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歷史小說 曹操與獻帝

第40章 第五節

曹操與獻帝 柯云路 8182 2018-03-13
當日下午,白雪覆蓋的皇宮內,一片緊張不安氣氛。 黃福在幾個太監護擁下踏雪急奔,氣喘吁籲來到殿前。他揮退左右,單獨進到殿裡。漢獻帝正在焦躁驚惶地來回急踱。伏皇后坐在那裡一動不動地看著他。一見黃福進來,漢獻帝急站住,問:“又有什麼新報?”黃福道:“這次是從趙彥那裡得來的口頭密報,吉平太醫確實去了曹府,投毒不成敗露了。也確實是招供了,說是國舅指使的。”漢獻帝愣怔了一會兒,氣急地說道:“如何會出這種事?”黃福看看漢獻帝臉色,小心說道:“事情源於國舅家裡一個叫秦慶童的家奴,因與侍妾偷情,被國舅發現後,痛打一頓關起來,秦慶童連夜翻牆逃跑,到曹操相府告了密。”漢獻帝問:“還有呢?”黃福接著說:“現還不知曹操到底掌握了多少情況,聽說國舅及與國舅有密切來往的一些人,如工部侍郎王子服等,都被曹操監控了。”漢獻帝焦躁地一揮袖:“怎麼是聽說?”黃福說:“確實拿不准。還有,就是明日正月十五,曹操要在相府代皇上宴請百官,說是已經在皇上這兒請了旨的。有人說,這是鴻門宴。到時候有可能會把密謀指使吉太醫的人一網打盡。”

漢獻帝聽到這裡一甩袖,背起手又在殿裡來回急踱,踱了一會兒站住:“怎麼都是家僕出岔子。楊彪太尉出事,是府中有一個叫楊小的家僕告密,結果一下把楊彪搞掉了。這國舅家裡又是家僕。怎麼連個家僕都管不住?僕人原該侍候主人,怎麼反讓僕人當了主人的家。”黃福附和道:“弄不好還要主人命。”漢獻帝道:“要明白家僕不能隨便打,既打了,就不能讓他隨便跑。”黃福又附和道:“皇上從未如此打過奴才,即便打了,奴才也心甘情願。”漢獻帝白了黃福一眼:“那你是乖巧。不乖巧,能少得了打嗎?朕沒打過你,莫非沒打過其他人嗎?你兄弟黃二不就被杖了三百嗎?”黃福說:“那打他該打。他想跑,也跑不出宮去。”漢獻帝眼球一轉:“他跑不出宮去?”他似乎想到了什麼:“黃二現在哪兒呢,這幾個月怎麼不見他人影了?”黃福道:“上次他竊聽皇上,皇上讓打他個死不了也活不成,還說要打聾他,結果打得重了點,還關著呢。既是關著,也算養傷吧。”漢獻帝質問:“幾個月還沒養好?”黃福琢磨著字眼兒回答道:“回禀皇上,黃二挨了打還總不服,總鬧,所以就一直關著,沒敢讓他在皇上面前現身。”

漢獻帝點點頭,長出一口氣,一揮袖子:“領他來見朕。” 黃福愣了,看著漢獻帝:“那不敢吧?”漢獻帝不耐煩地一揮手:“有什麼不敢,讓你去你就去。”黃福疑惑不解地出去了。 漢獻帝踏實地坐下了,對伏皇后說:“朕現在最擔心的,不是國舅敗露,大不了國舅壯烈一回,成為祭祀列祖列宗的犧牲。朕最擔心的是我的親筆密詔不要落到曹賊手中,那樣就讓朕難有退路了。但事到如今,密詔又收不回來,只能另想計謀,防患於未然。楊太尉那裡,國舅董承那裡,都是主打僕跑,家奴成了告密之人。朕受此啟發,恰恰要用一次反間計。皇后也先請退下,等黃二來了,我單獨與他說話。”伏皇后思忖著瞟了漢獻帝一眼:“陛下做此事一定要縝密,不要有漏洞方好。”漢獻帝說:“放心吧,必做得天衣無縫。”

黃福在幾個太監簇擁下領著黃二一路匆匆穿廊過院踏雪走著。 黃二邊走邊舉袖抹淚。黃福回頭呵斥道:“見了皇上再哭也來得及!”黃二才算止住。到了殿門口,黃福帶黃二進了殿。漢獻帝正獨自坐在那裡,黃二一見就拜倒在地,磕頭搗地:“奴才黃二祝皇上萬壽無疆!”說著,一邊磕著頭一邊放聲痛哭起來。漢獻帝站起身,揮手讓黃福退下。 黃福不放心地看看,有些怕出事,但還是眼睜睜地退下了。 漢獻帝走到黃二面前說道:“朕知道你委屈。”黃二沒聽清楚,抬起頭看著漢獻帝,又指了指耳朵,說道:“奴才耳朵被打聾了,聽不大清。”說著又哭起來。漢獻帝喝了一聲:“哭什麼?朕要和你說話。”黃二收住眼淚。漢獻帝用稍大一點的聲音說:“朕這樣說話,能聽見嗎?”黃二點點頭。漢獻帝看了看門窗,俯身用門外聽不見的聲音對黃二說道:“朕知道你委屈,聽見了嗎?”黃二點頭。 “朕知道你忠誠,聽見了嗎?”黃二又點頭。 “朕知道那次是黃福趴在門外竊聽朕與國舅說話,而你在監視他。這你聽見了嗎?”黃二又點頭。 “朕之所以上次打了你,就是要著意磨你的性子,考驗你的忠心,以求有朝一日重用你。此話可聽明白?”

黃二跪在那裡抬起頭,擦乾眼淚,說道:“奴才聽明白了。” 漢獻帝接著說道:“朕要派你做一件最機密的事,當然也是有風險的事,你敢不敢去做?”黃二說:“只要皇上信得過,奴才不怕賣命。”漢獻帝說:“這件事,朕只和你一個人說,你不可對任何第二人說。”黃二說:“奴才聽明白了。”漢獻帝說:“待會兒朕就下旨,派你去國舅董承府裡宣旨。”黃二說:“奴才明白,讓我去國舅董承府裡宣旨。”漢獻帝接著說:“你出宮前往董府的半路,卻要逃到曹操相府,去做告密人。”黃二愣了,不知何意。漢獻帝接著說道:“告密是假,反間計是真。”黃二眨了眨眼,一下明白過來:“假告密,假舉報,打入曹府。”漢獻帝說:“不錯。你去曹府告密,曹操必然親自審你。現朕就教你如何回答。明白?”黃二說:“奴才明白。”

漢獻帝接著伸出一個手指說道:“第一,你要先和曹操講清楚,幾個月前你為何挨打,如實說,說朕和國舅在宮裡說話,黃福在門外竊聽,你在後面監視,裡邊講什麼你都聽清楚了,黃福更不用說。但朕一拉門發現了黃福竊聽,黃福死不承認,你出來作證時,反將你痛打了一頓。怎麼挨打也都如實說,朕的氣話都可以如實學。只有一點要改一下,你當時不是聽見朕說事成以後,要封這個封那個的官嗎?”黃二說:“我腦筋不滑,缺心眼兒,但記性好。我記得皇上那日說,要封國舅當太尉,還要封工部侍郎王子服、長水校尉種輯、議郎吳碩、昭信將軍吳子蘭等等一些人的官,封什麼官我都記著呢。包括還要封趙彥當中丞御史,我也記著呢。包括還講到馬騰、劉皇叔的話,我都記得。”漢獻帝說:“好。這些話都如實說,但要改一點,別說是朕說的,就說是國舅說的。本來這些話就是國舅先說的,朕重複了一遍而已。你就不要節外生枝了,直接說是聽見國舅說的,明白嗎?”

黃二轉了一下眼珠:“明白。就是把皇上擇出來,讓曹賊去恨國舅,別跟皇上沒完沒了。” 漢獻帝一聽此話先怔了一下,覺得不好聽,隨後說道:“對,是這個意思。”他又伸出第二個手指頭,“第二,你就講,這幾個月你一直不服,一直鬧,一直被關著,這都如實講,但最後要改一下,你覺得老關著不是事,得想法子跑出去才能報仇雪恨,於是,你就開始裝老實,這樣,黃福就放你出來活動了。明白?” 黃二睜大眼,用手支著耳朵,幫助自己聽力,點頭說:“聽明白了。” 漢獻帝接著伸第三個手指頭:“第三,朕今日準備派人去國舅府宣旨,讓國舅進宮來。為什麼不派黃福而派你去,是因為黃福目標大,你目標小。明白?”黃二依然用手支著耳朵用力聽著,說:“明白。”漢獻帝又伸出第四指:“然後,你就說,你趁出宮宣旨的機會跑到曹府來了。明白?”黃二說:“明白。再往下呢,曹操若再問我別的話呢?”漢獻帝說:“你只要把那日聽到的話學詳細了就夠了。別的,你說平時也貼近不了朕,不太清楚。”

黃二問:“再往下呢?” 漢獻帝略愣了一下,說道:“往下就看你的本事了,你得想辦法取得曹操信任,留在相府。” 黃二想了想,說:“我就說我是個廢人,幹別的不行,留在府裡侍候丞相,侍候個家眷,比一般男人方便,比一般女人有勁。”漢獻帝說:“對。再往下,你就可相機而動,為朕辦事了。”黃二說:“我瞅機會把曹操害了就行了。只要能貼近他,什麼方法都行。我又會點武功,實在不行,拿把菜刀都行。” 漢獻帝說:“若能滅了曹賊,你就立了天下第一大功。朕不受這個國賊擺弄,就可以一統天下。那時定會重賞你,封你萬戶侯,耀祖榮宗。”黃二這時鄭重磕了三個響頭,說道:“皇上,那些賞賜奴才都不要。奴才只要皇上對奴才的第一信任,還讓我回到宮裡,取代黃福,總管太監,就心滿意足了。”漢獻帝先愣了一下,隨後馬上說:“只要此大功告成,一定讓你回宮里當大太監,總理宮內一切。黃福也歸你管。”黃二說:“那奴才此去一定為皇上效死命了。”漢獻帝說:“幾個月前,朕藉機將你打了一頓,就是為了今日設此苦肉計。沒有苦肉計,你去曹府反間,無人信你。苦肉計也不能用時才搞,那也容易讓人起疑。只有老早就做下,現在用起來才像真的。朕從來是最相信你的,所以才派你監視黃福。”黃二跪在那裡說道:“只要皇上相信奴才的一片忠心,奴才死不足惜。”漢獻帝說:“你先退下吧。一會兒會派你出宮宣旨。”

黃二退下了。漢獻帝高聲道:“來人。”黃福應聲進來。 漢獻帝說:“著即下旨,宣車騎將軍國舅董承即刻進宮見朕。”黃福說:“是不是口傳聖旨即可?風聲正緊時用明文聖旨,豈不驚動太大?”漢獻帝一揮袖子:“正因為風聲緊,只去一個口諭,誰會真信無疑?”黃福說:“明文聖旨立刻可辦。派誰去宣?”漢獻帝說:“你目標太大,就讓黃二去,不要乘宮轎,一乘便轎兩人抬著就去了。”黃福疑慮重重,眨著眼說:“皇上恕奴才斗膽進言,一個,國舅不是已被監控起來,進宮是否方便?一個,黃二連打帶關幾個月,不知是否心懷怨恨?用此人出宮似有不當。”漢獻帝踱了幾步,站住揮斥道:“楊彪、國舅那些人,打個家僕都打不服,朕怎會做這等糊塗事?朕三兩句話已讓黃二感恩戴德,豈會有二心?”黃福只得說:“那奴才即刻去辦明文聖旨,讓黃二出宮去宣。”

黃福退下了。漢獻帝自以為得計,高聲道:“皇后呢?快請皇后來,與朕說話。” 黃二乘一頂便轎出宮,前往董承府宣旨。為不招搖,抬轎與跟轎的太監們未穿宮服,普通百姓打扮。黃二一上轎,特別指定了一條途經丞相府的路線。轎子剛到相府門口,黃二就跺腳喊停。他下轎來,對跟轎的太監們說:“我這裡還有皇上下給曹丞相的一個口諭。”說著,一人徑直朝大門走去。森嚴戍衛的門衛將士本想喝問攔阻,但黃二手托黃綾捲軸的聖旨,高聲一句:“特來宣旨。”再看黃二一身宮服,腰間掛著出入宮門的金牌,將士們立刻放行,有人引領黃二登階入院,有人則跑到前頭,先去禀報。 曹操與文武要員們正在大堂議事。門吏急奔進來:“啟禀丞相,宮中黃二公公前來宣旨。”曹操與眾人全愣了。曹操驚疑道:“此時來下什麼旨?”略一想,便起身往大堂外走。眾人也都相隨而出。剛出大堂門,黃二手托聖旨,腰掛金牌,已進到大堂前庭院。照例,此時曹操應與黃二交換位置,黃二應站到大堂前,面向庭院代天子麵南宣旨,曹操則應到庭院轉回身,跪在黃二面前接旨。曹操正遲疑著,黃二卻趕前兩步一下子在他面前跪下了,而後雙手舉起黃綾捲軸,說道:“啟禀丞相,黃二來此並非宣旨,而是獻旨。”曹操與相隨眾人全愣了。黃二說:“丞相一看即明。”曹丕上去拿過黃二手中的黃綾捲軸,遞給曹操。曹操拉開一看,果然是聖旨:“著即宣車騎將軍國舅董承進宮見朕。欽此。”曹操念罷,問:“讓你去國舅府宣旨,你卻跑到這裡獻旨,什麼意思,改換門庭了?”黃二跪在那裡,抬起頭用手擴著耳朵說道:“丞相跟奴才說話,聲音大點,奴才耳朵被打壞了。你說我改換門庭,正是此意,不給皇上乾了。他讓我去國舅府宣旨,我就趁機投奔丞相府來了。”

曹操眼珠一轉,快速判斷著。左右也都面面相覷,都未料到會出現此事。 曹操盯了黃二一眼,說道:“到底怎麼回事?” 黃二跪在那兒說:“丞相還得容我從幾個月前說起。那次董國舅進宮與皇上密談,說是董妃娘娘病了來看望,其實根本沒照董妃娘娘面。他和皇上說話時,黃福趴在門外竊聽,我在他背後暗處監視他。皇上和國舅說話聲音很大,我們在外面都聽得一清二楚。突然皇上猛一拉門,發現黃福在竊聽。可黃福死不承認,說什麼都沒聽見。我只好站出來揭發,說我在後面都聽見了。皇上惡狠狠問我聽見什麼了。我便將皇上,不,主要是國舅說過的話重複了幾句。皇上當下就喝問我,說我亂講,黃福又趁機咬我,說我信口開河。結果皇上下旨打了我三百棍,還說要打聾我。我一直不服,不服就鬧。鬧,就又關我幾個月。” 曹操聽到這兒,問道:“你那日聽到皇上和國舅說什麼了?”黃二說:“那日皇上說,不,主要是國舅說,滅了丞相後,皇上可讓劉皇叔將兵三分之一,西涼太守馬騰將兵三分之一,各佔東西,國舅自己將兵三分之一,最好讓他當太尉,統領京城戍衛,這樣讓劉備、馬騰相互制約,國舅又可以製約他們二人。另,丞相一職,可以讓工部侍郎王子服擔任。還提到歃血為盟的人都應該封官,可讓長水校尉種輯、昭信將軍吳子蘭也掌握一些實際兵權,說此二人可以在國舅統領下,分別掌控京都戍衛與皇宮戍衛。國舅說,他所聚集的忠義兩全之士,將來論功行賞,皇上都該提拔重用。還說,議郎趙彥敢當廷折丞相,實屬不易,可讓他當副宰相,或者,就讓他當中丞御史。” 曹操一聽,睜大了眼:“這可是國舅說的話?” 黃二說:“實實在在是國舅董承說的話,黃福和我在外面聽得一清二楚。” 曹操問:“你怎能記得如此清楚?”黃二跪在那裡,依然用手擴著耳朵聽著,說道:“奴才腦子缺根弦,不靈活,但死心眼兒,死記性,皇上說的話,吩咐的事,絕對記不差。”曹操還在懷疑地判斷著,說道:“幾個月前你挨打的事,孤也聽說了,所說不假。後來怎樣了?”黃二說:“我被關幾個月,越關越氣,最後想,氣也沒用,沒個出頭之日,乾脆就老實了。黃福就放我出來走動了。今日皇上要宣國舅進宮,說黃福出宮目標太大,想起我了,說我出來宣旨目標比黃福小,還囑我乘便轎以免招搖。看宮裡的樣子,好像挺緊張。我就趁這個機會出了宮,跑到丞相這裡來了。”曹操目光陰沉地盯著黃二,說道:“黃二,你該知道這是什麼地方,可知說假話的後果嗎?”左右幾十位文武要員都虎視眈眈盯著黃二。 李典凶神惡煞喝道:“有一句假話,就把你剁成粉末。” 黃二跪在那裡說道:“黃二有幾個腦袋,敢在丞相面前說謊?” 曹操冷冷說道:“你不是來搞什麼反間計吧?” 黃二用手擴著耳朵,說道:“丞相,奴才不知何為反間計。奴才說過,我有死記性,可腦子缺根弦,不靈活。您說話不能太繞。”曹操又盯著黃二說道:“再問你一遍,你剛才說的那些,可都是國舅說的原話?”黃二說:“若有一句假話,天打五雷轟。”曹操說:“你說國舅怎麼說趙彥來著?”黃二略想一下,說道:“他說,議郎趙彥敢當廷折丞相,實屬不易,可讓他當副宰相,或者就讓他當中丞御史。”曹操轉頭問站在一旁的白芍:“和他剛才說的一致嗎?”白芍說道:“他剛才說的話,我一字不漏全默記在心。他這次說的有關趙彥的話,與剛才說的完全一致。”曹操略點一下頭,看著黃二:“這麼說,黃二公公是不回去了?”黃二說:“這回去,哪兒還有命啊?”曹操說:“你就打算跟著孤了?”黃二說:“皇上賞罰不明,早晚不是丞相廢了他,也是別人廢了他。我跑出來也沒想那麼多,就是報黃福害我之仇。其餘的,我黃二既不能當官,也不能當將,最多在丞相府里幹點雜事,照顧個家眷什麼的,比男人方便,比女人有勁。”曹操擺了一下手,對早已出現在庭院中的朱四說道:“先領下去,等事情查明再說。” 黃二跟著朱四走了。曹操立刻與文武要員們回到大堂。 曹操當中坐下,拍了一下放在台案上的那軸聖旨,說道:“黃二本該去董承府宣旨,卻叛逃到這裡來獻旨,這事確有點匪夷所思。倘若黃二這件事是真的,他確實被打蒙冤,要報與黃福相爭之仇,他叛逃到此,不是沒有可能。孤所懷疑的是,他竊聽董承那篇講話,真真假假。董承一向小心,這一番邀功請賞、封官許願的話不像董承說的。若說是那個陛下說的,倒有些像。至於黃二叛逃出宮,孤也有疑點。”荀攸說:“數月前黃二挨打是真的,但時至今日,藉此翻新一下,當作苦肉計用,卻是可能的。” 曹操點頭說道:“軍師荀攸言之有理。孤接著講,這黃二叛逃來孤這裡,若是假的,必定是皇上設計的。他圖什麼,讓黃二潛伏到我相府裡來?我把他一關,就什麼用也沒了。或者就是為了翻那段話給我聽,說明董承在邀功請賞?歷數多人,要達到什麼目的,將董承賣了?”荀攸接著插話道:“有這可能。今早丞相府已放風出去,說國舅家奴秦慶童有重要舉報,又說吉平太醫投毒未遂,被審如實交代,與此陰謀有關的上上下下可能都慌了。皇上可能最是慌在頭里。如此賣了董承,想擇出自己。”曹操思忖地蹙起眉:“就是想讓孤相信,董承若有陰謀,也並非他陛下要搞的,而是董承在那裡發動?”荀攸說:“有可能。”曹操說:“一個當皇上的,還未真正發難就驚慌如此,把臣子們先推出去,自己逃之夭夭,這事也做得太離譜了。孤這邊還沒真正動手呢,他那裡倒不打自招,這是什麼章法?” 荀攸說:“某些低劣下流的做法,確非丞相所能想像。”曹操說:“可惜軍師郭嘉數月來一直在官渡監軍與袁紹對峙,只有軍師荀攸一人發言,否則,你們二位軍師言語相對,能碰撞出許多新奇見解。”曹操停了停又說:“還有這聖旨呢?”他指了一下面前的黃綾捲軸,“莫非我也都扣下了?傳旨的人連同聖旨都扣下了,這可謂大逆不道。”楊剛這時接話道:“我看陛下是假動作。黃二也是假叛逃。丞相不都收下,莫非將黃二送回宮裡?”曹操說:“你這楊(陽)剛,倒能看出陰柔之計來。孤原本可以將黃二送回宮去,難看他陛下一回。只怕這樣一做,以後真的叛逃舉報者不敢到相府了。” 天色已晚,大堂裡亮了燈。又有軍吏急急來報:“啟禀丞相,工部侍郎王子服,議郎吳碩,長水校尉種輯,昭信將軍吳子蘭,先後到國舅董承府聚會。”曹操說:“嗬,”他指了一下荀攸,“還是荀攸今晨放風聲的計策大妙。這吉平太醫投毒交代的風聲,嚇著了上上下下。”李典說道:“乾脆把國舅府包圍起來,藉著秦慶童的舉報,把董府一抄,不就真相大白了?”曹操搖了搖頭:“若抄不著什麼呢?”李典說:“再審他們五人。”曹操說:“若這五人一句真話不說呢?僅憑一個家奴秦慶童的揭發,難以如此抓人與搜查。”許褚說:“不是還有那幅把丞相捅得七八個窟窿的全身像嗎,這還不足以成證據?”曹操搖頭說:“還不足以成證據。” 曹操蹙起眉思忖半晌,突然仰身大笑:“全憑這個陛下成全了我的敲山震虎之計。”眾人皆驚。曹操說:“孫子講'可勝在敵',汝等明白何意?”曹丕說道:“我之勝利常常在於敵之犯錯。”曹操扭頭看了看曹丕,對眾人說:“正是此意。我想明白了,這黃二定是陛下的反間計。我正好將計就計,假的當真的用。”曹操看一眼坐在那裡揮筆疾書的白芍,對眾人說道:“繼續監控,讓他們接著驚慌失措。明日元宵節丞相府宴請百官,到時這齣鴻門宴必見分曉。” 與此同時,歃血立盟的五人在董承的書院書房正秘密聚會。 吳子蘭摩拳擦掌地說道:“事到如今,也顧不得避嫌了,明知咱們幾家宅府四周都已被曹操的人監控起來,我還是將子服兄、種輯兄、吳碩兄都邀集到國舅這裡。”董承緊蹙眉頭踱了幾個來回,站住說道:“情勢確實萬分緊急。昨夜家奴秦慶童因與我侍妾元英私通,被我痛打,結果跳牆而逃,到曹府告密。我等近一年來的暗中來往,這奴才都看在眼裡,咱們的密談,他雖不在場,但不知偷聽到什麼。更要緊的是,今晨吉太醫去給曹操看病,他昨晚在這裡說好,此去要救社稷、行治萬人病之事,現看來已然敗露。傳出的風聲是,吉平太醫已交待。” 王子服躍躍欲言,董承說:“子服兄,你要說什麼?”王子服說:“我認為吉平太醫不是個軟骨頭的人。”董承說:“我也如此想,但又不敢心存僥倖,凡事要往壞處準備。明日元宵節,曹操代陛下在相府宴請文武大臣,我等都在被邀之列。這很可能是個鴻門宴。”種輯說:“他犯得著擺鴻門宴嗎?派人來把我們幾家就地包圍,一抓,不就完了?”吳碩搖搖頭說:“若能如此,曹操早就下手了。擺鴻門宴,自有擺鴻門宴的手法。”董承又踱了幾步,憂心忡忡地長嘆道:“和陛下一時無法聯絡,對曹操又不摸底,實是萬般躊躇。”說著又急急踱起來。 吳子蘭突然站起身說道:“不如破釜沉舟,就此與曹賊一決。” 董承站住,其餘三人也都看向吳子蘭。吳子蘭騰地將佩劍抽出一半:“我等就在鴻門宴上刺殺曹操。”王子服說:“吳兄想得何其簡單,他那裡李典、許褚之流如狼似虎,現場戍衛必定極為森嚴,你何能近得了曹操?況且,我等根本無法帶劍入曹府,到大門就得按規矩摘下佩劍。”吳子蘭哼一聲冷笑,將劍嗖地插入鞘內,然後摘下佩劍往台案上一放:“明劍我摘了,暗刀他們能防嗎?”說著兩手一揮,從懷裡掏出一把匕首,一擲扎在木柱上,又一抬腳,從靴子裡抽出一把匕首,再一揮,也扎到了木柱上。眾人一驚。吳子蘭說:“種輯兄,你也可如此辦理。我等兩個武將,明著入門時將佩劍一摘,暗藏利刃相機而行。這次赴鴻門宴,文來文鬥,武來武鬥,萬不得已,拼個魚死網破,殺死曹賊成功,犧牲自己成仁,或成功,或成仁,在此一役。” 種輯一拍大腿:“好。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們就去蹚這鴻門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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