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歷史小說 努爾哈赤4·巍峨家邦

第10章 第十章戲言

努爾哈赤4·巍峨家邦 林佩芬 2918 2018-03-13
戶部尚書陳蕖的心意開始有了點改變,他向與他一樣已經萌生了辭官之念的兵部尚書田樂說:“如若果真罷廢了礦稅及各處織造、燒造,則我大明朝尚有可為!” 田樂沒有立刻回答他的話,眼睛再三的看著他,欲言又止了好一會兒,終於還是說出了口:“這個說法,是否可信?” 陳蕖含笑道:“'上諭'已發,哪裡還會有假呢?內閣奉旨辦事,據上諭草詔,不久就要昭示天下了!” 兩人都是一起連夜進宮,跟著沈一貫到了仁德門的,對事情的整個過程知道得併不少,只差在並沒有親眼看見萬曆皇帝的上諭而已——而對這一點,陳蕖倒是滿懷信心:“沈閣老總不至於杜撰'上諭'的內容吧?更何況,萬歲爺口傳上諭時,皇太后、皇太子都在場的!”

這麼一說,田樂就釋懷了,心中和陳蕖一樣,開始有了打消辭官的意思——他向陳蕖說:“那麼,就等幾日吧!” “大不諱”的話他沒有說出口,意思卻很明顯了;再過幾日,如果新君登基的時候,確實罷廢了礦稅,那麼,他便願意留下來,繼續在朝為官。 兩人又有了共識。於是,兩人又去約了也相同原本打算辭官返鄉的工部尚書楊一魁—— 大明朝中似乎出現了一線曙光,一道希望;已經做不下去的官得到了新的動力,紛紛引頸企盼,等待改革與改善的契機到來。 內閣很快的把萬曆皇帝的遺詔擬好了,一切都準備停當,只等時間一到就向全天下宣示。 美好的未來,光明的遠景,似乎已經在望;遺紹的內容還無需等到正式公佈就已經悄悄的在文武百官中間私下流傳,不到半天就已經人盡皆知——人們即使必須強迫自己在臉上扮出為萬曆皇帝的病危而有的哀戚的神色,眼角眉梢卻掩不住內心所流露出來的喜悅——儘管還需等待,但那是指日可期的!

人們開始想像著新朝的政治改革,然後便是政治改革後的種種美好的情況——樂觀一點的人甚至已經在遙想著:“大明朝失去已久的大平盛世,將要回來了——新君即位之後,立刻就是太平盛世。” 沉浸在美好的遐想中的人們並沒有去設想現在的皇太子常洛即位以後是否能夠承擔政治改革的重責大任,而除了常洛的少數幾名師保以外,鮮有人知道,常洛的先天資質不佳,後天受的教育太少;他反應遲鈍、記憶力差,讀書少,更無思考力可言,一旦即位為君,如何料理國事呢? 根本沒有人去想——沉浸在美好的遐想中的人已全然的失去了理智,內心中最大的雀躍來源既是遺詔中的“罷礦稅”,也就很自然而然的把“罷礦稅”當做了萬靈丹,以為只要礦稅一罷,大明朝立刻起死回生。

沒有人考慮到整體的、全面性的問題——大明朝眼下的千瘡百孔,並不是單單只由礦稅這一件事所引起的,而是諸多複雜的因素所形成的。 沒有人去想—— 甚至,沒有人注意到,事情會發生了變化;每一個人心中的新希望竟成為曇花一現,很快的就凋謝了,枯萎了,幻滅了。 現實的情況永遠比想像來得壞。 而這一樁,竟比想像還要壞上十倍、百倍、千倍。 那一天,一陣整齊而迅速的腳步聲從皇宮裡直接傳向內閣。 二十名太監一起舉步—— 沈一貫在這二十名太監到達前得到了通報,心裡閃過的第一個念頭便是:“太監快步而來,難道是——萬歲爺駕崩了?來報喪的?” 這麼一想,心口便登時一陣狂跳,全身發熱,整張臉都不自覺的給掙了個通紅。

等待中的日子終於到了—— 於是,他起身離座,正了正衣冠。 即便再三的克制,臉上還是湧上了幾分笑意,他暗自思忖:“必是田司禮帶著人來了——他一向多禮,只要宮裡還走得開,一定親自來,除非——” 急促的腳步聲打斷了他的思緒——人已經到了門口了。 他依禮接見。 然而,這前來內閣的二十名太監,既非由田義率頜,個中也沒有一個他認識的人;甚至,這些人在他跟前,根本無“禮”可言。 為首的一名只拿出一面金牌,在他眼前晃了一下,不待他看清就收了回去,卻把頭挺得高高的,姿態倨傲得幾乎目中無人,而且一開口就是粗聲粗氣的大聲吆喝,彷彿所面對的人不是內閣首輔,而是監獄裡犯了滔天大罪的因犯:“奉聖諭——著令內閣交出前發'上諭'!”

喝畢,索性將一隻手直直的伸到沈一貫鼻子前,大聲叫道:“拿來!” 沈一貫還來不及弄清楚是怎麼回事,耳朵裡被這太監又高又尖細的聲音震得嗡嗡作響,心裡一陣倉皇驚慌,腳下一軟,險些跌倒,好不容易定住了神,強迫自己飛快的思考了一下那名太監的話,猶且不敢妄自想定確實的情況,只好繞著彎子,怯怯的問上一句:“萬歲爺聖安?” 面對著這句話,那名太監的神色和口氣都稍稍緩和了些,拱拱手告訴他:“萬歲爺的龍體今日已轉安,因此特命咱家來追回前所發的上諭——” 態度是禮貌得多了,可是,這話聽在沈一貫耳裡卻比五雷轟頂的打擊還要大—— 萬曆皇帝竟然轉危為安? 是奇蹟出現了?還是太醫找到了病因,用對了藥?或竟是天降洪福?

他的心中左旋右轉的胡亂想著,卻又不得不面對眼前的這個鐵的事實;原以為即將來臨的美好遠景又退回去了,一切的希望都破滅了。 追因前所發的上論,那是萬曆皇帝要取消上諭上的詔示嗎? 罷廢礦稅——這是造福萬民的天大的事啊,難道,萬曆皇帝竟要反悔? 一剎時,他顧不得多想其他,也無法再自私的為自己打算什麼——心裡亂成了一團,嘴裡卻不由自主的試圖掙扎。 他結結巴巴的說:“上論已發——如何——還能追回呢?” 不料,那名太監卻十分熟悉此事,一仰頭,直著嗓子對他說:“那封上諭,僅僅發到內閣,尚未出內閣——如何不能追回?” 而緊接著,他一變神色,厲聲的說:“只要沈閣老拿了出來,交給咱家帶回,就是追回了!”

他的態度已經兇惡得令沈一貫發起抖來,垂著眼,低著頭,縮著脖子,不敢正視;過了好一會兒,他才又想到了一句話可以試著挽回:“前諭——乃是田司禮面交——” 卻不料,話只說了一半就被打斷了:“為了這個事,萬歲爺已經要治田司禮的罪了,閣老還提田司禮做什麼呢?” “什麼?” 沈一貫又是一陣驚慌,全身酥軟,心中默默的哀嘆了一聲:“交出上論,將使我為天下人恥笑、唾罵、甚乃,成為萬民的罪人——” 而這個念頭一閃,他的勇氣增加了三分:“無論如何,再試最後一次——也許還可以挽回一些!” 於是,他下意識的挺挺腰,向那名太監說:“此事關係重大,本閣立刻上疏萬歲爺——公公稍待,本閣疏就,便請公公代奉入宮!”

說著,他也有意擺擺內閣首輔的架勢,索性不與太監們多言,而迳自就座去寫奏疏。 深深的吸了一口氣,他強迫自己飛快的摒除所有的雜念,集中全部的精神,振筆疾書。 這是最後的奮力一搏了,他竭盡全力的在紙上明確的寫著: 昨恭奉聖諭,臣與各衙門俱在朝房直宿,當下悉知,捷於桴響,已傳行矣。頃刻之間四海已播,欲一一追回,殊難為力。成命即下,反汗非宜。 一氣寫就,卻把自己寫得全身汗濕而不自覺;寫完之後,他默默的在心中禱念了一聲:“萬歲爺如何裁決,就端看造化之意了;我,已經盡力了!” 然後,他親自將奏疏交付給那名太監。 那名太監倒也換了個比較平和的態度應對,既不再厲聲吼叫,也很客氣的接了過來;然後,指揮跟他而來的兩名太監:“送去給萬歲爺看,說,沈閣老上奏!”

然後又向沈一貫說:“咱家就在這裡等消息!” 說著,他自顧自的在一張椅子上坐了下來,其餘跟他來的太監們分成兩排站在他身後兩旁。 沈一貫看著他,忽然打心裡湧起了一個想法;他發現,這名太監肯幫他去送奏疏,其實私心中還是很想幫上忙的,表面上兇惡,也許只是在萬曆皇帝的“嚴旨”下不得不做出來的姿態。 他由不得心生感慨:“無奈——無奈——活在這年頭,人人都是一肚子的'無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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