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歷史小說 豐臣秀吉(四)

第22章 之城

豐臣秀吉(四) 吉川英治 2535 2018-03-13
也許是因為還在梅雨季節吧,今天早晨琵琶湖看著也有些模糊不清,由於時隱時現的霧氣和微微泛起的漣漪,一眼望去一片白茫茫的景象。道路比想像的還要泥濘,就連馬的睫毛也被打濕了。全軍將士默默無言地冒著夜雨走在泥濘的路上,如今終於來到了坂本城。右面是三津湖的湖岸,左邊是通往叡山延歷寺的坡道。人們披著的蓑衣被風吹得立起來,一個個像刺猬一樣。 “那邊左馬介大人來迎接了!”四方田政孝小聲對主人日向守光秀說。此時,一行人已經看到了正前方湖畔的坂本城。光秀輕輕點了點頭,似乎早就注意到了。從安土到坂本城並不算遠,似乎回首還能看到,然而他卻像行走了幾千里一樣,一副疲憊不堪的樣子。 來到堂弟明智左馬介光春所駐守的城前時,他甚至想:“哎呀哎呀,終於到了……”簡直就像虎口逃生般的心情。而隨從們看到光秀時不時咳嗽的樣子,比起他的內心,更加擔心他的身體。他們異口同聲地說:“您以感冒之軀在雨中徹夜跋涉,應該相當疲勞了。進入城內後,要趕緊暖暖身子好好睡一覺。”

“好的,就那麼辦吧!”他是個非常聽話的主人,肯聽從家臣們的忠言,也明白大家的擔心。這種主從之間的情分如蜜糖一般。負責牽馬的是藤田傳五。來到大門松原前,他勒住馬,在馬鞍旁侍候光秀下馬,然後將馬交給部下,自己跟隨主人走向吊橋。光春的家臣們排列在那裡。一名老臣將傘撐開,恭恭敬敬地遞過來。四方田政孝接過來撐到主人頭上,藤田傳五拿著光秀的蓑衣,光秀走上了吊橋。護城河的水與湖水相連,朝欄杆下一望,看到幾隻白色的水鳥在橋樁附近的綠水中嬉戲,就像撒在水中的花瓣。這一帶的海濱有很多這樣的。 “我們今天一早就候在這裡了。”在城門外迎接他的堂弟左馬介光春把排列齊整的眾位將士甩在身後,向前走了幾步,行禮之後在前面帶路,領著他進城。家臣中的老將和其他將士跟隨其後,一個個進入城內。隨同光秀前來的十幾位側臣在門口洗了洗沾滿泥土的手腳,將淋濕的蓑衣堆在一起,被帶到了主殿。其他眾多家臣還留在護城河外,在那裡清洗馬匹、整理行李,似乎因為宿營與配備問題非常混亂,馬的嘶鳴聲與喧囂的人聲傳得很遠。

這時光秀已經在一個房間裡更換衣服了。待在堂弟的住處就像在自己家一樣。每個房間都可以看到湖和松樹林,或者可以眺望叡山。主殿的位置真是一個絕好的景勝之地。可是現在有誰會喜歡這種自然風光呢? 元龜二年,信長一聲令下,叡山遭到了火攻,如今山上的伽藍七堂和中堂、山王二十一社依然堆積著當年的灰燼,不知何日才能複興。因此,就連山腳下的商舖也是近幾年一點點建起來的。森蘭丸的父親森三左衛門壯烈犧牲的宇佐山的城址也在附近,淺井朝倉等大軍與織田軍大戰一場,死屍堆積如山的比叡戰場也離這裡不遠。一想到過去的那些遺跡,山水的美反倒讓人感到恐怖。 如今光秀坐在這裡,在梅雨季節的雨滴聲中,孤寂地沉浸在那種傷感的回憶之中,而堂弟光春在他目不能及的較遠的小茶室裡,看著爐火大小,聽著鍋匠與次郎製作的名鍋中沸騰的水聲,沉浸在茶道的意境之中。

同一座城中住著兩顆不同的心。還在光春被稱作彌平次的幼年時候,光秀就和他生活在同一個家中,之後這對堂兄弟共同經歷了長期的窮困、戰場上的艱難與家庭中的樂趣,因此他們比起那些長大以後容易疏遠的親兄弟更有骨肉親情。只是二人生來性格迥異,不能相融。就像今天早上,兩個人一住到同一屋簷下,馬上就分隔開一會兒,各自沉浸在自己的心境中。 “我看看……差不多該換好衣服了。”過了一會兒,光春自語著離開了鍋前。穿過露天廊子,走過橋廊,悄悄走進用作堂兄居室的幾間房中的一間裡。在隔壁房間可以聽到光秀的側臣們發出的動靜,而這間房裡只有光秀一人。他正襟危坐,凝望著湖水。 “怎麼樣?要是您願意的話,到那邊茶室給您泡杯茶吧。”光春禀明來意。

光秀一副如夢方醒的樣子,轉過臉來喃喃道:“喝茶嗎?” 光春有些得意地說:“最近委託京城的與次郎給製作的作品終於完成了。雖然不像蘆屋鍋有那麼典雅的花紋,大致也能給人一種精美器具的感覺。雖然俗話說新鍋不如舊鍋,但不愧是與次郎所造,燒開水的味道不比舊鍋差。我本來想著將軍光臨的時節一定要用這個招待您,今天早晨突然接到您從安土返鄉的消息,於是馬上點上火爐恭候大駕。” “多謝你的一番好意,可是我不想喝茶。” “那您洗完澡之後再喝吧。” “澡也不洗了,總之,左馬,先讓我睡一覺,沒別的要求。”左馬介光春平時就听說了光秀的事情,並非完全不了解他的心事。特別是這次突然回鄉,他也有些不能理解。世人都在議論,信長公在安土城設宴款待大貴賓德川家康,這幾天惟任日向守光秀奉命負責接待。可是,就在宴席開始的第一天,光秀突然被解除職務,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呢?

貴賓德川家康還在安土,負責接待的人卻被更換了,光秀驟然回鄉,他到底發生了什麼樣的變故呢?左馬介還沒來得及細問這些消息,今天早晨有人拍打城門,如此這般地講了事情的緣由,他剛醒來聽到這件事,馬上就感覺到又有什麼事惹信長公不高興了。他在見到光秀之前已經暗暗傷懷了。果然,從今天早晨在城門接到光秀,就感覺他的神色不妙。不過左馬介看到他眉目間帶著如此嚴肅的陰雲並未感到很吃驚。因為他認為天下之大,再沒有人比自己更熟悉光秀的性情了,他的經歷讓他對此深信不疑。 光秀十六歲時舉行加冠儀式,改名為十兵衛光秀。那時左馬介光春年僅九歲,名叫彌平次,他躲在母親身邊,稀奇地看著加冠的場面。實際上,是左馬介的父親三宅光安給光秀舉辦的加冠儀式,又給他選了十兵衛光秀這個名字。光秀的親生父母是土岐一族的名流,但是他們英年早逝,所駐守的明智城也滅亡了。因此,光秀是叔父三宅光安一手養大的。

兩人相差七歲,從小就生活在一個家中,並排而坐一起讀書,燈光之下共進晚餐。雖說是堂兄弟,在情感方面比親兄弟還要親。即使是三十多年後的今天,從道義上講是主從關係,但從感情上左馬介卻把他當作兄長。估計光秀也沒有把左馬介看作家臣,而是更多地把他當作弟弟。因此,不在別人面前顯露的臉色也會在他面前表露出來。對此,左馬介反倒覺得很高興。他既不強求,也不違抗,順著光秀的意思催促道:“對,這也是理所當然的。您從安土徹夜騎馬回來嘛……我們都是五十上下的人了,不像年輕時身體那麼能熬。那您先到寢殿好好睡一覺吧。我已經吩咐人準備好了。” “好的。”光秀話很少,他站起身鑽進了蚊帳,裡面還充滿著早晨的氣息。
按“左鍵←”返回上一章節; 按“右鍵→”進入下一章節; 按“空格鍵”向下滾動。
章節數
章節數
設置
設置
添加
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