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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三節

信長之棺 加藤广 3855 2018-03-13
牛一剛到天滿隱居,就因始料未及的緣故,開始從事非預定的事情,重新執筆《太閣大人軍記》。這只是要完成最後的人情,所以,他寫得併不認真。 大約兩個月後,這部作品就完成了。牛一一向交稿很晚,這次破天荒很快。 稿件完成後,他就去伏見城和一個關係良好的同道商談,將事情原委和盤托出。結果,用大村由己的名義出版畢竟不行,只好算是他兩人的著作。他以名副其實的合著者的名義,將稿費全額交給了由己的遺孀。那是一筆出乎意料的巨款。 (如此一來,由己的家人便可衣食無憂了。) 等一切安排妥當,都是十月間了,但他尚無法靜心寫作。冬天來臨前,他要秘密去一些地方——有好幾處地方,他需要再度確認一下,然後才能著手創作《信長記》。

這一年中,他決定把構思中的信長公傳記分成三個部分。 《信長記》(永祿十一年到天正十年),主要講述自己以近臣身份侍奉信長公時期的事;該時期前後的事情,暫定名《信長前記》、《信長後記》。主要的《信長記》在創作上沒有大困難,他保存著當時的詳細日記和同僚記錄。但是,就創作而言,光這些是不夠的——文章中無法發揮想像力進行描述。 這一年間,一種慾望在牛一的內心膨脹,他希望能添加進那一時期前後的事情。他之所以沖著由己的遺孀說那將是一部鉅作,原因便在於此。 《信長前記》所講述的那個時代,牛一尚是持弓射箭的武者,故而沒有任何相關記錄。因之,他幾次前往清洲,下榻成願寺聽長者們講述,手頭上漸漸有了些野史。後來他又拜訪了清洲當地的史料收藏家,持續收集當時的史料。牛一打算依靠這些,再結合他腦海中的形象,描繪出信長公年輕時不為人知的颯爽英姿。

雖然花錢,但牛一對這部分的描述是頗自信的。問題反倒是《信長後記》——“本能寺之變”後,織田家的事情尚無著落。信長公之死有大量的未知,信長公託付的那五個木箱更有重大干系。太閣大人活著的時候,固然無法發表這篇傳記,但他一定要在自己活著時親自揭開相關謎團。冬季來臨後,牛一想在天滿的隱居處進行創作,此前,他要從事解密。 他匆匆做好了旅途的準備,這次要出去兩天。 十月九日,牛一離開天滿,扎著黑頭巾,穿著厚外套,背著最小限度的旅途資料、毛筆和硯盒,手裡拿著一根暗藏尖刃的拐杖,以供防身之用。牛一坐船上京,在日頭高照時隱姓埋名住進城中旅店,留宿一晚。他不知道是否有人看見了他,反正他不想讓人知道這次旅行的目的。

第二天早晨,當滿天猶自群星閃爍之時,他便悄悄離開了旅店。他沒打燈籠,就那樣匆匆趕往四條坊門一帶的本能寺遺址。天正十九年,秀吉強令本能寺遷移,使得這一帶徹底變成民居,完全沒有了往昔的痕跡。但是,牛一曾屢次陪同信長公來到這裡,而且曾經留宿,所以往昔的回憶清晰印在腦中,只要閉上眼睛,本能寺的樓宇就會浮現眼前。 本能寺的規模號稱四町,其實東西不過一町,南北不過兩町。只是當時巨剎林立的京都裡面的一個小寺廟罷了。該寺自應永二十二年(1415年)創建,天文五年(1536年)搬至西洞院和小川之間。從天正九年(1581年)開始,信長公進京,長期下榻此處,算算歷史,才四十五年,而且那期間曾兩度因紛爭而被燒毀,可謂是個命運多劫的寺廟。

“主公為何會選擇如此窮困的寺廟呢?” 信長公身邊的人,包括奉行和負責記錄的牛一等,都抱有相同疑問。 織田家借安土宗論(天正七年五月)之事,得到了本能寺。雖然讓法華宗和淨土宗進行辯論的不是信長公,但以此為契機,出於教訓法華宗的目的,信長公施展謀略,讓法華宗在辯論中一敗塗地,牛一也在其中發揮了作用。 辯論後,信長公一口咬定法華宗輸了,派人將京都地區法華宗各寺廟的近千僧侶流放,甚至曾將他們押進久遠院,將空出的二十一個寺廟悉數檢查,其中就包括信長公幾次下榻的妙覺寺、妙顯寺。從這些寺廟的名單裡面,信長公挑中了本能寺。 這是個出人意料的選擇。 信長公照例沒有說明原因。奉行頭領長谷川秀一曾代表眾人詢問信長公為何選擇本能寺。

“你們這些人不用知道,你們就認為這是上蒼旨意好了。” 信長公哈哈大笑,根本就不理會這些奉行。 但是,他曾悄悄把理由告知給淨土宗製作預想問題集的牛一。那是牛一以記錄史實為由,硬讓信長公說的。 “笨蛋!寺廟就是要小的才好嘛。好了,好了,你就這樣寫吧——信長公自律,從下人呈上的名單裡選了個最小的寺廟。” 信長公付諸一笑:“混蛋,寺廟就是要小的才好嘛。” 一年後,牛一才真正明白了這句話的意思。信長公派人運來大量土石,本能寺外牆眼看著高了三倍多,內側建造了平台,沿著內牆的水溝也被挖掘成六米多深。 本能寺要塞!正殿裡的情況,牛一沒有獲准察看,只知道那裡同樣進行了大規模改造。總之,對信長公的深謀遠慮——將本能寺改造成堡壘,牛一佩服得五體投地。

(但是,為何沒有從那個本能寺堡壘中尋獲信長公的遺骸呢?) 本能寺被燒毀後,出逃的牛一消失了近一年。但是,住到大坂後,他拼命地四處打探,查訪當年本能寺被燒時的情況。 光秀的女婿左馬助是個有名的參謀,絕不會掉以輕心和出差錯。他們鋪開無懈可擊的包圍圈,待本能寺完全燒毀之後,將從廢墟中尋得的數十具遺體的頭顱一一檢查。然而,信長公和其隨從森蘭丸等人的遺骨竟然沒被發現! (真是不可思議。不管如何琢磨,總是弄不清楚。) 現下,站在這裡,牛一又開始思索一直琢磨著的問題,但結果又是一樣。 (再琢磨琢磨吧,就這樣等到天色大亮好了。) 東山開始褪去朝霞的外衣。 在這裡,還有件必須考慮的重要事情,而且天色大亮前必須推理出來。幸虧周圍無人,只有一隻狗。縱然如此,牛一還是保持警覺,觀察了一下四周,從懷裡悄悄拿出幾張簡圖。

圖上描繪著天正十年六月二日拂曉,光秀襲擊本能寺時的進軍路線。在伏見城的時候,牛一暗地裡找到明智軍倖存的下級武士,給了點錢,讓他們將路線講出,做了簡圖。黎明時分的微亮中,牛一不時看看天上的星座,來回比對。本能寺一帶雖然變成了平民區,京都橫平豎直的道路卻沒有變化,時至今日仍可看到光秀揮軍突襲時的路線、方位。 光秀將軍團一分為三,親率主力部隊沿著千本路北上,至三條路右拐,從六角堂南下——對這一路線,牛一早就諳熟於心,卻總是奇怪光秀為何會選擇繞路。雖然季節略有不同,但當時的光秀肯定是騎著馬吧。牛一決定把自己當成光秀,沿著線路前行,說不定就會有何線索。 他按照簡圖所示,來回走了兩三次。天色逐漸亮堂,牛一不覺焦躁。

轉到第五次時,他感覺有貓從腳底竄過,扭頭一看,突然間,北斗七星的冷光映入眼中,一個念頭驀然閃現腦海—— (北斗的第七顆星,正是“破軍之星”!) 莫非就是這個緣故?身後有北斗第七星的照耀,所以是通向勝利的最佳路線。牛一覺得這想法沒錯。當然,前提是光秀選擇行軍路線時確實想到了這些。 (這樣的話,光秀就不是街頭巷尾所說的半道上突發奇想,而是早有預謀。他事先就知道本能寺沒有足夠兵力!) 牛一花費時間繞行了幾圈,結合對北斗第七星的推理,得出了這一結論。 雖然只得出如此結論,但那亦是收穫。牛一愁眉略展。只要搞明白這個就行了。他對光秀行軍時的情況沒有任何興趣。就算不知道,那些事都可以通過想像來描述。

(有了收穫固然不錯,但尚需解開第二個疑問。嗯,順便去愛宕山賞月吧。) 愛宕山聳立在本能寺遺址的西北方向,和京都東北的比叡山相對,是代表西北守護神的名山。比叡山和愛宕山都是像徵京都的著名神山。 如果沿著桂川北上,經過清瀑,一口氣登山的話,憑著牛一的腳力,就算是秋天,都能趕在太陽下山前到達山頂。今晚就去那裡留宿一夜,慢慢推敲那個疑問好了。牛一就是這樣打算的。 下午一點,牛一到達愛宕山的山頂,比預定時間頗有提前。他先去了西邊的住處。十日來愛宕山賞月的人很多,但他單身一人,可以住在閒置的茶室。那裡最適合讀書。當寺廟中的人詢問住宿者姓名和職業時,牛一這樣自稱:大坂天神町的隱居藥商,名喚吉風。

牛一想趁著天亮去參拜,便洗洗腳,換上新草鞋,離開住處。 大約攀登一町距離,便可到達神殿。聽說在奈良時代,和氣清麻呂將其作為守護王城的神社,開始供奉,之後因為雷擊曾多次重建。牛一沖著神殿叩拜,肅穆參拜後,朝殿內看看。扎著白帶的神官正看著古書,時不時歪下頭,剛歪下頭,便趕緊朝四周看看。 牛一瞅准時機,輕輕說了一句:“如果方便,我想和您說兩句話。” “好吧,好吧。” 神官重新坐好,沒擺什麼架子。他大約四十出頭,說話讓人覺得摸不著頭腦。 象徵性地打完招呼,牛一又閒扯一會,便把話題引向了詩歌。 “最近,不僅是武士之家,就連普通民眾都流行作詩……” 在愛宕山,人們也盛行作詩吧——牛一引出話題。他打算從這裡誘導神官講述昔日光秀召開作詩大會的事。 “是的。過去,愛宕山是個和詩歌密不可分的地方,但現在……” 神官突然露出傷感的神色。 “聽您這麼說,難道現在有什麼不方便的地方?” “不,我不能多話。反正不會影響您和老百姓的,請放心。” 對方收緊嘴巴,表情變嚴肅了。牛一覺得他話裡有話,但沒有追問。憑著多年經驗,他知道不能逼迫別人說話。 “那我們就找機會在這裡召開一次作詩會吧。不過,我們這幫人作出來的詩歌都沒什麼意思,經常作到一半就堵住了,最後總是隨意亂說,所以不是很精巧。或許這和作詩者的水平有關。” 牛一故意貶低自己,留下明天的話茬。 (明天,我要接著這個話題,讓你開口說出實情。) 牛一暗暗琢磨著,就此打住話題。 “突然變冷了,這個季節,晚上冷嗎?” “和城里相比,這一帶凌晨時非常寒冷,您要小心。在您的住處,我們準備了火爐。對了,寺廟裡是不能喝酒的,但若不是燒酒的話,清酒之類倒沒關係。您暖暖身子後再睡覺吧。我想明天這一帶的楓葉會更紅艷。” 神官的臉上總算露出一絲微笑,牛一感覺那不是牽強的笑容,他對自己似乎抱有某種好感。牛一鬆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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