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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六章夢的盡頭,愛的謎底

我沒有死。事後回想,我至少犯了兩個錯。 在往成墨緣的水里投安眠藥時,我曾糾結再三。兩片的劑量足夠讓他沉睡一晚,但我擔心他身子虛弱,心臟負荷不了會出意外,為求安全所以只放了一片。結果我剛一離開,成墨緣就短暫清醒過來,並立刻通知了宋喬西。 同時,我在給自己下藥的時候又太貪心。在舊家找到滿滿一瓶安眠藥,還是當初景雪平因為紀春茂的失踪精神崩潰,去精神科就診時拿回的藥。他並沒有吃幾片就扔下了。那天我在洗手間的小藥櫃裡找出來,帶在身邊去見成墨緣。我下了必死的決心,所以把一整瓶藥都倒進自己的酒中。但偏偏沒有顧及到,藥性伴隨酒精發揮得更快更猛,我離開會所後,只走出幾百米,便一頭栽倒在雪地上。結果,緊跟而來尋人的宋喬西很快就在街頭髮現了我。

而最命中註定的是,會所裡有成墨緣的隨身醫療小隊。他們對我實施了第一時間的緊急救治。我當然死不成了。 我在醫院裡昏睡足足三天三夜。一切生理指標均已恢復正常,就是無法喚醒。 這種現像也是存在的。我後來聽說,當時經驗豐富的主治醫生向旁人解釋,在某些病人、尤其是自殺者身上會出現此類潛意識主導的昏迷。因為病人不願面對現實,即使尋死不成功,能暫時逃避一下也是好的。 但我到底還是醒來了。除略感虛弱之外,身體已基本無恙。小軒撲上來,死死摟住我,好半天不肯放手。我亦熱淚盈眶——可憐的孩子,嚇壞了他。 不過看到媽媽痊癒,小軒很快就又開心起來。趙寧年以我突發急病來搪塞孩子,並且三天來都把小軒留住在自己家中照顧,很好地安撫了小軒的情緒。

沈秀雯告訴我,我剛一出事宋喬西就聯繫了她。恰好趙寧年的電話也打過來,兩人一起趕到醫院,匆匆商議後就做了分工。沈秀雯留在醫院裡盯我的情況,趙寧年則負責照顧小軒。小軒根本沒見到我的“遺言”。因為趙老師和宋喬西一樣,喜歡管著別人的手機。 我打心底里感謝趙寧年。小軒簡直離不開他了,言必稱趙老師,把他的話當聖旨。我這個媽媽倒要靠邊站了。 不論趙寧年、宋喬西還是沈秀雯,都彷彿約好了似的,一致對我的自殺保持緘默。唯有沈秀雯在接我出院時暗示,朱燃你可別再想隨便撇下小軒,那孩子經不起打擊了。別擔心,我堅定地向她表白。我是景小軒的媽媽,我會對他盡責到底。 人就是這樣奇怪,現在我真連半點求死的念頭都沒有了。或者說,我已死過一次。夠了。

我只是向沈秀雯提出,是否可以暫住她家。 又要麻煩你了。我頗感無地自容。沒事,你想住多久就住多久。秀雯對我仍然一片赤誠,甚至比過去更加無私。她沒有問我,為何不回自己的家;我也沒有問她,三天來是否有機會見過成墨緣。再好的朋友也該有各自的秘密,我們曾經不懂的道理,如今總該學乖了。 都這麼把年紀了,再不成熟實謂可恥。 在秀雯家住了幾天,這日小軒放學回來說:“媽媽,多多今天沒來上學。前幾天他跟我說爸爸不見了,多多媽媽還報了警,天天在家裡哭。同學們都在傳,警察叔叔找到多多爸爸了,可他已經被人殺死了。” 我愣了半晌,才想起來問:“趙老師怎麼說?” “趙老師叫我們不要瞎議論。他說對朋友應該當面關心,而不是在背後議論。”

我真心感慨小軒的運氣。好老師是可遇而不可求的。 “媽媽,我們什麼時候回家?”小軒問。 “想家了?” “也不是……”小軒轉了轉眼珠,“回家可以去看多多。” 所以人只要活著,現實問題就永遠像座山擋在路上,繞是繞不過去的。 次日我送小軒上學後,便返回江景小區的家中。坐在客廳裡,江笛隱約可聞,一切如昨,彷彿什麼都不曾發生過。 除了我之外,沒人知道盧天敏的存在。他就像一個美麗的氣泡,永遠消失在我的夢境中,只留下殘破的記憶。我心裡清楚,即使這些零碎的記憶也保持不了多久。畢竟,我不恨他。愛或恨都屬於強烈的情感,盧天敏對我則像踏雪飛鴻,有惆悵,有遺憾,無懊悔,無愛恨。 說穿了,盧天敏是我借來圓夢的,只不過代價太大了些。他唯一令我懷念的,便是那副酷似當年阿歷克斯的背影。他還未開口,我已心動。事情就是如此簡單。

所以我不恨他。 我開始收拾物品。在心中已策劃過許多次,哪些東西帶走、哪些東西處理掉、哪些東西乾脆丟棄。我一人動手,有條不紊地干著,倒也平靜。離開是必然的,早就接受了這個事實。如今我煩惱的是——去哪裡? 因為沒有答案,所以就先不去想。自古至今,人類就是憑著這般得過且過的樂觀精神,度過無數劫難而綿延。 天無絕人之路。我一邊安慰自己,一邊興致勃勃地干活。 門鈴響。 竟然是兩個警察。一老一少。來得真夠巧的。 進門後,兩人很自然地落座。年長者眼神犀利如電,不停歇地掃視屋內每個角落。滿地紙盒、物品、箱籠,肯定無一遺漏。年輕者態度謙和,負責盤問我。 他們是為倪雙霞的死而來的。年輕警察向我表示,他們對倪雙霞與我的關係已瞭如指掌。倪雙霞死前在等待孫子上門團聚,而我是竭力反對他們祖孫見面的。所以年輕警察問我,那天下午是否到過佳園小區。

不,我沒有去過。 當時你在哪裡?我的孩子被保姆帶走,我在到處找孩子。找了一下午?是,我當時幾乎急瘋了,生怕孩子出意外,去了許多地方找。有人證明嗎?沒有,我一個人找的。找到了嗎?最後是孩子的班主任找到的。你去接孩子了?不。為什麼?因為我有個重要的約會。難道你連孩子都不管了?孩子沒事,我也就放心了。我把他託付給孩子的班主任照管,很安全。 年輕警察追問:“你的重要約會是什麼?” 我深深地吸了口氣:“這是隱私,恕我無可奉告。” 年長者豎起眉毛:“你有責任配合調查。” “約會發生在你們所說的倪雙霞死亡之後,與調查無關。” 兩人默默交換了下眼神。 還是換年輕人開口:“朱女士,那天你為什麼沒有去佳園小區找孩子?那裡畢竟是你的家。按常理推斷,你那麼多地方都去找了,不該遺漏佳園小區。”

“佳園小區只是我過去的家。”我冷淡地說,“你們既然做了詳盡的調查,就應該知道我與前夫離婚時,夫妻共有財產包括那套房子都歸了我前夫景雪平。景雪平一年多前因病去世,我想他肯定把房子遺贈給了倪雙霞,所以倪雙霞才能住在裡面。我不僅自己從不踏足那裡,也絕對禁止小軒去。何況我的保姆從未去過佳園小區,所以我根本不認為景小軒會去那裡。” 年輕警察皺了皺眉:“朱女士,你不知道景雪平把佳園小區的房子遺贈給你?” “什麼?”我以為自己聽錯了。 “他在死前做了公證,把佳園小區的房產轉贈給你。還有他名下的所有存款、現金、有價證券。他把一切都留給了你。” 我真的萬萬沒有想到。 怎麼會這樣?離婚時景雪平把我逼得走投無路,只好同意他拿走所有財產。可到頭來,他竟又原封不動地還給我?他留一部分給小軒我還能理解,但是給我……我們畢竟已恩斷義絕。更蹊蹺的是,他做這些還瞞著我,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我茫然地抬起眼睛:“我的確一點兒都沒聽說過。你們是不是弄錯了?” 老者不耐煩了:“朱女士,我們辦事是講證據的。所以你講話最好也實事求是,千萬別耍花招,或者抱有僥倖心理。” 我別轉頭。 年輕警察說:“朱女士,我們有證據證明,那天下午你的確去過佳園小區,為了房產或孩子的事與倪雙霞產生糾紛,並導致她的死亡。” 他的話太有策略了。我的內心只要有一絲恐慌或者猶豫,都會被牢牢抓住。 “不。”我斬釘截鐵地回答,“我從離婚搬出後就再沒有回過佳園小區,更沒有和倪雙霞發生過什麼糾紛。你們要是有憑實據,完全可以逮捕我、起訴我。否則,就請立刻離開我的家,我還有很多事要忙。” 他們走了。我仰面倒在沙發上。心跳好久才平緩下來。

不,我並非老奸巨猾的慣犯。我能打贏這一回合,是有人事先關照過我了。 就在小軒帶回多多停學消息的前一天,我接到宋喬西的電話。他約我喝咖啡,有些話不便在電話裡談。 宋喬西帶給我顧風華的最新消息。簡琳報案後,警方很快就核實,在市郊一條河道中發現的無名屍塊正是顧風華。現已將梁宏志鎖定為重大嫌疑人,展開全國追捕。不出意外的話,梁宏志很快就會落網。到時候,梁宏志、紀春茂和顧風華之間的糾葛必將水落石出。但顧臣集團是垮定了。 這些天好多員工和供應商在鬧事,要求支付薪水和清償欠款。高管們都成了泥菩薩,根本無人出頭主持局面。也有不少人見勢不妙,偷偷各自開溜。 我想起白璐。自我從昏迷中醒來,就再沒聽任何人提起她。她在幹什麼?難道也離開了?

宋喬西倒是對顧風華案件的調查過程如數家珍。我揶揄他,你們到底是投資人還是偵探所?嘴裡開著玩笑,心裡控制不住地思念——那個人。 宋喬西笑,“我瞎起勁罷了。只不過在公安系統裡有些熟人,能打聽到些消息。” “對了朱小姐,我還聽說件事。那天下午在佳園小區,有個叫倪雙霞的老太在樓道裡跌死了。她和你有些關係吧?” “她是我前夫的母親。”我的心抽緊了,“怎麼了?” 宋喬西很輕鬆地說,公安局裡有人懷疑這事不是單純的意外,但又找不到突破口。因為出事那段時間樓裡恰好沒什麼人出入,所以找不到目擊者。更湊巧的是,從那個時段到晚上的小區監控錄像全部失靈,什麼都沒錄下來。現場又被看熱鬧的鄰居破壞了。指紋腳印亂作一團,警方連一點有效的證據都採集不到,都快愁死了……直到分手宋喬西還在感嘆,現在的偵探多沒用,離開技術手段就一籌莫展。人類越來越依賴科技,今後的神探大概都換成機器人了。 會面始終,宋喬西沒有提過成墨緣。但已充分轉達信息——有人在保護我。所以警察的突然襲擊不可能奏效。我的堅定信心,緣自我對保護人的全盤信任。二十年了,我終於可以把命交託在他手中。當然不會有半點猶豫。 我沉浸在幻夢成真的喜悅中,根本沒有想一想,倪雙霞之死唯一的目擊者是白璐。宋喬西以及他背後的成墨緣,只可能從白璐那裡得到確切的消息。 是我已經放棄了自主。之前所有的斟酌、計較、盤算和策劃都以失敗告終。我還是聽天由命比較好。人強不過命,女人強不過男人。 目前我只操心一件事——為小軒和我自己找一處新家。其實答案就在眼前,但……我猶豫著。 可是時間不等人,一個月很快就要過去,再不做決定我與小軒便只能露宿街頭。這個月中再無警察來找麻煩,看來倪雙霞的事情已無需擔心。 我決定與景小軒攤牌。 可巧,這天放學回家,小軒主動和我談起:“媽媽,多多轉學了。” “轉學?他要去哪裡?” “趙老師說,多多媽媽要把家搬到外地去,所以多多不能再在我們學校裡了。” 其實這些天我也有耳聞,顧風華死後,顧臣集團的帳務遭到各方清查,公司破產已成定局。不知簡琳能保住多少私人財產。但顯然,江景豪宅是住不下去了。我很感慨,財富如過眼雲煙,在我們身上真實演出。這種沉浮,也只能算咎由自取了。 我衝口而出:“小軒,我們也搬家吧?” 小軒急道:“我不要去澳大利亞。”小臉漲得通紅。 “不是澳大利亞。”我連忙解釋,“小軒,我們回家去住,好不好?” “回家?”孩子的眼睛黑白分明,直直地盯在我臉上。 我才意識到自己的用詞,是啊——“回家。” 小軒思索片刻,:“媽媽,你願意回家嗎?” “我?”真沒想到孩子會這麼問。 “你和爸爸總在家裡吵架。我不喜歡看到你哭。”啊他全記得。離婚時小軒才七歲,他竟然把我和景雪平的決裂記得這樣清楚。 我努力地擠出笑容:“小軒,家裡沒有人和媽媽吵架了。” 小軒又思索片刻,眉間像成人般皺出川字。最後做出結論:“那我們就回家去。” 我閉起眼睛,把小軒緊緊摟在懷裡。 當夜,小軒鑽入我的被窩。這孩子已滿十歲,今後母子相擁的機會越來越少。他終將長大,我必然老去。我和景雪平是最不稱職的父母,給孩子帶來太多不應有的煩惱。我們罪不可恕。 ……那時,景雪平死活不肯再參與顧風華的生意。而我卻像鬼迷了心竅一般,滿腦子只有股份、佣金,江景房和小軒的貴族學校。我和景雪平自成夫妻以來,所有的暗流湧動到那時終成水火之態。但我們還未徹底吵翻,因為景雪平不和我吵。不管我怎麼找碴,他只是忍受。 但他悄悄做了一件事:去找顧風華辭了職。聽到消息時,我清楚地感到盤踞心頭已久的小魔鬼迅速膨脹。強大到連我自己也無法控制它了。 我也沒有同景雪平吵架,我只是告訴他一件往事—— 我對景雪平談起大二時參加的一次勤工儉學。我告訴他,那是我平生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真正愛上一個人。但是那個人不愛我。何嘗不愛,他甚至沒有認真留意過我。我在單相思中嚐遍仰慕、自卑、嫉妒和不甘的種種滋味,執念卻越種越深。當我終於鼓起勇氣,主動乞求對方的眷顧時,他卻輕飄飄地拋下一句話,讓我在足夠成熟後再去找他。 怎樣才算足夠成熟?那年方二十歲的我想不通,也猜不透。可是解不開這個謎,我就不能再去見他。思念折磨得我快發瘋了,我實在忍耐不住,只能找最好的朋友商量。沈秀雯倒願意幫忙。可我堅決不肯將心事和盤托出。我說得半遮半掩,她聽得云裡霧裡。唯有一樣——何謂女人的成熟?沈秀雯從她倒背如流的那些西方愛情小說找到了答案。帶著羞澀和惶恐,她將嘴唇湊在我耳邊說出來,滿面通紅。 我的心沉下去,又提起來。呵二十歲的女人,到底也不是那麼青澀無知。單看看他身邊的女人們,那許多妖艷多姿,一舉一動的媚態絕非無中生有。要與她們競爭,除非能把自己的短板拔長? 我就是容易走火入魔。女人嘛,早晚總有這一天。那時節我輕易就說服了自己。只需要找個合適的人,事後能保守秘密,也不至於挾以自重。未來見面勢必尷尬,要想避就避得開才好。 還能有誰呢?景雪平——總是他。只有他。 事情就這樣發生了。但我並未如願發生重大改變,最可笑的是,此後我再沒見到我所愛慕的人。聽說他去歐美開展業務了。 沈秀雯從此覺得對不起我。這些年來,她無怨無悔地陪在我身邊,很大程度上也是因為這件事。這個漆黑的秘密,成為我與沈秀雯之間的毒瘤。 我保有自尊的唯一方法,就是從此避開那個被我選中的人。 我沒有算到,我有一天會和他結婚。我更沒有算到,這件事使我在他面前抬不起頭,因為他始終堅信我對他有愛,卻不知道我從第一天起就利用了他—— 我的話音未落,景雪平就動了手。那是他第一次打我,也是最後一次。他一邊吼叫,一邊落淚,一邊毆打。 朱燃你這個蠢貨、蠢貨!你為什麼這樣傻! 景雪平兩眼血紅,像頭髮瘋的野獸。我逃出家門,再沒有回去過。 景雪平從那時起就脫了人形,我們很快辦完離婚手續。他要走一切,我沒有和他爭。 怎會想到還有今天? 為謹慎起見,我再去房產登記處核實。佳園小區確在我名下。銀行里也有屬於我的十幾萬存款。我與小軒的生活算得上絕處逢生。 不過慶幸之餘,我又想起個問題。警方懷疑倪雙霞的死與房產歸屬有關,假使我現在就搬回佳園小區,不是間接佐證了他們的懷疑嗎? 我連忙給宋喬西去了電話。 他很快約我見面,直截了當地要我去向警方坦白事發經過。 可是之前不是這麼安排的……我感到非常意外。 宋喬西解釋說,這種事往往越描越黑,還是講實話最安全。何況,倪雙霞本來就是失足摔死的,無須擔憂。 警察會相信我嗎? 會。宋喬西的安慰溫和而有力,你放心吧。 我再一次信任了他。 他開車送我到公安局。我當真做了回奉公守法的好公民,把那天下午發生在佳園小區的一切和盤托出。 警察問,之前為什麼不說? 因為我害怕。 沒有任何人為難我。我在打印出來的供述上簽了名,就順順噹噹地離開了。 就這麼完了? 坐上宋喬西的車,我還有些迷糊。 是呀。宋說,警察辦案講證據嘛。他們或許已經找到證明你清白的線索了。 我還不明白,什麼樣的證據呢? 他只是微笑。 我懂了,在這件事上我不需要憂慮,更不需要思考。 塵埃落定。 在約定的交房期限前兩天,我帶著小軒正式搬離江景公寓,回到了我們最初居住的房子裡。舊居中一切如昨,彷彿只是遠途旅遊後的回歸。 方懂物事人非。 回到佳園小區,起初也不是全無顧忌的。景雪平和倪雙霞都已過世,倪雙霞還死在樓道裡。剛開始那個月,每次上樓我都有些寒颼颼的感覺。夜深人靜的時候,更會在似夢非夢中突然驚醒,心悸得不行。認真回想,卻又找不到曾有人入夢的痕跡。 時間一天一天過去,不論景雪平還是倪雙霞,都不曾騷擾過我們。我漸漸相信,他們並未打算與我們為敵。或者,是看在小軒的面子上吧。又過了些日子,我聽說倪雙霞的骨灰被鄉下的遠房外甥領走,應該是去入土為安了。 當天夜裡,我在家里為倪雙霞上了一株香,叫小軒也一起來拜一拜奶奶。 還是那句話。對倪雙霞,我承認有待其刻薄之處,但我不懺悔。因為自始至終,我並沒有對不起她。 在佳園小區的舊家裡,我和小軒重新開始生活。對小軒來講,唯一的不便是離學校遠了。所以我保留了車子,每天接送小軒上下學。來回各半小時的車程,成了我們母子交流的最佳時機。我接手了沈秀雯的保健品生意,退租店面,在家附近租了個簡易的寫字間。找來顧臣的兩個程序員做開發,又留下幾個原先的僱員當在線客服,就這樣把生意搬到了網上。成本節約了,業務量卻有增無減,效益其實比在沈秀雯手裡更好。我每月按比例給沈秀雯分成,保證她的生活來源。不過如今她的開銷相當有限,錢只是存在銀行里。按秀雯的意思,今後會定期定額捐給教會。我經常帶小軒去看望秀雯,每次和她相聚都是愉快的經歷。今天的沈秀雯,一舉一動中都帶著信念的光。人消瘦了不少,皮膚好得叫人羨慕。她變得前未有過的美麗,但這種美不會引發任何慾念,只讓人感到慈祥,甚至聖潔。我不得不承認,沈秀雯大概真的找到了生活的意義。 盧天敏徹底銷聲匿跡了。對我來講,這其實是恩惠。另一個不知所踪的人是白璐。顧臣集團清算時我去過幾次,也沒聽到有關她的消息。大廈將傾,誰還能注意到一個臨時僱員。白璐的來和她的走一樣,飄忽、神秘。紅妹倒是給我打過一次電話,哭哭啼啼地懇求我原諒。我好言安慰她幾句,想問問小軒失踪那天到底發生了什麼,她就忙忙地把電話掛斷了。看樣子仍然心有餘悸。 梁宏志很快就被抓捕歸案,對殺害顧風華和紀春茂的事實供認不諱。在研發中心小樓外的草地下,挖出了紀春茂的白骨。據梁宏志供述,殺紀春茂是為了獨霸“守夢人”遊戲,殺顧風華則是不願再受他的鳥氣。按他的原話,就顧風華這種徒有其表的傢伙,仗著借來的幾張臭錢,居然對他老梁處處頤指氣拿他當奴才使喚。他實在咽不下這口氣。還不如我滅了你,大家乾淨。 以上消息均來自神通廣大的宋喬西。他偶爾請我喝咖啡,每次總是滔滔不絕地向我通報這個那個。看來只要有他來定時更新,我就能足不出戶,執掌天下要聞。不過他從沒提起過成墨緣。他不說,我便不問。我心裡清楚,即使問也是問不出來的。宋喬西只聽老闆的吩咐。 呵成墨緣老闆。轉眼又快一年沒見到他了。二十年來,我對他有極度渴望的時候,也有惘然若失的時候,但都不像現在,所有起伏跌宕的情感,轉化為一種平和、深刻的思念。 我終於學會聽天由命。 既然當成墨緣是天,我就不再期待抓住他。只要抬起頭能看見他的影子,低下頭能感覺到他的眷顧。就足夠了。 人無奢望,自會安樂。 直到——又一個冬夜。 手機突然響起。柔和的樂曲,卻讓我從沙發上直跳起來。很久不曾這樣驚慌了。那是即刻寒侵入骨的可怕預感。 “餵?” 電話那頭悄然無聲,我聽見自己的牙齒相扣。 “餵?說話呀!你是誰?”我叫起來。 “是我呀——喬納森。” “啊,喬納森……”我並沒鬆弛下來。宋喬西不會無緣無故深夜來電,何況他的嗓音太奇怪……我幹咽著口水,靜待下文。 “朱燃,成先生去世了。” 我沒有回答,聽不懂的話,怎麼答复。 “成先生去世了。”宋喬西還真體貼,又重複一遍。 “幾時?”我終於想出該說什麼。 “剛剛,呃……一小時前。太突然了,所以大家都很混亂,我這才有機會通知你。”宋喬西哽住,我聽見了實實在在的悲痛。 所以,是真的了。 心口有一線細微的痛,像剛點燃的火柴,突突地跳。我用力按在胸上,壓住,不讓它疾速發展成燎原之勢。 宋喬西低低地說:“是心髒病突發。他去時很安詳的。” 我長長地吐出一口氣——那麼他得償所願了,死得體面。 “那就好。”此言一出,眼淚跟著湧出。心口的痛驟然爆發,痛徹全身。 整夜無眠。我躺在床上,反反复复地想著死這回事。媽媽死時,我悲哀。景雪平死時,我恐懼。可就是成墨緣的死,我想不通。二十年來,我把他當夢想當信仰當劫難當孽緣,但我從來沒想過他也會死。 成墨緣死了,像我們每個人一樣,生命走到終點。可是,他怎麼會和我們每個人一樣呢?我愛他,因為他在我心中猶如神祉一般的存在。他使我擺脫人生的庸常世俗和卑賤屈辱。連他也死了,我還有什麼盼頭。 我的夢完了。 所剩唯有悔恨。那天我怎麼可以走得那樣乾脆,我應該陪在他身邊的,哪怕僅僅是一個晚上。成墨緣也會死的,他自己親口告訴過我! 在渾渾噩噩中度過幾天,宋喬西約我見面。說有些話要交待。 地點定在懷舊區的咖啡館,憑窗正好俯瞰鐵橋。是宋喬西提議,我沒有意見。我已萬念俱灰,還怕什麼觸景生情。 最後一次來鐵橋,正是跟踪沈秀雯遇上成墨緣的那次。今日再來,發現對岸的荒地上已熱熱鬧鬧地開工了。沿著圍牆搭起高高的護網,吊塔的長臂直插雲霄。鐵橋也被全部遮蓋起來,像在進行修繕的工程。 這座城市裡,每天都有無數起類似的毀壞和新建,早就司空見慣了。 我到早了。宋喬西來電道歉,說有事耽擱,請我先坐坐。我自然沒問題,一動不如一靜,正好可以獨自再看看這座橋。也算不上緬懷,因為心已經空了。 “朱總。” 我抬起頭,來人在我對面坐下。白皙的鵝蛋臉整整小了一圈,眼睛顯得更黑更大,活像個日本偶人。白璐。 我還是頭一次看她穿一身黑。長髮披肩,沒有紮馬尾辮。她好像在同一段時間裡既變老,又年輕了。 “是你啊,好久不見。”我說。 “家裡住得還愉快?” “託你的福。” 她沒有接我的話,板著臉,垂下眼瞼。我突然意識到,這種沉默里充滿倨傲,遠非我過去所以為的乖巧。 我說:“既然來了,乾脆把話說說清楚吧。” 她又抬起頭來,這一次滿臉是挑釁。 “你真的是紀春茂的女兒?”我問出縈繞心頭許久的問題。 白璐的眸子裡星光一閃,答:“真有趣,成先生第一次見我,問的也是這句話。” “成先生?” 她緩緩點頭。 我心中嘩的一聲,像有層黑幕被撕下來,連帶著皮肉,生疼生疼。 “你第一次見成先生,是什麼時候?” “就是向他報告你害死倪雙霞的時候。” “你知道我沒有害死倪雙霞!” “我不知道。” 我剛要發火,轉念又笑了,“他不相信你。”多麼明顯的事情,幾乎被她擺一道。 “他信的!”這下輪到白璐發急了。 “他不信,他還讓你為我去作證了。”我終於明白,為什麼警方最終放過了我。這麼說來,我還應該感謝白璐呢。 我問她:“你是怎麼回答成先生的?” 白璐安靜下來,眼神悠遠。過了片刻,才開口說:“在我從小長大的養老院裡,只有一位姓紀的老爺爺,他是那裡的廚子。三年前,有個叫紀春茂的人到養老院來,找到紀爺爺,向他要回自己寄養在養老院的女兒。爺爺告訴紀春茂,他的女兒養不到五歲就病死了。爺爺還罵紀春茂,說他為了自己的前程拋下家人,現在發財了才想著回來找,太晚了。紀春茂只好灰溜溜地走了,走時說還要再回來找女兒的,因為他覺得爺爺在騙他。不過,他並沒有再回來。” 窗外傳來一陣喧嘩,工地護牆前圍起一大圈人,好像要做什麼施工。鐵橋下也簇擁起看熱鬧的人群。 我們這裡仍然安靜,就像躲在包廂看戲。 白璐揉了揉鼻子,繼續說:“雖然紀春茂沒來,卻來了另外一個人。”她看著我,嘴角微微翹起,“你知道是誰吧?” 景雪平。 我禁不住閉一閉眼睛,鼻腔酸澀。 “他也是來找紀春茂的女兒的。可是不管他怎麼懇求,紀爺爺還是原來的那些話。景雪平一點兒辦法也沒有。但他沒有像紀春茂轉頭就走,他在養老院住下來。而且,他來的時候就生了重病,住下之後越病越厲害,結果就乾脆走不了了……這個景雪平,真是個怪人。”白璐又翹起嘴角,年輕女孩做這種表情是很俏皮的,在她的臉上卻有種特別的滄桑。彷彿看破紅塵。 “老人家們都不待見這個外來的,催著紀爺爺把他送走,可他就是不說家在哪裡,我們也沒處送他。這一下子就住了好久。起初他還跟我們解釋,說自己對不起朋友,害了紀春茂。他知道老紀一直惦記要找到女兒,所以來幫他實現心願。但是他自己的身體太糟糕了,很快就下不了床。我只好服侍他。他每天躺在床上,從早到晚不睡覺,乾瞪著眼。起初他很沉默,一整天也說不了幾個字。我能看出他難受極了,不光身上,連心裡也很難受,但他就是哼都不哼一聲。可是到後來,他整個人都病迷糊了,就開始不停地講話。”她尖銳地瞥我一眼,說出這段長篇大論的結語,“他說的全都是你。” 我搖頭。我一直以為,白璐是在為紀春茂報仇。我做夢都想不到,她是為了景雪平。 “是景雪平讓你報復我?” “不!”她的臉一下子漲紅了,“他只讓我幫忙做一件事——把提前寫好的生日卡片送給小軒。他說,他肯定見不到兒子過十歲生日了,但他不想小軒這麼快就忘記爸爸。” “後來那些事……” “後來?後來我就是覺得倪奶奶太可憐,小軒太可憐,所以才想辦法安排他們見面。我沒有做什麼特別的事,是你自己慌了手腳。你知道景雪平說你什麼?他說你是天底下最蠢的女人,只會自欺欺人。他說他到最後才想明白,對你再好也是沒用的,他把他的心全都挖給你了,反而嚇跑了你。所以他決定讓你恨他,恨透他,因為只有這樣你才會記住他……他還說,你早晚會把自己的一切都折騰光的,到那時候你還得回家。所以他要把家和錢管好,永遠等著你回去。” 我不想在白璐面前流淚,但是淚水不由我做主。 “現在哭太晚了吧。”她想做出不屑的樣子,卻和我一樣不成功,臉上全是淒惶。 我從桌上撿起紙巾,慢慢拭去淚水。 “你說完了?” 白璐不吱聲。 我開始講:“謝謝你告訴我這些。對景雪平最後的光景,我不是不關心的。可我一直找不到人問。現在,不論是悲是喜,總之我都了解了。這份心事,也終於可以了了。”心口痛得說不下去,我深深地吸一口氣,“我還要謝謝你,陪景雪平走完最後一程。本該是我的事,卻讓你承擔了。所以更要謝你。” 白璐想說什麼,我做了個手勢阻止她。我還沒有說完。 我說:“但是——”多少真相隱藏在“但是”這堵牆後。一萬支利箭已經架好,我從容地將弓弦拉到最滿。 “但是我和景雪平之間的恩恩怨怨,你沒有資格來說三道四。我和景雪平,我們同學、戀愛、結婚、生子,我們把大半生耗在彼此身上。我給了他最好的,也給了他最壞的。他也一樣,把所有我對他做的惡,行的善,分毫不缺地都還給我。二十多年了,我們的血和肉早就和在一起,攪過無數遍,根本就分不開。所以,他至死都念著我。寧願我恨他,也不肯放過我。” 箭雨繽紛,悉數落下。我看清自己的心,遍布血洞,千瘡百孔,像一隻火紅的蜂窩。這也是景雪平的心。因為樣子太猙獰、太恐怖,當他把心剖給我時,我無論如何都接受不了。其實我接受不了的,正是我自己的心。人世間就是存在這種感情,靠著彼此傷害來維繫。折磨越痛,愛得越深。 終於敢面對真相。 可是太晚了。 白璐臉色煞白。她嚇壞了,畢竟還年輕。 “我要走了。”她嚅囁。 “你還沒回答我,”我向她微笑,“你究竟是不是紀春茂的女兒?” 白璐撅起嘴唇,像小學生在回答問題:“那次我對成先生講,我從小在養老院長大。沒有父母,沒有親人,連名字都是紀爺爺隨口給我取的。從懂事起,我就學會了服侍這些爺爺、奶奶們。特別是老人過世的時候,總是我陪在他們身邊。老人們講,看著我年輕的臉,他們嚥氣也能咽得輕鬆些。所以,雖然從小到大看過好多次臨終,但我一點兒不害怕死。因為老人家都走得特別安詳。我總是覺得,他們是去過更快樂的日子去了。可是景雪平來過之後,一切都變了。從他的身上,我頭一次看見死的痛苦,那麼多不甘心、悔恨,還有留戀……我才知道,原來人生這樣苦。苦得叫人根本無法承受。過去,我從沒想過要離開養老院,因為那裡是我的家,除了養老院我不知還能到哪裡去。可是景雪平死後,我在養老院就再也呆不下去了。我不想再給任何人送終,我不想再看見死亡!” 白璐的聲音直發顫。我情不自禁地伸出手,輕輕撫摸她的面頰。不論她曾經對我做過什麼,此時此刻我都能理解,都能原諒了。可憐的孩子。 “我去跟紀爺爺講,我要走。爺爺想了一整晚,太陽出來時他對我說,原本他是不捨得我走的,因為他也想要我給他送終。但是他想通了。我還是應該走。他說孩子走吧,走得越遠越好,永遠也別再回來。就算哪一天你回來,爺爺也不會認你。” 她的淚靜靜地落下,滴在我的手背上。有些冷,也有些熱。 “還有最後一個問題。” 她等著。 “是你給我打電話,說景雪平要見我最後一面的?” 她默認了。 “可是那時景雪平已經死了。”我盯住白璐的眼睛,“你打電話的目的究竟是什麼?” 她昂起頭,輕輕扯動嘴角:“嚇嚇你” ——笑容,像黑色的花朵在臉上悠悠綻放。 “你們……” 宋喬西站在桌邊,困惑又熱忱地看看我,看看白璐。 白璐騰地站起來,“我在外面等你。”便頭也不回地衝出去。 宋喬西搖著頭,坐在白璐剛才的位子上。 “你還好嗎?”他問得很真誠。 “好。” 宋喬西輕輕嘆息一聲:“成先生走得太突然了。” “你在他身邊嗎?” “在,我們都在。” “我們?” “我和白璐。”宋喬西的臉突然紅了紅。 “白璐?”我一陣恍惚,“為什麼是她?” “因為……因為成先生需要人服侍,他又討厭看見那些醫生和護士。白璐挺合適的。” 原來如此。 總是如此。彎道超越不需要特別的技巧,只要領跑的人夠傻就行了。 我本來就夠傻。連景雪平都這麼認為。 我點一點頭:“應該的。” “其實最近這段時間,成先生一口氣做了許多事情。我們都太大意了!”宋喬西的懊悔是發自內心的,眼圈一下子就紅了,“對面那塊地,他買下來好久了,半年前突然決定要開發,而且事必躬親。我也搞不懂,成先生怎麼興致這樣高。可是看到他精神狀況那麼好,又替他高興。唉,早知道會出意外,我無論如何要攔著他的。結果項目倒是進展神速,半年就完成了規劃和設計,馬上就能開工了。前些天成先生還高興地跟我講,這個項目是他多年的心願,真想能親眼看它建成。他說要給這座大廈命名為朱麗葉,還說要親自為大廈揭幕……” 我沒有聽見宋後面的話,我的魂魄已經飛散。 ——朱麗葉。 “朱小姐,你沒事吧?” 我回過神來,看見宋喬西焦急的臉。 “你今天叫我來,是要說什麼?”我問他。 宋喬西跳起來,大力推開窗戶。 “看,朱小姐,你看外面。” 一幅巨大的海報,不知何時起,已懸掛在高聳的工地護圍外。畫面中,一座漆黑的鐵橋之畔,白衣黑裙的女子,目光深遠,像在尋覓著什麼。風,自此岸起,吹進海報裡面,揚起她的裙裾。 “極之渴望,終有所得。”我一字一句地念出來。 “拍得真好是不是?”宋喬西興奮地問。 我沒有說話。 宋喬西太激動了,自顧自地說下去:“我剛才就在指揮掛這個。沒想到放大了效果這樣好。不過還在做小樣的時候,就已經有廣告公司來打聽模特兒是誰了。白璐幹這行會非常有前途的。我打算做她的經紀人呢。成先生真有眼光。” 我揉一揉昏花的老眼。啊是,那海報上的女子,分明就是白璐。 確實有眼光。 “我還計劃讓白璐把名字改回去,改成原先的白鷺。做模特兒的藝名白鷺更好。朱小姐你說呢?” “原先的什麼?”我問得像個傻瓜。 “就是'一行白鷺上青天'的那個白鷺啊。養老院旁的濕地盛產這種鳥,所以她才叫白鷺的。紀白鷺。呵,改成現在這個'璐'是我的臨時想法。” “你的?” “最初她找到我,說要查清父親紀春茂的下落。我覺得應該幫她,所以設法把她安排進了顧臣。改名字是為了不引人注意。真叫原來那個'白鷺'的話,就太特別了。”宋喬西看著我,靦腆而歉意地笑了。 他實在不必抱歉。 宋喬西又說:“朱小姐,這幅海報是成先生親自安排拍攝的。他手上有張珍藏了好多年的樣照,只肯給攝影師看。我實在好奇,就乘他不注意偷看了一眼。”宋喬西露出孩子般的調皮神情,將聲音壓得低低的,“那上面的人就是你,對嗎?” 我還能說什麼。 “成先生剛一過世,所有的東西就立即被律師接管了。他那些繼承人簡直和狼沒什麼區別。我曾經想找到那張樣照,但是很可惜……不過我覺得,請你看這幅新海報也是一樣的。”多麼熱切的神情,真不忍心掃他的興。 我承認:“我很高興看到這個。謝謝你。” 宋喬西兀自喃喃:“成先生也會高興的,你說呢?” 是的,那是肯定的。 黃昏了,燈一盞接一盞亮起來。我道別宋喬西,從鐵橋下走過,去停車場。巨幅海報就在我的頭頂上,被寒風吹得扑棱棱作響。 我停下來,仰起頭。海報上女郎的目光穿透時間,穿透生死,那麼堅定、無畏。只因她相信即便人心深似海,只要堅守住這份渴望,就有海枯石爛見真心的那一天。 有朝一日,她將成為傳奇。她不是我。 快五點了,我加快腳步。要趕去學校接小軒,到家還得做晚飯。單身母親的日子既簡單又勞碌。想到小軒,我的心便如古井,再無半分波瀾。 我的生命中已經沒有渴望,今後我只為小軒活著。哦,我一直忘記說,小軒長得和景雪平越來越相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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