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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第二十四章險要

努爾哈赤5·天命皇帝 林佩芬 2468 2018-03-13
熊廷弼的奏疏果然如他自己所料的,在朝廷引起了不少反對的聲浪;這回,倒不是因為派系、人事或者為反對而反對的無謂的意氣,而是確確實實的反對他的遼東政策。 對遼東的情勢毫無所知的大臣們幾乎是異口同聲的發出了咦然的責問:“怎的長他人誌氣,滅自己威風?” 因為無知,所以反對採取守勢,主張進剿——朝中絕大多數的人都說:“薩爾滸之敗,實是奇恥大辱;朝廷以熊廷弼為能人,委以重任,乃是指望他勇往直前,一舉殲滅奴酋,一洗薩爾滸之恥,重振我大明天威,怎可不進剿,不收復,而停兵於遼陽呢?” 更有人說:“清河、撫順、開原、鐵嶺,都是要地,陷落之後,影響重大,他如不及早收復,將坐大賊勢啊!” “起用他時,萬歲爺有旨:恢復開原乃禦虜安邊急務,而今,他不攻只守,豈非辜負了萬歲爺的聖眷?”

這些話越說越多,越說越激烈,終至於沸騰了起來,也波及到了其他: 首先,被逮問入獄的楊鎬,不得不拿出更多的錢財來打通關節,求請保命;而在戰場上裹足不前,也被拿問進京下獄的李如柏,卻在衡量了自己父兄都已不在,家族勢力已經式微,自己不戰而退的罪名很難減輕的狀況下,在獄中畏罪自盡了。 其次,內閣首輔方從哲原本就因為兒子不爭氣,鬧事鬧得他焦頭爛額而盡可能的告假,躲在家裡韜光養晦,多日不出,卻被這事逼出了大門。 他不得不回到朝班上,料理這件事;而事情委實棘手、難辦,他頭疼極了。 一連好幾天,他都只能使個“拖”字訣,不直接面對問題,讓朝臣的聲浪降了些下去;然後硬起頭皮去向萬曆皇帝禀奏。 他蓄意製造成一個氣氛,那便是朝臣反對熊廷弼守策的意見不強烈——一面進行,他一面暗自禱告:“神明庇佑啊,讓這事早點過去……”

當然,他希望萬曆皇帝採用熊廷弼的遼東政策,並不是真有多重視、支持熊廷弼所擬的計劃,而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不想負責任——興起辭官的念頭已經有好幾回了,只奈萬曆皇帝不批准,還不得“頤養天年”而已;他希望,萬曆皇帝能準了熊廷弼的奏,那麼,無論熊廷弼“守”得如何,遼東的問題都還可以再拖上一陣子,而自己也可能在這段日子裡辭成了官,那麼,就無須再為遼東的事傷腦筋了。 這把“如意算盤”打得當然是萬分無奈,但卻是他在這複雜的政治環境中最好的自處之道了。 而萬曆皇帝雖然體會不到他的內閣首輔的基本心態並不是為國為民,自己也對遠在關外的遼東情勢沒有太多的了解,但這一次,他卻作出了令人大感意外的事——他竟親自閱讀了熊廷弼的奏疏。

這已是多年來的第一次,方從哲簡直要驚異得發出一聲狂喊來:“奇蹟出現了……” 而接下來,萬曆皇帝的表現更令他喜出望外——萬曆皇帝親自批准了熊廷弼的奏疏。 他幾乎不敢相信這竟然是真的——許久之後,他才為這意外的豐收找到了說明:“果然是天威難測啊!” 他不了解萬曆皇帝的心,不了解萬曆皇帝這生平僅見的一次“勤政”是怎麼發生的,只對降臨在自己身上的奇蹟感到驚喜;熊廷弼亦然,接到聖旨,焚香叩首謝恩的時候,他除了欣喜以外,心中帶著三分驚異。 萬曆皇帝其實仍在病中,而且病情日漸加重,重得令他再一次的感受到自己的生命已萎縮、枯竭得僅剩一口氣了;他多日不曾下床,太醫生分班,日夜守候,一刻也不敢稍離;所進的飲食和藥物更是採用了最最珍貴的材料,以維持他的生命;但是,他仍然覺得頭暈、胸悶、足疼、氣弱,偶有神智清醒的時候,他便默默的對自己說:“朕將要歸天了……”

有時,他甚至在從昏睡中醒來,發現自己氣息猶存之際感到僥倖和意外,彷彿像撿回了自己的生命似的暗自驚喜;而在這樣的時刻,他也偶或檢討起自己的一生來。 他並不是個資質低下的蠢人,果真潛心省思,當然會興起荒誕的感覺來—— 一生的光陰都虛度了,即位之初,天下人都期待的“萬曆之治”已成泡影——自己在歷史上會落得個什麼樣的評價呢? 他不自覺的輕輕一顫。 而熊廷弼的奏疏趕得湊巧,在他發出顫栗之後的第二天送到。 太監們原本不敢指望他會親自閱讀奏疏,只因“茲事體大”,所以抓住他片刻清醒的時機向他禀奏,一聽他要“禦目親覽”,喜出望外之際,當然不會去關切他的心中正響起的一聲嘆息:“總不能讓遼東在朕手裡丟了吧……”

神虛氣弱,他直挺挺的躺在富麗豪華的龍床上等待生命結束,這個想法彷彿是最後的覺醒;於是,生平所作的最後一次的努力思考出現了。 必須保住遼東——也就是說,必須想出保住遼東的辦法,必須作出保住遼東的決定——否則,自己就成了個失卻國土的昏君,丟了祖先留下的大好江山的敗家子。 基於這個鞭策,他勉強自己打起精神來,專注的想了一下。 他想起了熊廷弼在出京前曾經提出過的三個要點:固守、進剿、收復,也仔細的看了看熊廷弼現在所上的奏疏。 遼東殘破,兵力不足,缺糧缺餉缺馬缺武器,非是短期內能改善的;而這些無法改善,就無法進剿、收復。 “現今惟有固守遼陽,增兵增餉,調派良將,操練兵馬,則三、兩年內可望剿滅奴酋……”

“目下不宜用兵,否則將重蹈薩爾滸大敗之覆轍;而且,遼陽為遼東首府,一旦失守,後果將比前此戰敗嚴重十分……” 奏疏他看明白了,於是再看熊廷弼陳擬的新計劃。 “於四處險要之地設兵堅守,可阻奴酋……” 四處險要的地名他是陌生的,他叫太監查了出來,找了地圖來看了看,接下來便準了熊廷弼的奏。 “讓他試試看吧,先守住遼陽吧!” 他叫了方從哲來,親口“下旨”,在方從哲的驚愕中,他發出命令:“戰無勝算,確實應改採守計——我朝多次用兵,率多耗費錢糧,折損戰士;如今國庫已空,兵將亦少,就依熊卿所奏,固守吧!” 而說完這些話,他的力氣也幾乎用盡了,精神全委,氣息越來越微弱,終至於再也支撐不住了,眼皮闔了起來;太醫們連忙趕上來,跪在龍床邊為他把脈;方從哲當然只有連連的三叩首後退了出去。

遼東的事總算作了明確的決定,然而,這麼一個看似簡單的決定,卻使他在病中耗盡了精神元氣而更衰弱,方從哲退出後,長達十天的時間,他都委頓得連眼皮都睜不開,除了一息尚存之外,已十足的是個屍首。 直到兩個多月以後,他的精神才略為恢復了兩分,得以睜眼看看錦帳之外的光景,而世界已是另一番氣象了。 首先,季節已成隆冬,天地一片銀白;熊廷弼竭盡所有的努力,終於替他守住了遼東殘餘的國土,沒有再丟失任何一塊土地,一座城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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