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偵探推理 殉罪者

第15章 第十四章證偽

殉罪者 雷米 5038 2018-03-03
半杯茶下肚,杜成就看見張震梁拎著一個大紙袋走了進來。他揮了揮手,四處張望的張震梁看到了他,快步走過來。 “師父過年好。”張震梁拉開椅子坐下,“怎麼選這麼個地方?” “大年初四。”杜成給他倒上茶水,“有個地兒能開張就不錯了。” “也是。”張震梁笑,把大紙袋推過去。 杜成打開紙袋,裡面是裝訂好的案卷材料。他大致翻了翻,全部是關於1990年系列強姦殺人碎屍案的。相對於自己掌握的資料,張震梁提供的這份要更詳細些。除了公安卷宗外,檢察院的起訴材料和法院的庭審記錄、一二審判決書都有。 “你都看了?” “嗯。”張震梁剝開一粒開心果丟進嘴裡,“斷斷續續的,有空就查查。” 杜成點燃一支煙,看著昔日的徒弟:“什麼看法?”

“說實話?” “廢話。” “你們當年搞的這案子……”張震梁撇撇嘴,“如果按照現在的標準,就是胡來。” 其實許明良被專案組高度懷疑,並非毫無道理。首先,從許明良的居住地來看,符合杜成根據拋尸路線所框定的大致範圍。而且,他的職業及駕駛的白色貨車也和專案組的推測基本一致。至於他的反偵查能力,也在他家搜出的各種有關刑偵的文學及紀實作品中得以驗證。 其次,從許明良自身的特徵來看,出身於單親家庭,學習成績一般,個性孤僻,朋友不多,青年時曾遭遇挫折。因生活壓力,母親對其較為疏忽,母子間缺乏必要的交流和溝通。這將導致他對他人缺乏憐憫和同情心。可能無戀愛史,究其原因,不能排除是難以與其他女性建立正常聯繫的緣故。有性需求,並曾目睹母親與其他男性偷情,可能會產生憎恨女性的心理。從犯罪心理學的角度來看,這樣的人犯下強姦、殺人的罪行並不奇怪。

最後,在包裹屍塊的塑料袋上發現了許明良的指紋。這是最直接,也是最重要的證據。檢察院批准逮捕、起訴以及法院判決其有罪的依據,也是圍繞著這一證據展開的。 “嗯,這種懷疑當然是有依據的。”張震梁並不否認這一點,“換作是我,也會先把這傢伙抓起來,審一審再說。不過……” “不過什麼?” “直接證據太少了。說穿了,除了指紋,你們什麼都沒有,比如體液。” “每一起殺人案都沒提取到,兇手用了保險套。” “但是保險套也沒在他家裡發現啊。” “這個好解釋,作案後丟棄。” “這個不好解釋。”張震梁敲敲桌子,“一個懂得清理屍體、使用保險套、擦去指紋的人,會在包裹屍塊時犯下那樣的錯誤?”

“作案後心慌意亂,可以理解啊。” “問題是,他那時候已經不慌了。”張震梁直起身子,“殺了四個人,他的分屍手法已經越來越熟練,包裹屍塊也是有條不紊。另外,他還費勁兒去拋尸,你不覺得奇怪嗎?” “有什麼奇怪?” “這傢伙是屠戶啊。”張震梁看看四周,壓低了聲音,“如果我是他,犯不著去拋尸。” “你會怎麼做?”杜成盯著他問道。 “咱們都清楚,人體屍塊和豬肉太他媽像了。搞試驗,不都是用豬嗎?”張震梁低聲說道,“先處理掉頭顱和手腳——比方說蒸煮後切碎,其餘部分慢慢處理唄。這傢伙的方便條件太多了。拋尸,風險大,還費勁,根本不至於。” “這麼說,你覺得不是他?” “那倒不是。只是覺得不能絕對肯定是他。”張震梁把杜成面前的茶杯續滿水,“按現在的標準來說,就是沒達到'排除合理懷疑'的程度。”

杜成嗯了一聲,似笑非笑地看著他。 張震梁喝了口茶水,看著杜成,忽然醒悟過來。 “師父,你……你玩我?” 杜成哈哈地笑出聲來。 “你個老東西,你心裡早就有數了對不對?” 張震梁對案件的分析,基本在杜成的考慮範圍內。幾十年的刑警生涯,讓他對犯罪有一種近乎直覺般的本能反應。真正的兇手並不是許明良,這是他的第一判斷。驗證這個判斷的最好辦法,就是從各種角度來試圖推翻它,所以他找張震梁來聊案子。如果不能否定這個思路,那就意味著自己的方向是正確的。 接下來要做的,就是從法律上證實這個結論。 或者,找出真正的兇手。 “其實,當年也不能全怪你們。”張震梁也點燃一支煙,“證據規則和現在不一樣,而且還限期破案。”

“這不是藉口。”杜成低下頭,“那是一條人命。” 張震梁沉默了一會兒:“師父?” “嗯。” “你為什麼一定要把這個案子查清?” 杜成定定地看了張震梁幾秒鐘:“震梁,我的時間不多了。” “我知道。”張震梁端正地坐好,“所以我才這麼問。萬一……來不及了呢?” 杜成笑笑:“我沒想過這個。” “師父,”張震樑的吐字很艱難,“剩下的時間,你干點兒什麼都行啊。只要你想做的,我們都可以盡量幫你實現……” “哈哈,我現在就想查這個案子。” “嗯。”張震梁移開目光,盯著桌面,“要不這樣,你歇著,我來查。如果,你來不及了,我保證,一定查清真相。” “家祭無忘告乃翁?”杜成隔著桌子拍拍張震梁,“別逗了。這是我的事兒,這案子對你的意義和對我的意義是不同的。”

“能有多不同?” “這麼說吧。”杜成直視著張震樑的眼睛,“我餘下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為了這件事。” 張震梁回望著杜成,臉上的表情漸漸凝重。良久,他突然沒頭沒腦地問了一句:“師父,1992年11月,你在哪裡?” “嗯?”杜成被問得一愣,“我想想。” 1992年初,許明良被執行死刑。從一審宣判到許明良被槍決,始終有一個人在為他奔走鳴冤。然而,在嚴密得如同機械般的司法機關面前,個人的力量實在是微不足道,即使他是這機械中的一個零件。 這個人,就是杜成。 他堅持認為那是錯案。為此,杜成與曾親如兄弟的馬健等人反目成仇。局裡更不能接受這件被上級高度稱讚的鐵案有任何紕漏。在反復權衡之下,杜成被調離原崗位,去了本省內一個較偏遠的縣城,1993年才被調回。

“當時我在F市。”杜成想了想,“怎麼了?” 張震梁從隨身的皮包裡拿出一個檔案袋,遞給杜成。 “我沒猜錯。”張震梁一臉肅穆,“既然你一定要做,那麼,你該看看這個。” “你他媽還跟我藏了私貨?”杜成笑罵道。然而,他看到張震樑的表情,意識到這並不是個玩笑。 檔案袋裡仍然是刑事案件卷宗。杜成翻看了前幾張,臉色突然大變,手上翻動的速度越來越快。 “震梁,”杜成合上卷宗,死死地盯著徒弟,手已然開始發抖,“這……這是什麼?” 林國棟捧起方便麵的紙桶,喝下了最後一口麵湯,心滿意足地咂咂嘴。 這玩意兒的確省事,也好吃,比過去的速食麵強多了。 他起身離開桌子,走進廚房,把麵桶扔進垃圾桶裡,倒了一杯涼白開,還順便看了看正在充電的手機。

那是他的新“玩具”,可惜把玩了半天就沒電了。不過這不要緊,在手機充滿電之前,他還有許多有趣的事情可做。 林國棟重新回到電腦前,繼續瀏覽一個網頁。那是某門戶網站製作的一個關於食品安全的專題。林國棟邊看邊嘀咕,不時扭頭看看廚房。 他剛剛吃掉的那桶某品牌方便麵,因被質疑使用地溝油,也在網頁中所列的食品黑名單中。 林國棟罵了一句髒話。看來這新世界也並非事事美好。 他調整了一下坐姿,繼續瀏覽網頁,無意中,他看到了前幾期專題的鏈接。鼠標在鏈接上緩緩移動,最後,停在了其中一個上。 《他就在你隔壁——中國連環殺手檔案》。 林國棟的臉上浮現出奇怪的表情,似乎既期待又倨傲,彷彿一個尖子生在查看成績單。他騰出一隻手,抽出一支煙點燃,然後才按下鼠標。

咔嗒。 顯示器的亮度驟然降低,一個色彩暗淡的頁面打開。 龍治民,陝西人,自1983年起,以僱工及提供住宿為名,將48人誘騙至家中殺害。 王強,遼寧人,自1995年起犯下多起搶劫、強姦、殺人案,受害者至少45人。 楊新海,河南人,自2000年起,在多地流竄作案,共殺死67人。 黃勇,河南人,自2001年起,將17名青少年誘騙至家中,借助壓麵條機改裝而成的“智能木馬”予以殺害。 …… 林國棟逐字瀏覽著,耐心地看到頁面底端。然而,他一直等待的那個名字並沒有出現。這讓他有些驚訝,更有些失望。 67人。 45人。 17人。 ……最少的也殺了7個人。 林國棟苦笑著搖搖頭。是啊,和他們比,小巫見大巫。

他關掉頁面,盡力舒展著酸痛的腰背,扭頭望向窗外。 正月裡,即使是深夜,節日的氣氛仍然濃厚。爆竹聲時時傳來,偶爾還能看見絢爛的煙花在或遠或近的地方綻放開來。 近十天來,綠竹苑小區裡就沒有安靜過。這是個老舊居民區,住戶鮮有年輕人。平日里冷冷清清,只能看到拄著拐杖,眼神渾濁、冷漠的老人們在院子裡走來走去。唯有春節,這個應該團聚的節日,才能讓散居在各地的子女們回到這裡。 林國棟打開窗戶,看著樓下一輛徐徐開走的黑色轎車。那是剛剛結束探親的一家人。例行公事,酒足飯飽,說過“媽你注意身體,有空我就來看你”之類的客套話之後,欣然離去。 老太太始終站在樓下,直到再也看不見那輛黑色轎車的尾燈。 所謂“有空”,大概就是一年之後吧。 林國棟笑笑。 在他身後,是這個空蕩蕩的家,沒有家人,沒有責任。無須言不由衷的寒暄,少了柴米油鹽的煩惱。 只有我自己。只為我自己。 這多麼好。 一陣冷風灌進室內,卻並不令人生厭,相反還頗為愉悅——其中混雜著肉香。 林國棟低頭看看,樓下的小氣窗也開著,大股的蒸汽正從中翻湧而出,還有隱隱的喧鬧聲傳來。 又是一場尚未結束的家宴。 林國棟關上窗戶,垂手站在臥室裡。然而那股肉香竟沒有飄散,依舊在室內浮浮沉沉。 他吸吸鼻子,這味道觸動了他記憶中的某個開關。 那孩子,叫什麼來著? 林國棟背著手,在狹窄的房間裡踱來踱去。漸漸地,那張臉在腦海中慢慢清晰。 圓臉,有些微胖。總是羞澀的表情,緊張時會出汗。習慣性地揉鼻子。喜歡側著身,坐在床邊,弓著背默誦書本。 他回到電腦前,熟練地打開搜索引擎,鍵入三個字。 瞬間,幾萬條搜索結果出現在頁面上。他草草瀏覽了前幾條——不是那孩子。 想了想,林國棟又鍵入一個關鍵詞:C市。 搜索結果大大減少,然而,仍然看不到他最期待的信息。 林國棟盯著顯示器,雙手交叉握在一起。漸漸用力,骨節咔咔作響。 他清楚自己在找什麼,彷彿一個就要失去記憶的老人在深夜裡打開記載往昔的日記。這讓他覺得有些畏縮,然而,更多的是興奮。 是啊,回憶。除了這個,我還剩下什麼呢? 林國棟重新摸向鍵盤,敲出最後一個關鍵詞。 殺人犯。 回憶可以是一條河,一片綠草地,一隻垃圾桶,一座水塔,一個狹窄的衛生間,一把鋸子,一柄菜刀。 二十三年前的往事在林國棟的眼前徐徐展開。那些觸感和氣味,清晰地存在於他的指尖之上,縈繞於身邊的空氣中。他打開一個又一個頁面,靜靜地看著那些驚心動魄的文字,感到血液在全身奔湧不息。 那些夜晚。那些快感和戰栗。那些恐懼與興奮。 不知不覺間,他已經大汗淋漓。 關掉最後一個網頁,林國棟疲憊地靠在椅子上,抬手擦掉已經流到鼻尖的汗水。他看看四周,最後把目光定格在那張單人床上。 是她。 他站起身來,慢慢地走到客廳,盯著米色格子佈藝沙發,那裡曾擺著一架黑色牛皮沙發。 是她。 他低下頭,看著顏色褪盡,油漆斑駁的地板。 是她。 隨即,他轉過身,走到門廳裡的一張大理石檯面的餐桌旁,伸手撫摸那冰冷、光滑的桌面。 是她。 全身又燥熱起來。林國棟感到一股火正由里到外燃燒起來,滾燙的液體從毛孔裡沁出,燒得皮膚劈啪作響。 他低下頭,閉上眼睛,緩緩地呼吸,竭力讓沸騰的大腦冷卻下來。 幾分鐘後,林國棟長長地吐出一口氣,揪起已經汗濕的襯衫,擦了擦額頭。他抬腳走到衛生間,打算用冷水洗洗臉。然而,當他跨入門口的一瞬間,腦子裡又轟的一聲炸開了。 乳白色瓷磚地面,泛黃的塑料浴簾,黃銅把手的淋浴噴頭,以及那撲面而來的甜腥味道。 是她們。 林國棟已經完全不受大腦的控制,他飛快地脫掉全身的衣服,伸手握住早已堅硬無比的下體,快速動作起來。 頂點來臨的時候,林國棟的雙腿劇烈地顫抖著,最後完全癱軟,背靠著牆壁,滑坐在地面上。 一聲嘶啞的低吼之後,他終於失去了力氣,側身躺倒在衛生間裡。 良久,林國棟悠悠醒轉。睜開眼睛的瞬間,恰好一滴汗水從睫毛上滑落。眼前的一切被奇妙地放大,包括不遠處那攤黏稠的液體。 滾燙的臉貼在冰冷的瓷磚地面上,林國棟靜靜地躺著,感到下體已經黏作一團,貼在大腿內側。 腦子一片空白。等到身體完全冷卻下來,他艱難地爬起,慢慢地穿好衣服,弓著腰走出了衛生間。 跌坐在電腦前,林國棟一直在發呆。高潮的餘韻之後,就是長時間的空虛和恐懼。他清楚地意識到,身體裡的某個部分正在被喚醒。他難以抗拒那種誘惑,又深深地感到懊悔。 不,不要了。不要回去。 然而,那黑色的花,正在心底悄悄地生長出來。 林國棟搖搖頭,他隨手從桌子上拿起一根鉛筆,反手握住,讓筆尖頂在手腕上,暗自用力。 筆尖嵌入皮膚。 刺痛感讓他稍稍清醒。林國棟的另一隻手握住鼠標,想隨便看點兒什麼來分散注意力。一瞥之下,一則標題跳進他的視線。 那是上次搜索後,尚未瀏覽的一個網頁:《真兇仍逍遙法外——兇案再現》。 這是某個網絡論壇中的帖子。林國棟打開頁面,心想又是個怎樣胡編亂造的故事呢? 然而,只看了兩三行,他的眼睛就瞪大了,隨即全身緊繃。 那支鉛筆,咔吧一聲折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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