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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九章無欲則剛

包青天·滄浪濯纓 吴蔚 25149 2018-03-13
張建侯聽說張望歸夫婦自認是殺死全大道的兇手,大吃了一驚,道:“什麼,明明不是他們兩個……不行,我得去找康提刑官說清楚。”包拯急忙扯住他,道:“先回去,再想辦法。” 張望歸夫婦主動投案自首,稱是他們殺了全大道,如此作為對包拯等人的交代,表明他二人寧可自己死,也不會說出真兇是誰。只有設法查出真相,才能救他二人。 可而今案情比之前局面更為複雜,刻書匠人畢昇的證詞不但確認了兵書殘頁是偽造的,而且牽連出高繼安和劉德妙。高繼安涉入假交引案,劉德妙曾行刺大茶商崔良中,均被官府通緝,潛逃中的二人極可能是假兵書案的肇事者和主謀,但他們明顯與裴青羽無干——高繼安是土生土長的商丘人,世代以刻書為業;劉德妙則是北漢皇族,自小在京師開封長大,根本不可能跟遠在沙洲的裴青羽扯上關係。而且殺死全大道的兇手使的是軟劍,高繼安壓根兒不會武功,劉德妙應該也不會使用軟劍,不然她就不會用刻刀行刺崔良中了。裴青羽拼死庇護真兇,不惜搭上丈夫性命,可見兇手必定是與她關係極為密切之人,然而她久在外域生活,就連親外甥崔槐也從未見過她,旁人對她的關係網一無所知,無從查起。唯一可行的,就是從全大道本身下手了。

張建侯道:“可是全大道人已經死了呀,屍首都被官府的人抬走了。”包拯道:“他人是死了,可線索還在。” 張建侯道:“他家裡都被人翻了個底兒朝天,還有什麼線索?”包拯道:“你們記不記得張望歸說過,他夫婦二人進屋時發現全大道死在地上後,便動手搜他身上,只搜到幾個銅錢。”沈周頓時醒悟了過來,道:“對呀,這是一處極大的疑點。” 張建侯道:“什麼疑點,我怎麼看不出來啊?餵,快些說明白,不是人人都像你們那麼聰明的。”沈周道:“你昨日不是還給了十兩銀子給全大道嗎?錢呢?錢去了哪裡?”張建侯愣了半晌,才訕訕道:“應該是全花光了吧。我還是看不出這有什麼不妥。” 沈周道:“十兩銀子不是個小數目,抵得上小民之家半年的生活費用了。先不說這十兩銀子去了哪裡,按全大道的行事作風來看,他應該聚斂了不少錢財,可他家中看起來只是下等人家,家裡沒有任何值錢的東西,這不是很怪異麼?”

包拯道:“現在看來,多半是劉德妙主持了假兵書事件,由她本人提供版樣,由高繼安負責刻造假兵書,再由全大道負責散佈消息,這三個人是一伙的。當初全大道聽許先生提出比照筆跡,多半誤以為他跟劉德妙是一夥,所以才極是吃驚,但很快醒悟許先生並不知情。” 沈周道:“的確是這樣。全大道肯幹這件事,應該收了不少錢,可這些錢明顯不在他家裡,這是一大疑點。” 張建侯道:“有可能是被那些闖入他家來找兵書線索的人順手牽羊偷走了呢。”包拯道:“不會。若是全大道家中有筆不小的財富,他一出獄會直奔家中而去,不會跟你嬉皮笑臉地要錢了。” 張建侯道:“你們這麼說,我大概有些明白了。全大道一定還有一個秘密的家,我們只要找到它,就能找到線索,對吧?可我們要怎麼去找呢?”

包拯道:“我們就從你昨日給全大道的十兩銀子開始查起,花了也好,送人也好,他一定是到過什麼地方,也許會留下什麼線索。” 三人遂再度來到老字街,正好在牌坊下遇到老仵作馮大亂,手裡提著個酒葫蘆,似乎正打算出門買酒,便向他打聽全大道。 馮大亂道:“咦,官府都不想調查這件案子,你們還窮追不捨地做什麼?”張建侯忙道:“現在情形不同了,有無辜的人到提刑司投案自首,主動承認了殺人罪名。”大致說了張望歸夫婦之事,又道,“張先生跟我同族,既是張巡張公後人,又是張議潮張將軍後人,請馮翁幫幫忙。” 馮大亂這才道:“我可以將知道的告訴你們,但你們可不能說是聽老漢我說的。全大道這個人不是什麼好人,但他還真不是個愛吃喝嫖賭的人,大概跟他以前出過家當過和尚有關。聽說……老漢我只是聽說,沒有親眼見過啊,聽說他曾好幾次進過汪寡婦的門。”

沈周道:“汪寡婦,就是那被朝廷立坊表彰的節婦麼?”馮大亂道:“嘿嘿,這條街上還有第二個汪寡婦麼?還想知道別的,可以去問蔣翁,就是那邊開雜貨舖的,他家鋪子就是租的汪寡婦的房子,後門跟她家是相通的。不過蔣翁口風很緊,別抱太高期望喲。老漢我得去打酒了,回見啊。” 包拯三人遂來到那汪寡婦門前,卻見黑色大門緊閉,從門縫中望不見一絲燈光,頗有陰森鬼魅之意。 沈周道:“自古以來都是寡婦門前是非多,莫非這汪寡婦耐不住空閨寂寞,跟全大道暗中私通,所以全大道將所有的錢財都交給了她保管?” 忽聞見一股異味,本能地回過頭去,卻見一名青衣婦人站在身後,三、四十歲年紀,身材瘦削,衣袖高挽,手裡提著一隻漆黑馬桶,怪味正是從桶裡發出,顯是剛剛倒完夜香。包拯三人一齊愣住,渾然不知道這婦人是誰,又何時來到了身後。

那婦人森然道:“我就是汪寡婦,你們是什麼人,來我這是非之地做什麼?” 三人尷尬萬分,不知該如何自處。還是張建侯先道:“我們想打聽一些全大道的事情。”汪寡婦冷冷道:“你們要尋兵書,直接去他家找不就是了,我可是什麼都不知道。”徑直步上台階,推開大門,一腳跨入門檻,將馬桶往地上一頓,轉身便要掩門。 包拯忙叫道:“我們不是來尋兵書的,是來尋兇手的。” 汪寡婦愣了一下,重新走下台階,上下打量了包拯一番,問道:“你就是那個小青天?”包拯道:“小青天不敢當,我叫包拯。這是我兩位同伴。娘子,請你相信,我們是真心想找出殺害全大道的兇手。” 汪寡婦不無嘲諷地道:“官府都懶得追查,你們不過是一群閒得沒事的富家公子哥兒,跟全大道非親非故,有什麼真心追查兇手?”張建侯道:“娘子這話可錯了。我姑父包拯之前破的那些案子,沒有一個當事人跟他沾親帶故,勉強算得上故的,也就曹教授是他老師,他天生就有公義之心。娘子可以不信,但南京人總不會平白無故地給他送個'小青天'的綽號吧,大夥兒的眼睛可都是雪亮雪亮的呢。”

汪寡婦的目光稍微柔和了些,不再帶有明顯的挑釁意味,道:“我是寡婦,不便請幾位進門。三位公子先去隔壁蔣翁鋪子中少坐,我換身衣服就來。” 包拯等人遂來雜貨舖中。這裡賣些鹽米、糖果、針線之類的日用品,兼賣鋪主自己做的小吃。角落中有一張桌子,幾條長凳。三人坐下來,各要了一碗漿水,幾個燒餅,胡亂吃著。等了一刻功夫,汪寡婦從側門出來,過來坐下,開門見山地問道:“幾位公子預備如何找到兇手?” 包拯一直留意觀察她神色語氣,推測她與全大道關係非同一般。全大道被殺,街坊鄰居人人漠不關心,她大概是唯一關心的人,也很可能是唯一的線索。當即小心翼翼地道:“娘子覺得誰有可能是兇手?”汪寡婦道:“這不是幾位公子想要做的事麼,怎麼反倒問起我來了?”

包拯道:“嗯,我們有一些線索。但娘子比我們更熟悉全大道,直覺往往也更準。”汪寡婦道:“那可能性就多了,那些想得到兵書的人,哪個不想先得到消息,再殺了他滅口?”冷笑幾聲,又道,“不過聽說兇手使的凶器是軟劍,那樣的人,應該不多了。”一邊說著,一邊便向張建侯腰間望去。 目光寒冷尖銳如冰,張建侯被她一瞪,竟然打了個冷顫,忙道:“我雖有軟劍,卻不是我做的,我進去的時候全大道已經死了。” 汪寡婦反而吃了一驚,道:“你也使軟劍?”張建侯更是莫名其妙,道:“娘子既然不知道我身懷軟劍,如何會望向我腰間?”汪寡婦道:“三位公子中,只有你一人腳步輕巧敏捷,顯是身懷武藝之人,我只是隨意一看罷了。” 旁人聞言頗感駭然,這婦人雖孤門守寡多年,還是朝廷立牌表彰的節婦,卻著實是個精明厲害的女人,與傳統中的“節婦”形象相差甚遠。

忽有一個小孩奔進鋪子,連聲嚷道:“蔣爺爺蔣爺爺,我叔叔從衙門當差回來了,聽他說,殺人兇手剛剛投案自首了!” 汪寡婦立即站了起來,她隨即意識到自己的失態,雖然勉強重新坐下來,還是不由自主地轉過頭去。 蔣翁忙打開糖罐子,抓出幾塊糖果,問道:“你叔叔說的殺人兇手,是指全大道的案子嗎?”小孩子笑道:“除了全和尚,還能有誰?” 蔣翁道:“兇手是誰?”小孩子道:“叔叔沒說,說上面人發了話,不讓說。” 蔣翁見汪寡婦沒有任何表示,便將糖果遞給小孩子。他道了謝,開開心心地去了。 汪寡婦道:“三位公子一點也不意外,看來是早知道了這件事。”包拯道:“不錯,我們不是有意要對娘子隱瞞,而是那投案的兇手根本就不是真兇。”汪寡婦點點頭,道:“這我也料到了。”

包拯幾人大吃一驚。張建侯忙問道:“娘子又不認識投案的人,怎麼知道他們不是真兇?”汪寡婦道:“殺死全大道的人,一定是為了《張公兵書》,哪有兵書全本未現,就先投案自首的道理呢?” 包拯心念一動,問道:“娘子說的兵書全本是什麼意思?”汪寡婦道:“全大道發現的既只是兵書殘頁,當然還有全本了。” 包拯道:“全大道可有跟娘子提過兵書這件事?” 沈周見汪寡婦目光閃動,頗有疑忌之色,忙道:“我們只想查出兇手,對全大道的個人生活全然沒有興趣。” 他也猜到這汪寡婦和全大道多半有私,寡婦偷情本不是什麼特別丟人的事,可偏偏她是一個朝廷立了牌坊表彰的節婦,這可就乾系大了。沈周刻意只提全大道的名字,顯是顧及她的面子了。

汪寡婦想了想,道:“好,我們來做筆交易,我將我知道的告訴你們,你們也要將知道的都告訴我。”包拯道:“好。娘子快人快語,我們自當坦誠相見。” 汪寡婦道:“為表誠意,我先說。全大道的確跟我提過兵書的事,他說有人給了他幾頁《張公兵書》,讓他設法散佈出去。” 包拯道:“這麼說,全大道一開始就知道兵書是假的了?”汪寡婦道:“當然知道。但對方自稱這兵書雖是假的,卻造得極真,連神仙也看不出來是偽造。我曾勸過全大道不要做這件事,《張公兵書》傳了幾百年,都快成了神物了,去弄什麼假兵書,少不得會惹來大禍。但全大道說對方出價很高,做完這件事就可以下輩子衣食無憂了。” 她臉上漸現紅暈,不禁回想起往事來——全大道將她摟在懷中,柔聲道:“有了這筆黃金,我就可以帶你遠走高飛,你再不用被貞節牌坊鎖在這裡一輩子了。”他也知道做這事冒險之極,但他卻願意冒險,只因為他全心全意地愛她、一心想讓她過上好日子呀。 包拯問道:“全大道可有提過對方是誰?”汪寡婦回過神來,搖了搖頭,道:“他沒有說,說那些人都非善茬儿,我還是不知道這些事的好。” 沈周道:“那麼對方到底要讓全大道如何散佈《張公兵書》呢?”汪寡婦道:“就跟你們看到的那樣,讓全大道到與張公有關的地方假意發現兵書。只是想不到他剛按約定拋出一張殘頁,就被官府捉去,關了一個多月。他昨日來過我家,看上去不怎麼高興,說是找不到雇主,多半是已經逃了。我問他雇主是誰,是不是假兵書一事已然敗露。他說不是,那兩人還捲入了別的案子,正被官府通緝,大概風聲太緊,不得不逃離南京。麻煩的是,他這次莫名吃了一個多月牢飯,許給那些當差的許多好處,怕是從前的積蓄都要掃蕩乾淨了。” 包拯幾人雖早推算到僱請全大道的是劉德妙和高繼安,但此刻聽到汪寡婦的轉述,方能正式確認,也由此能夠斷定全大道被殺只是兵書殘頁之事的餘波,跟劉德妙和高繼安並無干系。 包拯道:“雖然雇主逃走了,但想必全大道手中還有偽造的兵書,那些殘頁現下可在娘子手中?”汪寡婦道:“不在。” 沈周道:“全大道可有提過要如何解決後面的事?”汪寡婦道: “他說他來想法子,我不用多管,然後給了我二十兩銀子就走了。”一想到昨日一會竟是最後一面,聲音竟有些哽咽了起來。忙喝了一口漿水,略微安定下來,舉袖拂拭了兩邊眼角,這才正色道:“我知道的我都說了,現在輪到我來問幾位公子了。” 包拯道:“娘子請問。” 汪寡婦道:“你們怎麼會知道投案自首的人不是真兇?”包拯道:“我們幾個昨晚到過全大道家中,親眼看到馮仵作勘驗了現場,得到許多有用的證據。” 他既事先答應了汪寡婦,也不再有任何隱瞞,當即詳細描述了調查過程。 汪寡婦道:“這麼說來,今日到衙門投案自首的張望歸夫婦,本來是你們心目中的頭號疑凶?”包拯道:“是的。但後來我們發現他二人根本就不知道全大道其實是死在軟劍之下,由此斷定他們不是兇手。” 汪寡婦聽了經過,很是惱怒,道:“那姓裴的婦人明明知道真兇是誰,卻寧死不肯說出來麼?”沈周嘆道:“若是她肯說,我們就不會來找娘子尋找線索了。” 汪寡婦沉默了下來,將漿水一口一口地啜完,忽然道:“我有一個問題,你們說那裴青羽聽到全大道是死在軟劍下後,便立即起身出了閣子,對吧?她再回來時,便坦然承認了罪名。這期間,她一定是去找過什麼人,好確認軟劍這件事,那個人,難道不是嫌疑重大麼?就算他不是兇手,也一定知道那柄什麼青冥軟劍在誰手中。” 沈周道:“對啊,我們竟然全然沒有想到!那個人,一定也住在望月樓中。會不會就是黃河?” 汪寡婦道:“黃河是誰?”沈周道:“一個神秘的富家公子,我們懷疑他是党項人,是那群西夏奸細的頭目。可惜他們已經逃了,也沒有證據來證明這一點。” 張建侯道:“這不可能吧?我不是說黃河不可能是党項人,他十之八九就是西夏奸細。我是說張望歸和裴青羽都是漢人,怎麼可能跟党項人是親戚?張望歸來中原尋《張公兵書》,目的就是要未雨綢繆,防范西夏,裴青羽怎麼可能犧牲自己、庇護對手呢?” 幾人一時想不通究竟。包拯見夜色已深,便起身告辭。臨別之際,汪寡婦居然一個字都沒有再說,一擰腰肢,轉身進了內堂。 次日一早,包拯居然是餓醒了,於是倉促起床,洗漱後趕來廚下,盛了一碗粥喝下。 包母正好進來看見,心疼地撫摸著兒子的肩頭,無比痛心地道:“瘦了,又瘦了!我的孩兒啊,你到底在怎樣忙啊!” 在母親關愛的眼中,孩子始終是脆弱的,似乎只要稍不留神,便會消失得無影無踪。 包拯忙道:“是孩兒不好,教母親擔心了。”包母道:“唉,娘親倒是不擔心,你從小就是個讓人放心的孩子。只是,你太辛苦了。你父親當初給你取名'拯',說是希望你將來成人後拯弊、拯世、拯物,而今你還沒有功名在身,已如此操勞,日後可要累成什麼樣子!”又嘆道,“要是小遊還在,她可不會讓你這樣子吃冷粥。唉,小遊,我可憐的孩子。” 小遊,張小遊,包拯忘不了這個名字。雖然它乍然聽起來有些遙遠,但此刻從母親口中說出來,好似一道閃電擊中了頭頂,令他一下子從昏昏沉沉中警惕起來。 記憶猶如潮水一般湧入了他的腦海,肆無忌憚地翻騰著。他想到小遊走得那麼突然,不聲不響,那一刻即成為永別。直到她不在了,他才發現自己竟如此依賴那個平日里朝夕相處的人,才發現各種各樣的習慣已經悄然累積成深厚的感情,以致在她離開後的很長時間內都無法釋懷。 是的,小遊不在了,他表面上已經從傷痛中緩和過來,但內心深處其實仍然放不下。他的心裡,總有一塊地方是留給小遊。他知道她希望他記住她,卻並不願意他悲傷。她的死始終沉沉地壓著他,促使他四處奔波,不知疲倦地查案,他要還她一個公道,捉住那些西夏奸細,他要還天下所有受害者一份正義,讓他們知道人間尚有真心關心其遭遇之人。這到底是他追尋正道的禀性使然,還是小遊的死促催化了他立志幫助弱者之心? 包母嘆道:“若是你能早日將董家娘子迎娶進門,為娘倒也可以安心了。” 包拯一時愣住。正好沈周也來廚下尋吃的,包母便不再多說,親自下廚,給他和包拯煮了一大鍋面。二人匆匆吃了,先回了趟應天書院,一是想要再告幾天假查案,二來也要向范仲淹禀報曹雲霄的秘密情人很可能就是黃河,而黃河很可能就是西夏奸細首領。 范仲淹聽完後久久無言。沈周試探問道:“這件事若是屬實,雲霄娘子自然會被官府逮捕判刑,雖不至於處死,但多半要被流配牢房,終生為奴。曹府上下也難以置身事外,從此身敗名裂。先生是不希望我們張揚麼?” 范仲淹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問包拯道:“如果真有其事,你要如何處置?”包拯道:“學生……學生也很是徬徨,拿不定主意。” 范仲淹道:“當年孔子正向弟子講課,忽然停下來,忍不住感嘆道:'我這輩子還沒有見過真正剛強不屈的人。'弟子們都很奇怪,他們認為像子路、申棖等都是性情剛強的人。尤其是申棖,雖然年紀很輕,可是每次在和別人辯論時,總是不肯輕易讓步。即使在面對長輩或師兄時,也毫不隱藏,總是擺出一副強硬的姿態,大家都對他退讓三分。於是有弟子說:'如果要論剛強,申棖應該可以當之無愧。'孔子卻說:'申棖這個人慾望多,怎麼可以稱的上是剛強呢?'弟子們更加不明白了,申棖並不是個貪愛錢財的人,孔子怎麼會說他慾望多呢?孔子解釋道:'其實所謂的慾望,並不見得就是指貪愛錢財、美色等。簡單地說,凡是沒有明辨是非,就一味和別人爭、想勝過別人的私心就算是欲。申棖雖然為人正直,但卻好逞強爭勝,往往流於感情用事,這就是一種欲。像他這樣的人,是不可以稱得上剛強不屈的。'弟子便請教什麼是真正的'剛'。孔子回答道:'所謂的剛,並不是指逞強好勝,而是指公道原則,是順其天道自然的一種正義,也是順其自然的一種堅持,更是一種克制自己的工夫。能夠克制住自己的慾望,無論在任何環境中,都不違背天理,而且始終如一,不輕易改變,這才算是真正的剛。'” 他講完這則故事,包拯和沈周只默然思索。 正好有學生來找范仲淹,他便道:“你們先去吧。記住我的話,無欲則剛,只要沒有世俗的慾望,就能達到大義凜然的境界。你們能做得到的。” 出來應天書院,一路無語。還是沈周先打破了沉默,叫道:“那……那不是小楊將軍麼?” 包拯轉頭一看,果見一身便服的楊文廣正從書院邊上的一處民居中出來。最令人驚訝的是楊文廣看到二人後的反應,居然立即舉袖掩面,轉身重新進了民居。 沈周道:“搞什麼鬼?” 他和包拯連月為各種案子奔波,早熏陶得頗有警惕之心,一見楊文廣神色異樣,便扯著包拯趕了過去。 剛到柵欄邊,便有老婦搶過來攔住,問道:“兩位公子找誰?這裡只有老身一人。” 沈周愈發起疑,也不理會,閃身繞過老婦,徑直闖入房中——卻見楊文廣正坐在床邊,神情尷尬。床上躺著什麼人,用被單遮了面孔,瞧不大清楚是男是女。 沈周道:“小楊將軍,你不在城中官署坐班當差,在這裡做什麼?” 曹汭因“萬歲事件”受刑而死後,楊文廣接任了他的兵馬監押職務,常駐南京城中。 楊文廣道:“這個……我來探望一位病人。”沈周問道:“是誰?”楊文廣忙挺身擋住,道:“病人得的是麻風病,不方便見外人。” 沈周正色道:“小楊將軍,你自己難道不知道麼?你其實是個很不擅說謊的人。你越這樣,我反倒越要看了。除非你動武,不然無論如何是擋不住我的。” 上前幾步,揭開病人臉上的床單,卻是慕容英。不過她人正在昏迷中,雙目緊閉,臉色慘白,額頭不斷有虛汗冒出,顯是受了重傷。 沈周嚷道:“啊,你……你……”卻始終說不出下面的話來。 包拯擺脫了老婦的糾纏,進來看到眼前情形,也愕然愣住。 楊文廣長嘆一聲,道:“她受了傷,需要靜養,有話請到外面說。”在院中樹蔭下擺了木桌木凳,請二人出來坐下。 沈周道:“小楊將軍身為朝廷命官,知法犯法,窩藏重犯,沒有什麼要解釋的話麼?”楊文廣道:“我自知罪名不輕,不敢指望日後還能有虛食朝廷俸祿的機會,這件事後,我會去自首領罪。但在這之前,我有一件事,想懇請二位公子答應。” 沈周道:“你想讓我們不舉報慕容英?這可不行。”楊文廣道:“不不,我只是想請二位暫時隱瞞消息,等她傷好一些再說。” 沈周大惑不解,道:“且不說慕容英罪孽深重,之前她兩次與將軍交手,兩次打出火蒺藜,分明想置將軍於死地,將軍為何還對她如此寬厚?”楊文廣囁嚅道:“我只是覺得她很可憐。” 包拯正色道:“楊將軍,你是名門之後,世代忠良。那慕容英是西夏奸細,你不將她逮捕送交官府,反而貪其美色,將她藏匿在這裡養傷,你可知大大觸犯了國法?這是通敵叛國之罪!你這就自行去領罪吧。想為慕容英求情,萬萬不能!” 楊文廣臉上青一陣,白一陣,陰晴變化,終於長嘆一聲,道:“包公子教訓得是!”起身解下腰間長劍,放在木桌上,正要離去,沈周忙道:“先等一下!小楊將軍,你是怎麼發現慕容英的?如果你能就此追捕到假崔都蘭,還有將功贖罪的希望。” 楊文廣道:“事實俱在眼前,二位公子還肯聽我辯解麼?”沈周道:“當然。包拯生氣發怒,也是因為怒將軍不愛惜楊家忠義聲名,他的本意是好的。” 楊文廣重新坐下,道:“這完全是意外。我昨日聽說汴河上發現了無頭浮屍,生怕是曹汭屍首,我想果真是他的話,至少可以做到讓他入土為安,所以我換了便服獨自出城,雇了船隻往下游尋去。船行了老遠老遠,看到宋城縣尉楚宏正帶著差役在打撈浮屍,我便假意是到郊外訪友經過這裡,靠過去查看。撈起來一看,那無頭屍首比曹汭矮得很,而且雙手有很厚的繭子,明顯是搖櫓的船夫。人也還沒有腐爛,只是被水泡得發腫,也就是這兩天才遇害的。我怕楚宏起疑,又回到小船,往下游而去。” 汴河是人工河流,主引黃河之水,但並非這一帶的唯一的交通河道,沿途亦有不少河流與其交匯並行,在商丘以西有睢水、包河等。包河發源於商丘之西,位於汴河之北。發源處有一大片淺水泥灘,長滿葦草,方圓數十里,一直瀰漫到汴河北岸,人稱“葦草灘”,是鳥兒的世外桃源,時時有落霞與孤鶩齊飛的美景。 楊文廣乘船到達葦草灘後,便命船夫掉頭。船夫卻意外發現北岸邊的水草中有一什麼東西在上下浮動,還好奇地猜測道:“會不會是那無頭屍首的腦袋?”船劃過去一看,卻是一個大麻袋,纏在水草中。楊文廣和船夫合力將麻袋撈上來,打開一看,裡面裝的正是慕容英。 楊文廣道:“我發現她時,也是大吃了一驚,她不僅被裝在麻袋裡,而且肚腹中了一刀,手腳均被繩索捆住,嘴裡塞滿馬糞,模樣極慘,人也早是九死一生。” 包拯和沈周極為意外。沈周道:“原來將軍發現慕容英時,她竟被人拋在河中。” 楊文廣道:“據船夫說,她多半是在上游不遠的地方被人裝入麻袋丟入河中,順流飄下來,如果不是那些水草湊巧纏住了麻袋,她早就沉入水底了。我一時想不明白她為什麼會弄得這麼慘,當時已經日暮,來不及返回城中,遂帶她來到溫媼這裡。溫媼剛為她換好乾淨衣裳,她竟然醒了過來,說道:'野利裙,你好狠。'” 沈周道:“野利氏是西夏大族,莫非那假崔都蘭名叫野利裙?”楊文廣道:“這我可不知道。我聽到溫媼叫喊後,急忙趕進來。慕容英一眼就認出了我,道:'楊文廣,是你!快些殺了我,我寧死也不要落入你們宋人手裡。'還掙扎著想去拔我的佩劍,終因傷勢太重,暈厥了過去。我見她一心求死,心想交給官府也沒有多大用處,她多半是被西夏同夥所害,我若暗中設法照料她,抑或能套出一些真相。是以一早進城,買了些藥送來這裡,哪知道剛要返回城中時,就被二位公子撞見了。” 沈周忙道:“如此說來,小楊將軍做的也不算太錯。包拯,你適才的指責如叛國通敵之類,實在太重了。” 包拯道:“好,是我一時性急。小楊將軍,我同意給你幾天時間,等到你真能從慕容英口中套問出西夏人的下落,我再正式向你賠罪。小沈,你懂些醫術,何不暫時留下來照顧傷者?”沈周微一遲疑,應道:“好。” 楊文廣知道包拯留下沈周隱有監視慕容英之意,然而事已至此,再無迴旋餘地,只得叮囑了溫媼幾句,將沈周介紹給她認識,再跟包拯一起回來城中。 還未進城門,便見到路人奔走相告、議論紛紛,楊文廣上前一問,才知道南京城中又出了大事。不過滿城瘋傳的並不是殺死全大道的兇手向官府自首,而是另外兩件事—— 第一件是宋城縣衙門首的老牌匾昨天半夜忽被歹人砸了,牌匾中掉出了東西,砸匾的代人撿了東西就跑。等到差役聞聲開門出來,早不見了踪影,門前只剩下滿地的碎匾; 第二件事更是匪夷所思,昨夜有路人經過全大道家,發現院門虛掩,堂中有燈光透出,大著膽子推門進去,卻見堂上方桌上放著幾張舊紙。那路人識得些字,拿起來略略一讀,驚得目瞪口呆,竟是另外幾篇《張公兵書》殘頁。那路人最信鬼神之說,登時嚇得魂飛魄散,丟了殘頁就跑了出去,一路大叫:“全大道鬼魂回來了!”遂引發老字街整條街轟動,隨即全城轟動。 楊文廣既是武官,亦對傳說中的《張公兵書》很是嚮往,忙問道:“那些新發現的兵書殘頁呢?”路人嚷道:“不知道呢!當時亂得很,好多人蜂擁上前搶。官府今早才派人去,早就片紙不存了。” 正好有士卒尋來,叫道:“楊將軍原來在這裡,叫人好一番找!宋城縣楚縣尉昨夜在城外發現了西夏奸細踪跡,已連夜帶人一路追下去了,他手下人一早進城,請求將軍調兵前去增援。可是沒有將軍大印,旁人不敢擅自發兵,只好四處找尋。” 楊文廣聞訊,一時不知道是驚是喜,呆呆看了包拯一眼,才道:“我這就回營點兵。” 包拯遂獨自趕來老字街,正好在牌坊處遇見張建侯,問道:“你是聽到兵書殘頁的消息趕來的麼?” 張建侯道:“是啊,我猜應該能在這裡遇到姑父。沈大哥人呢?”包拯道:“他在城外。”大致說了早上遇到楊文廣的經歷。 張建侯道:“啊,慕容英!我一直想會會這個女人!我們不正好有好多事可以問她嗎?”包拯道:“她傷得很重,一時半刻醒不了。我們先簡單處理一下城中的事,再去接替小沈。”徑直進來街口的雜貨舖,叫道,“蔣翁,我們想見一下汪娘子,煩請叫她一聲。” 蔣翁只默默看了二人一眼,便轉身進了側門。過了一會兒,果然引著汪寡婦出來。 汪寡婦問道:“你們已經找到兇手了麼?”包拯道:“應該很快有消息。官府發現了党項人的踪跡,已然去追捕了,娘子放心。我今日來,是想問問昨晚全大道家中的那些把戲,是不是娘子所為?” 汪寡婦道:“我不明白包公子的意思。”包拯道:“娘子何須再隱瞞?我猜你那麼做,也不是什麼惡意,只是痛恨官府對全大道被殺一案輕描淡寫,所以將剩餘的假兵書殘頁散了出去,好引發更大的轟動,對吧?” 汪寡婦一直緊繃的臉忽爾舒展開來,笑道:“當真是什麼也瞞不過包公子。不錯,是我做的,你們昨晚看見我提著馬桶,其實正是我往全大道家丟完兵書回來。你說得對,全大道死了沒人關心,官府置之不問,我只不過想引起官府的足夠重視,派人調查是誰殺了他。不過我當時還沒有遇見你們,要不然也許不會那麼做。” 張建侯道:“我姑父問你手中是否還有偽造的兵書殘頁,你還撒謊說沒有。”汪寡婦道:“包公子的問題是:'那些殘頁現下可在娘子手中?'當時確實不在我手中了呀,我回答'不在'有什麼不對?” 張建侯道:“好,那我現在問你,可還有什麼事瞞著我們?”汪寡婦道:“再也沒有了。” 張建侯道:“你明知道兵書殘頁是假,卻有意散佈開去,引發全城騷動,官府查明真相後,一定饒不了你。”汪寡婦的嘴角泛起一絲輕蔑的笑容,道:“這就不勞公子操心了。公子沒看見外面的貞節牌坊麼?那可是前任皇帝親下詔書修建的,困了我一輩子,只要我不犯什麼謀逆大罪,自然也能保護我一輩子。” 她的臉忽然變得空洞起來,皮膚散發著一種少有的光澤,像是魚鱗上的看不清的暗光。那一刻,她彷彿多老了十歲。甚至,有一股絕望而腐朽的氣息自她身上悄悄瀰漫開來。她再也無力改變自己的命運,只能孤苦伶仃地將生命蒼白地延續下去。 包拯搖了搖頭,與張建侯一起退了出來。剛走到牌坊門樓下,便有一群差役圍了上來。 為首一人問道:“你就是張建侯麼?”張建侯道:“是啊,你們是哪個衙門的?是提刑司的麼?” 為首差役道:“不錯。聽說張小官人有一柄軟劍,可否讓我們開開眼。” 張建侯見對方劍拔弩張的架勢,明知道他們不是專門來觀劍的,但在包拯目光示意下,還是解下腰間軟件遞了過去。 那差役握住劍柄略微一拔,念道:“金風,就是它了!”隨即收了軟劍,道,“這就請張小官人跟我們走一趟吧。”一揮手,幾名差役繞到張建侯身後,形成包抄之勢,顯是防他逃跑。 張建侯莫名其妙,問道:“我犯了什麼事?”為首差役道:“到了大堂自然就知道了。瞧在包衙內面子上,就不給小官人戴刑具了,但小官人自己也要老實些。” 包拯也不明所以,不知道提刑司為何興師動眾派人來拿張建侯,但既然差役先看軟劍,或許跟全大道一案有關,便道:“我跟你們一起去。” 來到提刑司,正撞到翰林學士石中立,上前一把扯住包拯,道:“包拯,我正要去找你,你自己倒送上門來了!快跟我來!” 包拯道:“建侯捲入了官司,我得跟去看看。”石中立道:“他一時半會兒又不會死,先不用替他操心。我這事更急!”不由分說,拉著包拯來到辦公之所。 廳堂中擺有一張巨大的長方形案桌,正有一批書吏各站位置,伏在桌上拼接著碎紙片。龍圖閣直學士馬季良在一旁踱來踱去,神色甚是焦急,見到石中立扯著包拯進來,忙迎上來道:“包公子,你快來看看這些兵書殘頁是真是假。” 包拯問道:“這些都是百姓昨晚在全大道家中發現的殘頁?”馬季良道:“對,不過都撕碎了,我正要叫人設法拼起來。”包拯道:“不必白費人力了,這些都是假的,是老字街的汪寡婦有意散佈的,都是之前全大道存放在她那裡的。” 石中立道:“汪寡婦?是那個節婦麼?”包拯道:“是。” 馬季良問明究竟,登時勃然大怒,道:“什麼狗屁節婦,原來是個私通漢子的淫蕩婦人!”連聲叫道:“來人,來人,快去將那個汪寡婦捉來,重重拷打!” 石中立道:“小馬,別說我不提醒你,那汪寡婦可是真宗皇帝親自下詔立牌彰表的節婦,你是要指責先帝看走了眼麼?” 馬季良當即愣住。侍從上前小聲問道:“還要派人去拿汪寡婦麼?” 馬季良悻悻揮了揮手,顯然只能就此算了。 包拯一時頗為感慨,那汪寡婦雖是女流之輩,品性也未必端莊,看人看物卻是驚人的準確。可她說那貞節牌坊困了她一生,莫非她為夫守節出於本心? 馬季良叫道:“包公子,那汪寡婦雖然可惡,但東西既然是全大道留下的,她也不知道來歷。你再過來好好看看這些殘片,看有沒有可能是真跡。” 包拯道:“畢昇畢司務才是這方面的行家,馬龍圖沒有請他過來麼?”馬季良道:“畢昇剛剛來看過了,他說是這裡面有些是刻印的,但有些是手寫,而且墨跡陳舊,應該是真跡。” 石中立道:“小包,你過來!你看這殘頁碎片上的字,'用兵之道,以計為首'。哎,我告訴你,我記得我看過的張巡奏本原稿上有這句話,這應該是真的吧?如果是假的,這造假者也高明了,仿得太高真了。就是之前從全大道手中搜到的那張更完整殘頁,如果不是刻書匠人畢昇發現了複字的漏洞,以及你發現的裝訂孔的漏洞,老夫也多半會認為真跡。” 包拯道:“石學士看過的張公奏本真跡上有這句'用兵之道,以計為首'?”石中立道:“對,當時安史之亂爆發,張巡上此奏本,除了請求朝廷派重兵鎮守睢陽外,還有一小段談到用兵——'用兵之道,以計為首。未戰之時,先料將之賢愚,敵之強弱,兵之眾寡,地之險易,糧之虛實。計斷已審,然後出兵,無有不勝。'嗯,我記得原話是這麼說的。” 包拯道:“畢司務看過這張碎片後怎麼說?”石中立道:“他說這張是真跡。難道這一堆碎片裡面,真的混蹟有《張公兵書》?” 包拯道:“不,這些全是假的。石學士手中的碎片雖然是張公真跡,但卻不是真的《張公兵書》。” 他已然明白了整件事情的前後經過——劉德妙早在當紅京師時,就已經開始籌劃偽造《張公兵書》這件事。不管她到底出於什麼目的,她設法從秘閣偷取到了張巡奏本真跡,又放了一把火燒毀了崇文館和秘閣,旁人以為張巡奏本早以化為灰燼,卻不知早落入了她手中。她既有真跡在手,完全可以請擅長臨摹的高手模仿張巡筆跡編造一本兵書,卻不知道為何選擇了刻印的方式,大約是想是用張巡真跡作版,如此從筆跡上看不出任何差異,萬無一失。她得高繼安這樣的刻字技藝高超的匠人相助,更又兼有畢昇新發明的那奇妙的活字印刷術,兵書偽造得像模像樣,為常人所不及。唯一的難度是她要事先編造幾句煞有其事的兵法,還要從真跡中尋到相關的字,至於紙頁看起來發黃、破舊、染有水漬等,只是古玩行家慣用的做舊手法,不算什麼難事。 馬季良驚道:“包公子是說劉德妙很可能跟當年八賢王王宮的大火有關?那八賢王他……”他沒有繼續說下去,旁人也沒有再接口。 包拯道:“不管怎樣,這兵書一定是假的,至於劉德妙為什麼要這麼做,以及大火是否真是她所為,只能逮到她後靠口供驗證了。” 他已寫信寄給宋小妹,質問當日是否是她帶劉德妙出城,料來很快就會有回信,心中猶自掛念張建侯,忙辭了出來。 來到大堂時,提刑官康惟一正在審訊張建侯。原來昨晚宋城縣衙的老牌匾被砸毀,歹人雖然逃走,卻在現場落下了兵器,是一柄斷成了兩截的軟劍,鐶首上刻有“玉露”二字。官府根據劍上印記尋到打造軟劍的鐵匠鋪,得知劍主名叫張建侯,總共打造了一對軟劍,分別取名“金風”、“玉露”,由此得到線索,追尋到張建侯身上。幸虧因為包拯的緣故,康惟一尚沒有立即派差役搜捕包府。 張建侯當然不能洩露許洞身份,也不能說出他才是玉露劍的真正主人,可又無法為自己澄清,只能乾著急,見到包拯進來,忙叫道:“姑父,快來救我。” 包拯忙問道:“宋城縣署除了牌匾毀壞外,還丟了什麼東西?”康惟一道:“路人見到牌匾後掉出了東西,被歹人撿走了,但宋城縣署沒有人知道那是什麼東西。” 包拯道:“路人見到有幾名歹人?”康惟一道:“兩、三名吧。” 包拯道:“那麼康提刑官相信是張建侯所為麼?”康惟一道:“當然不信,不然他哪裡還能好好站在這裡說話?只要他說出他將玉露劍送給了誰,本司就可以立即釋放他,可他就是不說。包公子,你可知道玉露劍的真正主人是誰?” 包拯道:“嗯,這個……怕是有些難度。提刑官,煩請你將證物玉露劍借我看下。” 康惟一叫了一聲,便有差役奉上了兩截短劍。那劍斷處甚是齊整,或許是被什麼利刃所斷,劍刃上有多處缺口,顯是經歷了一場激戰。 包拯道:“提刑官,這劍既是昨夜歹人落在現場,應該是他隨身所帶兵器,對吧?”康惟一道:“不錯,所以本司才要你們說出劍主,也就是歹人的名字。” 包拯道:“這劍既然已斷成兩截,不能再用,歹人為何還要帶在身上呢?”康惟一道:“這劍是歹人用來砍宋城縣署牌匾時才斷成兩截的呀。” 張建侯哈哈大笑了起來,笑了好一陣子,才道:“康提刑官,你為人其實是很不錯的,也要謝謝你的信任,相信我不會是歹人。可這個軟劍不同於一般兵刃,是不可能有人拿它來砍牌匾的。這種兵器,完全不能用砍招,刺招也需要極強的內力,世上沒幾人能辦到,最常見的招術也就是拉勢、點勢。我知道提刑官不會武功,解釋起來有點困難,這麼說吧,你看裴青羽對付盜賊王倫,用的就是點勢,用劍尖點中了他的眼睛。那殺死全大道的兇手,用的就是拉勢,輕輕一帶,就割斷了他的脖子。” 康惟一面色一沉,道:“我不管什麼招術,你快些交代出玉露劍劍主的名字!且不說是不是這人昨晚砍了宋城縣衙牌匾,指正張望歸夫婦的最大證據是全大道死在軟劍之下,既然這人身懷軟劍,也一樣有嫌疑!” 張建侯登時又驚又喜,道:“康提刑官也疑心張望歸夫婦不是殺死全大道的真兇?”康惟一道:“他們承認得太過痛快,本司還沒有見過這麼合作的殺人犯,完全不合情理。”張建侯:“是啊,他們本來就不是兇手。” 康惟一狐疑道:“你知道兇手是誰?”張建侯道:“不知道。” 包拯忽然插口道:“如果康提刑官讓我們見一見張望歸夫婦,也許我們能說服他二人交代出真相。” 康惟一猶豫良久,終於還是點頭同意。 包拯又道:“麻煩借玉露劍一用。”康惟一道:“這可不行,准你們入獄探訪重犯已是破例,要攜帶兵器,萬萬不能。” 包拯只好放開玉露劍,跟張建侯一道隨差役進來提刑司大獄。 提刑司主管京東路刑獄,關押的犯人極多,每一間牢房都密密麻麻塞滿了囚犯,各按罪行輕重帶著不同重量的刑具。大多數人席坐在地上,也有扶著欄杆望著外面的,目光呆滯。 張望歸夫婦因是沙洲人氏,算了外國人民,兩人沒有按律分開關押,而是囚禁在一處小牢房裡。也沒有吃太多苦,不像別的殺人重犯那樣背負著十斤重的束頸盤枷,隻手足上了鐐銬。 夫婦二人本依偎著坐在牆角,見到包拯、張建侯進來,便一起站了起來。那牢房極小,四人面對面站立,便再無回身餘地。 張望歸道:“包公子,想不到還能在這裡見到你。”包拯道:“事情緊急,我就直說了,建侯新打造了一對軟劍,他手上的是金風,另一柄玉露送給了一位朋友。但眼下這位朋友失了踪,他的玉露劍斷成了兩截,昨夜被人刻意丟在了宋城縣署門口。” 裴青羽道:“包公子是什麼意思?是覺得這件事跟我夫婦二人有關麼?”包拯道:“不,跟尊夫婦沒有關係。但那兩截殘劍上傷痕累累,斷處則是齊整如切,如果我猜得不錯,一定是為青冥劍所斷。” 張建侯驚訝之極,“啊”了一聲,張口慾問,又隨即用手摀住嘴巴。他事先得包拯囑咐,到獄中後不能輕易開口說話,只好強行忍住。 張望歸與妻子對視一眼,道:“青羽、青冥雖是利器,但也只是稱雄於軟劍之中。中原有許多硬質寶劍,如湛盧、純鈞、勝邪、魚腸、巨闕、太阿等。包公子僅從斷口齊整便判斷是青冥劍所為,實是有些武斷了。” 包拯道:“那麼為何有人刻意要將兩截斷劍留在官衙門口呢?青羽娘子,你還不願意說實話麼?娘子想救青冥劍的主人,不惜自承殺人罪名。青冥劍的主人也一樣想救娘子,所以殺了或是擒了我的朋友,然後將他的兵器拋在官衙門口,好讓官府起疑,認為殺全大道的另有其人。” 張建侯驚道:“啊,許先生死了?姑父,你怎麼不早……”被包拯瞪了一眼,這才閉了口。 裴青羽道:“包公子,我不想浪費你的時間,我可以明明白白地告訴你,我絕對不會告訴你你想知道的事。” 包拯道:“娘子願意為他人犧牲自己,我很是佩服。可而今事態變得複雜,對方也想營救娘子,甚至不惜犧牲無辜的人,娘子難道也任憑這一切發生麼?”裴青羽道:“恕我夫婦實難如包公子所願。包公子,你來回奔走,勞心費力,不為私利,我夫婦二人極是敬佩。我也要告訴你,我一力庇護兇手,不是因為他是我什麼人,而是為了整個沙洲。公子這就請回吧,不必再來了。” 包拯卻彷彿醍醐灌頂一般,驀然醒悟了過來,道:“你們……你們跟党項人達成了協議!” 他得到提示,瞬間想通了一切究竟——沙洲的大敵就是西夏,張望歸夫婦來中原尋找《張公兵書》就是為了抵禦西夏將來可能的入侵。既然裴青羽稱她承認罪名是為了沙洲,那麼一定是與西夏有了協議了。如此可以推算出,殺死全大道的就是党項人,也就是一直住在望月樓的黃河那伙子人,他們中的一個人身懷青冥劍,跟裴青羽關係非同一般。張望歸夫婦當晚雖然去過全大道家,卻並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也不知道是誰殺了他,直到從包拯口中得知他死於軟劍後,裴青羽立即猜到是那個跟她關係親密的人所為。她即刻出去尋到那個人,確認無疑後,便提出願意自己承擔殺人罪名,但條件是西夏此後不能進犯沙洲。既然她肯犧牲自己的性命,那麼那個人身份非同小可,一定有能力承諾協議。對沙洲而言,一個協議遠遠比一本《張公兵書》更有價值,能夠不戰而息人之兵。 那麼,那個人是不是就是那富貴公子黃河?還是黃河的侍從楊守素?如果是黃河,他既是首領,有能力承諾不再進犯沙洲,又跟裴青羽有親密關係,張望歸夫婦又何須萬里迢迢來尋兵書?倒是那楊守素名字聽起來像是漢人,有名門子弟風範,很可能跟裴青羽是親眷。 包拯失聲說了那句話,張望歸夫婦震撼得難以形容。張望歸道:“包公子,這件事……”卻被裴青羽及時打斷了話頭,道:“無論包公子再說什麼,我夫婦二人都不會再吐露一個字。” 包拯道:“是楊守素,對不對?他就是青冥劍的主人。” 裴青羽全身一震,但也不再多看包拯一眼,只扯著丈夫重新坐回牆角。 事情果真如包拯猜測的那樣——裴青羽是故靈州知州裴濟之女,與党項人楊守素是同母異父的姊弟。當年靈州被党項首領李繼遷率眾攻陷,裴濟死難,其妾溫喜帶著女兒裴青羽藏在百姓家中,躲過一劫。裴飛羽時年十六歲,她恨大宋懦弱無能,不但不及時發兵援救,反而承認了党項對靈州的統治,讓她父親之死變得毫無意義,也不肯跟隨母親溫喜逃回大宋投奔裴氏族人,只獨自留在靈州,立志為父報仇。沒想到沒等她動手,李繼遷便在征戰中中箭身亡。而溫喜則早在逃回大宋的半途被党項人捕獲,押回靈州後賞賜給漢人大臣楊襄為奴。可嘆的是,溫喜不但做了楊襄的侍妾,還為他生下一子,取名楊守素。裴青羽無意中發現母親以身侍奉仇人後,悲憤交加,既在靈州無處容身,又不願意回去大宋,遂輾轉來到了沙洲,嫁給了沙洲大族張氏之子張望歸。然而西夏日益勢大,又有狼子野心,張望歸夫婦為了保全沙洲,遂來中原尋找兵書。他二人本是秘密行事,對西夏派了奸細潛伏在南京一事一無所知,直到當日在性善寺撞見黃河,才恍然明白了過來。然而黃河當場威脅道:“張望歸,你我井水不犯河水。你敢壞我的大事,我回去西夏就立即發兵滅了你們沙洲。”張望歸夫婦遂對西夏人的作為不聞不問,只繼續尋找兵書。全大道一案後,裴青羽猜到是黃河和楊守素殺人滅口,遂趕去找到黃河,表示願以自己承認罪名的代價來換取沙洲平安。而黃河因為兵書一事尚無著落,擔心官府全力追查全大道一案而壞了己方大事,也表示同意。至於包拯從蛛絲馬跡中發現了疑點、又從裴青羽的只言片語中領悟到真相,那就是大大出人意料之事了。 出來大獄,張建侯十分沮喪,道:“就算知道了真兇,也沒有任何證據。許先生多半已經遭了那伙人的毒手,唉,全怪我,非要打造什麼軟劍。”包拯道:“這事跟你無干。我們得趕緊設法找到黃河那伙人。” 張建侯道:“對對,如果許先生還沒死,還有救回他的希望。”又問道,“姑父覺得許先生活著的希望還有多大?”包拯本想寬慰內侄,可還是不願意說謊話,道:“幾乎沒有。” 差役還想要帶張建侯回去大堂,一名書吏奔過來道:“馬龍圖和石學士聯名為張公子作保,提刑官准他離開了。” 張建侯道:“咦,想不到我能得到兩位學士的聯名擔保。姑父,這應該是沾了你的光了。正好,我跟你一起去找那些党項人。” 到提刑司大門處,正遇見一名弓手埋頭進來。包拯認出他是宋城縣尉楚宏手下,又見他風塵僕僕,一臉倦色,公服上盡染血跡,忙問道:“你是新從城外回來麼?”那弓手道:“呀,是包公子。有好消息告訴公子,我們捕到那假崔都蘭了!” 包拯、張建侯均是又驚又喜。張建侯道:“太好了!假崔都蘭人呢?人在哪裡?”弓手道:“楚縣尉正帶人押解她回城,人還在路上。楚都尉命小的先快馬回城,禀報各位官人。” 包拯忙問道:“你們可有見到楊文廣?”弓手道:“當然有。要不是楊將軍及時趕到,我們還無法將那假崔都蘭捉住呢。” 原來假崔都蘭身邊尚有四名護衛,被楚宏帶領弓手包圍後,奮力死戰。其中一人身中數箭居然還揮刀殺敵,另一人腸子都從肚腹中流了出來,還能舞刀如飛,像瘋子一樣,有好幾名弓手都死在他們刀下,現場情狀極為慘烈。党項人素以勇悍聞名,這還是眾人第一次親眼得見。那四名護衛拼死搏鬥,擋住楚宏等人,呼喊假崔都蘭快些逃走。假崔都蘭本已衝出包圍圈,正好楊文廣率兵趕到,才將其一舉擒獲。四名護衛則有三人被殺,一人傷重,走到半途就死了。 包拯道:“那楊文廣人呢?”弓手道:“楊將軍應該還在城外,跟楚縣尉一起押送假崔都蘭回來。”抹了一把臉上的汗水,樂滋滋地去了。 包拯道:“不好,我們快走!” 張建侯不解地道:“這麼著急去哪裡?等在這裡不好麼?一會兒假崔都蘭就被五花大綁地押回來了。”包拯道:“我們得先去找小沈。” 趕來應天書院外的民居時,正見到一身戎服的楊文廣背著慕容英從屋裡出來。 張建侯驚訝地道:“呀,你們在做什麼?”包拯道:“建侯,攔住他們兩個,一個都不准放走!” 張建侯尚不明所以,還是應道:“好。”居然還本能地往腰間去拔劍,這才想起金風劍已經被官府收了。 包拯進來內室,卻見沈周歪在床榻邊,人已經暈了過去,忙上前拍他的臉,叫道:“沈周!沈周!” 原來楊文廣見宋城縣尉楚宏捕捉到了慕容英的主人假崔都蘭,心中不知道什麼滋味兒。猶豫了許久後,終於趕來民居,打暈了沈周,叫醒慕容英,道:“你的主人已經被官府擒獲,而今你不能再留在這裡了,我得先送你走。”慕容英既意外又感動,道:“可是包拯他們已經知道你收留過我,若是我人不見了,你也會受牽累。”楊文廣道:“管不了這麼多,先救了你再說。”遂背負了慕容英出來,哪知正好被包拯堵在院子裡。 沈周被楊文廣打暈了過去,但對方下手並不重,被包拯一叫,便悠悠醒轉了過來,問道:“他們……逃跑了麼?”包拯道:“放心,還沒有。”扶著沈周出來。 楊文廣已將慕容英放到樹下凳子上。張建侯見沈周一臉苦相,不斷用手撫摸後腦勺,這才明白過來,不由得很是痛心疾首,道:“小楊將軍,你是將門虎子,怎可為了一個党項女子捨棄前程?” 楊文廣卻拔出劍來,道:“我本無話可說,也願任憑各位處置,但今日我一定要先救她離開這裡。” 張建侯愕然道:“小楊將軍這是打算要與我動手麼?”楊文廣道:“我……”一時答不出來。他暗中庇護慕容英是一回事,但若是跟張建侯動手,那就是公然反叛朝廷了,這是滅門重罪,不由得他不躊躇。 慕容英扶著木桌慢慢站起來,握住楊文廣握劍的手,道:“不要為了我動刀動劍,我……我願意投降大宋。” 楊文廣垂下長劍,低聲道:“事已至此,你何必為了我為難自己?”慕容英勉強一笑,道:“你不也為了我為難自己麼?”提高聲音,道,“只要各位不再提起楊文廣救我之事,我願意坦白交代一切。” 張建侯惱恨党項人害死了妹妹,忍不住嘲諷道:“你還不知道吧,假崔都蘭已經被捕,就算你不坦白,我們也能從她口中得知一切。”慕容英道:“我知道,楊文廣已經告訴了我。她真名叫野利裙,是党項貴族。但我是西夏王宮女官,掌管文書,所知道的機密遠遠比不識字的野利裙要多得多,願意以這些來換取各位對楊文廣的諒解。” 張建侯道:“你想說你們背後還有主謀?我姑父也猜到了,是住在望月樓的黃河,對不對?”慕容英道:“他不叫黃河,他叫李元昊,是西夏太子。野利裙則是他的正妃,西夏的太子妃,所以就算你們捕到了她,她不會說一個字,你們的官府也決不敢動她分毫,頂多就是將她扣在汴京作人質。” 眾人大吃一驚。楊文廣結結巴巴地問道:“你是說,西夏太子來了南京城?”慕容英道:“是的。” 楊文廣道:“久聞西夏太子李元昊酷好微服出遊,甚至常常化裝到大宋邊關市集,親自購買物品,想不到這次他居然敢深入中原腹地。” 李元昊即現任西夏王李德明之子。他自小胸怀大志,生平好遊歷天下,甚至常常親自化裝成商人到宋邊關打探軍情。宋軍將領打聽到他有這一喜好後,一度派人到邊關市集埋伏,想尋機捕獲他,但因對方機警異常,始終未能如願。李元昊不但到過大宋,還喬裝打扮到過遼國、回鶻、沙洲等地。他極度崇佛,在西夏修建了許多廟宇,以致党項民間有諺語稱:“飾廟富兆,佛像常修。山上建廟,樹下舖席。”而沙洲敦煌地區佛教發達,是佛教徒心中的聖地,李元昊曾多次到敦煌拜訪高僧、觀賞壁畫。有一次意外被知道他真實身份的回鶻商人認出,報告了沙洲守將張望歸。張望歸親自證實後,又報告了首領曹賢順。但因西夏勢大,曹賢順不敢扣留李元昊,只佯作不知。但張望歸由此與李元昊相識,當日在性善寺遇見,立即各自認出了對方。 慕容英道:“包公子,怎麼樣,你答不答應我的條件?”包拯微一沉吟,即道:“好,只要英娘肯源源本本地交代一切,再向官府自首,今日的事就當沒有發生過。旁人問起,楊將軍大可說是親手捕獲了英娘,或者說是英娘自行向楊將軍投案。” 慕容英道:“一言為定。那我就從頭說起,其實這次來南京,主事的並不是野利裙,而是西夏太子李元昊。我們起初是也不是為了大茶商崔良中而來,是元昊太子聽說中原最神奇的兵法當數《張公兵書》,連沙洲的那伙漢人都派了最得力人手前去尋找,他一時心動,又想親眼看看中原的花花世界,遂決意來南京尋找兵書。野利裙是太子正妃,她知道元昊太子風流好色,中原又多美女,放心不下,堅持跟來。我本是王宮女官,西夏王怕太子妃出行不便,臨時指定我做她的貼身女官,跟隨在她身邊。” 還有一點她沒提到的是,野利裙姿色平庸,又驕橫嫉妒,李元昊並不如何喜歡,只不過野利氏是党項大族,即使是西夏王李德明也要盡心籠絡,李元昊娶野利裙為妃是典型的政治婚姻。這次來中原途中,李元昊反倒看上了英姿颯爽的慕容英,幾次想要勾搭上手,有一次色迷迷地牽她的手時還被野利裙看見,野利裙自此開始猜忌慕容英,沒有給過好臉色。 包拯道:“你們是怎麼遇到真崔都蘭的?”慕容英道:“就在來南京的途中,我們路過一處山林,正好見到山賊劫了一名年輕女子,壓在身下,欲行不軌。太子妃最見不得霸王硬上弓這種事,立即命我上前殺了山賊,救下那女子。那女子得保清白之身,自然感激涕零,當即將一切經過都說了出來。原來她真名叫葉都蘭,是大茶商崔良中的私生女兒,流落在外許多年,聽說生父正派人四處尋她,要她到南京繼承家產,所以要趕去南京與父親相認。” 西夏一直有狼子野心,多年來沒少往大宋派遣間諜,在京師和邊關要地都建有秘密據點,然而像南京這樣的地方,地處中原腹地,對西夏沒有任何軍事價值,是以完全是一片空白。李元昊一行人需要一處落腳之地,所以謀士楊守素提議殺了崔都蘭,由己方派人假扮她的身份,反正崔良中也從來沒有見過親生女兒的相貌。事情進行得很順利,野利裙扮演了崔都蘭,順利與崔良中相認。雖然她本人很不情願扮演這個角色,但發展到後來,李元昊愈發覺得可以利用崔良中第一茶商的身份來為西夏謀取最重要的生活物資——茶葉,遂令野利裙無論如何都要保住崔家大姐的身份。 野利裙雖然相貌普通,沒有讀過書,大字不認識一個,沒有文化,也不懂禮儀,但由於是党項大族野利氏的獨生愛女,驕橫無比,連西夏王李德明都對她敬讓三分,平時頤指氣使慣了,要她扮作別人,一百個不願意,所以勉強上陣後,也是一副冷若冰霜的表情。後來眼見包拯等人對她起了疑心,才不得不掩飾。 最可笑的是崔槐和呂茗茗不知道野利裙身份,還有要跟她明爭暗鬥的意思。按她的本意,早就該殺了這對夫婦,免得礙手礙腳。楊守素因為崔槐的母親裴德淑是母親的前夫裴濟的女兒,多少算是有點干係,遂從中阻撓,反复勸說。他是李元昊最信任的心腹,野利裙也有所忌憚,才沒有動手,不然那崔槐夫婦早死好幾回了。 包拯問道:“是你殺了曹丰,再用化骨粉化去了屍首,對麼?”慕容英很是驚奇,道:“包公子居然能猜到化骨粉,著實不簡單。”當即講述了原因。 原來崔良中自以為尋回了親生女兒,樂不可支,最大的心願就是要為愛女招一個好夫婿。野利裙很是心煩意亂,幾次三番向李元昊抱怨過,李元昊承諾他會設法解決,所以當晚崔良中遇刺未死被抬回家後,野利裙的第一反應,以為是李元昊下的手,生怕崔良中醒來後說出真相。然而官府對崔良中遇刺一案極為重視,還派了宋城縣尉弓楚宏手寸步不離地守在崔良中房前,她無法再對崔良中下手。又聽醫博士許希珍說崔良中中了毒,可能醒不過來了,才略略放心,但還是擔心會禍及李元昊。又想到崔氏跟曹氏一向不和,遂連夜派慕容英前去曹府殺死曹丰,化掉其屍體,造成失踪的假象,好嫁禍給曹氏。然而次日即得知事情跟李元昊無關,野利裙實際上是多此一舉,反而慕容英在當晚離開曹府時被楊文廣發現,二人交上了手。雖然她最終逃脫,但畢竟暴露了行跡,留下後患。幸虧楊文廣到提刑司報案後,沒有得到足夠重視,他本人次日又必須返回寧陵軍營,才算沒有釀成禍事。 本來崔良中中毒在床後,野利裙擺出強硬的姿態,以親生女兒的身份掌管了崔府一切,還下令守住崔良中房間,不令外人相見。正打算逐步奪取崔家大權時,馬季良的突然到來完全打亂了她的計劃。最可怕的是,崔良中居然一度清醒過來,還說出了一句話。野利裙感到萬分恐懼,因為她和慕容英等心腹曾在崔良中病榻前議論各種秘事,於是殺崔良中滅口遂成為當務之急。馬季良雖然防範極嚴,野利裙還是想到將毒藥塗在床單上的法子,最終毒死了崔良中。 沈周問道:“王倫那伙盜賊是你們招來的麼?”慕容英道:“對,這也是楊守素想到的主意。我們這次來中原,為了避免引人注目,只有十幾個人,人手不夠。楊守素說中原人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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