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歷史小說 曹操與獻帝

第51章 第一節

曹操與獻帝 柯云路 9214 2018-03-13
徐州鄭府大門前,停了四五輛馬車和百十騎士,這些騎士和駕車的皆為鄭府家丁或鄭康成的學生。這次要遠行的是鄭康成和赤芍。鄭康成書房前,赤芍女扮男裝,像個書僮,英武矯健地站在鄭康成身旁。送別的則是白芍,身後還站著小翠與馬五父女二人。 鄭康成對白芍說:“我這次去密縣老家省親掃墓,是真也是假。說真,是真要去掃掃墓,祭祀一下祖先。說假,這也是個藉口,實是去投袁紹。他請我多年,這次無論如何難再回絕。天下大事至此已到涇渭分明之時,我也壽數將盡,總要有個歸宿。臨行把這真話告你,望你不意外。” 白芍站在鄭康成對面,毫不意外地點了點頭。 鄭康成接著說道:“赤芍喬裝成你去許都行刺,此事未徵得你贊同,你心中或有不快。”赤芍像個男俠對白芍拱手行禮:“姐姐,我那是第一次冒名頂替你,也是最後一次。”鄭康成還接著說自己的話:“此事雖已過去,但我已難在徐州這個曹操的地盤內度過殘燭餘生。從去年寫信給袁紹為劉備求救,到今年再行刺失敗,我與曹賊已徹底撕破臉。往下,要死也只能死在袁紹麾下了。”

鄭康成說著欲行未行,原地踱了幾步,又站住回身對赤芍說道:“我臨行給自己佔了一卦,看此去投袁紹如何。”白芍注意了,看著鄭康成。鄭康成接著說道:“得了困卦,一爻未動,是個靜卦。困卦卦辭你知道,'困,亨。貞大人吉,無咎。有言不信。'孔子注:'險以悅,困而不失其所亨,其唯君子乎。'是說,雖然困難艱險,但是欣然而往,在困難中不喪失通達之德,唯有君子才能做到。”鄭康成嘆了口氣,“占到困卦靜卦,大多困難艱險,話無人信,事無所成。但孔子又講:'澤無水,困。君子以致命遂志。'是說,君子捨了命也要成全自己志向。” 白芍凝視鄭康成不語。 鄭康成又原地踱了幾步,欲行未行停住,接著對白芍說:“我和赤芍投袁紹去後,我想,你有可能會去許都。”白芍聽此話垂了一下眼,沒有表示。鄭康成話卻沒斷:“我也為你佔了一卦,看你若去許都如何。得蹇卦,也是靜卦。”

白芍注意地看著鄭康成,等待他講解。 鄭康成說道:“孔子說蹇卦:'蹇,難也,險在前也。見險而能止,智矣哉!'你看,外祖父去袁紹那裡是困難艱險,你去曹操那裡是蹇難多險,你我都不順啊。蹇卦告你,險在前,你能止步,此乃為智,去否許都,你要三思而行。”鄭康成嘆了口氣,接著說道,“孔子還講,'山上有水,蹇,君子以反身修德。'蹇卦是何象?山上雨水紛紛之象,行路蹇難之象,君子見此象,則回過身來以修德。想來你此次若去許都相府,最終必反身脫離而自修其德。好了,我困你蹇,就此分別。此別或是永別。”說著,鄭康成伸手輕輕拍了拍白芍肩膀,轉身往外走。 白芍跟著往外送,馬五小翠跟在她身後。穿過一個個庭院,來到鄭府大門。大門內外早已站著眾多家僕。出了大門,車隊就在眼前等待。白芍靜默著,和眾人送鄭康成上車。赤芍上前和白芍摟抱了一下,而後含淚與鄭康成上了同一輛車。

鄭康成在車上探出身來問白芍:“你現在決定何去何從?” 白芍搖了搖頭,說道:“人生渺茫,不知何去何從。”鄭康成說:“人各有志。你若去許都,可仍帶小翠。馬五留下管鄭府。若我客死他鄉,鄭府一干事宜我已交代給馬五。”說著,鄭康成揮揮手說道:“啟程。” 幾輛馬車在百十騎的前後護送下出發了。 白芍與小翠馬五及眾人站在那裡看著車隊遠去消失。 正值此時,徐州刺史雷震率數騎在徐州刺史府前下馬。門前戍衛兩邊肅立,旗桿上飄著“欽差曹丕”的旗幡。領軍將領拱手向雷震行禮。雷震將馬交給隨從,大步進到刺史府內。刺史府大堂內,曹丕正當堂而坐,身邊立著幾個隨從。 雷震進來,對曹丕拱手行禮,而後在曹丕一旁坐下,說道:“啟禀欽差曹丕將軍,鄭康成與其外孫女赤芍說是去老家密縣掃墓,估計是要轉道投奔袁紹,要不要派兵追趕攔截?”曹丕說:“攔截住了,往下如何?”雷震說:“等請示了丞相鈞旨之後,再說。”曹丕略一想,搖頭道:“鄭府的刺客,丞相尚且派丕護送回來,鄭康成要出行,無論掃墓還是投袁,丞相絕不會阻攔。按我的領會,丞相對鄭康成絕對會聽之任之。”雷震說:“那卑職……”曹丕說:“就隨他去吧。丞相對鄭府的事,現在只關心一件,主簿回不回許都、何時回許都。此事甚難。我今日就準備到鄭府登門拜訪主簿,以探虛實。”

正此時,又有百十騎將士護送一輛馬車在徐州刺史府門外急停住。 軍師荀攸下得車來,護送將士早有人先下馬對門衛報導:“軍師荀攸大人到。”守門將士說要去禀報欽差大人曹丕將軍和刺史大人雷震,荀攸一甩袖子說:“不用了,我徑直進去就是。”說著就往裡進。早有門吏趕在先高聲報導:“荀攸軍師到。”曹丕聞聲與雷震迎出大堂。曹丕拱手行禮道:“荀軍師,哪陣風把你刮來?”荀攸也同時拱手還禮:“曹將軍,雷大人,我這裡請了丞相鈞旨,特趕到徐州來請主簿的。”曹丕說:“我正想去鄭府拜訪主簿。”荀攸說:“不如你我同去。主簿勢必難請,若請不回,丞相那裡無法交代。”出得刺史府來,荀攸說道:“曹將軍也不用騎馬了,與我同乘一車即可。”二人上車,在百十騎護送下片刻來到鄭府門前。荀攸與曹丕下得車來,早有護送的將領對守門家僕高聲報導:“軍師荀攸與曹丕將軍欲拜訪主簿大人。”守門家僕立刻有人轉身進去禀報。

荀攸與曹丕站在大門台階下耐心等待。一隊人馬在鄭府門前一動不動。荀攸對曹丕調侃地說了一句:“對這個主簿,還真不敢造次。”過了一會兒,去禀告的家僕出來了,說道:“有請荀軍師、曹將軍入府。”荀攸與曹丕便入了大門,跟隨家僕穿庭過院,最後來到鄭康成書房。另有幾個家僕在書房門口侍立,伸手請進。荀攸與曹丕進到書房來。 白芍正在那裡靜坐,這時迎上來。荀攸、曹丕拱手行禮:“主簿還好?久久未見。”白芍也還了個禮,說道:“二位大人屈尊就下,所為何事?”曹丕和荀攸相互看了看,曹丕先說道:“丕原本就想登門拜訪主簿,恰荀軍師趕到,所以一同來了。”白芍請二人坐,家僕丫環們上得茶來。 白芍等上茶畢,略揮了一下手,眾人退下,唯剩小翠立在白芍身後。

荀攸說道:“我奉丞相鈞旨來徐州,是專程請主簿回許都的。”他停了一下,看白芍。白芍聽著。荀攸接著講:“丞相給主簿信中說,日日翹首以待,不僅確是實情,而且言太簡,意未盡。丞相自主簿離去,確實茶飯無心。”荀攸說到這裡停住,察言觀色白芍。白芍依然安靜聽著。荀攸接著說道:“我曾讓丞相給主簿的信中加上幾句'思君心切、寢食不安、頭風病又犯之類',以動主簿之心。”荀攸把話停在半截,看白芍。白芍看了荀攸一眼,微微一笑:“荀軍師大智謀有,小聰明也不乏。”荀攸得趣地笑笑,接著說道:“但丞相說,演苦情戲,以動他人惻隱之心,此等舉動,大丈夫所不為也。這是丞相原話。”白芍淡淡地諷刺道:“那還不是丞相做大做習慣了。這點,丞相倒要學學劉備的小本買賣。”

荀攸接著說道:“他深知主簿禀性,寫了第一封信,說是扣押赤芍等三人以待君歸。後又覺不妥,再追一信,說對主簿絕不可用這種有要挾之嫌的手段。丞相說,主簿回不回許都,他絕不強勉。”白芍或許是想到了曹操來信,瞇了一下眼,說道:“這一條算丞相看得明白。” 荀攸接著說道:“現已入夏,年內袁紹必要興兵大戰,此戰非同往常,勝負在此一舉。請主簿務必回去助丞相一臂之力,丞相那裡缺不得主簿。”白芍說道:“勝負乃兵家常事,況且我不懂軍事,去也未見得有助於丞相。”荀攸話被擋,與曹丕交換了一下眼色,接著說道:“此次勝負非一般勝負,勝必存,敗必亡。話說得重了,丞相之生死也在這數月之間。莫非主簿就此生離死別,再不見丞相一面了?”

此話來得重,白芍聽了不語。屋內靜了片刻。 過了一會兒,白芍輕聲嘆道:“還是讓丞相當心點吧。” 荀攸跟問:“當心何事?”白芍想了想說:“我練百日功前,曾去一信,信中曾給丞相一言,人木耳方二三。”荀攸聽了,和曹丕交換了一下眼色,而後說道:“主簿此言,荀攸已然知道,主簿是告誡丞相要防朱六,但攸今日不得不告知主簿,朱六這次擋了赤芍行刺,很得丞相信任。上次,看了主簿信中告誡,丞相未讓朱六再隨軍總管中軍帳,但這次丞相已對朱六有諾,答應他再次隨軍總管中軍帳,日夜服侍身邊。”白芍一下愣了:“有這等事?”荀攸看準了白芍的反應,接著“下藥”:“朱六曾當著我與曹將軍的面對丞相講,只因主簿有話,故丞相才疑他。”白芍思忖不語。荀攸接著說:“朱六還說,此次赤芍去許都行刺,主簿必定知情。若非丞相明確說,主簿不可疑、不得疑,他還會胡言亂語。”白芍依然瞇眼思忖不語。荀攸又加話道:“唯有主簿可提醒丞相防範任何意外。現主簿不在,朱六日夜隨侍丞相身邊,或相府,或中軍帳,不知是何後果。坦率對主簿進一言,攸對主簿確信不疑,如丞相所說,唯對主簿之心伸手可觸、真實不虛。但對朱六,攸有些微疑忌,恐其別有用心,對丞相不利。”

白芍垂眼不語,似乎在思索什麼。 荀攸與曹丕看著白芍,靜默等待。 過了許久,白芍輕聲說:“來人。”小翠高聲傳告:“來人。”馬五率眾家僕聽聲進來:“小姐何事?”白芍說:“準備啟程,趕赴許都。” 聽說鄭康成借回密縣掃墓為名轉道來投冀州,袁紹立刻從武陽趕回冀州,出城三十里迎接。第二日,袁紹舉行盛大宴會為鄭康成接風。當他攜鄭康成手一起步入宴會大堂時,數百人從各自案幾旁站起,歡呼:“祝袁大將軍千歲千千歲!”袁紹與鄭康成站在主案一側,接受眾人呼賀。呼賀聲剛停,袁紹就接著領呼:“祝鄭公鄭大人壽比南山,福深似海!”眾人連呼三遍。袁紹放眼天下般對眾人說道:“今日文武百官及冀、青、幽、並四州風流雅士云集,為的是歡迎鄭公鄭大人。鄭公與我袁紹三世通家,其在桓帝時已官至尚書,是我等的老前輩。他文滿天下,弟子遍四海,今日來我冀州,實乃天賜我也。好,現在諸位落座,請聽鄭大人說話。”數百人紛紛落座,袁紹也先落座。鄭康成站在他身邊對眾人說道:“袁大將軍居德仗理,招賢納士,舉義興兵,討姦伐佞,一統天下,事在必成。此正是聖人所說,順乎天而應乎人。”袁紹敞怀大笑。眾人歡聲雷動。

袁紹說:“我袁某替天行道,不日將興兵攻許都滅曹操,匡正社稷。鄭公來此,必滿腹韜略,望今日當眾指教一二。”鄭康成接著對袁紹也是對眾人說道:“袁公佈局,自是通天達地,有大氣勢。攻許都,滅曹操,正社稷,此乃四海眾望所歸。聖賢講得好,君子以做事謀始。我雖未熟慮在先,今日初次見面,僅提三個建議:一者,我看去年袁公一伐曹操時曾發討曹檄文,文字甚為犀利,今歲若再伐曹操,依然可將此檄文遍行各州郡。”袁紹坐在那裡深深點頭道:“鄭公所言極是,這次必再發討曹檄文。全文照舊,唯有一句略做改動,原檄文說'其得曹首者,封五千戶侯,賞錢五千萬',現可改為'封九千戶侯,賞錢九千萬'。”眾人歡呼雷動。 鄭康成站在那裡等著歡呼聲過去。女扮男裝的赤芍一直如同隨從保鏢般站在他身邊。歡呼聲平息,鄭康成接著說道:“二者,曹操確乃勁敵,除之必講外交聯盟,欲擊之,必先孤立之。現劉表雖據荊州,不足為強,而江東孫策威震三江,地連六郡,謀臣武士甚多,可使人結盟共攻曹操。”袁紹又深深點頭:“鄭公不出戶便知天下事。我前不久已派人出使江東聯絡孫策,真可謂英雄所見略同。” 鄭康成接著對眾人講道:“三者,古春秋戰國時,燕王築黃金台拜賢,天下賢士聞風而來。袁公亦可效法而盡攏天下文武之賢。”袁紹一聽哈哈大笑,站起說道:“就先從拜鄭公開始。”而後對全場說道:“諸位都知道,我袁某這裡,不是許都勝似許都,不是朝廷勝似朝廷,代天行道,也代天賞功罰罪。今日我拜封鄭公為正定侯,食邑三萬戶。”眾人又歡聲雷動。 鄭康成拱手向袁紹連連拜謝:“不敢不敢,無功受祿,實是不敢。” 眾人依然歡呼不斷,他又向眾人拱手致謝。歡呼聲過去了,袁紹舉酒對眾人說:“鄭大人年壽已七十有四,超過孔聖人。人生七十古來稀,我等文武百官與風流雅士共舉酒為鄭大人祝壽!”說著,全場都舉酒站起來。鄭康成也連忙舉酒。在袁紹帶領下,眾人一飲而盡。袁紹乘興對眾人說道:“鄭公到,我這里天威足,志氣壯,兵士旺,一統海內大業成也。”說著,他與眾人又舉酒一飲而盡。 曹丕率兵五百親自護送白芍從徐州返許都。 車隊急馳入許都城門,掠過城內街道,在相府門口停下。車有七八輛,從第一輛車中跳下軍師荀攸,高聲說道:“禀報丞相,主簿到!”朱四早帶家僕數十人在府門外等候,朱四回頭高喊一聲:“禀報丞相,主簿到!”聽見門內有人高聲傳報:“禀報丞相,主簿到!”曹丕也早下得馬來,與荀攸、朱四及眾家僕擁到第二輛車旁接白芍。小翠先下了車,而後回身與眾人一同服侍白芍下車。門前兩邊森嚴戍衛的將士肅立不動。白芍在眾人護擁下拾階而上,進了相府大門。 曹操在朱六等人的簇擁下出得大堂,迎上前來。 曹操又如上次迎接假白芍一樣,詼諧地拱手行禮道:“孤盼星星盼月亮,總算把主簿大人盼來了。”白芍微微一笑:“丞相玩笑。”曹操哈哈笑了:“此話孤是第二次說。第一次迎來一個假主簿,這次總算迎來真主簿了。”朱六在曹操身後神情有些複雜地註意著白芍,這時奉承地添話道:“這回可真是真主簿回來了。” 白芍略抬眼掃了一下朱六。朱六未敢迎白芍的目光,顯得稍不自在。白芍從容說道:“丞相身邊,還望人人都是真的才好。”此話雖然說得平靜,朱六聽著卻目光閃爍。曹操又哈哈笑了,一指四周眾人:“現在都是真的。真乎哉?真也。” 荀攸笑瞇瞇地看著曹操說:“今日丞相可算是雲開日出,眉開眼笑了。” 曹操一聽又哈哈大笑:“見主簿,話沒兩句,這大笑已經接二連三。”說罷又哈哈大笑。笑罷,才對白芍說:“見主簿歸來,確實喜不自禁。今日孤笑有多多,就可想主簿不來,孤愁有多多。”白芍有些愛惜又有些戲謔地看了曹操一眼:“丞相出生入死皆不當事,今天怎麼如此失態?”曹操又哈哈笑了:“今日索性笑個夠。主簿修這百日不語功,可把孤修苦了。”曹操笑夠了,才揮手對朱四說道:“快送主簿回居所安頓。”隨後又對白芍說:“孤隨後親自登門拜望,一敘長短,然後排宴為你接風。” 朱四領眾家僕及丫環簇擁著白芍、小翠往府內去了。當他們穿行到花園中時,那四個昔日為白芍護衛的女將士迎面而來,向白芍拱手行禮:“恭迎主簿歸來。”白芍略微點點頭,朝前走去。 這邊大堂前庭院內,曹操依然喜滋滋地背著手踱來踱去。曹丕、荀攸、朱六等人侍候在一旁。曹操一邊來回踱著一邊微微搖著頭,笑瞇瞇地想著什麼,而後站住對曹丕說:“如若這次荀軍師不去,你能請動主簿回來嗎?”曹丕搖頭:“非荀攸軍師不可。”曹操又笑著一指荀攸:“你是如何說動主簿的?” 荀攸略瞟了朱六一眼,對曹操說道:“那都是荀攸的一點小聰明。和主簿說別的都沒用,只有說到丞相如何苦重,她才會動心。丞相不演苦情戲,荀攸演則無妨。丞相大人也,荀攸小人也。”荀攸說到這裡,調皮地一笑。 曹操笑了,又指朱六:“這個主簿,一看就是真的了吧?” 朱六立刻點頭道:“那是自然。不過練了百日功,神態也還有些微變化。”曹操說:“是何變化?”朱六說:“更含而不露了。”曹操接問:“還有呢?”朱六說:“目光透著寒意。”曹操微微一笑,擺手道:“練道家功必然清靜無為。說清靜,是也;說寒意,則非也。”停停又說,“你覺寒意,孤卻覺和煦如春。” 荀攸和曹丕一直在註意朱六與曹操的對話。荀攸這時對曹操說道:“主簿回來,丞相之鬱悶解了,往下再和袁紹開戰,荀攸就無憂了。”曹操一聽此話,注意力轉移,一揮手,雄心滿懷地說道:“現在來個袁紹和我打,孤正好尋到一個用力處。”曹操說完,背著手在庭院中踱了幾步,而後一揮袖說道:“孤不與汝等說話了,汝等各行其便吧。孤這就去主簿那裡看望。”說著,一個人離開庭院而去。荀攸在曹操背後調皮地做了個怪樣,與曹丕相視一笑。 朱六則稍有思忖。荀攸看了朱六一眼,轉身與曹丕共入大堂。 曹操獨自穿庭過院,往白芍住所去。 到了白芍住的小院,四個護衛的女將士向曹操拱手行禮。曹操略頷首,往院裡進。房里白芍剛剛洗浴完,頭髮濕漉漉的,只穿一身素潔內衣,在梳妝台前讓小翠替她梳妝。門外響起一聲咳嗽,接著是曹操的聲音:“曹孟德欲拜訪主簿,現可進否?”小翠有些著急地小聲道:“小姐,讓丞相等等吧,還未梳妝好。”白芍卻說道:“讓他進來吧,他等不及了。”小翠便提高聲音對門外說道:“主簿請丞相進。” 曹操進得屋來,小翠停下手閃到一邊。白芍一身素雅,披著濕潤的頭髮,鮮明潮潤、純淨馨香地迎面坐在那裡。曹操看得有些呆了,很長時間說不出話來,而後嘖嘖讚歎道:“春花含露,神女下凡。” 夜晚,皇宮內,伏完與伏劍在幾個打著燈籠的太監引領下來到坤寧宮。黃福正領著幾個太監在宮門外侍立,一見伏完、伏劍到,立刻迎上來:“國丈並車騎將軍,皇后正在裡面等候。二位先叩見皇后。皇上在別處,我這就去禀告。”說著,黃福轉頭衝宮里高聲報導:“太尉伏完、車騎將軍伏劍叩見皇后。”過了一會兒,聽見裡面有太監高聲道:“皇后宣國丈伏完、車騎將軍伏劍進宮。” 黃福哈腰伸手請伏完、伏劍進,而後自己匆匆往乾安宮趕去。 乾安宮燈火輝煌,漢獻帝正在那裡排練他的新窈窕淑女舞。依然有宮女挑著那幅君子好逑圖,依然是若干彈琴鼓瑟伴奏的宮女,依然幾排跳舞的宮女在他面前齊齊地屈膝跪著。漢獻帝在眾宮女前大氣瀟灑地踱來踱去,一揮袖站住,說道:“這個舞叫君子好逑舞,又叫窈窕淑女舞。朕這次又重新譜了曲、編了舞,汝等一定要舞齊舞好,舞出窈窕淑女多姿多媚之態來,要如春風楊柳一樣婀娜多姿,要像水上芙蓉一樣爭相鬥艷,要舞出春色,蜂醉蝶狂。如若一曲舞罷,沒有舞得朕動心,那你們不過是枯柳殘花而已。舞得朕眉飛色舞,心蕩神移,你們才算不辜負了朕的教練。” 說著,他走到第一排最邊上的兩個宮女面前,伸中指先挑起第一個的面孔,又挑起第二個的面孔:“你們二人是新進宮的吧?”兩個宮女跪在那裡誠惶誠恐點頭。漢獻帝問:“聽說你們進宮前就習練過歌舞,進宮後又練了多日,這頭一次在朕面前歌舞,緊張嗎?”二人點頭。漢獻帝瞇眼打量第一個宮女,用手指仔細掃描觸摸她的面孔:“算是清秀嬌嫩。”說著隔著龍袍將自己下半身貼近對方:“聞一聞,是什麼氣味?”對方有些戰戰兢兢,既不敢閃避,也不敢貼緊。漢獻帝聲音提高了:“朕問你呢,你聞見什麼味兒?”宮女說:“皇上天子之味兒。”漢獻帝哈哈一笑,退回兩步說道:“是否有人預先教過你什麼?”宮女慌忙搖了搖頭。漢獻帝說:“算你聰明。”他又走到第二個宮女面前,伸手指摩挲著她的面孔,又將她的下巴挑起來,照例用下半身貼住問道:“你聞見什麼味兒了?不可效法他人之言。”那個宮女同樣是戰戰兢兢地不敢躲閃,又不敢貼緊,最後輕聲說道:“聞見君子好逑的味道。”漢獻帝哈哈一笑,退了幾步:“還頭一回聽說這樣的回答,也算是一種回答。好,這就準備開始。” 漢獻帝剛要揮手下令曲開舞起,黃福匆匆進到宮來,走到漢獻帝身旁小心禀報導:“皇上,國丈伏完和車騎將軍伏劍到坤寧宮了。”漢獻帝一聽,轉了一下眼睛,而後對準備奏樂起舞的宮女們說道:“你們先自行練習,朕隨後再來督查。”說著,跟著黃福匆匆出乾安宮。宮外早有太監多人提著燈籠侍候。漢獻帝在太監們的護擁下到了坤寧宮。黃福在門外高聲宣道:“皇上駕到!”漢獻帝已大氣軒昂地進到宮裡。 伏完、伏劍原本已被皇后賜坐,這時又都站起來迎著漢獻帝叩拜。漢獻帝一邊往裡走一邊說道:“都平身吧。國丈,每次來朕都讓你免大禮,你每次都不免大禮。”伏完一邊起身一邊說道:“此大禮萬不可免。陛下說免是陛下仁厚,臣不敢免是謹守君臣之道。”伏劍則等漢獻帝坐下後,又加磕幾個頭,說道:“微臣更要多磕幾個頭才是。”漢獻帝一揮手讓伏劍也起來,同時問話就出來了:“國丈此來有何要緊事告朕?”伏皇后對伏完、伏劍二人說道:“你們還是對陛下從頭說起吧。” 伏完說道:“數月前,曹操領兵攻徐州伐劉備,把劉備打跑之後,相府主簿白芍趁機回徐州看望外祖父鄭康成,這事陛下早已知道。後來,曹操班師回許都,白芍未隨大軍回來,而是留在鄭府,聽鄭康成安排修煉了道家百日不語功,這陛下也是早已知道的。”漢獻帝點點頭:“怎麼,又有何新動向?”伏完說道:“我今日要禀告陛下的第一條重要消息是,前不久,白芍的孿生妹妹赤芍喬裝打扮,頂替白芍返回許都相府行刺。” 漢獻帝一聽,就直起身子睜大了眼:“有這等事?” 伏完說:“這姐妹倆,白芍文,赤芍武,據說赤芍馬上馬下,射箭百步穿楊,飛刀數十步直刺人喉。她到相府行刺,本該第一次照面就置曹操於死地,不料卻被曹操的二管家朱六擋住,結果赤芍連同陪她而來的鄭府馬管家父女一同被曹府人馬擒拿。”漢獻帝聽得眼都直了,說道:“太可惜了。這個朱六真該千刀萬剮。往下呢,赤芍等三人是否被殺?”伏完說道:“沒有。曹操不但未殺他們,反而派曹丕以欽差大臣身份巡視徐州時,順路將三人護送回徐州鄭府。” 漢獻帝問:“曹操為何如此?”伏完說:“為的是感化白芍能返許都。”漢獻帝問:“白芍還未回來嗎?”伏完說道:“接著要禀報陛下的要緊消息是,白芍已然回到相府。聽說曹操為之興奮不已。”漢獻帝一下站起來,背著手急踱了幾步,轉身站住,一揮袖說道:“一個主簿回相府也值得大驚小怪,入夜進宮來報朕?”伏皇后瞟了漢獻帝一眼,看出他火了。伏完卻心中有底,接著說道:“白芍回相府是消息的一半,另一半是鄭康成領著赤芍借回密縣老家掃墓之名,轉道投奔冀州袁紹了。” 漢獻帝注意力一下轉移了:“是嗎?” 伏劍接著說道:“審配那里傳遞過來的消息,絕對可靠。鄭康成一到,袁紹出城三十里迎接,且大擺酒宴為其接風。據說冀州城一片厲兵秣馬、準備興兵攻曹操的氣氛。”漢獻帝點點頭,又落座了:“這個消息還算要緊。”而後又接著說道:“那他們說的那把快刀呢,先說是離曹操的脖子近在咫尺,後又說快抹曹操脖子了,現在呢,這把快刀是不是指的赤芍行刺,倘若指赤芍行刺,豈非已然失敗了?”伏劍說道:“那把快刀並非指赤芍。赤芍也絕非那把快刀。聽審配那裡來的秘密消息,只要袁紹攻曹之兵一興,這把快刀就必然抹曹操的脖子,裡應外合,在此一舉。”漢獻帝睜大了眼:“此消息要緊,十分要緊。”伏完說道:“袁紹將興兵百萬誓死滅曹,僅此一條,曹操斷無出路。再加上這把快刀,這次滅曹誅曹萬無一失。” 漢獻帝連連點頭:“朕這苦熬也到了出頭之日,揚眉吐氣已近在眼前。好了,你們嚴守口風,靜待其變。朕則要從今日起經天緯地,遙望全局。曹操一旦敗亡,朕即下旨滅其九族,並下詔以告天下,此詔書全文現已然在朕胸中。” 伏完、伏劍起身向漢獻帝叩拜告辭。伏皇后送二人到門口。 黃福趁機溜進來,湊到漢獻帝身旁,回頭看看伏皇后還在往外送伏完伏劍,低聲對漢獻帝說:“皇上讓誰侍寢?按規矩,今日皇上該在皇后這裡。”漢獻帝瞟了伏皇后背影一眼,說道:“今夜朕想好好射鹿。”黃福立刻跟話:“改蓉妃娘娘侍寢?”漢獻帝搖了搖頭:“一封妃,正經了,就缺鹿味。朕見今日那兩個新來的宮女有點意思。”黃福轉了一下眼珠,立刻逢迎道:“那兩個面目姣好,身段風流,一個白嫩,一個嬌憨,皇上要哪一個?”漢獻帝說:“兩個一併安排了吧。”黃福一聽,稍有點意外,轉眼說道:“人逢喜事精神爽,皇上今日一定是聽了喜事得了精神,天子有了精神,大漢必然興旺。” 伏皇后轉身回來了。黃福立刻縮到一邊。 漢獻帝背著手大大方方站在那裡,一派天子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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