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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第二十八章雍州虎

梁武帝 黄复彩 9151 2018-03-13
蕭衍只用了短短九天時間,就以智拿下荊州,實現了雍、荊聯合作戰第一步戰略。用張弘策的話說,那叫“兩封空函定一州”。 荊州百姓一聽說蕭穎冑要與雍州人聯合反叛昏君,個個歡喜。不到三日,蕭穎冑竟募得錢二十萬,米一千斛,鹽五百斛。荊州為古城,城內寺廟香火很旺,幾天之內,城內各大小寺廟捐獻黃金上百萬兩,蕭穎冑在荊州威望大增。 雍、荊聯合,讓人們看到蕭衍的真正實力,也看到蕭寶卷朝廷的末日,四方猛士紛紛歸順。除此前歸附的江夏內史王茂從郢州而來,襄陽令柳慶盡誠協助,北伐沔北的曹景宗也率部南下投附,舊屬鄭紹叔由豫州同道西奔,六十歲的齊興太守韋叡率兩千人馬前來投奔;西鄰的梁、秦二州刺史柳惔,東面的華山太守康絢等也率眾響應。

一個叫馮道根的布衣平民正在家中辦理母親喪事。聽到蕭衍起兵的消息,他對眾親戚說:“金革奪禮,古人不避。揚名後世,光宗耀祖,難道不是最大的孝行嗎?”於是,率領一千鄉人子弟奔赴襄陽,投奔蕭衍。這些人後來都成為蕭衍成就大業的鼎力大將。 宣布起義僅區區數日,人馬便增至五萬餘人,蕭衍當年曾囑張弘策在沔水南岸秘密建造房屋千間,這時正好用以屯兵。早在一年前,中兵呂僧珍即領命秘密建造戰船,船造好後,以茅草遮蓋,無人發現。現在,這些大船突然出現在人們的視線內,一個個都稱之為奇。蕭衍於是命呂僧珍趕緊訓練水軍,以便盡快適應長江水戰。 雍、荊二軍原定於十一月底或十二月初即揮師南下,然而就在義軍準備發兵南下時,佔據沔水北郡的北魏軍隊開始在雍州邊境進行小規模騷擾,似要探聽雍州虛實。雍州所屬為漢水以南的部分地盤,而雍州以北,即沔水五郡,均在北魏的控制之下。雍州軍大部揮師南下後,萬一魏軍發覺動態,乘虛而入,佔領雍州,後果將不堪設想。於是,蕭衍一面作出大規模南下的姿態,一邊偵探北魏的動向。直到次年,即永元三年(公元501)一月底,蕭衍才發兵。

發兵前,蕭衍派八弟蕭偉,十一弟蕭儋鎮守雍州,蕭衍對兩弟說,此次南下,意在直取建康,改朝換代。雍州大營,就交給你們了,望你二位竭誠團結,萬萬不可掉以輕心。 大部隊在二月初由襄陽出發,蕭衍仍不敢大舉南下,而是先在離雍州不遠處屯兵達四十餘日,以觀察北魏動向。也是天助義軍,在此期間,除了小部分北魏軍隊在雍北邊境稍有騷擾,被蕭偉、蕭儋擊潰後,一直未有北魏的大部隊行動。 當雍軍大部於二月上旬開赴竟陵以南楊口(今湖北潛江北)時,蕭衍突然作出決定,雍軍原地駐紮,這一住又是月餘。郢城近在咫尺,大部隊卻久駐不進,對此,大部分將士都不解其意。只有張弘策知道,蕭衍這樣做,一方面,也是為了防備荊州方面中途變卦。雖然荊州軍在王天虎的人頭脅迫下共舉義旗,但雍、荊聯合併非堅如磐石,如果雍軍過早進入長江防線,荊州蕭穎冑部自上而下反戈一擊,雍軍必然會陷入首尾夾擊的危險之中。另一方面,防備北魏軍隊乘虛佔據雍州。

事實證明蕭衍的顧慮並非多餘,二月下旬,在蕭穎冑的掌控下,荊州方面迫不及待地另立中央,擁戴十三歲的蕭寶融為和帝,組成“西部朝廷”。西部朝廷發布一系列任命詔書,卻沒有對蕭衍的頭銜有任何加封。 而北境,就在蕭衍自襄陽發兵東下之際,北魏朝廷很快就得到襄陽城內部虛空的情報。北魏鎮南將軍元英立即上書北魏朝廷,主張乘機南下,佔據襄陽,再順江東下,進拔江陵。東豫州刺史田益宗則主張首先攻取司州,佔據義陽(今河南信陽)。車騎大將軍源懷則主張東西並舉,趁著南齊的內亂,全面進攻。只是北魏宣武帝元恪剛剛登基稱帝,再加上經過數年南北交戰及遷都洛陽,北魏國力羸弱,民心不穩,這些上表或壓而不發,或議而未決。這是北魏為蕭衍的起兵東下間接地幫了一個大忙。

蕭衍不急不躁,不管西部朝廷如何用心,討蕭寶卷檄文已經發布,雍、荊二州已是一根繩上的螞蚱,誰也逃不了。而且,荊州兵的大部,畢竟都在蕭衍的掌控之下,主動權在蕭衍方面,而不在荊州。蕭衍讓王茂率領大部隊緩慢南下,他自己卻帶著另一撥人馬駐紮在沔水以南,以隨時觀望來自上游的荊州動向。 大部隊緩慢南下,著急的不是蕭衍,而是西部朝廷。蕭穎冑還算聰明,知道他與蕭衍已是一損俱損,一榮俱榮。不久,西部朝廷重新下詔,任蕭衍為“征東大將軍”,並授予蕭衍持有最高生殺大權的黃鉞(斧),全權指揮雍、荊大軍。同時又派冠軍將軍鄧元起率領留守的部分荊州兵增援蕭衍,又派湘州土霸楊公則帶著本部人馬順江南下與蕭衍會合。 得到全權指揮雍、荊大軍的權力,蕭衍立即派人送信西部朝廷,表示擁護和帝蕭寶融,並親臨前線,指揮作戰。

長史王茂心下不解,私下里找到軍師張弘策說:“我等追隨在蕭將軍身後,就是要推翻蕭寶卷朝廷,一個朝廷還沒推翻,又來了一個西部朝廷。南康王蕭寶融是蕭寶卷的親弟,現在蕭穎冑舉著他的旗號,無非是效法當年的曹孟德,挾天子以令諸侯,這點野心誰還看不出來?” 張弘策一笑,說:“一個南康王,不過是討伐蕭寶卷的權宜之計,蕭寶融也不過是一個過渡性的人物,何必拘泥於此一個傀儡政府的名號?你且等著蕭將軍如何應對。” 蕭衍命中兵參軍張法安鎮守竟陵城,命雍州長史王茂、竟陵太守曹景宗為先鋒,雍、荊二路大軍開始向郢城大規模進發。這已到了四月,距離發兵日已達三月餘。 郢城位於長江南岸,為蕭衍義軍南下必經之城。儘管蕭衍數次派人前往郢城,曉之以理,動之於情,希望郢城刺史張沖能歸順義軍。但張沖不僅怒殺來使,且與隔江相望的魯山城守將房僧寄簽訂共守同盟,誓死效忠朝廷,堅拒蕭衍義軍順水南下。

長史王茂主張強攻,荊州軍首領鄧元起則提出,在全力攻打郢城的同時,可分兵兩路,一路繼續攻打郢城,一路強渡漢水,襲擊西陽(今湖北黃岡東)和武昌(今湖北鄂城),佔據這兩座同樣重要的城池,以脅迫張沖放棄郢城。 蕭衍推出他的棋童陳慶之,說:“慶之,你也不小了,這些年跟隨我轉戰南北,該有些長進了。你說說,這一仗該怎麼打。” 陳慶之被主公推到桌面上,小小少年臉紅了一陣,終於不慌不忙,指著沙盤縱橫捭闔:“漢水寬不過一里,我軍船行中流,敵軍若夾岸射箭,其箭均可射中我船。強渡漢水是一著險棋。而郢城乃兵家必爭之地,不到萬不得已,南齊朝廷不會放棄。而且,城內兵力很強,又早有準備,強攻也不可取。” 陳慶之一番分析,同時否定了兩員大將的作戰方案。陳慶之說完,臉上現出少年郎的羞澀,只是不安地看著蕭衍,不知道自己在這些身經百戰的將軍面前的造次是否有當。鄧元起首先拍案叫絕,說此前自己的方案的確有失妥當,又說:“想不到慶之如此年少,竟能將戰勢分析得如此透徹,將來必是一元天才大將。主公何愁不能取得天下?”

蕭衍滿意地笑笑,說:“慶之所言,正是我心中所思,房僧寄重兵固守魯山,與郢城隔江相望,互為犄角。我軍若強攻郢城,房僧寄必然引軍斷我後路。那時我軍必然腹背受敵,陷於被動。” 蕭衍命王茂、蕭穎達二人帶領一支人馬繼續在郢城周圍作不時攻擊,同時,又在魯山城下安營扎寨,作長久駐守的準備。又命令水軍軍主張惠紹、朱思遠等率兵船游弋江中,以斷絕郢、魯二城的聯絡。 雍軍大將王茂與荊軍蕭穎達奉命強渡長江,在距離郢城約十里地處安營扎寨,開始對郢城的長久圍攻。偶爾,王茂會率領將士對郢城作一次攻打,稍有勝局,即刻回營。果如蕭衍所料,郢城守軍開始處於被動,再加上糧草供給日緊,城內居民怨言四起,刺史張沖開始感到極大壓力。時至春夏之交,城內暴發瘟疫,城內居民死傷無數。而雍、荊大軍糧草豐盈,士兵們每日在城下列陣操練,喊殺聲傳進城裡,城內軍民更是人人膽寒。

五月,郢州刺史張沖死於霍亂。消息傳出,雍、荊義軍似乎看到了希望,但郢城守軍仍堅持不降,繼續頑強抵抗蕭衍義軍。 五月下旬,遠在建康的蕭寶卷意識到郢城在戰略上意義重大,立即派吳子陽、陳子牙率兩萬官兵由建康西上,直逼西陽、武昌,形成對蕭衍義軍的直接威脅。 義軍自二月發兵,已三個月過去了,郢城仍久攻不下,西部朝廷不斷來信,命蕭衍放棄魯山,急速南下,直搗建康。一些將士開始洩氣,幾乎每天都有士兵逃出兵營。 蕭衍仍是不急不躁,該吃飯時吃飯,該下棋時下棋。傍晚,他會帶著陳慶之,去附近的村莊閒逛。這一天,他在一條村路上迎面遇到一個穿著孝服的白髮老者,雙方凝神很久,終於相互認出。原來,又是一個當年竟陵王府時的好友,他的名字叫范縝。與陶弘景的面紅齒白,悠遊清閒相比,比蕭衍年輕三歲的范縝卻未老先衰。這是自然的,逍遙者適意,憂憤之人卻總是難經歲月。

一年前范縝老母病逝,范縝辭官還家,此時正是他的丁憂之期。 “我聽說你在宜都大毀寺廟,禁絕香火,老佛爺沒怎麼樣你嗎?”見到當年的老友,蕭衍心情大為舒暢,禁不住哈哈大笑。 “早就听說叔達替天行道,在雍州起事,一直想去看望老兄,無奈母亡,不能遠出,今在此與兄不期而遇,該不是佛的安排吧。” “長才范鎮字長才兄不信佛,可佛卻安排我今天在這裡見到你。”不久前陶弘景來訪,在此處又巧遇范縝,這冥冥中的奇遇,讓蕭衍又增添了一份歡喜,一份信心。 “蕭寶卷禍國殃民,我兄蕭懿及另二弟均慘遭毒手,我不得已而舉起義旗,長才兄務必助我一臂之力。” 范縝說:“義軍屯兵魯山雖已久矣,但攻克魯山為全局成敗攸關之舉,叔達兄切不可急於南下,以免被人斷後路。”

“呵,現在偏偏有人一道道聖命,讓我放棄魯山,急速南下,去和蕭寶卷決一死戰。你說,我該怎麼辦?” 范縝說:“我記得叔達兄一篇關於圍棋方面的文章中有云:'痴無成術而好鬥,非智者之所為',叔達豈會是癡無成術而好鬥者?魯山為漢水之口,不僅通荊、雍二州,且能控引秦(今甘肅天水市)、梁(今陝西漢中)二州,可謂四通八達,而且糧運資儲,十分便捷。駐守此地,雍、荊義軍可全面控制長江、漢水以及湘水的所有水上運輸,郢、魯二城給養必不長久。現在,義軍可兵分兩路,一路駐守漢口新城,控制魯山城,另一路渡過長江,進逼郢城。這樣一來,既切斷郢、魯二城的聯絡,又可保證義軍後方的糧草足、軍隊暢通無阻。義軍兵多糧足,郢城、魯山頓成孤城,到時,兩城何愁不破?” 范縝是本地人,對本地的形勢當然比別人更加熟悉,也更有發言權。范縝所說,正是蕭衍所想,而范縝的分析,更增加了蕭衍堅守魯山,佔領漢口的信心。蕭衍指著長江以北的那一片開闊地帶說:“長才兄請看,那一片開闊地帶對於我義軍的後方是何等重要,我豈可輕易放棄?我正是意識到魯山的重要,所以才堅守在此,拿下魯山,攻取武昌,到時請看吧,我蕭衍將引長江之水,澆一炬之火,直取建康,將蕭寶卷巢穴燒個老底朝天。” 說起當年的“竟陵八友”,二人免不了一番噓唏。蕭衍又問起沈約,范縝說:“我也好久沒見到他了,據說年初即去了天台桐柏山,在金庭觀做了道士。活見鬼了,逃遁世俗尚可理解,裝神弄鬼天理不容。” “世道昏懵,裝神弄鬼也不失為一種逃遁世俗的方式。” “以我對休文的了解,休文又豈是一個甘心逃遁世俗之人?” 蕭衍說:“要不了半年,他就會自己走出桐柏山的。” 范縝引路,蕭衍來到范家,在範母靈位前恭敬跪拜。再看室內,僅有一床,一灶,一屋零亂書籍。蕭衍感慨說:“長才兄為官多年,竟家徒四壁,如此官員,得之其一,朝廷之幸,得之其十,國運綿長。長才兄,你且安心在家為伯母守靈,等我攻克建康,生擒了蕭寶卷,再來找你。還有休文、彥龍、任昉、丘遲等,我不會讓大家閒得頭皮發脹的。” 范縝握住蕭衍的手說:“叔達雄才大略,範某盼你早成大業。” 急不可耐的西朝政府又派來使以勞軍之名,向蕭衍口頭轉達了西朝政府的意見:義軍屯兵長江兩岸,郢、魯二城久攻不下,時間久了,必對我不利。今蕭寶卷又派兵大舉增援,起義一事有可能中途夭折,可否派人求救於北魏,令其南下援手,以為權宜之計? 對於西朝的意見,蕭衍只當是吹來一陣風,全不把它當回事。但他還是說服西朝來使:“現在郢城、魯山兩地兵力、糧草均已有限,還能堅持多久?以我正義之師、數州之眾,誅除昏君佞臣,如同懸河注火,哪有不滅之理?現在求救於北魏,必將被天下人所不恥,更會失去民心,況且北魏未必可信,屆時如不施援手,我軍反而陷於被動。” 西朝來使理解了蕭衍的意圖,蕭衍讓來使轉告西朝實際人物蕭穎冑,我軍糧運儲足,郢城已陷最後絕境,破城之日即在眼前。 正如蕭衍所分析的那樣,自郢城刺史張沖病亡之後,繼任守將薛元嗣雖然仍頑強抵抗,但卻信心大挫。據從郢城逃出來的民眾說,薛元嗣每日求神拜佛,祈求護佑,而城中糧草幾近斷絕,城裡百姓不得不到長江邊捕魚為食。 時令已進入六月,江南的黃梅雨季將至,蕭衍堅持封鎖長江,並圍城不懈。而此時,由吳子陽率領的救援官兵正沿西路向漢口一帶撲來,準備西上,攻打駐紮在魯山之下,漢口之濱的蕭衍義軍。蕭衍看了看天象,興奮地對部下們說,天將助我,破城之日,只在眼前。 蕭衍命人趕在吳子陽到來之前即在其必經之地漁湖、白陽等地修築城壘,欲將圍剿官兵堵在距郢城三十里的加湖(今武漢東北一帶湖畔)一帶。一切就像按蕭衍的部署那樣,吳子陽並沒有意識到這個雨季對於他將意味著什麼,竟下令依山傍水,在加湖岸邊築起營壘,伺機向蕭衍義軍發起總攻。 江南的雨季如期而至,似乎只是在一夜之間,加湖水位猛漲,吳子陽官兵營寨眨眼之間就被洪水浸泡在一片白茫茫之中。正當吳子陽官兵忙著從洪水中逃脫之際,蕭衍的大將王茂率一支水軍突然堵住被圍在加湖的敵軍。吳子陽官兵被殺及落水淹死者數以萬計,吳子陽戰死,副將陳虎牙不得不率殘餘部隊倉皇逃到父親陳伯之任刺史的潯陽(今江西九江市)。 加湖大捷,前來救援的官兵遭到毀滅性打擊,被圍困了近半年的郢城頓時失去最後依靠。月底,郢城守軍率先啟開城門,宣布投降,對岸魯山城見郢城已破,便也主動舉起白旗,放棄抵抗。 蕭衍終於長舒了一口氣,而就在這時,從雍州趕來的張弘策向蕭衍報告了另一個消息,丁令光已於半月前順利產下一名男嬰。丁令光請張弘策給蕭衍捎信,請蕭衍為這兒子取一個名字。 當張弘策來向蕭衍報告這一喜訊時,蕭衍的案前正鋪著一幅軍事地圖,案桌的一旁,是蕭衍剛剛寫就的《子夜四時歌》: 張弘策知道,蕭衍想家,想夫人丁令光了。再看那地圖,先後有雍、荊、梁、湘、司、郢六州均被蕭衍用朱筆圈定,在通往建康的道路上,現在只剩下江州、襄垣(今安徽蕪湖)和姑孰(今安徽當塗)了。現在,蕭衍舉起的筆正落在通往建康的最後一道城池“江州”上。聽到張弘策報告的喜訊,蕭衍似乎並沒有意料中的興奮,他隨手在一張紙上寫下一個字:統。這就是蕭衍長子、《昭明文選》的作者蕭統的名字。 張弘策當然明白蕭衍的意思,說:“郢城破後,我義軍的實力更加強大,將士們紛紛請戰,要求擔當攻打江州的主將。江州,或許是建康路上最後一枚硬釘子了,等拿下江州,直取建康,整個江東,就盡在將軍的一統之下了。” 蕭衍放下筆走到帳外,凝神著遠處的江流,很久都沒有出聲。張弘策說:“將軍,你在想什麼?” 蕭衍放下筆走到帳外,他凝視著遠處的江流,很久都沒有出聲。張弘策說:“叔達,你在想什麼?” “一切都像是夢一樣啊,”江風梳理著蕭衍的一頭烏髮,他貪讒地吸了幾口從江面上吹來的清新空氣,說:“一年前,我還想著什麼時候回到江洲去,聽聽採蓮曲,做做詩詞歌賦,一心沉醉於江南的山水……可一年後,我卻不得不舉兵起義,與昏君朝廷進行抗爭,弘策,你說,這一切不會是一場夢吧?” “江南,就要歸於您的名下了,這絕對不是夢。叔達,你應該著手考慮怎樣治理這個戰亂頻仍的江南天下了。江南百姓需要你。” “現在說這些還早吧,”蕭衍說,“你忘了,崔慧景已經打到台城根下了,還有陳顯達,他們哪一個不是蓋世英雄,可到最後都免不了兵敗一潰,馬革裹屍的命運。” “叔達,”張弘策打斷了他說,“你不是崔慧景,你也不是陳顯達,你的智慧和謀略是那些草莽英雄所無法相比的。更重要的,你在雍州起事,一切都是順天應人,奪取天下,即將成為現實。”張弘策為他分析了當前形勢。齊王朝氣數已盡,改朝換代是不可阻擋的歷史潮流。正因為如此,才有了蕭衍振臂一呼,天下歸附的局面。而在北方,隨著北孝文帝的死,北魏朝廷一時再也無法顧及南邊的事情,這又為蕭衍東進建康創造了條件。而目前蕭衍所擁有的團隊實力雄厚,前所未有。這個團隊由三大集團組成。其一是以范雲、沈約等舊友文人(包括張弘策)組成的謀士集團;其二是以王茂、鄧元起、曹景宗、韋叡以及呂僧珍所組成的將帥集團;其三是以蕭偉、蕭儋等兄弟組成的家族集團。擁有這三大集團的蕭衍,足可以將江南的天下攬入懷中。 張弘策是蕭衍的從舅,又是他不可多得的私人郎中,他總能根據蕭衍的內心對他或補或瀉。張弘策的一番話,讓蕭衍對即將到來的勝利充滿了信心。 “建康離我們還遠,且讓蕭寶卷再快活幾天吧,眼下,我們需要對付的不是建康,而是江州。” “是啊,江州是一根硬骨頭,不好啃呢。” “弘策,你還記得太寧元年(公元325)發生的蘇峻之亂嗎?” 張弘策怎麼會不記得發生在那一年的蘇峻叛亂事件,那一年,趁著明帝病死,歷陽(今安徽和縣)太守蘇峻起兵,很快就攻進建康。戰敗的輔佐大臣庾亮不得不乘一艘小船逃到潯陽,與曾有前嫌的荊州刺史陶侃以及江州刺史溫嶠三相聯合,組成一支強大的軍隊,再從江州出發,終於打進建康,平定叛亂。 蕭衍說:“潯陽地處江左,襟江帶湖,控扼荊、湘,也是建康的最後一道水上咽喉,可退可攻。正如你剛才所說,拿下江州,對於下一步的戰略十分重要。可是,江州刺史陳伯之可不是溫嶠,更不是陶侃,這個老狐狸狡猾著呢。” 蕭衍的棋童陳慶之將一件斗篷披在蕭衍身上,夜已很深,涼意正濃。張弘策催蕭衍回到帳內。 蕭衍打了一個哈欠,說:“弘策,你能猜得出,現在我們的對手江州刺史陳大人在幹什麼嗎?” “或許也正像你我一樣,對著一張地圖苦思冥想吧。” 陳慶之說:“或許,他兒子陳虎牙正在向他哭訴加湖失敗的慘痛,老傢伙正在陪著抹眼淚呢。”一句話說得大家都笑起來。 蕭衍說:“那麼,陳伯之下一步會有什麼打算?” 張弘策似乎受到啟發,說:“陳伯之首鼠兩端,我們何不將對付荊州蕭穎冑的辦法,再對付他一次呢?” 蕭衍說:“你說得對,征戰未必全憑軍事進攻,氣勢上先鎮住對方更為重要。加湖之戰,義軍聲威大振,陳伯之必然心有餘悸,陳伯之之子陳虎牙在加湖之戰中狼狽逃歸,潯陽城內必定人心惶惶,在這種形勢下,義軍更可不戰而屈人之兵。” 陳慶之說:“我在俘虜營中認識一個棋友,棋下得比我還好,我正打算將他引薦給主公。他原是陳伯之的一員部將,言談中對我們主公十分崇敬。我明天就將他帶來,主公何不讓他回到江州,去做又一個王天虎呢?” 第二天,陳慶之果然就將一個人帶到蕭衍帳下。此人名叫蘇隆之,來之前,陳慶之已經把意思向他說清了,所以此人一進帳立即就說:“我雖為江州軍士,但卻久仰扶國大將軍英名,願意為扶國大將軍效犬馬之勞。”蕭衍十分高興,對蘇隆之厚加賞賜,並讓他轉告陳伯之:如果陳伯之願意歸降義軍,可讓他繼續做江州刺史,再任命他為安東大將軍。 正如蕭衍棋童陳慶之所料,潯陽城裡,陳虎牙正向他老子陳伯之哭訴著加湖之戰的慘痛。正在這時,從蕭衍處回來的蘇隆之請求會見。陳伯之二話沒說,立即讓人綁了蘇隆之,命拉出去砍了,卻被他兒子陳虎牙勸住了。陳虎牙說:“蕭衍大軍目前正勢如破竹,我區區江州兵,豈是蕭衍的對手。殺了蘇隆之,等於正式向蕭衍宣戰。蕭衍要是真的發起攻擊,一座潯陽城如水淹土城,你我父子逃都沒法逃出去。” 蘇隆之趁機轉達蕭衍的許諾,說:“蕭寶卷荒淫亂國,又何必再為他繼續賣命?蕭衍順天應命,振臂一呼,天下響應。是戰是和,望刺史大人自己把握。” 陳伯之一把年紀了,本來只想在富庶的江州過一過安穩日子,沒想到蕭寶卷將天下玩成這種模樣。他知道南齊的劫數將盡,但他對蕭衍也不太能吃得準,畢竟前有陳顯達,後有崔慧景謀反的例子。陳伯之不想急於表態,他還要再看看,看準了再下筷子不遲。他聽信了兒子的話,讓蘇隆之繼續回到蕭衍處轉達口信:“那就請轉告蕭將軍,關於和談之事,容再協商。” 然而一連幾天,江州方面沒有任何行動。蕭衍知道,陳伯之這老傢伙真正是不見棺材不落淚,不給他一點厲害,他是不會輕易打開江州大門的。蕭衍派大將鄧元起向離江州最近的城池柴桑(今江西九江城郊)發動猛攻,自己帶大部人馬殿後,形成對江州的滅殺之勢。鄧元起不到半天就拿下柴桑。柴桑失守,陳伯之知道,真正是兵臨城下了,不得不打開城門,與蕭衍義軍作城下之盟。江州這最後一顆硬釘子,就這樣輕易地被拔除了。 這是齊永元三年(公元501)九月,蕭衍義軍自二月從雍州發兵,至此已是半年有餘,將士們已經夠疲勞。有將士建議,可在江州作短暫休整。然而第二天,即發生一起強姦事件和另一起搶劫事件。而案犯恰恰就是荊州兵鄧元起的一名部下。當那個被害人的老母哭訴著來到蕭衍帳前,請求公正時,鄧元起毫不手軟地就手刃了他的這名愛將。那顆罪惡的人頭就這樣被懸掛在潯陽城頭,一批批人前來蕭衍帳下,請求加入蕭衍義軍。 蕭衍不敢在江州久留,當即決定,第二天即順江東下,撲向襄坦。然而蕭穎冑那邊又出事了,原來巴西(今四川綿陽)太守魯休烈接到朝廷命令,起兵討伐叛臣蕭穎冑,幾天之內就到了離荊州州府所在地江陵幾十里處的上明(今湖北枝江),蕭穎冑慌了手腳,火速派人向蕭衍討要救兵。蕭衍讓來人傳話給蕭穎冑,讓他自行解決魯休烈的事。此刻,蕭衍倒是真希望那個魯休烈能替他去狠狠收拾蕭穎冑,江陵暫時失守又算得了什麼?此時的蕭衍眼裡就只有一個建康,建康就像一個絕色美人,將他的一顆心死死套住。他的眼裡再也沒有別的,何況一個江陵,何況一個蕭穎冑。 東征前,蕭衍對各州府再作精心部署。除雍州有蕭偉、蕭儋鎮守外,其餘各州同樣需小心從事,切不可掉以輕心,若再度丟失,前功盡棄。蕭衍命大將張法安守竟陵,韋叡鎮郢州,鄭紹叔守潯陽。蕭衍說:“世道昏懵,今我受和帝蕭寶融之命,替天行道,揮師東征,討伐獨夫,以固皇基。各位務必備足糧草,隨時接應東征義軍,大局當前,勝利在望。如果這時發生郢城斷後,潯陽不守或竟陵失據中的任何一種情況,就會導致東征大軍糧運不濟,援兵不至的嚴重後果,那麼,整個局勢將會在頃刻間逆轉,迄今為止的所有努力都將付之東流。在此,蕭衍拜託了。” 鄭紹叔說:“大將軍只管揮師東征,有紹叔在,潯陽城就在。” 老將韋叡說:“當初大將軍在雍州起事時,我即決定投奔大將軍,我的兩個犬子曾對此發出疑義。說這幾年,先有陳顯達起義,後有崔慧景起兵,均先後敗於朝廷,父親為何獨獨看好蕭衍?我回答他們說,陳顯達謹小慎微,本非濟世之才,崔慧景缺少智慧,又優柔寡斷,當然難成大業。在此亂世,唯有蕭大將軍能平定天下,成不世偉業。韋叡老矣,蒙大將軍不棄,委以郢州大任,韋叡父子願以死相報。” 張法安也當即立下軍令狀,願與竟陵共存亡。蕭衍眼中含著淚花,抱拳向大家一一緻禮說:“如此說來,諸位就是我的蕭何、寇恂了。我等將士只要齊心協力,建康城即被我們踏在腳下。一個改朝換代的時刻就要到來!” 將士們舉起拳頭,大聲呼喊:“建康!建康!” 蕭衍內心湧出一絲衝動。啊,建康,建康,這座有著二百年曆史,先後承載了四代王朝的都城在他的面前越來越清晰,也越來越親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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