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信長大軍長途跋涉,人倦馬乏,信長宣布以東福寺為旅館。好好休整養息兩三天。信長本人確實沒有離開東福寺。但他派遣的一隊人馬,風馳電擊般攻占了青龍寺城,這里以前是細川藤孝的居城。
從京都到青龍寺城不到二里路。岩成主稅助率兵二千守護,但他做夢也沒想到信長大軍在進京的第二天拂曉攻打青龍寺城。攻其不備,出其不意,打得他們措手不及,頃刻間全城陷落。
不僅如此,而且讓原城主細川藤孝率其部下三百人留守,主力部隊直接向離京都六里半路的攝州高槻城進軍。
這樣一來,京都城內頓時傳聞四起。
“聽說了吧?信長大將雖然宣布今明兩天在東福寺休息,會見朝臣,但他的部隊已從高槻攻打到芥川了。”
“不光這些,人們都以為昨天夜裡會在城內發生搶劫事件,可是連一個小偷都沒發現。”
“太太小姐們擔驚受怕,都躲進藏經閣。實際上毫無欺辱婦女的跡象。”
“織田先生的部隊好像自帶風塵女子來啦!”
“甚麼?像從前一樣帶著'兩把梳子'來的?”
兩把梳子就是源平時代隨軍妓女的則稱。當時,跟隨部隊上戰場的女子,均帶兩把梳子,一把用於自己梳洗打扮,另一把用於給敵人的頭顱整容化妝,從那時起,將跟隨部隊上戰場的風塵女子叫兩把梳子。
“是嗎?連'兩把梳子'都帶來了。這麼說是要在京城安營扎寨,徹底討伐三好和松永啦!”
“在市中心立起一塊嚴禁搶劫、調戲婦女的牌子,禁止部下乾那些傷天害理的勾當……,確實是個難得的將領。”
“是的。這樣的大將當然會大得人心的。”
奇怪的是進京的軍隊是否有掠奪姦淫等野蠻行為的消息不迳而走。
只要沒有此類事件發生,黏糕、紅豆飯、麵條、饅頭等食品立刻擺攤營業。
“有要事報告!”
這裡是在藤吉郎當上太合後修建的大佛殿三十三間堂附近。
連歌師里村紹巴在被火燒得殘缺不全的不動堂建了一排檜樹皮葺屋頂的臨時房屋。
慌慌張張跑進屋的是一個戴紅頭巾的松永久秀的人。
戴紅頭巾的人,表面上是連歌、占卜、講究茶道的風流雅士,實際上是在街上逛來逛去的暗探。
“這不是昌平嗎?有甚麼事?”
“紹巴先生,我們的主人在嗎?有要事報告。”
“別大吵小嚷的!輕點!進來吧!”
紹巴申斥戴紅頭巾的人。
“大人,有要事報告。”
“要事,要事,已連說三遍。發生了甚麼事了?快快講來。”
他邊說邊目不斜視地下圍棋。啪地放下一個白子。
“川筋的女子,昨天夜裡都悄悄地溜走了。”
“你是說都不見了?那好,不必擔心……也會有同等數量的男子消失的。”
“再有,今天清晨青龍寺城的城主換了。”
“岩成被誰換下去了?”
“換成細川藤孝啦!”
“甚麼?細川……?”
松永彈正久秀和棋友紹巴面面相覷。
里村紹巴原來在奈良興福寺的明王院一邊當喝食行者,一邊攻讀經書,後來拜昌休為師鑽研連歌,跟近衛關白學和歌,跟三條西公條學源氏物語,是當代的文學家,風流雅士。
他社交廣泛,朝臣自不待言,進京的大名也都知道他。
他和信長的父親信秀也是朋友,明智光秀曾跟他學過連歌。
像他這樣的人物和一代怪傑松永久秀關係也甚為密切。
久秀之所以佯裝撤回大和的信貴山城,躲在這種地方與紹巴下棋,目的一是想巧妙地利用他的身分。
“是嗎?……信長已奪取了青龍寺城!”
久秀臉上露出苦笑,似乎此事與自己毫不相干,然後,又“啪”地擺上一個棋子,紹巴覺得有點蹊蹺。
“松永先生,丟失一個青龍寺城就算完了嗎?”
“這盤棋不會完的,我該擺的棋子都擺上了。”
“可是,信長公與眾不同,該斷的時候,就像下圍棋一樣毫不猶豫地斷掉。”
“嗯——!你切了?那好,我先接,放在這兒沒問題。”
松永和紹巴仍然只顧埋頭下棋。
戴紅頭巾的人顯然十分不滿。
“先生,不光是女人們無影無踪了,而且黏糕店都紛紛開始營業。”
“黏糕暢銷,商女銷路也好,今天晚上賣酒的也會開門的。”
“這是怎麼回事?”
“說明尾張的那個土包子武士的部下會越來越少。”
“他們似乎要在這里安營扎寨,用心良苦,帶著隨軍妓女。”
“甚麼?連妓女也帶來啦?”
久秀為之一震,立刻放下手中的棋子,轉向戴紅頭巾的人。
“你見到那些女人了嗎?”
“我這身打扮怎能進妓女的房間呢!他們在四條河原用木板圍起一片花柳區,那裡一派繁盛活躍熱鬧的景象,織田的士兵可以不必特意上街找女人。”
“噢——!帶來多少人?”
“據去過的人說是八十八個人。”
“甚麼?八十八個人……這可不得了!”
松永久秀面色如土。
“你剛才說川筋來的女子都踪影皆無了,對嗎?”
“是這麼說的。街上,任何一個十字路口一個也沒有。”
“您大概也聽說了吧。攻下青龍寺城的織田大軍連續作戰,已進軍高槻。”
“是的。讓細川先生在青龍寺城留守,然後立刻去攻打攝州……”
“真糟糕!”久秀氣憤得扔掉手中的圍棋子。
“紹巴先生,我上當受騙啦!”
“怎麼上當受騙了?”
“原因嘛,現在不好說。有件事必須馬上拜託你。”
“託我……?甚麼事?”
“你能立刻去東福寺拜訪信長嗎?”
“哎呀,甚麼事這般迫不及待……派使者去談判?”
“沒甚麼好談的。去申請投降。松永久秀準備投降。不知對方有何條件?你可以說,我紹巴和令尊大人信秀是多年的知己,今受松永久秀之託前來拜訪。當然目的是了解他的意圖……”
“受彈正先生委託登門拜訪固然要說,但我不了解情況,很難有目標地與信長公攀談。”
“原來是這樣。你都問吧。”
“剛才你一聽到八十八個妓女的事,不由得喟嘆一聲。”
“那八十八個妓女是我從川筋派入京都的娘子軍。”
“她們全部被俘,而且反被利用了。”紹巴忍俊不禁。 “織田的軍隊裡好像也有了不起的風流人物。”
“笑甚麼?有甚麼好笑的。今天早上,織田大軍已攻占青龍寺城,並乘勝進軍攝津……這樣一來,我大和居城不是也危在旦夕嗎?”
“勢如破竹,不愧是信長公啊!”
“這裡不是你發表感慨的地方。請你立刻去告訴信長,我願意投降。只有這樣,他的軍隊才不會攻打信貴山城。在我和你下圍棋之時,全城陷落,這將成為流傳百世的笑料。”
“原來如此,我明白啦。不過,彈正先生是真心實意地向信長公投降嗎?”
“這種事只能意會不能言傳。總之,現在若不投降,人城難保。投降也是一種策略,我宣告打降,信長便可以高枕無憂,暫避織田鋒芒,等待時機東山再起。”
“一旦投降,不能反叛。”
“真羅嗦,紹巴!投降也好,反叛也好,都是戰略需要。快去宣告投降!”
他的確是個詭計多端的將領。這也是松永彈正大弼久秀的本性。所以人們稱他為奸雄。他才是個為了達到目的不擇手段的雙刃凶器。他頭腦清晰而自負,狡猾奸詐。
“那麼,我到東福寺去一趟,不過,這次的對手是信長公,他的談話,我難以預測。”
事實上,紹巴心中也確實很想拜會信長。
紹巴年輕的時候,曾在尾張和信長的父親信秀一起組織過連歌會,當時,信長才十二、三歲,是個淘氣鬼。
現在他從尾張到美濃,從美濃到近江,長驅直入群雄窺伺的京都。對他來說,確實正是春風得意之時。
“對方提出的一切條件,概不拒絕。只要他接受投降,不舉兵攻打大和城就行。拜託你啦!紹巴。”松永久秀大事鼓動紹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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