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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第二節

信長之棺 加藤广 6162 2018-03-13
六月中旬,梅雨剛結束的初夏,牛一從大山伯耆那裡正式接到了前往伏見的邀請。石田等幾個人還小題大做地將他從隱居地送到近在咫尺的天滿渡口。 進入京都後,船停靠在宇治川北岸的渡口,從那裡能看見正上方新建的木幡伏見城。 在船裡,伯耆悄悄告訴牛一,因為這裡比之前的指月伏見城地基牢固,所以才會被選中。從地震中得到教訓,在新城裡,每三根柱子中就有一根被埋到地下五尺深,各要處都用扒釘相連,非常小心。伯耆講述的這些事情對整個冬天貓在家裡創作、對外界不甚了解的牛一而言,非常稀奇。 不過,真走進去一看,內部設計和之前的指月伏見城幾乎一樣。走在長廊上,牛一觀察了一下房間,唯一的不同,就是“謁見室”更加寬大,太閣大人的座位離得更遠些。他問了一下原因,伯耆湊在耳邊。悄悄說明起來。

“這是淀夫人的提議,為了不讓各地大名看清楚近來身體欠佳的太閣大人的面色。但是,今天太閣大人不在這個正式的'謁見室'會見你。太閣大人的本意是——與和泉守是老相識,希望能親切面談,在內裡的起居室等候。哎呀,和泉守大人,你可是深得信賴啊。” (是嗎?或許是因為太閣病重,無法起身吧。) 牛一聽著伯耆的話。半信半疑,心情複雜。 從四年前的文祿二年也就是五十七歲開始,太閣大人突然身體衰弱了。之前,他根本不知道生病的滋味。牛一年輕時也一樣,人如其名,身體健碩,比一般人結實,但還是不如從小卒被提拔起來的羽柴秀吉。即便成為大將後,秀吉還在馬背上睡覺,僅靠懷裡的干飯糰和鯉魚乾,就能幾晝夜在山野中馳騁而安然無恙。牛一一度感嘆秀吉那猶如幼鼠的細小身體中,到底如何蘊藏下那麼強的精力。

但是,就算秀吉曾健碩無比,壯年時畢竟曾被信長公過分驅使,成為頭目後又和年輕小妾們荒淫無度,旺盛的精力自然出人意料地快速喪失。文祿二年十二月,他在尾張打獵,逗留了半個月,有生以來第一次感冒,這是最初的誘因。為了在大坂迎接新年,他勉為其難地踏上歸程,加劇了病情,回到大坂後就發起高燒。從文祿三年開始,則出現了遺尿的病狀。民間有傳言說他在冬天頻繁舉辦茶會和曲藝表演時經常憋尿,弄壞了膀胱。文祿四年,他既要疼愛兒子阿拾(文祿二年八月誕生)又要逼迫關白秀次切腹,身心憔悴,病情更加惡化。他因為嚴重的肺病,推遲進宮參拜天皇(文祿四年十一月),缺席在方廣寺舉辦的大政所(秀吉之母)法事(文祿五年一月)。 這些突發事件無法再讓太閣的病情隱瞞。之後,從牛一離開後的慶長元年開始,令太閣大人不悅的傳聞就不絕於耳。

牛一從伯耆的嘴中,得知了事情的來龍去脈。 (太閣小子,今天我就要看到你的壽限了!) 牛一深吸一口氣,重新裝出畢恭畢敬的樣子,整理好坎肩和褲裙,朝城池中心走去。他來到起居室前,趴在地上,自報家門。 “太閣大人,聽聞您有事召喚,在下太田和泉守奉命來到。” 過了好一陣子,傳來衣服相擦的聲響,拉門被打開一點,一個小男孩露出半截臉,越過他的肩膀,能看到穿著白綾睡衣的太閣大人。在場的所有人都一起伏下身子,牛一也再次伏在地上,提高喉嚨,說了起來。 “目睹太閣大人身體康健,秀賴公子活潑可愛,在下和泉守倍感高興。” 雖然嘴上打著招呼,牛一卻確信剛才之前,太閣一定是臥躺著的。 從起居室中傳來斷斷續續的咳嗽聲,拉門終於完全打開了。

“進來吧,和泉守,好久不見了。” 太閣嗓音低沉,喉嚨裡似乎有痰,顯得痛苦。儘管如此,他還在模仿信長公的講話語言,看來心情不錯。 獲得許可的牛一靜靜地進入太閣的起居室,講完程式化的客套話後,擠出笑容,偷偷地觀察著太閣父子。 這間屋子可以鋪二十來張榻榻米,佈置得富麗堂皇。太閣大人坐在繪有牛車圖案的高座上,招呼愛子秀賴(慶長元年十二月七日元服,虛歲四歲)坐到腿上。侍女們趕緊追上秀賴,但他只是掙扎著,不願聽父親的話,滿屋亂跑,最後被三個侍女摁著,拖到了太閣大人的腿邊。 牛一看得出,秀賴滿屋亂跑,並非好玩,而是真想逃開。當他被摁住時,面容痛苦,顯然不願意坐到父親的腿上。這是一個意外發現。儘管如此,太閣大人還是抱著那個年紀可以做孫子的幼子,開心得眼睛瞇成一條線。

“和泉守,你離開後,身休還是很好嘛。” “是,托您的福。” “身體好最重要。你今年多大了?” “虛過七十一載。” “比我還大十歲嘛,都這把歲數,身體還很結實。真羨慕呀。” 聽來,他是發自內心的羨慕。 “在下看來,大人的身體也很好。” “這段時間還可以。雖然還咳嗽。總體還行。我的身體或許適應伏見的山水。一到大坂,就不好。你怎麼樣?聽說你住在天滿……” “我的身體反應從生下來就比較遲鈍,未曾患過病,在哪兒都能睡著,什麼時候吃飯都覺得香。” “不愧是牛一,人如其名呀。”太閣露出黃牙,滿臉皺紋地笑了,笑到一半又劇烈咳嗽,“提到牛一這外號,我想起一件往事,你記得我們當年在安土城馬場賽馬的事情嗎?那是哪年啊?總之是初夏吧。在安土城,吃完信長公的招待酒宴,我覺得肚子有點脹,就和你兩個人賽馬。你可別說不記得喲。”

太閣裝出嚇唬人的表情。 “天正四年四月,太閣大人您給信長公進獻了一塊石頭,希望把它當成安土城天守閣的基石。當時,我負責接待您的。” 牛一回答道,回想起自己當時也非常較勁——秀吉,算什麼東西。 “不愧是搞文字的,記得非常清楚。” “我天性愚鈍,也就這麼一個優點。當時,就差那麼一點,我輸了。” “不,你說得不對。我們之間差了一個馬身的距離都不止。” “好像是……” “你這個傢伙,裝呆呀。”太閣滿臉笑容,“當時,你小子的馬喘著粗氣,沖我說了一句話,你不知道吧?” “什麼?我的馬竟然吃了豹子膽,膽敢和您說話。” “沒錯。你小子的馬氣喘吁籲地對我說——載著牛跑,可贏不了。啊哈哈哈。”

太閣大人不愧是耍人的高手,即便生病臥床,還能隨口說出如此笑話。牛一跟著笑了。 之後,仕女們把茶端進來。牛一喝的是抹茶,而太閣好像喝的是湯藥。當兩人的茶碗被撤走後,太閣又緩緩開口。 “找你來,沒別的,只是拜託一件事。不,說實話,這是治部死乞白賴的請求。” 或許喝了湯藥的緣故,他的聲音聽上去輕快許多,或許嗓子舒服了一點。 “您儘管吩咐,只要有我這個老頭能做的。” “想讓您撰寫信長公傳。” “這又是我始料未及的……” 牛一目瞪口呆,尋思起來。之前,自己曾兩三次請求撰寫,太閣都置之不理,現在為何……他很難理解太閣轉變心意的緣由。 “我早就知道你會這麼說。你以前就說想寫信長公的事情,我不是很起勁,沒給好臉色。”

“根本不是那樣的。” 此時此刻,一定要表現出誠惶誠恐的樣子。 “好了,我明白了。你就原諒我這個沒準性的太閣吧。” “在下不敢。” 這個掌管天下大權的人都這麼說了,牛一自然沒辦法拒絕。 “要得很急。為了明年六月紀念信長公的十七週年忌,希望你能提前三個月,在那年的三月完成。說實話……” 太閣把秀賴從腿上放下來,拍拍手喊來侍從。秀賴立刻捏著鼻子跑進隔壁房間。侍從拿來了伏見一帶的地圖。 “你靠近點看。” 聽到太閣的話,牛一跪著前行到他的身邊。猛地,一陣惡臭飄來。 (秀賴厭惡的就是這個氣味吧。太閣的口臭?不,不是口臭。這是從五臟中飄散出來的味道,是肺癆患者特有的臭味。)

一瞬間,牛一做出判斷。果然,靠近一看,太閣的面部萎縮了,皮膚醜陋地垂下來,面色黑得異常。打開地圖的太閣根本就沒注意牛一的反應。 “就是這裡,和泉守。這座山在你剛才上岸渡口的正上方。這次,我決定在這裡修建一個學問所,準備明年四月完工,想把你的著作放進那裡的藏書中。這是治部死乞白賴請求的。你願意嗎?” “治部大人為何如此執著呢?” “這個原因,我必須告訴你。來,你再靠近一點。” 雖然暗想您就別再讓我靠近了,但這畢竟是掌握天下生殺予奪大權的人,可不能失禮。牛一隻好又跪著前行了將近一尺。 “因為是你,我才說的,千萬不要外傳。說實話,這件事的起因就在於治部討厭內府(德川家康)大人。”

太閣將事情原委一一道來。 某天,石田治部帶著內府大人參觀大坂城,除了金庫、武器庫等秘密設施,城內所有地方都走到了。到處都金碧輝煌,讓治部覺得驕傲,他原本就打算炫耀一番,而內府大人也不停讚歎。但是,唯獨對圖書官的講解說明,內府大人卻心不在焉。隨行的幾個秀吉家臣匯報說——內府大人拔著鼻毛,不屑一顧。好勝的治部聽到這些話,實在受不了,對此進行了深入調查,得知生來就愛書如命的內府大人在修建中的江戶城南側,正建造一個巨大的書庫。為此,他讓人把存放在濱松、岡崎等地的藏書運送過來,同時還新購了許多珍本、古書。為數眾多的藏書密密麻麻地堆放在江戶城內的走廊上,等待入庫。聽說內府大人曾對身邊人說,與江戶城的藏書相比,大坂城的藏書不值一提。聽到以上報告的治部,為了不讓內府大人再獲得書籍,四處奔走,到處搜羅,甚至請求太閣大人在給神社、寺廟進奉時,要索求書籍作為回禮。 “但是,都是古書也沒意思,還需要別的書,你將要寫的信長公傳就是其中之一。治部看完你寫的《太閣大人軍記》後非常喜歡,勸我在信長公十七週年忌的時候將他生前的記錄匯集成書,以表悼念之情。治部特意推薦了你,說這項工作非你莫屬。他覺得這是你的新作,要比內府大人搶先一步。就是這麼回事……對了,把東西拿過來!” 聽到太閣的命令,侍從端來一個漆盤,揭開上面蒙著的方綢巾,給牛一看。 “那是二十枚金幣。其中十枚是撰寫信長公傳的稿費,還有十枚是治部送給你的。治部想得周到,他說寫東西要蒐集資料,請和泉守無論如何收下他的心意。另外,等你寫完,我還會追加十枚金幣。怎麼樣?你能寫嗎?” (三十枚金幣呀!) 就連牛一也被太閣的豪爽給鎮住了。這些華美的大金幣和以前的碎銀兩根本不是一碼事。當時,效忠豐臣秀吉的大名前來大坂城參見,都會送上各地的禮品,同時也會收到太閣的回禮,一般大名收到十枚金幣;重要大名則收到二十枚金幣。 “怎麼樣?這些還不夠嗎?” 太閣微微一笑,那表情像是在說不可能不夠。 “太夠了。這筆稿費太豐厚,我真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 “如果夠,你就可以動筆了。”太閣提醒了一句。 此時,牛一的大腦異常快地轉動起來。對於自己如此輕易地被金幣打倒感到憤怒,但轉念一想,就算近衛前久肯讓價,請他寫字還是要花費不少錢財的。 “關於這次創作,在下有三個請求。”牛一拿定主意,直直地看著太閣。 “你就按順序說吧。”太閣依然面帶微笑。 “首先,這本著作一旦被收入學問所中,我想就不要讓人再謄抄副本了。” 牛一觀察一下太閣的面色,盡量不讓他看出自己的心思。 “當然會那樣做。我打算下令把你的這本書放在禁止謄抄的書架上。” 禁止謄抄的書籍另有專人負責管理,一般人難以藉閱。 “但是,能否允許我謄抄副本呢?” “你是作者,自然可以。但只允許謄抄一份,而且不可外傳。你的第二個請求是什麼?” “剛才您提到在下的拙作《太閣大人軍記》,其實當中相當一部分內容是由大村由己分擔的,那是我們兩人合作的。他受到您的責罵,後來死了。由己也是因為忙於寫作,一時迷糊,才做出讓您生氣的事。如果您喜歡那本書,就請免除由己的罪過吧。作為他的同僚,我擅自向您求情。” 微笑從太閣的臉上消失了。 “是嗎?被我責罵後,由己就死了?我不知道。好,我免掉他的罪過。由己應該有個兒子吧?” 不論過去還是現在,太閣的這種記憶力都是超乎常人的。 “是的,十三歲了。” “就讓治部提攜一下那個孩子吧。” “承蒙開恩,不勝榮幸。” “你最後一個請求是什麼?你的請求越來越難辦了。說吧。” “就是關於信長公的記錄。如果把這本書收進如此氣派的學問所,留給後人閱覽的話,我下定決心要好好寫……” “那是當然。難道你要說不好好寫嗎?你就直接進入主題,說關鍵的。” 雖然口氣嚴厲,但太閣的臉上沒有露出不快的神情。 “我不是那個意思。對於之前的拙作,我還是有點小信心的。不過,這次寫信長公傳,有一個難題。” 事到如今,必須要說心裡話了。牛一下定決心。 “是嗎?你說說看。” “在下開始記錄信長公言行是從永祿十一年,也就是他二度進京時開始的。那一年,我被任命為奉行,在此之前,我不過是一個普通武士,作為弓箭手在戰場上奔忙。” “是吧,在戰鬥中可沒辦法做記錄。” “如果不把之前的事情,也就是信長公在尾張起步時的經過添加進去,後世的人就會說我的這個記錄是半途而廢。因此,之前我也走訪過許多信長公的老臣,蒐集了許多永祿十一年前的傳聞趣事。棘手的是……” 說到這裡,牛一偷偷地抬頭看看太閣。不知何時,他已經閉上眼睛,難道對這番話沒興趣嗎?不可能,肯定是假寐。 (混蛋……) 牛一毫不理會,繼續說了下去。 “從信長公出生開始,包括經常提到的他大鬧父親葬禮,行成人禮時的樣子,那些老臣們的講述總是千差萬別,反倒弄不清楚信長公的本來面貌。這齣乎我的意料。” 牛一夸張地垂下肩膀。他的話一半是真實想法,另一半則是演戲。為了吸引太閣,必須扯出往事。 “尤其是那個桶狹間之戰……” 牛一忘記了太閣的口臭,不禁又往前靠近一些。 擊敗今川義元的桶狹間之戰,是信長公前半生引以為豪的戰鬥,卻沒有可信度很高的記錄。牛一覺得正因事件重大,所以要慎重記述,遲遲沒有動筆。只要這個問題解決了,就能一氣呵成地完成《信長前記》……他想從太閣這裡得到一些有用信息,這種作者的心境讓他一時忘記了自己的身份。 “關於那一戰……”牛一慢慢調整呼吸,“尾張老臣們說的話千差萬別。就拿信長公出兵的時間來說吧,有人說半夜,有人說清晨。至於參戰士兵,多的說兩千,少的說兩百,還有人說區區二十。誰說的是真話,在下完全不知道。因此,我想請求太閣大人的就是……” 說到這裡,太閣的嘴唇顫動了一下。牛一假裝沒看見,繼續說著。 “冒昧說一句,永祿元年,也就是那個桶狹間之戰的兩年前,太閣大人開始追隨信長公,對吧。” 牛一想得到確認,但太閣依舊閉著眼睛。他只好單刀直入。 “聽說在桶狹間之戰中,您是百夫長。” “或許吧。” 這時,太閣將眼睛睜開一條細縫,裝聾作啞,似乎在說別人的事。 “的確是這樣的。在下也依稀記得,在織田陣營中,您被提拔的速度很快。關於這點,所有老臣意見一致。” “都是過去的事,我根本記不得嘍。” 太閣明顯不快,掉過臉去。如果是在謁見室,這時就會有侍臣出面阻攔。但是今天除了侍女,別無他人。這可是千載難逢的好機會。牛一繼續追問下去。 “哎呀,太閣大人,這可是重要環節。太閣大人,不,應該說當時的木下藤吉郎大人在桶狹間之戰中,隸屬哪員大將呢?做了什麼呢?信長公從清洲城出兵時,帶了多少人馬呢?只要弄清楚這些,我就能在腦海中大致描繪出織田一方出戰時的全貌和進程。這就是我想問的,是第三個請求。很遺憾,我當時作為弓箭乎被留在清洲了,不過……” “夠了!不要說了!”太閣陰黑的面龐變成醬紫色,“牛一!” 他突然不喊“和泉守”這個熟稱了。 “在。” 牛一有意識地表現出過度敬畏的樣子。 “我讓你寫信長公的重點,不在那些地方。”太閣直接宣佈道,“就從你開始做記錄的永祿十一年寫起,一直寫到天正十年,也就是信長公在本能寺喪命之前。我不會允許你添加這前後的事情。對於那些不知道什麼地方的無名之輩的無稽之談。我不想听,也不想看。你不要寫廢話,不用做毫無意義的調查,就中規中矩地寫!明年三月要舉辦信長公的十七週年忌,你要提前三個月完成,不許遲交。知道了吧,牛一。” “牛一冒犯,懇請寬恕。在下一定謹遵上意。” 牛一後退幾步,趴在地上,將額頭緊貼著榻榻米。與其說趴著,倒不如說是做出趴的樣子。 牛一將二十枚金幣納入懷裡,踏上歸途,暗自嘟嚷起來。 (不管你怎麼想用金錢捆綁住我,我都不會讓你稱心的。這本《信長記》一定要寫出信長公一生的全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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