麻布幾乎絕跡。臣縱使想遵從高皇帝律令,不穿絲衣,奈國家富庶,買不到麻布何?況且,臣雖然是山東鄙人,卻也側聞陛下即位以來,修訂律令,改易正朔,封禪泰山,乘輿服御用度顏色都有所變更,這都不是先帝們做過的。如果陛下因循守舊,又怎麼能有我大漢威騰萬里的新氣象呢?因此臣雖然有違朝廷律令,卻也事出有因,望陛下憐惜臣一日狗馬之命,讓臣能苟延殘喘,為陛下效忠。

劉徹微微露出笑容,點頭道,嗯,你也算是善辯了。也好,既然你如此稱揚我大漢之美,朕今天就赦你無罪。你所告謀反究竟是何事? 趙何齊擦擦額頭上的汗水,心裡連呼僥倖,繼而欣喜萬分。大難不死,必有後福,看來我此番真的封侯有望。他從胸前掏出一卷竹簡來,高舉到頭頂,朗聲道,大漢山東糞土臣趙何齊,狀告當朝丞相、葛繹侯公孫賀和其子太僕公孫敬聲大逆不道謀反罪。證據在此,請陛下御覽。 劉徹聽在耳裡,心里頓時湧起一陣莫名的興奮,快,把證據呈上來。他叫道。 江充喜滋滋接過趙何齊頭頂上撐著的簡冊,攤在劉徹身前的几案上。 劉徹掃視了兩行,那是一份拷掠文書: 鞫之:太始四年七月辛丑朔戊辰,豫章郡豫章縣令德、守丞武敢言之,三輔大俠朱安世自服,知丞相公孫賀、其子公孫敬聲等姦事,亟附此文書移詣郡太守。

哦,是那個死去的豫章縣令王德、縣丞沈武的拷掠文書。他都幾乎忘記這些事了,一個大漢的皇帝,哪裡會記得治下一個小縣長吏的名字。年初改元時,他倒是希望這逃亡的沈武來自首的,可是終究沒有來,心裡頗為失望。現在竟突然又出現了。他的眼光急劇往下面掃去,那是另一個人的筆跡,粗豪大氣,應當是朱安世的手書自供文書了。劉徹只看了兩行,勃然大怒。來人。他大喝道。 臣在。江充道,他看見皇帝發怒,心裡不懼反喜,看來公孫賀要倒霉了,哈哈,少了這個釘子,下一步我更好辦了。 劉徹一拍几案,持朕的節信,急調執金吾車騎,馳圍丞相府第,立即將他家人全部逮捕。如有走脫一個,以重論之。 江充欣喜地從符節令手中接過節信。臣領旨。他興高采烈地出去了。 劉徹繼續看下去,越看越怒,來人。旁邊的侍中、郎中、中郎等內廷官員站在旁邊,無不瑟瑟發抖,臣等在。 持朕的節信,立即發衛尉車騎,逮捕陽石公主、諸邑公主。召百官到駘蕩殿來見朕。 一個近侍結結巴巴地說,陛……陛下是讓……讓臣去逮捕陽石公主和諸邑公主?他似乎有點信不過自己的耳朵。 難道朕說得不夠清楚麼?劉徹將簡冊往桌上一拍。 臣該死,臣奉旨。他哆哆嗦嗦爬起來,兩手捧著節信出去了,整個駘蕩殿裡,立即變得殺氣騰騰,一點春風駘蕩的意思都沒有了。連飄進大殿的輕柔的楊花,也似乎變成了冬日的雪花,顯得那麼凜冽生畏。 接著劉徹看了幾行就怒喝一聲,在這卷竹簡看完之前,他接連下了五道命令。 逮捕長樂侯衛伉一家,一個都不許漏掉。 逮捕平陽侯曹宗一家,全部下廷尉獄。 逮捕岸頭侯張次公一家,全部下廷尉獄,一個不許跑掉。 接著,建章宮闕下車馬雜沓,中都官各府官員都紛紛趕來,御史大夫、太常、大司農、宗正、少府、廷尉、執金吾、大鴻臚、長信少府、京兆尹、京輔都尉、典屬國、左馮翊、右扶風、司隸校尉、太中大夫、諸隸文學光祿大夫等全部聚集東闕下。一會兒,郎中來傳達劉徹的命令,領他們到建章宮前殿覲見。而在駘蕩殿裡,劉徹還在詢問趙何齊,這份文書怎麼會落到了你的手裡? 趙何齊差不多已經嚇癱了,他哪裡見過這樣的陣勢,雖然他知道這案情重大,但是實際的處理手段還是遠遠超出了他的想像。皇帝看完這簡冊,幾乎是不假思索,就命令徵發中都官車騎去大批捕人,甚至他自己的親生女兒,衛皇后生的陽石公主、諸邑公主都沒有絲毫寬貸。這次的系捕起碼得有上萬人罷,因了自己的告發,整個長安城都在雞飛狗跳,西市將要血流成河。他大口喘著氣,有點呆痴,恐懼一時間掩蓋了他本該有的興奮,聽到皇帝問他,恍如夢裡,一下子竟完全說不出話來。 陛下問你話,還不回答。兩個侍中斥責他。 不要緊張,你慢慢回答罷。劉徹也知道這個沒見過世面的商人肯定是嚇住了。 啊,好好,啟禀陛下,這份簡冊臣得之於原豫章縣丞沈武手中,趙何齊吸了口氣,看見皇帝臉上怒氣已經隱去,心裡稍微安定了下來,沈武當時逃亡,身上帶傷,在路上遇見臣的商隊。臣不知他是逃犯,就收留了他,為他治傷。他傷癒後,向臣辭別,並交給我這份簡冊,說救命之恩,無以為報,以此相贈。臣極力挽留,他卻堅決不肯,臣無奈,就送他一些金銀,設宴餞別。等臣後來打開簡冊一看,發現是份拷掠文書,才懷疑他的身份。但是案情重大,臣當時猜想沈武也許別有冤情。既然他遭到丞相府文書逐捕,而陛下未加反對,則到底誰是誰非,還難斷定,所以臣一直猶豫不決。幸好碰到今年陛下改元徵和,大赦天下,臣惶恐不安,覺得不來長安告發陛下近臣的奸事,萬一姦事果真發生,驚動聖駕,則臣內心一定不安,有愧君父。臣所以斗膽來長安伏闕上書。 哦,好,你們兩個都是忠誠可嘉。劉徹道,可惜沈武不知所終。等事情查清,朕一定封你為侯,將你市籍脫去。來人,車駕移行前殿。 建章宮前殿上,大臣們都不知所措,輕聲議論著,不知皇帝突然將他們全部招集是為了什麼?這樣盛大的上朝儀式已經有好多年不發生了。自從皇帝改制通過尚書傳達詔令給外廷後,在外廷親自召見公卿議事就成了一種奢望。連丞相也不能經常見到皇帝。特別是近年來禦體不佳,皇帝更是經常躲匿在離宮別館,有具體政事都是叫侍中持節徵召主管大臣去覲見。這次一定是有什麼大事了。大臣們都從中覺察到了一股不祥的氣氛。 丞相,丞相怎麼還沒來?突然有一個人發表了疑惑。是啊,的確沒見到丞相。丞相是百官之長啊。一個官員附和道。即使是大將軍、車騎將軍等內廷官員受到寵幸,在朝廷位次排名大大提升之後,丞相的位置至少表面上從未動過,始終就是百官之長。起碼在名義上是這樣。 還有太僕公孫敬聲,他也沒來。另一個官員像是發現了什麼,他可是丞相的兒子。百官們這下更驚慌了,他們現在已經確信,當前這任丞相馬上要走前幾任丞相的老路了,不是下獄就是腰斬。宏偉高大的建章宮前殿頓時迷漫著張皇失措,還有,很濃重的血腥氣息。 丞相沒機會來了。突然一個威嚴的聲音出現在殿上,群臣馬上閉住了嘴巴,齊齊伏在地上。 公孫賀竟敢和兩公主勾結,設巫蠱詛咒朕,盼朕早死,實在大逆無道。今天朕招諸卿來,就是要和諸卿討論,怎麼處置公孫賀等一干逆賊。 群臣一時間都呆了,雖然他們早有預料,但這時聽到皇帝親口宣布,仍舊變得有些癡呆。還能說什麼話?與其說這是徵求廷臣們的意見,不如說是要廷臣們表態:到底站在誰一邊。那還用得著思索麼? 於是,在沉默了片刻之後,大殿裡轟然雜沓,響起一片憤激之聲: 陛下,全部腰斬,主犯梟首長安市。 臣以為,全部陵遲處死,妻子官賣為奴,或者流徙邊郡。 陛下,臣以為當誅夷三族。 三族怎麼夠,臣以為應當誅夷九族。 劉徹緩緩發話道,大漢以法令治天下,朕只想按律令從事。嚴延年,你說怎麼處置? 眾臣一下子默然,這嚴延年是有名的酷吏,當年任河南太守的時候,誅戮郡中豪強大族,殺人如麻,曾一次判決死刑千人,號稱“屠伯”。一時整個河南郡人都嚇得要死,鄉里父老皆叮囑各自的家族子弟,千萬不能乾一點違法之事,否則很可能被治成死罪。因為嚴延年擅長羅織罪名,哪怕是細小的案件,到他手裡,經過他巧寫公文、妙筆如花的渲染,奏報到長安的廷尉府,整個廷尉府的官員,包括廷尉、廷尉監、廷尉平都覺得不殺不足以平民憤。他的治郡方法果然收有奇效,從此河南郡盜賊銳減,接連幾年的考核都是天下第一。嚴延年長得短小精悍,不怒自威,無賴子弟也不敢襲擊他以為報復,一則他的隨從眾多,難以下手;再則嚴延年本人也擅長騎射,每年鄉射禮,嚴延年都會出席,而且幾乎次次拔得頭籌。劉徹看見他的考核文書,十分欣賞,下詔徵他入長安擔任廷尉。他也的確不辜負皇帝的厚愛,每個案件都治理得井井有條。水衡都尉江充雖是皇帝身邊的紅人,卻也想結交他。而嚴延年除了皇帝,誰也不買帳,一口回絕江充。畢竟他和江充不是同類人,江充喜歡弄權,巧言令色;而嚴延年卻一直以為自己執法公正,他很鄙視江充,認為他是小人。可惜他長得不如江充威武。而皇帝又雅愛相貌堂堂的官吏。所以雖然信任他,卻並不特別親近。 根據高皇帝《二年律令》,不能根據莫名其妙的告狀來治理案件,否則反坐之。臣以為先該查清這事是否屬實,再做決定。嚴延年道。 他的話讓群臣一驚,本以為皇帝之所以徵詢他的意見,就是因為他斷案殘酷無比,希望他廣引律令,提出盡量可怕的的處罰意見,哪知道他竟然如此和聖意相悖。 劉徹不悅道,告狀的並非匿名飛書,不符合《二年律令》。朕所看到的是豫章縣原縣丞沈武所藏的拷掠文書,作書者乃當年朕親自下詔書名捕的反賊、京輔大俠朱安世。朱安世曾經和公孫敬聲在甘泉宮馳道埋藏偶人,祝詛朕躬。朕剛才也已遣人馳往雲陽甘泉宮,掘甘泉馳道,尋找證據,過不了幾天,真相將會揭曉。哼,現在朕想明白了很多事,公孫賀得知朱安世被豫章縣廷系捕,急忙派人去格殺豫章縣令和縣丞,此文書由縣丞沈武攜帶逃出,因為偶然機緣,落入定陶商人趙何齊手中。現在是趙何齊親自伏闕上書,並非匿名投書,難道趙何齊不要腦袋,敢胡說八道嗎? 嚴延年道,按照律令,上書者必須是熟悉案情,和案情本身直接相關者。如果是豫章縣丞沈武親自上書,臣以為的確符合律令。如果是由別人代為呈禀,應當先拷掠代為上書者。因為代人上書,或者是為了金錢,或者是為了爵位。和上匿名飛書有挾私誣告的可能性質一樣。臣謹遵律令,不敢奉詔。 他的話音一落,群臣都嚇得大氣不敢出。這個嚴延年怎麼了?是不是吃錯藥了?這種關鍵時候,竟然大談什麼律令,當酷吏哪有這麼當的?怎麼不像前輩酷吏杜周學習呢?人家當年是何等乖巧,別人問他,君身為廷尉,主管天下獄吏,為何不嚴守律令,一味看皇帝的眼色行事。他竟然冷笑道,律令是怎麼來的,你懂不懂?前朝皇帝所說的話現在變成律了,當今皇帝說的話叫做令,但是一旦施行,就相當於律。而且在下任皇帝手中,一定是律——你是不是太食古不化了? 劉徹果然怒道,難道是朕錯了不成?你的腦袋是不是想搬家。 嚴延年道,臣頭可斷,律令不敢違。如果臣的一腔血能維護三尺法的權威,挽救大漢朝廷的聲名,又有什麼不值得的? 劉徹哼了一聲,很好,來人,將嚴延年拖下去,解去廷尉印綬,下司空獄。 兩個執戟郎官應了一聲,跑上大殿,來拖嚴延年。嚴延年面無表情,喝道,滾一邊去。然後面朝皇帝,臉色凝重地說,臣自己解印綬,不勞獄吏動手。臣雖然死罪當誅,但廷尉是中二千石的高官,臣不敢讓獄吏們下賤的手觸及大漢廷尉印綬,有傷朝廷體面。臣願陛下賜臣素劍,臣即刻在東闕下自裁,以謝陛下。 劉徹心裡動了一下,心裡暗讚,這人雖然其貌不揚,卻鯁直不阿,真是國之宗臣。他想收回剛才的命令,可是覆水難收,一時有點尷尬。心裡嘆道,王言如絲,其出如綸。慎爾出話,敬爾威儀。天子說話的確不可以不謹慎啊。 他環顧四周,心裡急躁,這時果然適時響起一個聲音。陛下,臣以為嚴廷尉忠直可嘉,不可誅戮,臣叩請陛下收回成命。 劉徹一看,是御史中丞靳不疑,心里松了口氣,正愁沒台階下呢。這個靳不疑果然善於察言觀色,知道朕心裡所想。但他面上依舊冷若冰霜,道,卿以為當如何處置? 臣以為嚴廷尉的話句句在理,按照律令,代人上書重者當斬首。天漢元年,膠東王劉建以五萬錢買通一個人,上告其父謀反。當時五位二千石的官員雜治此案,一致認為,上告者貪圖錢財,離間他人骨肉親情,不可為後世法,判決上書者無道,斬首棄市。元封三年,廣漢郡男子王無憂許諾將爵位廉價賣給同里人陳良,讓陳良為他狀告同里富戶謀反。事情發覺,王無憂貪圖爵位,為不相關的人告狀,被判棄市。臣以為,可將公孫賀下廷尉獄治辦,但上書者當準當年案例,處以重刑。 劉徹道,這未免太過了。 靳不疑道,雖然上告謀反算有大功,但是由此引起變告成風,敗壞我大漢純厚風俗,將是得不償失之舉。一個謀反者可以誅戮,倘天下人都為了錢財爵位而如此不擇手段,則朝廷之傾危將可望見時日。臣故以為應當判處上書者以重刑。 劉徹嘆了一聲,卿所言也有道理,一個兩個人謀反不足懼,而追慕金錢爵位至於不擇手段,的確於我大漢風俗有損。不過,要處上書者以死刑,朕實在不忍。乾脆,將其減死一等論,處以宮刑罷。卿既然為嚴廷尉求免,朕准奏,赦其無罪。你們都起來罷。朕也不急著處理此事,等雲陽甘泉宮的證據到了,再議不遲。 趙何齊聽到處其以宮刑,嚇得臉色蒼白,霎時褲子就濕了大片。他想叫,突然叫不出來,只從喉嚨裡憋出淒厲的一個字:不……。便暈了過去。旁邊的郎吏聽見了淅淅瀝瀝的聲音,再一看他身下濕漉漉的一片,還有陣陣臊氣氤氳飄出,馬上劾奏道,陛下,趙何齊污穢朝廷大殿,大不敬,當下廷尉獄拷掠。 劉徹有氣無力地說,你們看著辦罷,兩罪併罰,取其重者。仍處以宮刑罷。 丞相葛繹侯公孫賀沒有機會下廷尉獄。他聽到自己門外的鼓聲,就知道大限來臨。接著江充推開了府門,大批甲士湧進來,環衛在他兩側。他慢條斯理的拿出詔書,大聲念到: 制詔丞相:朕以舊故拜君為丞相,而乘高勢為邪,興美田以利子弟賓客,不顧元元,無益邊谷,貨賂上流,朕忍之久矣。終不自革,乃以邊為援,使內郡自省作車,又令耕者自轉,以困農煩擾畜者,重馬傷耗,武備衰減,下吏妄賦,百姓流亡;又詐為詔書,以姦傳朱安世。獄已正於理。又蒙蔽主上,妄斬郡國長吏,阻隔視聽。朕念君追隨五十餘年,功甚於過,終不責罰,冀君自新。乃勾結公主,埋偶人於甘泉馳道,祝詛主上。書不云乎:竄三苗於三危,殛鯀於羽山。言有罪正於理也,君其上丞相葛繹侯印綬,詣廷尉對狀。 江充把詔書一合,喊道,公孫賀,快出來受縛罷。 公孫賀在樓上聽得真切,臉色慘白,看著公孫敬聲,嘆道,出了你這樣的逆子,公孫家從此絕滅了。快和藥來,老夫先死,你們就捱到秋後處決罷。他接過侍從遞上的鴆酒,走上飛雲樓,最後望了一眼未央宮的屋頂和巍峨的北闕,五十年前他還是個慘綠少年,就蒙皇帝寵信,經常出入其中,有多少輝煌歲月灰飛煙滅。沒想到白髮蒼蒼,竟用這種方式和它訣別。他內心對皇帝其實還是很有感情的,但一切鬥不過天意。他長嘆了一聲,仰首將藥酒飲下,不多時藥力發作,他嘴角迸出一股鮮血。他捂著肚子,跪倒在地上,痙攣了幾下,就痛苦地死去了,花白的鬍子和衣襟前全是藥渣和血污。接著他妻子衛君孺也用這方式結束了自己的性命。她知道自己逃不過,雖然她妹妹是皇后,又能起什麼作用呢?江充說了,同時系捕的還有皇帝的親女兒陽石公主和諸邑公主,皇后連自己的親生女兒都救不了,還有什麼能力顧及她這個姐姐?再說既然丈夫都死了,她也只想陪著去。一輩子相伴過來的,眼睜睜地看著他在自己面前服毒,也霎時覺得萬念俱灰,人生的確毫無留戀了。 第二天,甘泉宮的使者也帶回了證據,公孫敬聲的確在馳道上埋藏了木偶人,木偶人胸腹之間用血色硃砂寫著皇帝的出生年月時辰。劉徹大怒,當即又招集了群臣,在大殿上下令道,將一干人犯全部轉移到水衡獄,交水衡都尉江充和廷尉嚴延年雜治。一定要窮治到底,不能放過一個。涉及到任何宗室外戚,都不能稍有姑息。 江充喜氣洋洋地說,臣一定不負陛下的期望。昨日臣拷掠趙何齊,得知原豫章縣丞沈武並沒有逃亡,他實際藏在廣陵王劉胥的府第。臣請詔書徵召來長安,會治此案。 劉徹道,哦,這個趙何齊起先說沈武逃亡,不知所終,果真是想獨占功勞,以博封侯。如此不擇手段,欺騙朕躬,處他宮刑,也不是太冤了。 江充道,趙何齊現正關押在蠶室,臣已經吩咐給他行刑了。他昨日嚎叫希望出錢贖刑,求臣轉告陛下,不要將他閹割,臣沒有理他。 劉徹道,好,如此利祿熏心的人,不適合贖刑律令。不過畢竟這件姦事是他揭發出來的。等他傷愈,封他為掖庭令罷。他雖不得封侯,總算也當上了八百石的長吏。你們盡快拷掠此案,要趕在今年冬天具結,絕不可寬貸一個。 江充道,臣一定盡力,絕不讓一個奸人留下,給陛下遺憂。 廣陵王劉胥正在奇怪,為什麼趙何齊自上次離開廣陵後,就音信皆無了。派了幾個使者去見楚王,順便問起這事,楚王卻說趙何齊出外經商,許久未回。真是莫名其妙,劉胥自言自語地說,難道他不想共謀大事,以博封侯了?難道他還嫌自己家裡錢賺得不夠嗎?正在念叨的時候,有侍從報告,長安來了大漢使者,要見廣陵王宣讀詔書。 劉胥趕忙去迎接使者,使者見了他,冷冷地說,據說原豫章縣丞沈武逃亡後,就躲藏在大王的宮裡,皇上派臣來向大王索取。 劉胥一驚,立刻滿頭大汗,不敢說話。 使者道,大王還是把人交出來罷,定陶商人趙何齊前段時間去長安揭發了公孫賀的奸事,他身上攜有朱安世的親筆供狀,經過拷掠,他承認是沈武給他的。皇上已經逮捕了公孫賀一家,牽連到的有陽石公主、諸邑公主,以及長樂侯衛伉、平陽侯曹宗、岸頭侯張次公,這些奸人互相勾結,祝詛皇上,估計全部要判斬首。現在皇上徵召沈武進京,以為佐證,希望大王不要廢格明詔。況且大王也不必擔心,正是大王收留了沈武,才使這件大案最終被揭發出來,說不定皇上還會賞賜大王呢。 劉胥轉憂為喜,真的?沈武的確在寡人宮中,不過寡人當時就猜到他受了冤枉。真是天佑我大漢,如果他當時被公孫賀殺了,這姦事就永遠難見天日。他轉身吩咐侍從,趕快去請沈君。 此刻,小武和劉麗都正在蓋公院內。自從趙何齊走後,劉胥對小武態度也好了。劉寶雖然嫉恨,卻無可奈何。小武也屢次暗示劉寶,如果不惹自己,大家都相安無事,否則只好玉石俱焚。劉寶每日見了他,還得忍氣吞身地裝作恭敬,而且也不敢去惹左姬了。和小武在一起,劉麗都也更加肆無忌憚,兩人經常在宮裡隱秘處親熱擁抱。不過她想讓劉胥答應自己嫁給小武,卻遭到了拒絕,理由就是不可能讓一個窮小吏來承翁主。小武反倒安慰她道,放心罷,說不定我很快就可以封侯呢。劉麗都笑道,你做夢吧。你的文書都送給那個討厭的趙何齊了。小武道,那還不是為了你,看我對你多好,還不主動讓我親一下。劉麗都笑道,想得美。嗯,不過你這事做得的確不錯。可惜這樣我仍是沒法嫁給你。 ——不過不用難過,嫁不了你也總比嫁給趙何齊強。小武道,如果你要嫁給別人,我也一樣得不償失啊,下次我可沒這麼好運氣,能阻止你父親的決定了。劉麗都眼睛一下子暗淡了,喪氣地說,是啊,怎麼辦呢?小武道,別著急,雖然我把朱安世的供狀讓給了趙何齊,可說不定他沒有福氣享受呢。劉麗都驚奇道,這話怎麼講?小武笑道,暫時不告訴你。劉麗都嗔道,敢不說……。他們正在嬉戲打鬧,突然一個侍從跑來,叫道,皇上使者到了廣陵,要徵召沈先生進京。 什麼事?劉麗都有點驚慌。 據說趙何齊先生伏闕上書告發公孫賀姦事,皇上極為震怒,下詔窮治此案。趙先生供出證據來源於沈先生,故皇上立即派使者徵召沈先生。 沈武對著劉麗都一笑,看,我封侯的機會來了。 劉麗都放下心來,道,你怎麼知道是封侯,我說了封侯也是趙何齊的事。 那侍從插嘴道,據說趙先生被皇上免死一等,處為宮刑。哪裡有什麼侯可封啊。他怯怯地看了看小武,沈先生,你可也要小心啊。 劉麗都大驚,怎麼會這樣。武哥哥,你……你不會也被處那……那個宮刑罷? 放心好了,小武笑道,我還想娶你呢,宮刑一定不會落在我身上。 劉麗都語氣緩和了,那——你一早就知道他會被處宮刑? 小武冷笑道,宮刑我倒沒想到,按照案例,本來處死刑的可能性更大。也好,處了宮刑,他再沒法和我搶你了。 劉麗都有點信不過自己的耳朵,你怎麼會這麼陰毒?你知道我為什麼喜歡你嗎?就是因為覺得你挺善良的。就像上次在大王潭,你都不忍心殺那些甲士,那時我心裡對你不知又多愛了幾分,因此決心要嫁給你為妻。我希望我的夫君是個善良的男子。除了這些,你還有什麼呢? 小武見劉麗都生了氣,急道,那要看對誰了,我平生最討厭的就是自以為是,盛氣凌人的豎子。象趙何齊這樣有了幾個臭錢,就得意忘形,為富不仁的人,我自然也無比憎惡。我一生的願望就是能將他們誅殺乾淨,還我大漢淳樸之風俗。 劉麗都心裡感到一陣涼意,那麼你說的捨棄侯爵,根本不是愛我?你明知道趙何齊拿了那供狀去也沒有用的。 小武默然了半晌,嘆道,你誤解我了,絕不是你所想的那樣。誠然,我知道他拿了那供狀去也許沒有用,但並非一定沒有用。我固然知道代人告狀有受到懲處的案例,但相反的例子也不少。所以絕不說明我不愛你。關鍵是,這個結果很可能是他自找的。按理說告發這樣的大案,一次封賞五個侯爵都不過分,一定是趙何齊想將大功獨攬,不欲讓我分絲毫功勞,欺騙皇上,才會讓皇上發怒。如果他仁慈點,不過於貪婪,又何至於此呢?再說他一向必欲置我於死地而後快,上次他和劉寶帶人來系捕我,恨不能馬上斬下我的首級,你當時又被大王拘系暴室,形勢何等危急?如果不是我見機得快,加上破胡的幫忙,現在早成一堆白骨,埋葬在黃土之中了。你想想,我和他無怨無仇,他竟這樣對我,就算我做得有點過分,難道不在情理之中嗎? 劉麗都呆了,她沉默了一會,點點頭,柔聲道,對,武哥哥,你的確也不過分,當時我帶你來廣陵,天天讓你受他們的冷眼,你也的確不好過,而且差點為我丟了性命。你能有郭破胡幫你,也是你當初積下的恩德。唉,但願皇帝召你去,不會有什麼不測。 一定不會的,你放心好了。小武一把攬她入懷,在她耳邊呢喃地安慰道,我一定能平安地回來娶你。 劉麗都道,我等著,別耍賴啊。對了,我還真的不放心,那個美人靳莫如不就在長安等著你嗎?我提醒你,可不許見異思遷。 小武笑道,我當然要先考慮翁主你了,尚承翁主,是何等有面子的事。此後,我一個豫章縣的窮牧豎,也算是皇親了。 劉麗都嗔道,少來這套,你也會油嘴滑舌了。不是立志當酷吏的麼?翁主有什麼了不起的,現在朝廷的異姓公卿,哪個不比諸侯王得意。特別是靳莫如一門五侯,她父親和兄長都受皇帝寵幸,你巴結上他們,仕途一定比順風的大雁還要輕疾,哪裡會想到我了。 剛剛還擔心我有去無回呢,現在倒又擔心我升得太快了,真是拿你沒辦法。女人一吃起醋來,是不是將夫君的生死都置之度外的啊?小武笑嘻嘻地說。 哼,我說不過你,你個死獄吏,反正你給我小心點。劉麗都嗔道,否則我寧可將你射死,也不落到別人手中。 小武嘆道,果真是蠻不講理。你得搞清楚,現在可是大王看不上我啊。他將她攬得更緊了,在她耳邊低低地說,放心好了,像我的麗都妹妹這般絕色,哪個男人會捨得放棄,除非趙何齊那個庸奴,所以他當然只配去受宮刑。唉,天與不取,反受其咎。這句話竟是這麼有道理的,我今天才算真正明白。 劉麗都心裡一熱,你可是第一次叫我麗都妹妹啊。好肉麻!其實,我很溫柔的,別人都覺我蠻橫,唉,其實生活在這個家族裡,有很多說不清的煩惱。自從母親去世,就從來沒有人真正關心過我。 嗯,這個我信。小武道,我一直想,諸侯王室里為什麼那麼多變態的人,可能都是自覺受了忽視的緣故罷。象趙王彭祖那樣喜歡做小吏的已經很奇特了;至於膠西王劉端,竟然撤去宮衛,封死大門,自己也天天翻院牆進入自己的王宮,簡直就不可理喻…… 啊,該死,劉麗都叫道,你在罵我變態麼…… 小武笑道,豈敢。這時侍從坐在院子的門檻上,遙呼道,沈先生快隨我去罷。使者等急了該發怒了。 好吧,咱們一塊過去。劉麗都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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