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歷史小說 努爾哈赤3·蒼鷹之翔

第5章 第五章議援

努爾哈赤3·蒼鷹之翔 林佩芬 4697 2018-03-13
聽完了詳細的朝鮮的戰況報告之後,努爾哈赤先是出神沉思了許久,然後,他突然間眼神一變,變成了兩道銳利無比的懾人的電光,看得身邊的每一個人都不由自主的一震。 但是,他卻根本不管別人的反應,自顧自的發出點令:“請龔師傅來!” 這麼一來,座下的人除了被他的眼神嚇了一跳之外,心裡又多了一分狐疑——猜不透他在聽取鄰國的交戰報告的時候,要請負責教讀漢文的龔正陸來做什麼;但是,誰也沒敢開口問,而一向負責傳令的一個侍衛更是連想都不想的就高聲答應了一個“是”,隨後便快步的跑了出去執行任務。 龔正陸很快的就給請來了,由於趕得急,他略顯肥胖的身體便跑得有點兒吃力,進了門口裡還呼哈呼哈的喘著氣。 但是,努爾哈赤卻迫不及待的根本等不得他調勻呼吸——一見他來到,努爾哈赤立刻交代:“龔師傅,請你趕快替我寫一封信給大明朝的皇帝,說,日本侵略朝鮮,我建州左衛願派三千兵馬赴朝鮮助戰——立刻就寫,越快越好!”

他說話的速度快得像連珠炮,三句並做兩句的,一口氣就說完了全部的話,但是每個字都說得很清楚,清楚得在場的每一個都聽得非常清楚——也正因為這樣,包括了龔正陸在內的每一個人全都被他的話弄得瞠目結舌的愣在當場。 面面相覷,作聲不得,唯有從眼神中流露出自己心中的感受來;幾個人互相交換了眼神之後,也就確定了下對於這件事,大家的意見是相同的;於是,再一次的交換了眼神,公推了跟隨努爾哈赤最久,一向意見最被接受的額亦都代表大家發言。 事關重大,推辭不得,額亦都也圓好硬著頭皮上了;於是,他先乾咳了一聲,再清了清喉嚨,上前向努爾哈赤進言道:“這件事,您再考慮考慮吧——目前,建洲左衛的實力在女真諸部來說,還不是最強;面對著蠢蠢欲動的納林布祿的威脅,即使全力迎戰,也還無法預料勝負;哪裡還有餘力分兵去支援朝鮮呢?更何況,納林布祿既已存了想做女真共主的心,哪裡會不密切注意我們建州左衛的動靜呢?他若知道了我們分兵去支援朝鮮,還會不趁著我們少了一部分人馬的機會來向建州左衛發動攻擊嗎?”

聽了這話,努爾哈赤先是保持了沉默,一雙眼睛仔細的從每一個人的臉上掠過,每一道眼神都是鄭重的,然後,他長長的籲了一口氣,語重心長的似的面對著大家說:“我也想到過,你們會反對這件事——你們的顧慮都對,建州左衛目前既有納林布祿的威脅,和朝鮮又沒有什麼交情,就眼前來看,實在應該先力求自保,而不應該分兵去支援朝鮮——但是,你們想過嗎?等到日本佔領了整個朝鮮之後,還會放過遼東這塊地方嗎?” 這麼一問,額亦都啞口無言了,連帶的,公推他出來講話的舒爾哈齊四兄弟、安費揚古、費英東、何和禮、扈爾漢也一個個的低了下頭去,連目光都沒再交換了。 可是,努爾哈赤卻不因他們的無言以對就結束了話題,反而咄咄逼人似的一路追問著:“你們說,會嗎?假如你們中間的任何一個人是豐臣秀吉,打下了朝鮮之後就心滿意足了嗎?”

他說話的語氣並不嚴厲,但是兩道眼光卻犀利無比,掃過每一個人的軀殼,直射入內心。 人人低著頭不說話——這本來就是個無從回答的問題——而努爾哈赤的原意也不是在尋求答案,看了大家這樣的反應,他的態度也再一次的改變了,變成了溫和的說明:“我派兵支援朝鮮的目的有兩個,一個是不願意朝鮮被日本打下來,另外一個是想了解日本的軍隊——我們對日本一點都不了解,萬一他們打下了朝鮮之後,來向遼東動手,那可怎麼擋呢?還不如先派些人過去,摸清楚日本軍的底細——” 這麼一來,所有反對的意見都因為了解他的用心而消失了,反而一起催起龔正陸動手寫信來了。 可是,陸正陸本人卻存在著關鍵性的問題——他囁嚅著實話實說:“我只是個普通百姓,連舉都不曾中過;更別提給皇帝寫信了——那些個奏、疏的,我全都不會寫呀!”

這下,全部的人都傻眼了——給皇帝的奏疏要怎麼寫,恐怕整個建州左衛中都找不到半個懂得的人! 於是,剛鼓起的興頭立刻又像洩了氣的皮球似的萎了下去,面對著這道難題,人人抓頭搔耳,唉聲嘆氣;最後,還是努爾哈赤想出了解決的辦法:“給皇帝的信我們不會寫,那就寫給遼東巡撫吧,把我們的意思跟他講清楚,託他轉告皇帝不就成了嗎?” 他跟遼東巡撫衙門打過交道,有經驗。因此,他認為這樣可行,而且不難;其他的人聽了也覺得有道理,一致贊成。於是責成龔正陸寫信,向遼東巡撫郝杰表明了建州左衛願意派三千人馬赴朝鮮助戰的意願。 信送出去了之後,倒是很快就得到了回意;郝杰覆書,先是很客氣的感謝了建州左衛有援助鄰國的心意,接下來則是告知,已把建州左衛的意願轉呈上報朝廷去了,一等朝中批示下來,再立刻轉告。

得到這樣的回覆,努爾哈赤的心中很是滿意,也充滿了一種“被重視”的滿足;於是,還沒有等到朝廷的批示下來,他已經預先點好三千人馬,派了額亦都和費英東為主帥,準備好了一切,只等一聲令下就可以開拔了。 而另一方面,他卻沒有因為支援朝鮮的事而疏忽了對納林布祿的防範——除了準備支援朝鮮的人馬之外,所有的軍力都一如往常的毫不鬆懈的進行嚴格的訓練,基本上先把建州左衛防守了個滴水不漏;派到葉赫、哈達等部去蒐集情報的工作人員則更加倍的要求他們的成果和效率——總之,他兩方面都兼顧了。 但是,他儘管可以透過遼東巡撫的轉呈,向萬曆皇帝表達了他出兵援朝的熱切的意願;但是,對於存在於明朝朝廷內部的諸多複雜的、無形的問題,卻無法有深入的了解……

申時行和許國相繼去職以後,趙志皋和張位進入內閣任大學士,並且因為歸省的王錫爵奉召回京卻還沒有到達,便由趙志皋暫兼首輔。 趙志皋是隆慶二年的進士,年紀已經七十好幾了,做了半輩子的官,也沒做出什麼政績來;他的能力差,個性既柔且懦,再加上年紀太大了,耳朵都已經半聾了,連普通話都聽不真確了,更別說是處理國家大事了;但是,他能坐上首輔的寶座的條件也就憑這些缺點——他的年邁、耳聾、懦弱、無能的“特點”,正合了萬曆皇帝的心意——萬曆皇帝從小被精明能幹的張居正給管怕了,而且,能力強的首輔不免會侵奪了君權,讓做皇帝的掌握不到全部的天下大權,嘗不到過癮的滋味;而申時行這個首輔一做幾年下來,卻讓做皇帝的人滿意極了;因此,萬曆皇帝在挑選新的首輔的時候,心裡已經確立了一個標準,那就是“申時行型”。

聽話、無能、窩囊——這樣的人才是做奴才的最適當人選,趙志皋各方面的條件都配合上了。 可是,這麼一來,萬曆皇帝固然“龍心大悅”了,國家的命運可就更壞了。 趙志皋根本不能治事,滿朝的大臣也全部反對他,甚至嚴重到當面詬罵他,但是沒有用,趕不走他——他的耳朵已經聾了,即使指著他的鼻子罵他“老賊”,他也可以以“耳聾”來自欺欺人的裝聽不見,霸住首輔的位子萬死不辭;再多的人攻擊他,所造成的後果也只有使國事、朝政更亂而已,絲毫引不起羞恥心。 而萬曆皇帝也不聞不問,任憑朝臣們和趙志皋去吵個沒完,他還是以“福壽膏”所帶給他的藥效作為忘憂的仙丹,以享受快樂的感覺為生活的重心。 因此,當寧夏哱拜亂起和朝鮮求援的奏疏十萬火急的送到他跟前的時候,他根本沒怎麼放在心上,更打不起什麼勁來處理,只隨口命秉筆太監批了,發交給兵部去辦理就算了。

兵部現任的尚書是石星,是嘉靖年間的進士,官做到吏科給事中;隆慶初年,因為上了一道不當的疏而被黜,到了萬曆初年才得到起復的機會,回到官場,又浮沉了二十年,才爬到了兵部尚書的位子。 他本來就不是什麼大有能力、大有擔當的人,再加上宦途中受到過嚴重的挫折,因此,起復以後的這二十年間,做人做事都已經學乖了,變得非常的小心謹慎,堅守著“多做多錯、少做少錯、不做不錯”的原則在任官,因此,人雖然平庸,自他出任兵部尚書以來,因為國家沒有戰爭發生,也就沒出過什麼差錯,官做得還算穩。 可是,寧夏和朝鮮的戰事一起,情形立刻就改觀了。 寧夏的哱拜本來是蒙古人,嘉靖年間,他全家得罪了酋長,父兄都被殺害;哱拜潛藏在水草中,躲了好幾天才逃脫,於是來投寧夏守備鄭印;鄭印收留了他,讓他在麾下任職;哱拜驍勇善戰,立了不少軍功,升到了都指揮的官。

萬曆十七年,哱拜年紀大了退休,朝廷特別加封了他副總兵的頭銜,並由他的剩子承恩襲職。到了萬曆十九年,洮河發生了一些事端,朝廷派了大臣去處理,哱拜也自告奮勇的要承恩領三千兵馬去從征助戰;但是,巡撫黨馨卻不喜歡他這種“毛遂自薦”的做法,因此處處排擠,設法裁抑,弄得哱拜父子心中都很不痛快,對明朝從此產生了芥蒂。 不久,黨馨又逮到了哱拜父子的一點小辮子;先是他認定了哱拜帳下的人馬溢領了軍糧,要嚴加審核,接著又以承恩強娶民女為妻,犯了軍法,處刑二十鞭;這麼一來,無異火上加油,把原本心裡已經不痛快的哱拜父子給激怒了,索性領兵反了。 由於哱拜父子本身勇猛善戰,在軍中征戰了多年,私人所畜的家將、私兵很是不少,已是一股頗具實力的隊伍,再加上他本籍蒙古,一旦心存反意,便索性去聯合了幾支蒙古的部落來“共襄盛舉”,力量更大,沒多久就如星火燎原般的打下了好幾座城來。

消息一飛報到朝廷,身為兵部尚書的石星當然首當其衝的要處理這件事了。 幸好,蒙古一向是“宿敵”,兵部的官員們對蒙古多少都具有基本的認識和了解;對於哱拜本人更因為他投效明朝多年,了解得更多;他和部臣、閣臣們逐一的商議了一陣之後,很快的就擬出了對策,並由御史梅國楨出面,推薦李成樑的三個兒子——李如松、李如梅、李如樟——領兵討賊。 這個對策被接受了,於是李如松被授以提督陝西討逆軍務總兵官,率領著兩個弟弟、幾名大將和自己的家將們,以及從遼東、宣府、大同、山西幾鎮調來的援軍,浩浩蕩蕩的討伐哱拜去了。 但是,對於日本侵略朝鮮的問題,石星處理起來可就沒這麼順利了——不但不順利,還簡直是“頭大如斗”! 第一個關鍵就在於搜遍了滿朝的文武百官,也找不到一個對日本有點了解的人! 而且,動員了許多的人手,翻遍了所有的檔案,所能夠尋找到的關於日本的記載根本只有三言兩語;要不就是成祖時代詔封足利義滿為“日本國王”的歷史,要不就是嘉靖年間猖獗一時,後來被“戚家軍”殺了個精光的“倭寇”——要找關於日本的國情正規軍隊的資料,把整個朝廷的檔案都翻遍了,也不見片言隻字。 第二個關鍵卻是朝鮮——朝鮮雖然是明朝的屬國,每年都有貢使往來;可是,事到臨頭了,問題才浮上檯面來;原來,屬國歸屬國,貢使往來歸貢使往來,滿朝的大臣中依然找不到一個對朝鮮有深入了解的人來! 而“不懂”所造成的問題原本就已經夠嚴重了,大臣們還要因為“朝鮮是屬國”而不肯承認自己不懂,於是紛紛的強不知為知,並且秉承著本朝的大臣好議論的習慣,不停的七嘴八舌的發表著意見,把他的方寸弄得更亂。 有人說日本和朝鮮的戰爭只是個煙幕,這兩國早已私下談好了條件,要聯合起來攻打本朝,朝鮮的任務是在為日本做嚮導,因此,日軍在朝鮮根本沒有遇到任何抵抗,一路如入無人之境,不久就要從朝鮮打到遼東了;更有人說,朝鮮國王棄王京逃到義州,聽起來很不真實,說不定這個國王是假的,是日軍派人假扮的,他請求入境遼東避難,其實是用這個藉口到遼東,然後為日軍做內應。 而意見相左的人又另有說辭;幾個懷有高度的政治理想的人抬出了古聖先賢“繼絕、舉廢、懷遠”等等學說來強調援朝的神聖使命;務實些的人則舉出朝鮮每年進貢,邊境相接等等利害關係來說明援朝的必要——這樣眾說紛紜,每天吵得不可開交。偏偏萬曆皇帝連個御前會議都不曉得要拖到哪一天才肯開;首輔趙志皋又是個半聾啞,什麼主義意拿不定;來自遼東、朝鮮的奏摺和求援國書卻一天數起的如雪片般飛來——所有的公文堆在石星面前,幾乎可以把他活活埋掉。 心煩慮亂、焦躁不安——才不過短短的幾天,他原本不過兩鬢飛霜的頭髮全部翻白了;而就在這個當兒,努爾哈赤自願援朝的公文到了,這事倒好辦,他想都不想的就批了個“不許”——多日來,他總算有一件“公事”是順利處理完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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