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沉的松濤聲一陣陣被風吹到了陣營裡。
營帳彷彿是某種白色的生物一樣膨脹起來。 “啪啦啪啦”地翻捲著不斷發出悲歌。
“與次郎、與次郎!”
“在!”
“剛剛前來告知什麼事後匆匆歸去的使者是誰派來的?”
“啊?”
“為何不一一告訴我?”
“那個……因為尚不確定那是事實。”
“無論如何,都要將傳令告訴我。與次郎!”
“是。”
“振作點!連你都亂了方寸了嗎?”
“您說的是。堀與次郎,以死相期。”
“嗯。”
光秀一下子注意到自己嗓門太大,於是壓低了聲音。然後,回想到剛剛教訓堀與次郎的話事實上更應該說給自己聽。
禦坊塚的大本營與白天時相比,只聽得到顯得有些寂寥的松濤聲。他沮喪地環視四周。
緩坡下是連綿的田野。一眼望去,東為久我畷、北為北岳、西是圓明寺川的戰場,如今只見閃爍的星光與漆黑夜色。
從申時至酉時,僅僅過了三個小時而已。原本漫山遍野的己方旗幟已不知潰向何方——他們已經全部陣亡。光秀已經難以記清不斷傳來的陣亡者的名字。
這一切就發生在這三個小時之中。現在,堀與次郎無疑又接到了一個噩耗。然而,恐怕他現在已經失去傳達給光秀的勇氣了。被光秀訓斥之後,他再次站到小丘下面,看上去十分無力地將身穿鎧甲的背靠在松樹幹上,默默地仰視著星空。
“什麼人?”
與次郎一下子拿起當拐杖的紮槍,大聲對停在對面黑暗中的騎馬的人吆喝。
“自己人!自己人!”
一個黑影喘著粗氣爬了上來。從他的腳步上來看,很明顯是負傷了。那人走近後,與次郎愕然地向來者伸出了自己的手臂。
“這不是邢部嗎?來,抓著我的肩膀。”
“噢……與次郎啊。主公呢?”
“在上面。”
“還在此處嗎?太危險了!這裡已經不能待了!”
香川邢部,他隸屬於藤田傳五手下,是明智軍中的一名部將。
刑部在光秀案前雙手伏地,幾乎就要向前倒下去。
“齋藤大人、阿閉大人、津田大人,此外以藤田傳五大人為首,全軍覆沒了。我方將領、精銳士兵全都屍橫遍野,沒法一一計數其名啊。”
“……”
在這黑暗的松影之下,只有光秀的臉顯得發白,他沒有回答,彷彿沒有聽到。
刑部話語苦澀。
“有一次都已經逼到秀吉的中軍了,然而在黑暗迫近時,退路被打亂,主將傳五也行踪不明……另外,禦牧三左衛門大人一軍也落入敵軍重圍之中,在苦戰一場之後,禦牧大人一軍兩百餘人好不容易一塊兒撤退到了西久我的部落。禦牧大人對我說:'這裡也已經沒法待了,讓主公盡快退到胜龍寺城中,或者據城而守,或者趁夜色逃往江州。在下覺得這才是良策!你快趕到禦坊塚去將我三左衛門的話傳達給主公!我三左衛門定會在此殿後撐到那時,等到看到主公全身而退的信號之後,我們剩下的兩百人會一塊兒衝到秀吉陣中交刃而死。'大人就是如此交代的。”
光秀依舊沉默。
完成使命後,刑部便一下子平趴了下去。他伏在地上,被叫了幾次之後也沒有回答。
光秀一直注視著他,此時回過頭去冷冰冰地問與次郎:“刑部受了重傷嗎?”
“是的!”與次郎眼含熱淚。
“看來他已經去了。”
“是的!”
“與次郎……”光秀突然間以完全不同的聲調問,“方才你收到的使者的報告是如何說的?”
“現在我就毫不隱瞞地告訴您。據禀報,筒井順應一軍突然下了洞嶺,從淀城方面對我方進行強攻。因此,就連以齋藤利三大人為首的部隊也難以頂住,以致我方全軍潰敗。”
“我當什麼呢,原來是此事啊。”
“如今就算告訴您也難以挽回,徒增您的不快與煩惱。事實上我本打算找機會向您禀告的。”
“沒什麼,人便是如此。特別是趨炎附勢之流,在世間也是最為常見之類,會做出這種事情的人,何足掛齒!”
光秀笑了。他並非強顏歡笑。之後,他向陣後招手,突然間焦急地喊道:“牽馬來,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