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歷史小說 努爾哈赤4·巍峨家邦

第23章 第二十三章乞休

努爾哈赤4·巍峨家邦 林佩芬 2431 2018-03-13
李成梁頹然一聲長嘆,腰背也不由自主的癱下去了,人坐在高大的椅子上,不但一點威風之氣都沒有了,更且像一個無骨的布偶—— 他的臉上不但佈滿了皺紋,而且皮肉鬆垂,毫無勁道,嘆息之後,上眼皮垂得更下,竟把眼睛都遮去了大半,神情越發顯得衰頹枯萎。 過了好一會兒之後,他吩咐侍從:“找師爺來!” 師爺來了之後,他所吩咐的卻是:“擬一道疏,說,臣老病不堪重任,乞骸骨——請恩准!” 幾個字很清楚的從他嘴裡吐出來,師爺確信沒有聽錯,可是還是嚇了一跳。 “大人,這——” 但是,他一揮手,制止了:“就是這麼吧!” 師爺當然不敢再多說了,退下去,自顧自的去拈筆擬稿。 李成梁則又開始了思潮的起伏:“我此生,若想保住功名,全身而退,還是儘早乞休致仕,離開遼東這個地方吧!”

他的心裡頭興起了驚恐之感:“否則,努爾哈赤遲早會殺向我而來——唉!或者,他在遼東攻城掠地,萬一奪了我明朝的什麼,我也吃罪不起啊!” “與其到那時身首異處——”他似乎已預見了將來。 遼東的情勢對他越來越不利,而且每隔一小段日子就雪上加霜。 “喀爾喀五部都歸了努爾哈赤——唉!這可如何是好呢?” 他已無力阻止,只有眼睜睜的看著事情發展下去;但是,身為遼東總兵,將來,朝廷是要怪罪的啊! 更何況,他在朝中已經失勢—— 年逾八十,老而在位,但是,以往所刻意結交的權貴們都已紛紛下世,縱然仍有少數健在的,也都因高齡而歸里,不問政事、頤養天年了——原本為他的重要奧援、在朝中為他誇揚功業、遮掩過失的人,現在一個也不剩了——不久前,他因事受到了一次嚴重的彈劾,心中早已深刻的體會到了“朝中無人莫作官”的至理明言。

事出於“決策錯誤”,以致民怨沖天——原來,早在萬曆初年的時候,兵部侍郎汪道昆閱邊的時候,他獻議移建孤山堡於張其哈剌佃,險山堡於寬佃,沿江新安四堡於長佃、長嶺諸處,仍以孤山、險山兩參將戍守,那麼可以拓地七、八百里,大有耕牧之利。 汪道昆很欣賞這個“屯、防、守”兼備的計劃,為他上疏奏陳;而後,計劃被批准,於是照行;此後,這幾個地方生聚日繁,百姓多達六萬四千餘戶。 但到了萬曆三十四年間,時局已經大變,這幾個地方既靠近努爾哈赤的據地,飽受威脅,且又孤懸難守,竟成為燙手的山芋;因此,當薊遼總督蹇達、遼東巡撫趙楫來找他商量、問他的意見時,他竟說:“索性仿效'堅壁清野'的戰略,令居民遷往內地,別把屯聚耕牧之得平白送給努爾哈赤!”

蹇達和趙楫一聽,覺得有理,登時下達“棄地遷民”令,要將這原本已成為六萬多戶百姓安身立命所在的肥田沃土,化為焦炭,以使努爾哈赤無有收穫。 不料,百姓們卻留戀家園,不願遷移,僵持到最後,“官府”出動了軍隊驅趕,才讓百姓們離開,卻已經弄得死傷狼藉,怨聲載道。 而在以往,遼東是“天高皇帝遠”的地方,出了什麼事,都很容易遮掩,不會讓朝廷得知真相;他“謊報”的奏疏更不容易東窗事發,即便有些許官員查得詳情實況,也自有權要們袒護他,為他遮飾、圓謊,甚而壓下議論不談,或反咬查知真相者一口的擺平事情;怎奈,時代不同了,現在的他,再也沒有法子和力量運作這些了。 這一次,先是兵科給事中宋一韓上疏力言棄地之策的錯失;而後,巡按御史熊廷弼更且親自查勘,上的奏疏內容不但認同宋一韓的意見,還攻擊得更厲害——

“兩個乳臭未乾的小子,卻不但不買我的帳,還全都爬到我的頭上來了——” 兩個年輕人,都比他小了五十歲以上,卻壓根兒不把他放在眼裡——他不是沒有派人帶了厚禮去示好,希冀他們“高抬貴手”,怎奈,碰了釘子回來! 熊廷弼甚且擺出了一副道貌岸然的剛正臉色,教訓著他派去的人:“攸關國防、生民,哪能循私?” 初一聽這話,他氣得開罵:“一個毛頭小子,神敢擺臉色?” 他當然要動手對付這個“毛頭小子”:“我非讓他死無葬身之地不可——” 但是,不到一個月之後,他就屈服於現實的情勢之中了:時代不一樣了,他哪裡對付得了無論在生命力還是在宦途中都如旭日東昇般的“毛頭小子”呢?反而是這個“毛頭小子”一面繼續上疏彈劾他,一面正“鴻圖大展”的推出新作為,令他寢食難安。

他已無權無勢,無奧無援,更兼得自己年邁體衰,亦不為別人所重視了,不但奈何不了別人,還得等著被人奈何! 人生還有一種殘酷的定律:“長江後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灘上!” 他全都深刻體會到了! 而這多重的困厄的窘境,根本是內憂外患的交相煎逼——努爾哈赤加熊廷弼,將是衰老的他的劊子手! “嚴重的話,還將禍遺子孫——” 他終於忍不住發出了聲音,喃喃的自言自語著,甚且,眼眶都濕了。 師爺的稿子很快的就擬好了,送了來給他過目;沒有要改的字眼、文句,登時就謄清了。 但是,他也明白,這樣的一封奏疏,送到京師,萬曆皇帝連看都不會看的;想要讓萬曆皇帝明白他乞休的請求,還得多費點事。 於是,他吩咐師爺:“這一趟路,你辛苦點,親自跑——多備重禮帶去,到京師,讓二爺帶你見宮裡的公公,親手託付這份奏疏,讓公公們費心!”

他說一句,師爺就應一句“是”;到末了,話講完了,他還又重複交代一遍:“禮務必要厚!” 師爺當然又應了一句:“是。” 但是,儘管他深知如何行賄,才可以將奏疏送到萬曆皇帝跟前之道,卻根本不了解萬曆皇帝的心。 聽著太監讀完李成樑的“乞休疏”,萬曆皇帝頓生不耐,冷冷的哼了一聲:“八十歲了,還撒嬌?動不動就乞休,成什麼體統?” 說著他罵:“要是我朝所有的總兵官都上疏乞休,這百萬大軍,不全都要由朕來親領了?” 太監們受了李成樑的賄,連忙找機會幫他解釋:“李總兵是真個的年歲大了,打不來仗了!” 萬曆皇帝越發的火大:“誰叫他真打仗來著?遼東太太平平的,打什麼仗?不過是叫他費點力,在那裡坐鎮來著——真要打仗的時候,朕自然派了能打仗的人去!”

於是立刻吩咐:“叫內閣嚴旨切責!說,朕付他以重任,他不思圖報,只想返鄉享福去,有負君恩!” “乞休”當然不准—— 交代完了話,萬曆皇帝便再也不理會這事了。 於是,多年來,他第一次降給遼東總兵的聖旨便由內閣擬成,第二天由快馬送出。 多年來,第一次接到聖旨的李成梁卻再也沒有想到,聖旨的內容竟是這樣——跪接後,他差點沒有當場暈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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