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偵探推理 殉罪者

第13章 第十二章新世界

殉罪者 雷米 7112 2018-03-03
駱少華抬起頭看看烏雲翻滾的天空,罵了一句,拆開香煙的包裝。 空氣悶熱又潮濕。駱少華連打三次火才將香煙點燃。他吐出一口煙,費勁兒地活動著肩膀,汗濕的製服襯衫已經貼在了後背上。他揪起襯衫衣領,不住地扇動,同時摘下警帽,夾在腋下。 他用手捋了捋頭髮,立刻感到成綹的汗水已經順著脖子淌進了衣服裡,把手在褲子上馬馬虎虎地擦乾,駱少華靠在電線桿上,悶悶地吸煙。 不知道是幾點,只知道是最深沉的夜。此刻萬籟俱寂,街面上一個行人也沒有。即使是夜班的出租車,似乎也在這條路上消失了。駱少華覺得疑惑,他扔掉煙頭,四處張望,看著那些沉默著佇立的樓房,黑洞洞的窗口。 沒有風。沒有聲音。他倚靠的這盞孤零零的路燈,彷彿是整個世界中唯一的光源。

這是什麼地方?駱少華突然意識到,他從何處來到這裡,又是怎麼來的——完全沒有印象了。 他感到莫名的緊張,本能地把手伸向腰間。強光手電、伸縮式警棍、手銬……最後,他摸到了六四式手槍的握柄。 這讓他略略心安。沒什麼怕的,我是警察。我要面對的,就是黑夜,以及從黑暗中猛然扑出的怪獸。 駱少華把香煙揣進褲袋,重新戴好警帽,抻抻身上的製服,準備繼續巡邏。剛剛邁動腳步,他的腦海中又出現了一個問號。 巡邏? 是啊,我在巡邏。可是,我的搭檔呢? 駱少華再次舉目四望,然而,除了身邊的路燈在地面上投射的光暈外,視力可及之處,仍然是濃墨一般的黑暗。 真是個奇怪的晚上。駱少華嘀咕道。不管了,先離開這裡再說。

他向左右看看,最後決定朝右走。幾步之後,他就發現自己已經看不到腳尖了。正在猶豫要不要打開手電,駱少華就听到前方不遠處傳來一陣奇怪的聲響。 “嗵!嗵!” 他立刻停下來,屏住呼吸,仔細傾聽。 聲響來自於前方右側的某棟樓房裡,似乎有人在砍砸著某種重物。 “嗵!嗵!” 用心分辨的話,那異響中還夾雜著劈裂、折斷和撕扯的聲音——他在試圖把某樣東西從一個更大的物體上分離出來。 駱少華的心跳開始加速,嘴巴也一下子變得很乾。他迅速改變了巡邏路線,循著那奇怪的聲音走去。 不知道他是誰,但是可以肯定的是,那是銳器切砍肉體的聲音。 駱少華打開強光手電,那棟樓房在黑暗中浮現出模糊的輪廓。他盯著前方,加快了腳步。許多東西拂過他的褲腳,撞擊他的小腿。也許是荒草,也許是垃圾桶,也許是水泥花壇……他無心去考證,也沒時間去弄清楚。

那個人是誰?他在幹嗎?被砍切的是什麼? 距離那棟樓只有十幾米的時候,駱少華放緩步伐,眼睛越瞪越大。 那聲音消失了。 駱少華開始懷疑自己的耳朵。奇怪的夜晚。奇怪的寂靜。奇怪的聲音。發生一切都不奇怪。 駱少華抬手擦擦額頭上細密的汗珠,順勢用手電筒掃視周圍的環境。在強烈的白光下,幾棵楊樹、綠色罩頂的自行車棚、水泥長凳、公共洗手池、油漆斑駁的木質鞦韆架一一出現在視野中。 駱少華鬆了口氣。這是個再尋常不過的居民小區,而且看上去風平浪靜。 然而,這口氣他只鬆了一半,就硬生生地憋在了喉嚨裡。 聲音再次響起,就在他身後。 撞擊聲。沉悶。有規律。似乎有人拖曳著一個沉重的口袋,正一步步走下樓梯。

駱少華面對那棟樓,雙眼急速在四個單元門之間來回掃視。最後,他把視線鎖定在4單元上。 幾乎是同時,一個黑影出現在門口。 “誰?”駱少華大聲喝道,把手電光照射過去。 地獄就是這濃稠的黑暗。地獄就是這無語佇立的小樓。地獄就是他。地獄就是他手裡拎著的東西。 你恐懼什麼,他就是什麼。 駱少華髮出一聲尖厲的嘯叫,左手死死地抓住電筒,右手摸向腰間,眼前的黑夜,剎那間就鋪天蓋地。 “少華,少華!快醒醒!” 駱少華猛地睜開眼睛,右手兀自在腰間徒勞地摸索著,足足半分鐘後,他才意識到面前俯身望向自己的,是老伴金鳳。 是噩夢,又是那個噩夢。 駱少華重重地向後躺倒在床上,大口喘著粗氣。金鳳披衣下床,拿了一條毛巾,幫他擦去滿頭滿腦的汗水。

擦到脖子的時候,駱少華一把抓住金鳳的手腕,她那皺紋橫生,已略顯鬆弛的皮膚讓駱少華心安許多。金鳳沒有動,順從地讓他握住,輕輕地摩挲,等到駱少華的呼吸漸漸平穩,她才輕聲說道:“再睡會兒吧。” 駱少華點點頭。金鳳關掉檯燈,脫衣躺下,片刻,就發出細微的鼾聲。待她睡熟,駱少華重新睜開眼睛,一隻手在金鳳身上輕輕地拍著,側著頭,看窗外的天色一點點亮起來。 六點鐘,鬧鈴如常響起。駱少華悄悄地爬起,穿好衣褲後,輕手輕腳地走出臥室。剛走到客廳,就看到女兒駱瑩坐在餐桌前。 “起這麼早?”駱少華隨口問道,徑直向廚房走去,“早飯吃雞蛋麵條,行不行?” “爸,”駱瑩抬起一隻手攔住他,“跟你聊幾句?” 駱少華盯著她看了幾秒鐘:“向陽又找你了?”

向陽是駱瑩的前夫,四年前因出軌和駱瑩離婚。近半年來,向陽頻繁聯繫駱瑩,大有復婚之意。不過,看駱瑩的態度,似乎並沒有這個打算。 “不是。”駱瑩示意他坐下,壓低聲音問道,“爸,你最近在忙什麼?” 駱少華拿煙的動作做了一半,頓了頓,抽出一支煙點燃。 “沒什麼事。” 駱瑩看了他一眼,撫弄著面前的杯子:“爸,昨天我去洗車,看了看里程表。” “嗯。” “在這大半個月裡,你開了一千多公里。” 駱少華彈彈煙灰,不作聲。 “爸,這麼多年,我媽的身體一直不好。你要是覺得煩,或者心裡有別人了,儘早說。”駱瑩抬起頭,直視父親的眼睛,“我帶著我媽過……” “你說什麼呢?”駱少華由驚到氣,後來樂了,“你把你爸當什麼人了?”

駱瑩沒有笑:“那你到底在做什麼?” 駱少華嘴邊的笑容也漸漸收斂:“你別問了。” 女兒皺起眉頭,盯著駱少華,一臉不問清楚不罷休的表情。 他媽的這孩子的倔強勁兒還真挺像我。 “工作上的事。”駱少華低聲說,“有點兒事要查清楚。” “什麼事?”駱瑩立刻反問道,“你不是退休了嗎?” 女兒不依不饒的樣子頓時惹火了駱少華。他剛要發作,就听見臥室的門吱呀一聲開了。外孫向春暉揉著眼睛走了出來。 “姥爺。”他先跟駱少華打了個招呼,隨即面向駱瑩,“媽,早上吃啥?” 駱瑩看了看駱少華,一言不發地進廚房準備早餐。駱少華無奈地嘆了口氣,感到太陽穴在一跳一跳地疼。 全家人吃過早飯,駱瑩準備送孩子上學。她把車鑰匙拿在手裡,站在門廳裡看著駱少華。兩人對視了幾秒鐘,駱少華移開目光,頗為惱火地揮了揮手。駱瑩白了父親一眼,帶著向春暉出門。

家裡只剩下駱少華和金鳳。洗好碗筷,收拾完廚房之後,駱少華服侍金鳳吃了藥,又給她灌上熱水袋,在床頭放好保溫杯和收音機。靜靜地陪她坐了一會兒,駱少華看金鳳已經閉上眼睛,呼吸平穩而悠長,他調低收音機的音量,起身走出臥室。 房子裡很靜,駱少華在客廳裡轉了兩圈,竟不知道做什麼才好。想了想,他從衛生間裡拿出工具,開始搞衛生。掃了一遍地,又仔細拖了兩遍。擦家具,擦爐灶。給大大小小的花盆澆水。做完這一切,他吸了兩支煙,開始琢磨接下來該如何打發時間。 準備午飯吧。駱少華無奈地拍拍手,掃了一眼掛鐘——媽的,才九點。 他在幹什麼? 這個念頭一下子跳進駱少華的腦海裡。 在出院之後的這段日子裡,林國棟的生活還算規律:上午基本待在家裡,下午一點左右出門,在市區內閒逛,買一些報紙雜誌,傍晚買菜回家,晚十點左右就寢。偶爾會在晚上去逛逛商場,消費很少。不過,他現在可以很熟練地使用自動售貨機、ATM機之類的設備。而且,他的表情和姿態已經放鬆了很多,相較於剛剛出院時的僵硬和緊張,林國棟現在很像一個賦閒在家、與世無爭的溫順老頭。

駱少華有時也會懷疑自己的判斷:他,真的“治愈”了嗎? 在安康醫院裡與世隔絕的那些年裡,他心裡的那頭怪獸,難道也被電擊器和束縛衣殺死了嗎? 駱少華苦笑著搖搖頭。在確定他完全無害之前,自己絕對不能放鬆警惕。 正想著,臥室的門開了,金鳳慢慢地走了出來。 “醒了?”駱少華馬上站起來,迎過去。短短的幾步路,金鳳卻彷彿耗盡全力一般,剛剛碰到駱少華的胳膊,就一頭跌進他懷裡。 駱少華要扶她坐下,金鳳卻張開雙臂抱住他,低聲說:“別動。” 他乖乖地照做,抱著妻子,一動不動。很快,駱少華就感到金鳳額頭沁出的汗水已經浸濕了自己的胸口。他抽出一隻手,輕輕地在她的頭髮上撫摸著。金鳳顯然覺得很舒服,調整了一下頭的位置,讓臉頰更深地埋進他的懷裡,同時發出一聲類似呢喃的輕吟。

她心裡清楚,抱著自己的這個男人並不完全屬於她,而是屬於街頭,屬於黑夜,屬於鋼鐵和鮮血,屬於那些失常、扭曲的面孔。在他脫下制服以後的那段日子裡,她一度以為終於可以徹底擁有他,直到那個早上。 金鳳睜開眼睛,看著沙發背後那個黑色的帆布雙肩包。她憎恨它,同時也明白,那是植根於男人的一部分。即使他老了,不再追趕和搏鬥,樂於應付柴米油鹽,然而,在他血液裡的某種東西,還是會被輕易喚醒。 金鳳扭過頭,深吸了一口男人身上的味道。 “有事要做吧?” 良久,才聽到男人悶悶地回應:“嗯。” 金鳳從男人懷裡抬起頭,看著他那張寫滿歉疚的臉,笑了笑。 “去吧。” 半小時後,駱少華爬上綠竹苑22棟4單元的4樓緩台,略略平穩一下急促的呼吸,接著爬完餘下的台階。 走廊裡靜悄悄的。駱少華輕手輕腳地走到501室的門口,小心地把耳朵貼在門上——腦白金的廣告——他正在看電視。 駱少華擦擦已經流到眉毛上的汗水,抬頭望向墨綠色防盜門的右上角,那條粘連著門板與門框的透明膠帶還在,看來這傢伙昨晚沒出去。 他稍稍安心,輕手輕腳地下樓。 來到園區裡,他看著院子裡光禿禿的樹和枝葉落盡的花壇,有點兒犯難。沒有了桑塔納車的掩護,想在暗處監視林國棟實在是太難了。駱少華四處望望,只有自行車棚東側的圍擋還能暫時做個藏身之處。 他抬腳走過去,費力地穿過一排自行車,因為心急,跨越一輛童車的時候還被車把戳了一下腹股溝。一邊小聲罵著,一邊揉著褲襠,駱少華躲到圍擋後面,稍稍蹲低了身子。 藍色塑料圍擋的面積不足一平方米,並不能完全隱蔽自己,好在這個地方並不起眼,如果不是特別注意的話,應該不會被發現。 駱少華看著4單元的門口,抽出一支煙點燃。 漸漸地,在趕路與爬樓中升高的體溫被寒風席捲殆盡,汗濕的後背開始變得冰涼。駱少華微微發起抖來。他小幅度地跺著腳,取下雙肩包,拿出一個保溫杯。 一口熱乎乎的咖啡下肚,身上頓時暖和了不少。駱少華品咂著嘴裡的滋味,一絲笑容浮上嘴角。那是他臨走前,金鳳給他衝好,又塞進包裡的。她只是叮囑他要照顧自己,早點兒回家,別的一概沒問。 這女人。 駱少華又向小樓望去,心裡生出隱隱的期待:這件事,快點兒結束吧。 只是,怎樣才算“結束”呢? 十二點五分,林國棟下樓了。 和往常一樣,他先把垃圾袋丟進路邊的鐵桶裡,隨後向兩側張望一下,整整圍巾,抬腳向園區外走去。 等他的身影消失在樓後,駱少華才鑽出圍擋,磕磕絆絆地穿過成排的自行車,尾隨而去。因為在寒風中站立的時間過長,雙腳早已又麻又僵,最初的幾步,駱少華走得踉踉蹌蹌。好在林國棟的步速並不快,走出園區後,駱少華輕易就盯上了他。 今天林國棟沒有選擇去坐公交車,而是沿著馬路一直向西走。駱少華用街邊的路牌和行人作為掩護,不遠不近地跟在他身後。半小時後,林國棟絲毫沒有停步的意思。駱少華開始覺得奇怪:這傢伙今天要去哪兒?又走了一刻鐘左右,林國棟徑直進了地鐵二號線的紅河街站,駱少華才明白他的意圖。 這王八蛋,還挺趕時髦。 C市共有兩條地鐵線,全部竣工交付使用不過是近三年的事情。這對於林國棟而言,無疑是“新鮮事物”之一。 林國棟也的確對地鐵充滿興趣。下了扶梯之後,他並沒有急於進站,而是細細地打量著自動售票機和安檢儀,最後站在地鐵線路圖前認真地看了許久。選定目的地後,他又回到自動售票機前,研究一番後,買票進站。 看著他消失在閘口後,駱少華在售票窗口買了全程票,悄無聲息地跟了上去。 地鐵站內的環境讓林國棟更加好奇,不住地東張西望。電子顯示屏、塑料護欄,甚至候車長椅都能讓他饒有興趣地看上半天。列車呼嘯而至的時候,他顯得有些緊張,最後笨拙地夾在上車的乘客中,登上了地鐵。 雖然不是交通高峰期,車廂內仍然很擁擠。駱少華站在下一節車廂的連接處,透過人群的縫隙,靜靜地看著他。 林國棟則一直看著窗外,偶爾抬頭看看車門上方的到站信息。駱少華暗自揣摩著他的目的地,卻發現直至終點,林國棟依然沒有出站的意思,而是轉而乘坐了另一方向的地鐵。 要原路返回?駱少華心里納悶,也跟著他上了車。 兩個人相隔十幾米,林國棟始終沒有向駱少華的方向看一眼,像個最普通的乘客一樣,安安靜靜地坐在椅子上,隨著列車的行進輕輕地搖晃著身體。 一路平安無事。林國棟又坐到二號線的起點,再次登上反方向的列車。不過這一次他沒有坐完全程,而是在轉乘站人民廣場站換乘了一號線。 接下來的行程和之前一樣,林國棟完完整整地坐完一號線全程,下午三點左右,在醫科大學站下車出站。 駱少華已經大致猜出林國棟的想法:他仍然在熟悉這全新的城市生活,努力地拉近自己和這個時代的差距,並試圖徹底融入普通的人群中。 而且,林國棟接下來的行程,驗證了他的推斷。 醫科大學毗鄰本市最大的電子產品市場。林國棟在這條充滿現代科技氣息的街上來回走了一圈,最後走進了一座專營各品牌電子產品的商廈。 進入賣場,別說林國棟,即使是駱少華也覺得眼花繚亂。各色台式電腦、筆記本、平板電腦以及軟硬件、複印機、掃描儀琳瑯滿目。無數台顯示器裡同時播放著音視頻,混雜在一起,令人滿眼滿耳都是炫目的畫面和雜亂的聲響。 林國棟站在各家商舖前,一時間顯得有些手足無措。這個年齡的顧客,也很難引起業務員們的興趣,只是懶洋洋地向他推薦了幾款收音機和隨身MP3播放器。這些貨品顯然不是他的目標,林國棟只是簡單看了一下就轉身離開。 稍稍猶豫後,他徑直進了最近的一家電腦專營店。駱少華看看店裡的商標,心裡暗暗好笑。果真,林國棟瀏覽了一圈後,就惶惶然地跑了出來,還回頭瞧瞧霓虹招牌上那個被咬了一口的蘋果,搖了搖頭。 不過他沒有放棄,環視四周後,又進了一家國產電腦專營店。進店後先看價簽,感覺可以接受,就耐心地逛了起來。很快,導購員上前提供諮詢服務。駱少華躲在十幾米開外的一面櫃檯後,佯裝在挑選鍵盤,暗中觀察著他的一舉一動。 在林國棟和導購員的交談中,主要是對方在問,而林國棟的回答很少。從林國棟笨拙的詞句及不斷輔助的手勢來看,他在嚮導購員描述自己對產品的要求。而他的要求顯然是比較低的,導購員很快就指定了幾台電腦供他選擇,並向他介紹使用方法。林國棟聽得很認真,不住地點頭,之後又指著電腦說了幾句,似乎在提出某種請求。導購員爽快地答應,啟動了其中一台筆記本電腦,操作了一番,林國棟俯身看著顯示器,不時詢問,還親自拿起鼠標單擊了幾下。從他臉上的光影變化來看,某個程序被他啟動了。這讓他感到非常驚喜和滿意,當下就掏出錢包,數出一大沓百元鈔票。 十幾分鐘後,林國棟一臉期待地拎著裝有筆記本電腦的紙盒走出了商場。他沒有去搭乘地鐵,而是攔下了一輛出租車,似乎想早點兒回家擺弄這個新“玩具”。 下午六點十五分,林國棟返回綠竹苑22棟4單元501室,當晚再沒有出來。 駱少華在樓下監視到晚十點左右,飢餓加疲勞已經讓他無法再堅持下去。為了保險起見,他爬上對面那棟樓,從樓道窗戶裡窺探林國棟家裡的情形。在望遠鏡裡,能看到他坐在書桌前,捧著電腦的使用說明書在細細研讀。面前的紙盒已經打開,但是電腦尚未取出。林國棟戴著眼鏡,讀幾行說明書,就看看電腦,看上去非常耐心。 還真他媽好學啊。駱少華暗罵一聲,放下望遠鏡。對面那個老頭完全是一副無害的樣子,這讓他心中回家的衝動更加強烈。 今天到此為止吧,那電腦夠他玩一陣了。 駱少華慢慢地下樓,感到胃裡已經餓到發疼。走出樓門,他迫不及待地向園區外走去。剛邁出幾步,他就停了下來,咬咬牙,轉身向22棟走去。 輕手輕腳地爬上5樓,駱少華掃視四周,確認安全後,他拿出手電筒,一邊留神聽著鐵門內側的聲音,一邊踮起腳尖,從門框上撕下那條透明膠帶。緊接著,他用嘴咬住電筒,從背包裡拿出一卷膠帶,撕下一段,在斷口處用別針刺出四個小孔。做好記號後,他把它粘在原處,關掉手電筒。 周圍陷入一片黑暗。駱少華盯著眼前的鐵門,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隨即轉身下樓。 一門之隔的另一側,林國棟放下說明書,眼睛裡有一絲掩飾不住的興奮的光。他搓搓手,小心翼翼地把電腦從紙盒裡拿出來,輕手輕腳地放在桌面上。隨後,其他配件也被一樣樣從紙盒中取出。 “好……電源線……電源插孔。”林國棟輕輕地念叨著,將電源線和電腦連接好,“然後……插座。” 電腦打開。他拿起鼠標:“USB接口。” 第一次插入失敗,那個扁平的小金屬接頭無論如何也插不進電腦裡。林國棟不敢硬來,生怕弄壞了這個花了他四千多塊的寶貝。想了想,他又仔細看了看鼠標線,掉轉了方向——成功! 他打了個響指,心裡琢磨著下一個步驟,卻發現自己已經忘了。拍拍腦袋,他拿起說明書,查找一番後,按下了電腦上的電源鍵。 硬件啟動,伴隨著幾不可聞的嗡嗡聲。顯示器亮起來,悅耳的開機音樂後,一排圖標出現在屏幕上。 林國棟興奮起來,他操起鼠標,將那些羅列於桌面上的快捷方式挨個打開。鼠標清脆的點擊聲讓他心曠神怡。懵懵懂懂地“查看”了這台電腦後,他打開了Word軟件。 為了這一刻,他已經復習了一下午漢語拼音。調出拼音輸入法,他小心地按動著鍵盤,足足半分鐘後,空白的Word文檔中出現了“林國棟”三個字。 他呵呵地笑起來,環顧四周,似乎想找個人分享這成功的喜悅。儘管他很快就意識到自己是孤身一人,然而這三個字無疑是給他莫大的鼓勵。接下來的一個小時內,他完完整整地在電腦上敲出了《沁園春·雪》。 時值深夜,林國棟的興致卻絲毫不減,一直在電腦前不停地操作。最後,他看著電腦桌面上IE瀏覽器的快捷方式,知道要將這台電腦充分利用起來,還有許多事要做。 出院的這段時間裡,他從電視機和廣播裡知道了“互聯網”這個詞。那是他重返人間的“快捷方式”。打開這扇“Windows”,全天下就在眼前。 他帶著無限愛惜與崇敬的表情看著面前的筆記本電腦,這世界的變化讓他折服,讓他嫉妒,更讓他深深地憧憬。 這世界,多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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