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歷史小說 曹操與獻帝

第34章 第八節

曹操與獻帝 柯云路 5490 2018-03-13
袁紹收到陳登送來的鄭康成親筆信的第二日,就召集文武百官會商此事。 袁紹現為天下第一實力派,他雖未稱帝,還領著朝廷封賜的大將軍號,但實際上已幾乎一如帝制。他的大將軍府會議大殿規模勝似許都朝會大殿。他在殿上主持會議,也如皇帝高高坐在寶座上,只是不稱龍座而已。他升堂上殿,儀仗規模一如漢獻帝,只是顏色上不用皇帝專用之明黃色。這一日,大殿內文武百官已在跪等,階下也跪滿了級別不夠入殿的文武百官。時辰已到,院內由遠及近傳來“大將軍駕到”的高呼,有穿金甲的將軍手持靜鞭出現,如皇帝上朝般鞭響三聲,殿內殿外頓時寂靜無聲。隨著鐘鼓齊鳴,樂聲裊裊,袁紹乘金輦進到大院內,前後虎賁軍護衛,威風凜凜,儀仗逶迤不見盡頭。來到殿前,袁紹下了金輦,又有殿前官領聲高呼:“祝大將軍——”殿內外文武百官立刻三拜九叩齊聲呼道:“千歲!九千歲!”袁紹拾階而上,相貌堂堂,儀表大度,進到殿裡,穿過匍匐在地的文武百官,從容登上大將軍寶座,而後環視一下,伸手道:“眾卿平身。”眾人又齊呼:“謝大將軍恩典!”而後起身整齊站列於下。

袁紹從容環指下面百官說道:“我這里文臣武將賢者如雲,遠勝過許都朝廷的文武百官之數,更勝過曹操相府那幫文武要員。”他豪邁大度地接著說道:“我這會議大殿雖不是許都朝會大殿,也勝似許都那朝會大殿。我這寶座雖不叫龍座,但虎座亦足以雄踞天下。好了,今日召集諸位有一大事商議,陳登送來鄭康成的親筆信,劉備叛變曹操,曹操現欲起兵攻打劉備,鄭康成求我出兵相助。要說這個劉備不該救,他剛剛滅了我的親弟弟袁術,其罪難赦。但鄭康成來信非同尋常。此鄭公在桓帝時就做到尚書,與家祖家父都密有往來,皆稱他為鄭尚書。後於十常侍之亂後棄官歸田,再不參與朝政。我曾多次邀請鄭尚書到我這裡做嘉賓,皆未能請動。這次他親自出面寫信,多少有些情面難卻。”

袁紹掀開茶杯蓋呷了一口茶,接著侃侃而道:“當然,我若出兵,不會只因為這層情面;情面雖大,大不過利害。劉備能邀動鄭尚書親筆寫信,說明此人不可小看,否則也不敢叛曹操、奪徐州;也還說明鄭康成看重此事。鄭康成在信中講,劉備叛曹,是捅了曹操心腹一刀,救劉備,是樹天下反曹之大旗;又講,與我袁紹爭天下者實曹操也,這次若能出兵,與其說我袁紹救助劉備,不如說劉備天然成了我攻曹操的幫手;還說機不可失、時不再來,若等曹操在許都中央做大,我必反受制於曹操了。他的說法雖說解劉備之急在先,但確也言之成理。你們知道,我向來是集思廣益、博採眾家的,今日汝等可就我是否出兵暢所欲言、各抒己見。凡主張出兵者,”他一抬左手,寶座左前方擺有一個紅色講壇,“可站在這紅色講壇上闡述出兵主張。這是你們眼中的右方,右為上、為攻、為進,紅也是戰、是進。”他又一抬右手,指著寶座右前方已經擺下的一個黑色講壇說道:“凡反對出兵者,可上此黑色講壇講陳反對出兵的理由。這是你們眼中的左方,左為下、為守、為退,黑也是守、是退。哪位先講?”

上百文武整整齊齊站在大殿中面面相覷靜默著。 過了一會兒,走出一位威嚴的將軍,徑直走到前面,袁紹高高在上一看,高興了:“是奮武將軍沮授,你統領總監三軍,該是主戰的了?” 沮授搖了搖頭,向左登上了左邊的黑色講壇。袁紹發問道:“你本該是出兵派,為何竟站到了主退主守的黑色講壇上?我袁紹地廣糧多,擁兵百萬,投鞭足以斷河,掬土可以成山,一人一口唾沫也淹死那個曹阿瞞,現劉備反曹,天賜良機,何以不贊成出兵呢?”沮授在黑色講壇上講道:“與明公爭天下者,確為曹操也。與曹操終有一戰。但當下是不是出兵時機?委實不是。為何?近來征討公孫瓚,師出多年,百姓疲憊,倉儲匱乏,此國之深憂也。故出兵不宜,出則勝負未知。倘若永遠沒有完胜之道,就此出兵冒一下險也可。然實有必勝之計。何為必勝之計?為分步取之。第一步,先遣使到許都申表朝廷,我們既然征討戰勝了公孫瓚,即可獻捷天子,按漢朝慣例,獻捷要獻戰俘,獻戰利品,要有軍隊押送前往,還要在演兵場上接受天子檢閱凱旋之兵,之前要派兵演練。如此一路往返許都,聲勢顯赫,揚威天下,曹操必不容。他不容,我們便可申表朝廷並宣告天下,曹操阻隔我朝拜天子之路,如此一來,我們就取得進逼曹操的理由,師出有名。第二步,也並不是傾巢出動,全面出師,而是進軍屯兵黎陽,逐漸經營河南,在那裡增添舟船,繕修器械,給曹操一個大兵壓境的態勢。第三步,壓境而不大戰,但要多騷擾,分遣精騎,不斷襲擊其邊界,令曹操東西難顧。這樣折騰他三年,而我方則養精蓄銳,終可坐而定天下。望明公明鑑。”

袁紹最初見沮授反對出兵,一臉不悅,聽到這番論說,又露躊躇,他問下面:“還有何人議論?” 有兩人一同走上前來,右轉上了主張出兵的紅色講壇。 袁紹一見高興了:“是二位軍師,郭圖,許攸。我常說,曹操那裡有兩位軍師,所謂大小智多仙郭嘉、荀攸,豈不知他有郭嘉,我有郭圖;空有一個嘉字有何用?必是有所圖謀才有用,所以,我的郭圖勝過他的郭嘉。至於他有荀攸,我有許攸,許攸,許多攸也,豈不勝過他一個荀攸?”他一派帝王之氣的談笑風生,引得下面文武百官都迎合奉承地笑了。袁紹說:“郭圖、許攸,你們二位為何主張出兵?郭圖可以先言。”郭圖說:“兵書之法,十者圍之,五者攻之,敵我相當則能戰之。今日我與曹操兵力之比沒有十比一,也起碼五比一,何以不攻?今以明公之神武,撫河朔之強盛,興兵討伐曹操,易如反掌。古人云,天予不取,反受其咎。今日若不及時出兵攻取曹操,貽誤時機,後難圖也。”

袁紹點頭道:“郭圖啊郭圖,講到最後落實到圖字,你的意思是宜當下圖之?” 郭圖說:“對。” 袁紹說:“沮授,你有何辯駁?” 沮授說道:“夫天下用兵,救亂誅暴,謂之義兵,恃眾憑強,為之驕兵。義者無敵,驕者必敗。曹操奉迎天子,建都許都,有其道義名分上的合法性。今僅借曹劉相爭而出兵伐許都,與義則違,師出無名。且廟勝之策,不在強弱。曹操天下第一能用兵者,法令既行,士卒精練,非公孫瓚此等人可比。若我方放棄方才所說萬安必勝之計,而興無名之師,竊以為明公不取。”袁紹對這一段話顯然不愛聽,說:“說曹操道義領先,已經不當。又說其為天下第一善用兵者,且不說我不以為然,這滿殿文武能服氣嗎?” 那邊紅色講壇上許攸舉了舉手。

袁紹說:“許攸有何話要講?” 許攸說:“沮授將軍方才之言實為不當。武王伐紂不謂不義,紂為昏君也。現曹操連個君都不是,只是個弄權的奸臣,伐之何為無名?且我明公大將軍之精勇名貫天下,文官武將個個奮發,若不及時出兵,早定大業,誠如方才郭圖所言,天予不取,反受其咎。春秋越之所以霸,吳之所以滅,蓋出於此。沮將軍名號奮武,本該奮武才是。你總監三軍,卻出如此懦弱的所謂'必勝之計',實不合天下之大勢也。” 袁紹聽到此言顯然很高興,問下面:“眾卿還有何言?”又指著站在較後面的兩位將軍說道:“顏良、文丑,二位虎將是何態度,支持出兵,還是反對出兵?” 兩個人相視了一下,而後一同上前對袁紹行禮。

顏良說:“末將顏良聽大將軍的,讓出兵就出兵,出則殺他個片甲不留。”文丑也道:“末將文丑也是明公指到哪裡打到哪裡,但出兵,便驅鐵騎踏平許都。”袁紹笑了:“二位武將雖然話說得不明白,但意思是明白的,是支持出兵了?若支持,就站到紅壇上。”二人右轉走上紅壇,站在了郭圖、許攸兩側。 袁紹居高臨下說道:“沮授,你看看,現在主戰的和你反戰的已經四比一。若按兵法講,五則攻之,那邊再加一人,就要攻你了。”袁紹為自己的風趣哈哈一笑。沮授說道:“明公,兩軍相戰,尚且不在眾寡,如此論戰,尤不可以眾寡論勝負。”袁紹說道:“沮將軍,你盡可以一而再、再而三發言,我這裡集思廣益,博採眾家,則不妨礙。”他指著下面眾人說道:“眾卿都有何意見?”

人們或思忖,或面面相覷,都靜默無言。袁紹說道:“這樣吧,此次出兵著實事關重大,眾卿不一定個個登壇發言,但都可以表個態。凡支持出兵者,”袁紹伸手往紅壇這邊一比畫,“都站到郭圖、許攸、顏良、文丑紅壇這一邊。反對出兵者,”袁紹又一伸手,“都可站到沮授所站黑壇這一邊。好,眾卿現就站站隊。”滿殿文武微微騷動了一下,很多人站到了主張出兵這一方,只有很少人站到了反對出兵這一方。還有一些人在中間游移不定。沮授在黑壇上對袁紹高聲道:“啟禀明公,興兵大事,萬不可如此草率決之。”袁紹神色變得嚴厲:“何為草率決之,我這等集思廣益,正是鄭重決之。實話告訴你,雖然我傾向於出兵,但也還稍有躊躇,所以要聽眾人言。” 正此時,殿外匆匆趕來一人。

袁紹居高看見,高興了,大聲說道:“審配啊審配,我一共三個軍師,今日只到了郭圖、許攸,你為何遲遲才到?” 審配穿越眾人匆匆來到袁紹面前下拜:“叩見大將軍。”袁紹不等他解釋就說道:“閒話不說了,現正論是否出兵攻許都、誅曹操。力主出兵者,你看這邊,郭圖、許攸、顏良、文丑及如此多人;反對出兵者,那邊沮授將軍並少數幾人。你是何意見,是出兵,還是不出兵?”審配道:“鄭康成之來信事,昨日聽明公講過。我已熟思一夜,明公此次若出兵,必以眾克寡,以強攻弱,討漢賊以扶王室,既名正言順,上合天意、下合民情,又合用兵之時機,必攻無不克、戰無不勝。一句話,出兵是也。”袁紹一聽仰身笑了:“審配啊審配,眾議紛紜,你一審也便定了。你方才所說正合我意。”說完又一指下邊,“中間這些游移不定者,現在可選定了自己態度否?”中間的文武官員見袁紹與審配這一番話,便都站到了主張出兵這一邊。原來站在沮授一方反對出兵的少數人中,又有好幾個看袁紹臉色行事,也站到了主張出兵的隊伍中。當下大殿裡局勢分明,主張出兵的這一邊人多勢眾,反對出兵的黑色講壇上仍只有沮授一人,台下寥寥落落站了四五個人。袁紹一指這四五個人說道:“現只有你們四五人還支持沮將軍反對出兵之見,何以逆眾?”聽聞此話,四五人中又有人想了想,低著頭走到了對面的人群中。

還剩一人站在沮授的黑壇旁邊。 袁紹居高臨下一指:“田豐,你職位本是別駕,我正想把你提為刺史,看你做事果敢,為何在出兵一事上也與沮授如此守成不進者站在一起?” 田豐此時干脆登上黑色講壇,對袁紹說道:“啟禀大將軍,沮授將軍方才所講實為至理。他講的兩方作戰尚且勝負不只在眾寡,兩方論戰勝負更不在眾寡,也為至理。望大將軍不可貿然出兵。”他又一指對面人群,“眾人都是看大將軍臉色行事。但古人有言,千人諾諾,不如一人之諤諤。這麼多人附和大將軍心思,主張出兵,不如沮授將軍一人言之在理。田豐在此懇請大將軍三思。”袁紹大為不快,臉色十分難看:“這麼多腦瓜合在一起,就不如你們二位?沮授沮授,你本是奮武將軍總監三軍,現弄得只有田豐一人跟隨你,你難道不沮喪嗎?你自己一人沮喪可以,豈可令我百萬之眾沮喪?可以告訴你等二人,我這次出兵,只會勝不會敗,一兩年之內,必置曹操於死地。” 袁紹接著抬手一指眾人:“好,我已集思廣益,我也將當斷則斷。現決定起兵攻許都、誅曹操。沮授,你這次不主戰,不主進,懦弱無為,沮喪了文武百官及三軍將士。然我向來容得異見之人,此次出兵仍將用你,不過不再讓你總監三軍,那樣有礙全軍士氣。命你監三軍其一,另外二軍,一軍由軍師郭圖監軍。”郭圖在紅色講壇上高聲道:“圖謹受大將軍命,願效犬馬之勞。”袁紹接著講:“第三路軍,由軍師審配監領。”審配也在紅色講壇上作禮,高聲道:“配領大將軍命,必以勝績報明公。”袁紹接著講:“許攸軍師,雖然這次不派你監軍領兵,因你所謀所見甚合我心,故留在我帳中做謀士策劃全局。”許攸在紅色講壇上高聲道:“領大將軍令。”袁紹又指著黑色講壇上站在沮授一旁的田豐:“田豐,你雖然不識時務,所言甚謬,但我依然用你,你也在中軍帳做謀士,在我身邊與許攸左右面對,如有不同意見,依然可以暢所欲言。此外,”袁紹接著說道,“顏良、文丑則為將軍。”顏良、文丑二人在紅色講壇上同時應道:“末將領命。”袁紹接著道:“此次起馬軍二十萬,步兵二十萬,共四十萬,望黎陽進發。”郭圖在紅色講壇上高聲道:“以明公之大義攻伐曹操,必須列數曹操之惡,發檄文馳告各郡,聲罪致討,則真正名正言順也。” 袁紹道:“好,此諫議甚為合理。書記陳琳在否?” 人群中陳琳站出道:“卑職陳琳在。”袁紹說:“陳琳,你素有才名,靈帝時就為主簿,因上諫何進不聽,复遭董卓之亂,最後避難於我冀州。我一直賞識你人才,此次就由你草擬檄文。”陳琳道:“陳琳領大將軍旨。現即可拿紙張筆墨來,當下寫就。”袁紹大喜,說道:“何等痛快之人。我有如此文才武將,何愁不平天下?”眾人齊聲賀呼道:“大將軍英明!” 沮授身邊只有田豐一人相伴,孤零零站在黑色講壇上,這時高聲向袁紹道:“啟禀大將軍,容沮授再有一死諫。”袁紹相當不耐煩:“事到如此,你還橫生枝節,有何要講?”沮授說:“明公既然決定出兵,可否緩一緩?先虛張一下聲勢,也算是對鄭康成、劉備那裡擺個樣子,有個交代就可。”袁紹說:“什麼意思?”沮授道:“我虛張聲勢一次,曹操必然防備一次。過幾日,再虛張聲勢一次,曹操便又防備一次。再過些日,我第三次虛張聲勢出兵,曹操就第三次又防備一次。如此一而再、再而三虛張聲勢,曹操必認為我實無出兵之心,其上下也都麻痺,那時曹操就有可能徑直出兵徵徐州攻劉備,等曹劉鏖戰正苦時,我再發奇兵直攻許都,這或許有七分勝算。”袁紹道:“既然一次出兵便可取勝,何必如此折騰?再說,這樣虛張聲勢,翻來覆去,如何扛滅曹扶漢的大旗?如此雕蟲小技,豈不滅了我大將軍的威風,長了他人誌氣?休得多言。若再惑亂軍心,必按軍法處置。”沮授無言了。 早有人把筆墨紙張連同台案一起搬到大殿。陳琳提筆書寫討曹檄文。袁紹指著陳琳說道:“舉武揚威,匡正社稷,在此一舉。”陳琳一邊奮筆疾書,一邊說道:“大將軍此言,必寫入檄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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