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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家康的動向

豐臣秀吉(四) 吉川英治 4784 2018-03-13
信長一死造成了天下一片驚慌,一夜之間世態大變,沒有人不感到徬徨失措。只能說實際情況就是如此。即使平日里名震一方的知識人或者受人尊敬的武將,這種情況下也幾乎沒有例外。倒不如說,越是身處機要位置的人,越是擁有一知半解的知識的人,越是顯得狼狽,他們迷茫地想:“事態會如何發展?該何去何從?”就連德川家康也是如此。他匆忙離開堺市,不知去向。 茶屋四郎次郎和本多忠勝四處尋找,終於在路邊聽人傳說河內的飯盛一帶有一行人正朝東方趕路,好像是家康的隊伍。查明了當天晚上他們住宿在尊延寺,於是迅速趕過去,人卻已經離開那裡了。寺僧說:“他們看起來很急的樣子,在這兒休息了一會兒,就走夜路去了草內方向。” 追上他們時,已經是六月三日了。家康累了,在信樂鄉村破敗的山寺中睡午覺。寺院周圍有老臣酒井忠次、石川數正、井伊直政等人,警衛森嚴。因為是在和平的旅途中發生的變故,雖然重臣們都跟隨在身邊,卻沒有帶多少兵。因此他們不分上下,都是一副緊急時的裝扮,神原康政等人也都端著長槍,親自站在住持房間外。

康政讓侍童去禀告家康:“茶屋四郎次郎為了向您匯報詳情,從京都尾隨而至。還有,本多將軍在途中與四郎次郎相遇,剛剛一起回來了。” 家康事前吩咐說:“忠勝一回來馬上叫醒我。”他頭枕在手臂上,只躺了一小會兒,“什麼?四郎次郎來了?”他的聲音聽上去很高興。不管怎麼說,詳情還完全不清楚,而那也正是他最想了解的。家康起身出去,匆忙洗了把臉,回到原來的住持房間一看,兩個人已經被帶到那裡,正在叩拜。 “右大臣的自殺確定無疑嗎?兵亂還只是局限於京都嗎?途中遇到的人們內心是怎麼想的呀?”對這些問題,茶屋四郎次郎知無不言,言無不盡。話雖如此,他只知道截止到昨天中午的形勢,因此所講的情況也局限於這個範圍內,但對於家康來說,他從昨天開始只顧著朝故鄉岡崎趕路,光是知道這些就足以對大致的全貌做出明確的判斷了。

人們聽到住持來到了隔壁房間,都不再作聲。家康回頭問道:“準備妥當了嗎?” 住持催促道:“我給您帶路。”家康親身跟在住持身後,又讓大家都來。似乎他之前吩咐過什麼。康政、忠勝和四郎次郎都跟著去了。他們來到了這所鄉村寺院中狹小的正殿。 “把外面的忠次和直政也叫過來。”依照家康的吩咐,在寺院附近守衛的酒井忠次和井伊直政也列坐一旁了。抬頭一看,這個鄉野的寺廟裡破舊的佛龕上,佛燈的白光在搖曳。佛龕正面擺著一個紙牌位,上面寫著右大臣織田信長的俗名。 “看來主人是想臨時祭奠一下。”家臣們體察到家康的心思,看破了世態的轉變,靜靜地坐著。住持按照常規拜祭完後,家康來到香爐前久久地合掌哀悼。他閉目祈禱了很久,流過臉頰的淚水都要乾了。酒井忠次、石川數正,以及井伊、神原、本多等人都依次效仿著做了。之後他們默然對坐良久,心中無限傷感。住持悄悄離開了。只能看到迴廊下守衛武士的槍尖,除了茶屋四郎次郎一個外人,全都是德川家的主從。

“雖然四郎次郎親口講述了實情,我還是不敢相信……”家康嘀咕道。從他的聲音中可以聽出嘆息,但是他的眼神中未浮現任何懷疑,他比任何人都關注這件大事的真相。他雖然還年輕,但是大額頭上已經出現了禿頭的跡象。他表情繃得很緊,別人不容易窺探出他心中現在蘊藏的想法。 “像做夢一樣……” “真是啊……越是體察右大臣的心情,越是感覺那一剎那的遺憾……讓人不禁想知道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每個人都發出了嘆息,這樣唏噓下去的話,就會湧現出無限回憶。就在十天前,還在安土看過他的舞蹈,聽過他的歡笑。 但是,家康似乎並不喜歡人們過多感嘆。其實家臣也沒有那麼從容。大家甚至懷疑,現在到底能否平安回到三河。隨從之中沒有人能夠確信途中安全。儘管如此,他們決定即使冒著危險,也要回到浜松。不管以後怎樣圖謀,首先要回到故鄉。因此他們才匆忙離開堺市,結果地方上的形勢比城市裡還要險惡,山野中好像已經有土匪出沒。他們一小隊人輕裝穿越其中,此時要想護著主人的性命堅持到三河,幾乎只能是祈禱上天保佑。

可以說信長的意外災禍立刻變成了家康的災難,他才四十出頭,正值壯年,他沒有驚慌。眼前的疲憊已經被隨之而來不斷膨脹的慾望趕走,他甚至有些高興。他凝視著香爐上升起的縷縷青煙,心想:“以右大臣的死為轉折點,天下因此向前邁了一大步。”首先他考慮到了這一點。 家康的思考從不脫離現實。這是他年幼時養成的習慣,現在仍然沒有改變。他的表面與內心並不一致。據家臣們觀察,自從昨晚相信了信長之死,家康屢次感嘆人生無常,為多年的同盟好友信長的意外死亡而悲痛,甚至讓人覺得他會在傷心之餘突然剖腹,去為故人殉死。但是,今天家康稍稍顯得堅強了。家臣們看到他的狀態,心想“看來主人重振精神了”,私下里感到慶幸。 其實家康真正的內心遠比宿老們成熟老練。面對著一生難逢的機遇,他的內心並不像燈芯那樣纖弱。 “右大臣去世後,誰來繼承統一大業呢?誰會成為天下之主呢?”家康的額頭就算再加一道眉毛也會很寬敞,他腦子裡已經開始思考這個問題。對於心中的問題他清楚地斷定:“很遺憾,不會是光秀。”然後,似乎順理成章地獨自回答道:“舍我其誰?”

織田和德川是多年的盟友。為盟友報仇而舉起義旗的話,這個名義足以向諸侯飛傳檄文。如果再保護一名信長的遺子,對外鎮壓光秀,對內收編舊織田軍,自然就能夠成為下一代的中心勢力吧。縱使設想織田的遺臣中出現兩三個野心家,也找不到既思慮周全又有實力的人。丹羽、柴田、瀧川、羽柴,首先他們都不能馬上展開行動吧。即使他們有所行動,也不足為懼。家康就是這樣判斷的。他把各種事深深藏在心底,然後才會下命令,才會採取行動,但是那些隨從自然還在苦苦思慮眼前的問題:如何才能脫離這個危險境地,平安到達三河。這也是一個普通人最正常不過的想法。 “去探路的偵察兵回來了,讓他在那邊候著嗎?”一名侍童來到家康身邊問道。 家康對他點了點頭。

“讓他等著嗎?”侍童再次叮問,家康又點了點頭。 這時,石川數正突然插話說:“先聽一下偵察兵的匯報怎麼樣?因為無法推測遭遇了怎樣的變故。” 結果家康笑了笑,說道:“不用,就現在來禀告的人的表情來看,沒什麼好憂慮的。如果偵察兵得知異變的話,其神情必定會傳給禀告的人,那麼禀告的人的語氣便會不同尋常。”數正臉紅了。 懷有同樣心情的其他宿老,為了將他從尷尬境地中解救出來,轉移了話題,問道:“像光秀那樣的人,起了謀逆之心,難道他覺得這能為天下人所接受嗎?” 家康沒有作聲,保持著傾聽的立場。家臣的評論總的來看與一般人沒什麼兩樣。首先大家都指責光秀破壞了君臣間的道義。 “將軍您怎麼認為?”最後神原康政問道。其他家臣似乎也想知道主人如何看待光秀。 “用一句話概括,光秀雖擁有賢才,只是不知什麼時候心中失去了一種美德,”家康以此為鋪墊,接著說,“失去了謙虛。”康政表現出一副不能理解的樣子,又說道:“但是,日向守平常也是相當謙恭有禮的人,看上去比別人都要謙虛。”

家康還是否定了他的看法,又補充了以下感想:“那是他努力積累的教養的結果,並不是他的本性。那是理性的人常有的姿態。可是,他終於無法保持這種姿態了。不知是心裡明白而放棄的,還是被狂妄自大磨滅了,總之失去了謙虛,就像一生積累的知識全部讓老鼠吃掉了一樣。如果還有謙虛,縱使有什麼隱情,不論心情如何,也決不會做出那樣魯莽的行動。一般說來,我們可以捨棄謙虛的時候也只有衝進敵營的時候了。” 家臣們都在傾聽。康政又問:“雖說是暴動,光秀的乾坤一擲暫且算是遂心如意了,以後的計劃也會這樣順利進行下去嗎?” 家康似乎完全沒把這個當回事,他聽完後笑著說:“已經輸給自己的人,豈能戰勝外人?何況,他沒理由一統天下。”

說完家康就起身離開,去了原來的住持房間,馬上把等候著的偵察兵叫到走廊邊上,聽取了各地的情勢。家康往各地都派了偵察兵,從昨天開始就收集到很多情報。然而最關鍵的京都、安土方面的動態卻打聽不到。他認為是由於交通被阻斷了。當然他也想了解那些詳情,不過眼下最重要的是回鄉途中那些當地領主的意向、是否有土匪出沒或者武裝暴動。因為如果不根據形勢來選擇回鄉道路的話,恐怕等於是自投羅網。 “宇治方面還沒有出現太大的暴亂。我認為從那裡出發到信樂,再前往伊賀的話,估計明智軍的勢力還沒有擴張到那裡。”上午的偵察兵說的話和現在回來的偵察兵的匯報大致相同。 家康追問道:“郡山的筒井順慶還留在奈良嗎?還是離開了啊?”

“雖然他還留在奈良,但是聽說他的家臣井戶良弘大人代表筒井家,打算進京去見光秀,也有人說已經去了。”偵察兵回答道。 “這樣啊,好了!”說完這些,偵察兵就退下了。然後家康又把左右的重臣召集到一起,開始秘密地商議。自然是關於今後的道路該如何選擇的問題吧。 選擇在草內這裡休息,一方面是因為連夜趕路很疲勞,另一方面也是由於擔心筒井順慶的動向。筒井家和明智家是姻親,光秀的兒子十次郎是筒井順慶的養子。當然有理由相信這次事變前兩家之間有秘密協定,家康擔心的是這一點。而且筒井順慶也奉命出征中國地區,他從駐守的郡山城出發,率領裝備齊整的軍團來到了奈良。他已經做好準備,隨時可以將意志化為行動,不需等待時機。正因為如此,對於人數少而且沒有武裝的家康主從來說,無疑是一種威脅。

“他停留在奈良,今天還沒有行動。只是派稹島的井戶良弘去京都,看來事前並未和明智方串通好。依我看,順慶內心的想法是,再等幾天看看形勢,如果光秀的勢力與日俱增就跟隨光秀,如果形勢不利就收兵另謀他策。” 宿老們也都認可了家康的預測。如果看清這一點,通過宇治,沿伊賀的小路朝前趕,來到伊勢,走海路到達三河,雖然路途艱難,但這樣是最安全的。 “這個時候猶豫的話就沒完沒了了。時機是最要緊的,越早越好,就這麼決定吧!” 家康對事物考慮非常仔細,但有時也會表現出令人吃驚的果敢和無畏。他做出決定之後,馬上就說:“我餓了。吩咐寺僧準備湯泡飯。我們在飯前準備好,黃昏時候從這個寺廟出發。” 主從一行僅有不足五十人。其中,騎馬的有六七個,加上侍童還不到三十個。剩下的都是步卒和小廝,他們牽著備用的馬匹或者拿著行李。如果遭到一群土匪攻擊,也只有被圍殲的份兒了。那些土匪與流浪武士的小集團一見到戰亂就會蜂擁而起,尋找上好的餌料,即使信長生前的事業已經發展到現在這種程度,他們還沒有被根除。比起天文和永祿年間,已經減少了很多了,但只要進入山間荒僻地帶的話,他們便會隨處可見,宛如百鬼夜行。 果然,家康一行從信樂前往伊賀的時候,一名家臣隨後趕來,他講述了一個活生生的事件,足以讓人引以為戒:“和我們一同待在泉州的穴山梅雪大人在您出發之後,很快也離開了堺市。他要回甲州,似乎到山城的草內為止,跟您走的是同一條路。但是聽沿途之人說,他在草內附近遭到大批流浪武士的襲擊,可憐他就那麼被打死了……好像大暴亂的影響逐漸波及到了山野的各個角落。途中可要多加小心啊。” 穴山梅雪恰好在這個時候意外死亡,很大程度上讓一行人感到膽寒。既然連山城國附近也已經出現那樣險惡的狀況,馬上要經過伊賀山中的拓植地區、加太山坡附近的小路,其危險程度可想而知。 “別擔心。這種時候沒必要白費心機,最好是聽天由命,毫不猶豫地朝前趕路。”家康一副不知疲憊的樣子。雖然他本來就身體健康,但是那些自詡比他更強健的家臣們都已經開始氣喘吁籲了。自從離開堺市,他們不分晝夜地匆忙趕路,睡覺時也輪班站崗,躺在草地上,用石頭當枕頭,只是休息一小會兒。 但是,在這裡他們獲得了唯一的幫助。本多正信早些年因故離開了德川家,之後一直是一名流浪武士。他帶領十多名隨從,到伊賀山麓迎接家康。然後走在前面擔任嚮導。隨從們異口同聲地說:“真是絕處逢生啊!”家康也沒顯得特別高興,只說了句:“原來是正信啊,辛苦了!” 終於進入伊勢了,他們坐船到達了三河的海濱。人們這才有了重生的感覺。此時是六月五日。從堺市回到家鄉,中間僅用了三天。主公可以說是親身經歷了這場大災難,終於逃脫出來,德川家的家臣都欣喜若狂,幾乎要哭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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