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歷史小說 謀聖張良

第4章 第三章流亡貴族的血淚

謀聖張良 张毅 7325 2018-03-13
一個出身相府世家的貴冑子弟,剛剛踏上人生旅程,就遭遇了國破家亡的厄運。是複仇還是苟活?這是他面對無情人生的首次抉擇。 在華夏古代的歷史上,從公元前770年開始的分崩離析的戰亂,已經延續了五百四十年。 現在已是公元前230年。強秦崛起,六國衰落,風急雲亂,山而欲來,眼看春秋戰國的威武壯劇已經到了即將落下帷幕的前夜,到處都充滿著大變將至、山河易色的惶惑與不安。 一座亭台高高聳立在危崖邊上,東邊是浩瀚無邊波瀾壯闊的大海。海山蒼蒼,天風浪浪,倉海君正與眾位客人豪飲,酒酣耳熱,不禁擊筑吹竿,面海放歌,唱得熱淚縱橫,響遏行雲。這里遠離中原,也遠離市井,既聽不見金戈鐵馬的殺伐聲,也不聞鬧市的喧囂。

正在這時,家院前來禀報,一位荊楚遊俠前來求見。 莊主倉海君一向喜好結交天下義士,扶危濟困,肝膽照人,因此不時有慕名者登門討教,藏亡命者棲身避難,聚俠義者談古論今,倉海君都從不拒絕,樂此不疲,絕無倦色。所以他的山莊里總是賓客盈門,談笑不衰,有當代信陵君之稱。 少頃,家院領進一位中等身材、三綹長須、頗有城府的一位義士,倉海君和眾位客人連忙起身相迎。 相互拱手行禮之後,來客首先說道:“鄙人姓項名伯,楚國人氏。眼看天下大亂,故周遊六國,廣結有識之士,挽狂瀾於既倒。來到齊國,聽人說東海之濱有義士倉海君,特不遠千里專程拜謁。” 倉海君道:“久聞先生大名,項氏乃楚國名門,不知楚國大將軍項梁為先生何人?”

項伯道:“項梁乃是我堂兄。” 大家坐了下來,傳者敬酒,酒過三巡,倉海君道:“先賢有云'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先生周遊六國,閱歷甚廣,何以教我?” “不敢!”項伯接著侃侃而談:“我剛從韓、趙、魏遊罷歸業,三國局勢危如累卵,實在擔憂。現在看來,它們不過是擺在秦王這只餓虎嘴邊的三塊肥肉,什麼時候高興吃它們,只是時間早遲罷了,我來此之前……” “真有如此嚴重?”倉海君急不可待地問道。 “並非我危言聳聽,故作驚人之談。恕我直言,當初韓、趙、魏囿於私利,三家分晉,致使強大的晉國從此一蹶不振,為強秦東進敞開了大門。三家之中首當其衝的韓國,又恰恰是最弱小的,以弱國為前鋒與強泰對抗,怎不一敗塗地?加之韓國在申不害死後,國無才傑之士……”

忽聽“砰”的一聲,賓客中豁然站起一位清瘦文弱的年輕人,怒目圓睜,激動得滿臉通紅,用顫抖的手指著項伯說:“大膽狂徒,不得無禮!怎敢口出狂言,誣我韓國無人!” 項伯斜視了他一眼,見他少年氣盛,故意輕描淡寫地問道:“請問,這位拍案而起者是誰?” 倉海君忙介紹說:“這位是姬公子,他祖父和父親在韓國五世國君為相。” 可心高氣浮的項伯並不買這個帳,反而咄咄逼人地跨進兩步,來到姬公子麵前,死死揪住他不放:“項伯倒要求教於姬公子,自周安王二十五年三家分晉一百四十六年來,想當年秦取韓宜陽,斬首六萬,又渡河築武遂城,因韓君先世之墓在平陽,而平陽離武遂僅七十里,韓君被脅迫不敢稍有反抗。” 姬公子雙目凝視前方,佇立不動。

項伯全然不顧對方是否能夠接受這種咄咄逼人的揭短,又滔滔不絕地談下去:“六十三年前,秦將白起大破韓魏聯軍於伊闕,斬首二十四萬。從此兩國獻地求和,一蹶不振,對強秦不敢側目而視。” 姬公子麵色蒼白,怒髮衝冠,雙手抑止不住地抖動,一個韓國貴族的後代,怎麼能忍受這種令人難堪的羞辱? 倉海君插話道:“項伯先生,請換個話題……” 項伯仍執拗地高談闊論:“不,倉海君,容我把話講完。近在三十二年前,白起又取韓野王,隔斷上黨,這不正是乃父為相執掌朝政的時候嗎?……” 這個項伯哪壺不開提哪壺,也真是欺人太甚了! “夠了!”姬公子怒火萬丈,猛地拔出腰間短劍,憤然厲聲說道:“生父為人所辱,為人子者不拔劍而起,當為天下豪傑所不齒!”

“公子息怒,再容項伯動問一句:若國破家亡,為臣者不能拔劍而起,又當如何?” “此話怎講?”公子萬分驚竦地逼視著他。 項伯沉默片刻,然後語調平緩地問道:“敢問公子,來倉海君這裡有多久了?” “兩月有餘。” “報告公子一個不幸的消息,我來此之前,聽到一個令人震驚的消息,秦王已命內史勝率兵攻韓,韓國都城陽翟已破,韓王安已被俘,韓都正陷入一片火海之中。” 真是晴空霹靂,五雷轟頂。 公子仰望蒼天,欲哭無淚,眥目欲裂,巋然不動。突然間,他發出了一聲撕裂人心地怒吼,裂地驚天,令人不寒而栗,如虎嘯深谷,獅吼峰巔,在山海間久久地久久地迴盪。 危崖之下,礁石之間,怒濤撞擊成白色的粉末。

突然,一口殷紅的鮮血從公子口中噴出,血濺五尺。他僵直的身軀,有如一棵參天大樹轟然倒地…… 誰能忍受國破家亡的劇痛? 當他被救醒之後,翻身起來,任何人也勸他不住。他從倉海君那裡借了一匹千里馬,項伯從腰間取下一柄削鐵如泥的楚劍,默默無言地雙手送到公子麵前,他莊重接過,也沒有一句謝語,一切的話都是多餘的,瞬間他們成了相知。公子與眾位揮淚而別,踏著星光向西急馳而去。沿途一座座沉睡的村莊,被這一串急促的馬蹄聲驚醒。 自從母親病逝後,他曾在母親陵墓旁邊,結廬守孝三年。守孝期滿,他拜別父母的陵墓,將家中諸事託付弟弟照管,就隻身周遊列國,尋訪天下豪傑去了。沒想到故國驚變,如今覆巢之下豈有完卵!漸近故都陽翟時天已黃昏,城內仍見火光沖天,到處是殘破景象,一隊隊秦軍在四處巡邏,城門有重兵把守。幸好他早有準備,已經換上百姓衣裝,馬當然不敢再騎了。快走近城門時,只見一群出城砍樵的百姓歸來,他從一位老人肩上接過一擔柴薪,擔在自己肩上,混在人群裡進了陽翟城門。等到不見了秦軍,再將柴薪送還老人,向昔日輝煌顯赫的相府走去。

走近相府,遠遠望去,只見大門口有秦軍把守。他趕緊避開,找到一個無人處,從圍牆邊的一棵樹上,攀緣而下。他在暗處看清了沒有秦軍,才向院內走去。 來到大廳,見有燭光映照,他走進去一瞧,不禁大驚,原來這是一個靈堂!正當驚魂未定,又忽然聽見背後一個熟悉的聲音問道:“你是什麼人?來到這里幹什麼?” 他猛然轉過身來驚呼了一聲:“程康!” 程康凝視著他,淚如泉湧,痛切地說:“大公子,終於把你盼回來了!如今已是國破家亡了……” 他一下子跪倒在大公子麵前,唏噓痛哭,泣不成聲了。 “程康,現在是什麼時候?趕快起來回話!告訴我,躺在這大廳上的死者是誰?你快說!” “是,是二公子呀!……” 他走到未曾入殮的死者面前,一下子揭開白色的屍布,露出了二弟大睜著眼睛的蒼白的臉。他悲痛萬分地低聲說道:“二弟,為兄回來遲了……”

他單膝跪在二弟的遺體旁,伸出手在死者冰涼的眼簾上一抹,使他合上了雙眼。 “程康,二公子是怎麼死的?怎麼還不入殮安葬?” 問到這裡,這位忠實的家人,又只有淚眼相望了…… 當內史勝率虎狼之師直逼韓國京都陽翟時,羸弱的韓國連招架之功也沒有了。城門攻破之後,秦軍殺入城內,火光沖天,屍橫街市。秦軍一個個左挾人頭,右挾生虜。韓王安被生擒,押往咸陽,韓國昔日的公族權臣,限一月之內遷往咸陽近郊,不從者誅九族。 秦軍來到昔日的相府,只有二公子在家。二公子平日性格溫順,生性怯懦,兄長又不在家,秦軍命令他一月之內遷徙咸陽,眼看日子一天天逼近,呼天不應,叫地不靈,只有懸樑自盡了。二公子死後,秦軍不許下葬,向家人程康逼問大公子的下落,要他交出人來。今天在白天已經來催逼過三次了,明日一早,韓國公卿被解押到咸陽近郊的最後期限已到,不容不走。

在這生死攸關的時刻,大公子總算歸來了,他將如何定奪? 大公子在二弟的遺體邊佇立片刻,便叫程康將家中的三百家僮全部叫來。程康告訴他,這三百家僮,逃的逃,亡的亡,只剩下一批老弱和無去路者還滯留在相府。他們全部被叫到廳堂上來,大公子又命程康將家中金銀珠寶抬了出來,叫剩下的家僮們自取,然後趁天明前,從後門火速離開相府。家僮們剛剛散盡,就听見大門外響起了沉重地撞門聲,只見火光映天,吼聲動地,肯定是秦軍搜索來了。一座空空的相府,像洪水中的孤城,傾覆在即。 頃刻間,府門已被撞開,秦軍舉著火把吶喊著衝了進來。 這時,大公子悲憤地說:“二弟,為兄不能安葬你了!國破家亡,你只有死不瞑目了,讓為兄為你火葬吧!”

說完,舉起燭台,點燃廳堂的幔帳,眼看秦軍逼進,他對程康厲聲喝道:“快跟我走!”拔出腰間短劍,大步流星地向後院奔去,很快便隱沒在夜色之中。 他隻身從城牆殘破處逃出城外,迅速隱入一片玉米林中。他回頭一望,只見相府的方向火光映紅了天空,程康已不知去向。 陽翟城東十里處的松崗之上,是祖父和父母的陵園。他決定到那裡拜別之後,就開始國破家亡的飄泊流亡的生涯。 逶迤來到松崗之下,這裡是一座韓國的皇家園林。祖父葬於斯,二十年前父親葬於斯,三年前,母親也葬於斯,可憐二弟屍骨難收,不可能再在這裡伴親人安眠了。如今宗廟傾毀,江山易色,這座陵園也很快要被搗毀了,說不定守國人也早已跑光。 初夏夜晚的星光下,黑黢黢的松林虯枝,狀如魑魅魍魎,令人不寒而栗。如今對於他來說,還有什麼可怕的?今後的歲月顛沛流離,他就得去穿刀叢、趟血海,提著腦袋去闖天下,說不定到頭來,也依然是死無葬身之地。像一片落葉,被狂風吹向天涯海角,永遠也難歸故土難歸根…… 他大踏步向松崗走去,來到父母陵前,莊嚴地行叩拜大禮。一頭拜了下去,鼻子裡感到陣陣酸楚,他終於忍不住,撲了上去撫著墓碑痛哭起來。他知道崗下就是大道,不時有秦軍巡邏,稍有不慎,就會身陷絕境。因此他得壓抑住哽咽抽泣,愈是不能痛痛快快地放聲號哭,胸中愈加痛楚鬱結。他用頭撞擊著墓碑,鮮血從額角順著臉頰流淌,全然沒有一點疼痛的感覺,他渾身抽搐,已經漸漸地麻木冰涼,不知不覺昏昏沉沉地睡去。 正在這時,他頭頂一棵高大松樹濃密的枝葉間,發出一陣令人毛骨悚然,頭皮發麻的怪笑,聽見一個西秦口音的人在說:“你們這些韓國的亡國貴戚,如今連你們的君王都已被虜至咸陽,爾等還賊心不死,東躲西藏。我每夜都要在這裡捉到幾個哭陵之人,這不是自投羅網嗎?” 說完,一個黑影從樹上跳了下來,手提一柄長劍,猛然將他擒獲,押著他沿著石級走下山來。他摸摸腰間短劍,已在跳越城牆時失落了,如今手無寸鐵,如之奈何?只要被他押了回去,秦國嚴刑峻法,必死無疑,這樣丟了腦袋確實太冤枉了。大丈夫應當轟轟烈烈乾一番大事業,再光明磊落地死去,如此年輕就不明不白地死於非命,難道真是天意嗎? 天亡我,為何如此不公? 他停下步來,望望滿天星斗,仰天長嘆了一聲。 “走!” 身後解押者的斥責之聲剛落,突然聽見一聲沉重的鈍響,他回頭一看,這個傢伙已倒地而亡。 正在驚詫間,見一個人影快步走來,他正待轉身逃命,突然聽見一個熟識的聲音在輕聲呼叫他:“大公子!” “是程康?!你怎麼也在這裡?” “這裡不是敘話之處,萬一再撞了巡邏的秦軍就完了!” 程康從死者身上解下劍匣,再從他手裡取下長劍一併交與公子,然後抱起死屍,扔進路邊的荊棘叢中,再拉著公子鑽進了松林深處,找了個十分隱秘的林叢,悄悄敘話。 “我和公子失散之後,便料定公子會到松崗拜祭祖墳。前兩天就有幾位韓國貴戚被斬首暴屍街市,都是因為深夜偷偷跑出來拜祭祖墳被抓獲的。我怕你又遭不測,沒有想到公子果然重蹈覆轍,險些喪命。” 大公子唯有嘆息而已,想起來都還有些後怕。 程康又告訴他:“我還有要緊之事,還沒有來得及向大公子禀報。” “如今已到了這種地步,還有什麼要緊之事?”大公子並不以為然。 “聽到內史勝率大軍伐韓的消息傳來,二公子和我都料定大難臨頭,江山難保。一個深夜裡,我們將家中黃金珍寶裝了兩箱,運至松崗相爺和老夫人墓前,挖了一個坑埋下了,以備急時之需。” 大公子以為有什麼了不得的大事,如今國破家亡,雖有價值連城的國寶又有何用?更何況錢財乃身外之物,我今後將流亡江湖,何必為金錢所累?再說一輩子守著這麼一大堆金銀財寶,又有什麼意思?縱使我能守住這些財寶,隱名埋姓、平平安安地終此一生,又決非我所願! 程康說:“公子心懷天下之志,輕財薄利,非常人所能及,日後必成大事。但公子長此流亡江湖,必有坎坷困頓之日。不妨隨身帶上點黃金珍寶,以備急時之需,這才不失為明智之舉。” 管家的話打動了他。他突然向程康深深一拜,慌得程康趕緊將他扶起。 大公子說:“深感你多年來對我家的忠誠,如今我已無家可歸,無親可投,就拜你為兄。那些埋藏的金銀財寶,兄所言極是,我只能帶少許上路,以備急時之需,餘下的請兄存用,也可用以扶危濟困。留在那裡讓人爭奪,相互欺詐屠戮,也是一場災禍。” “蒙公子不棄,認僕為兄,見當肝腦塗地,不負于弟。請弟跟我來。” 程康帶領著大公子,摸到東面的崖邊;拉著一根碗口粗的裸露地外的樹根,下到半岩處,拂開藤蘿,有一個僅能容一人匍匐前行的洞窟。爬行兩丈許,洞開始越來越寬,轉了幾個彎後,可以彎腰行走了。 這時,程康讓大公子稍等片刻,他伸手從石壁的孔洞裡摸出一個木匣子來,這是事先準備好的取火之物,他用它點燃火燭,一前一後來到一個寬敞的石室,約一方丈寬,人在其中可以直立。 這是當年相爺死後,營建墓地時就修好的地下室。相爺臨終囑咐,待夫人百年之後合葬於此,然後請工匠塑歌伎樂工、衛士家僮之陶俑置於其中。安置陶俑的事,大公子是知道的,已約好等陶俑完工,待他半年後周遊歸來,當舉行大典祭祀,安置陶俑。 這條暗道是程康在韓亡之前,埋藏金銀財寶時發現的。估計可能是二十年前相爺死後,修築陵墓的工匠偷偷挖成的。這批工匠根據前人的經驗,為帝王將相修造陵墓,他們深知主人怕工匠洩密,引來盜墓之人,於是讓工匠殉葬,最後將他們封閉在墓穴中。因此,他們總是一邊造墓,一邊悄悄為自己挖一條以防萬一的出口通道。 這條通道又是如何發現的呢? 那天晚上,月黑風高,風雨飄搖的韓國都城,今夜無人安眠。程康與二公子各自騎了一匹馬,再讓一匹馬馱了兩隻木箱子,用布帛裹了馬蹄,悄無聲息出了都門,直奔松崗而來。 等到他們掘開地道入口,下到地下室中,點燃火燭準備安放木箱時,程康撬起兩塊石板來,將木箱埋到下面。沒想到撬開第二塊石板來時,發現了這個通道。他喜出望外,想了一個最安全的方案,等放好木箱後,將地面通道封死。第二大,就請來石匠,藉口加固陵墓,又在出口處鋪了幾層條石。然後,他又在一個深夜裡,獨自攀崖而下,進出了兩次,連照明的火燭都精心備好了,使安放的財寶確保無虞。 他們打開木箱,取出了需要的金銀財寶,又將剩下的重新鎖好,吹滅了火燭,準備離開。 程康說,外面天可能已經亮了,讓他在前面先爬出去探視一下,再回來接他。程康爬到洞口,明亮的陽光刺得他一下睜不開眼,他只好重新閉上雙眼等了一會兒再睜開。這時從上面的陵園,傳來一陣人語喧喧,令他大吃一驚。他忙睜開雙眼,顧不得陽光的刺痛往外一望,只見團團濃煙,從山頂飄向藍天。 秦軍在毀壞陵園和焚燒山林。 他慢慢倒退回來,向大公子報告了外面意外的變故。這時二人凝神屏息,清楚地聽得見頭頂傳來一聲聲沉重地敲擊聲。 他倆默默地坐在黑暗中,等待著這漫長白晝的過去。公子想,一旦這裡被掘穿,他和程康將成為甕中之鱉,束手就擒,他的腦袋將被砍落在祖父和父母的陵前,與先人暴露的遺骸狼藉於此。想到這裡他悲痛欲絕,五臟俱焚,恨不得衝了出去,拼他個魚死網破。 坐了不知多久,程康又爬出去偵察,回來說才日正方中,頭頂的錘擊聲始終沒有停止,沉重的一錘一錘像錘打在公子的心上,發出揪心的疼痛。 由於昨晚徹夜未息,兩人都有些困倦了,便背靠背地打起盹來。不知睡了多久,醒來後見不到陽光,也不知道現在什麼時辰了,頭頂上敲打聲已經停止。 程康又爬出去看了一次,回來告訴他天已經黑了,山頂上的秦軍已經撤走,但可能留有看守監視,不可輕舉妄動。 他倆一前一後爬出洞口,小心地搜索,攀著堅韌的樹根爬到岩邊。二人在草叢中凝神屏氣,一動不動地伏了好一陣,任蚊蟲叮咬也不敢稍動。 星光下,只見這座韓國的皇家陵園,到處是燒焦的林木,有的還在冒著煙,散發著一股股濃烈的焦糊味兒。陵園中的石碑。石人、石獸,已被推的推倒,砸的砸碎,遍地狼藉,慘不忍睹。 伏了好一陣,不見有任何動靜,程康又獨自前去看了許久,才回來告訴他,上山的路上留有兩位秦兵把守,其餘空無一人。他讓大公子緊跟著他,悄悄從後山下去。 下得山來,走了十來里路,程康敲開了一家單門獨戶的人家。 主人打開院門,將二人迎進院內。大公子抬眼一望,不覺大吃一驚,邊退邊招呼走在前面的程康:“快走,中埋伏了!” 原來他看見院子裡,黑壓壓地站滿了一院子威武挺立的士兵,一動不動地逼視著他。 程康和主人不禁笑了起來。 程康說:“大公子不妨用手去摸摸。” 他向一位軍士伸過手去,那軍士一動不動,渾身堅硬而冰涼,原來全是陶土製作的兵俑。 進到屋裡來,程康才向主人介紹說:“這位是姬相爺的大公子。”然後又向公子介紹說:“這位就是為相爺和老夫人陵墓製作陶俑的方工。” 公子見外面的遍地陶俑感慨萬千:“承方工辛苦製作的這些陶湧,可惜如今都沒有用了。陵園已經焚燒搗毀,生者逃亡,死者難安。然而我家請方老製作的陶俑,耗費了老人家大量的心血和時日,我仍當重謝,決不食言。” 於是,他取出重金酬謝。這位工藝聞名的老工匠,見公子這般講究信用,酬金更是高之百倍,便堅持不受。推讓了許久,才勉強收納。聽說他倆一天來米水不曾粘牙,便叫家里人生火煮飯,拿出酒來開懷暢飲。 喝到酒酣耳熱之時,公子滿面通紅,雙膝向方老工匠跪下:“從今以後,我將亡命天下,怎奈先人屍骨暴天而不能收,程康兄也不敢再露面。當年老人家修造過我家陵墓,待到秦軍撤走,事態稍平,請你代為我從打開的棺槨中,將我先人遺骨收殮,另尋一處安靜的地方入土掩埋,以便讓先人安息。此大恩大德,我終生不忘,定當犬馬相報!” 老工匠扶起公子,請他放心,一定照吩咐的去辦理。然後轉身牽出一匹馬來,讓公子趕快上路,臨行時又把那包酬金退還與他,說是他一路上需要花銷,但公子堅決不受。 程康提出要隨公子流亡,好一路照顧他,也被公子堅決勸阻。 公子翻身上馬,抱拳相別道:“如今國已破,家已亡,已無後顧之憂,唯有牽掛先人遺骨,如今也有了交待。海闊任魚躍,天高任鳥飛,我去了,不敢言後會有期!” 說完公子轉身策馬向東方飛馳而去…… 兩年之後秦滅趙,沒有聽到過他的消息。 五年之後秦滅魏,也沒有聽到他一點消息。 七年之後秦滅楚,不知他飄流何方? 八年之後秦滅燕,不知他棲身何處? 九年之後秦滅齊,人間何處把他尋覓? 難道這位胸怀大志、立志雪恨的韓國丞相的兒子,真如劃過天際的一顆流星,從此默默無聞地消逝了麼? 姬公子,你在哪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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