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歷史小說 齊相晏嬰

第9章 第九章賢良歸故里天地伴忠魂

齊相晏嬰 荣百川 21811 2018-03-13
夏季的一天深夜。晏嬰家中。 整個院子裡,幾乎所有的房間都已經熄燈了,只有晏嬰的書房裡還亮著燈,並不時傳出晏嬰輕微的咳嗽聲。 越石父起夜,方便完了以後,剛要回到自己房間,忽然聽到有人咳嗽的聲音,便循聲望去,只見晏嬰書房的門虛掩著,從門縫裡透出一線燈光,知道晏嬰還沒有睡下,便快步走了過去,“篤、篤”地輕輕敲了兩下門。 “誰呀?請進來吧!”從屋里傳出晏嬰的聲音。 “是我。”越石父一邊答話,一邊推門走了進去。 “哦,是越先生啊!這麼晚了還沒睡?”晏嬰見越石父到來,連忙打招呼。 “大人,石父起夜小解,見大人這屋還亮著燈,就過來看看。”越石父向晏嬰拱手施禮、答道。 “請先生坐下說話吧!”晏嬰用手指了指書桌右側的一個座位。

“多謝大人!”越石父坐下後,見晏嬰的書桌上平攤著一卷竹簡,於是問道,“夜已經很深了,您怎麼還在處理公文啊?” “唉,這哪裡是什麼公文啊!”晏嬰一邊說著,一邊將桌上的竹簡朝越石父那邊推了推,示意越石父自己去看。 越石父朝書桌跟前挪了挪身子,拿起竹簡,靠近燈光,看了起來。 “這是誰寫的?”看完竹簡,越石父怒不可遏,大聲問道。 “噓!請你小點兒聲!”晏嬰指了指窗外,然後輕聲答道,“這是今日散朝之後,主公派一名內侍追上晏嬰,交給晏嬰的,並未說明是何人所寫。可能就是一封匿名信吧!” 越石父壓低了說話的聲音,但壓不住心中的怒火:“大人,身為相國,您舉賢薦能,不避親仇,有時可能會與國君的見解不盡相同;您疾惡如仇,懲處惡人,有時可能沒有考慮到是否國君所喜愛之人;您自己的行為沒有私心,對國君直言相諫而毫無忌諱。所有這一切,難道不都是出於公心、出於忠心、出於愛民之心嗎?而這封匿名信上,卻說您處理許多大事不和國君商量,專權獨斷。就連您向國君直言相諫,也被說成是傲慢。還說什麼,專權傲慢,'則君臣之道廢矣,吾不知晏子之為忠臣也'。這不明擺著是挑撥、誣陷嗎?”

“唉,”晏嬰嘆了一口氣,然後緩緩說道,“今晚,晏嬰已經在此反省幾個時辰了。先生知道,晏嬰侍奉當今國君,至今已經三十餘年了。晏嬰反省自己這三十餘年來的言行,是想找出匿名信上所說的'罪狀'來。就幾件大事來說,設計除掉田開疆等三人,那是根據當今國君的授意,並同當今國君商議之後才辦的呀?舉薦田穰苴,開始時當今國君確實不大同意,但後來還是當今國君親自點名要請其出山,並任其為司馬的呀?梁丘據、裔款等奸佞之徒,按理說早該撤職,但我們齊國是國君說話才算數,而當今國君又偏偏喜愛這種人,晏嬰雖為相國,又怎敢動他們一根毫毛呢?……” 越石父打斷了晏嬰的話頭,勸道:“大人,您還是不要再反省了吧!您就是反省到明天天亮,也不會找出一條'罪狀'來的!俗話說得好,身正不怕影斜,腳正不怕鞋歪。您不必計較匿名信中那些捏造、誣陷之辭,只要當今國君不是那樣想就行了!”

“唉,怕只怕當今國君也是那樣想的啊!”晏嬰說罷,輕輕地咳嗽了兩聲。 “什麼?難道您侍奉當今國君三十餘年,連他也不理解您的忠心,也會像匿名信中所說的那樣想嗎?”聞聽晏嬰之言,越石父感到大惑不解。 “是啊!晏嬰一直在想:自擔任相國以來,晏嬰秉公行事,不知得罪了多少人,自然也會有不知多少封此類匿名信交到當今國君手中。但是,將匿名信轉給晏嬰本人的事,這還是頭一次啊!如果不是當今國君也有那種想法,卻又為何偏偏要把這封匿名信轉給晏嬰本人呢?” 晏嬰一邊思索著,一邊輕聲說道。 “大人,如果當今國君也有那種想法的話,那您還怎麼干呢?得早想退路啊!”越石父為晏嬰感到擔憂。 晏嬰點了點頭,沒有說話。

深秋季節。 一個白天。 齊宮內宮後花園中。樹上的葉子已經幾乎全部落光了。百花凋謝,唯有潢池旁邊的數株菊花開得正艷。 景公獨自一人站在潢池邊上,正饒有興致地觀賞菊花。 忽然,一名內侍匆匆走進花園,並徑直朝景公走來。 “啟禀主公,晏相國求見!”那名內侍走近景公,停下腳步,拱手施禮,高聲禀報。 “哦,晏相國來了,快請他進來吧!”景公抬起頭來吩咐道。 “遵命!”那名內侍向景公再施一禮,然後轉身走出花園。 那名內侍走後,景公繼續賞花。 不大一會兒,晏嬰跟著那名內侍走進花園,朝景公走來。 “主公,”晏嬰在距離景公數步遠的地方停下腳步,向景公拱手施禮,然後笑著說道,“天氣這麼冷,主公竟然還有賞花的雅興!”

“先生來得正好,快來看看這幾株菊花,開得多好啊!”景公微笑著對晏嬰說道。 晏嬰見景公相讓,便往前走了兩步,和景公一起看花。 “蕊寒香冷黃花艷,果然是花中君子啊!”晏嬰對菊花讚美了一句,然後面向景公,微笑著說道,“臣求見主公,是來向主公報喜啊!” “喜從何來?”景公問道。 “根據各邑報來的情況,今年全國絕大多數地區風調雨順,糧食豐收。這還不是喜事嗎?”晏嬰答道。 “好啊,果然是喜事!”景公聽到晏嬰報喜,自然顯得很高興。 “但是,部分地方官員在報告豐收喜訊的同時,還請示今年賦稅如何徵收。據臣了解,前幾年,這些地區連年受災,百姓僅求溫飽而不得。雖然今年這些地區豐收了,但是臣建議:可否今年暫不按豐年標準徵收賦稅,而按平年標準徵收。這樣一來,雖然從賦稅總額來說,公家並未少收,但是可以給百姓多留一點兒。一來可以讓這些地區的百姓過幾天溫飽的日子,二來可以讓百姓略有餘糧,以備明年或有不測。如果明年這些地區繼續豐收,那時再按豐年標準徵收便順理成章了。不知主公是否同意臣的建議?”晏嬰問道。

“先生,平年按平年標準徵收,豐年按豐年標準徵收,這是寡人早就定下的製度,也是先生教導寡人這樣做的,就不要變更了吧!”景公答道。 “既然主公不同意臣的建議,那麼臣就按主公的意見答复那些地方官員吧!”晏嬰朝景公拱手施了一禮,然後轉身就走。 “先生,請等一下!”景公喚道。 聽到景公呼喚,晏嬰連忙停下腳步,轉回身來。 “主公,您還有什麼吩咐?”晏嬰問道。 景公微微一笑,說道:“哪裡還有什麼吩咐啊?剛才寡人只顧和先生說話了,一直沒有註意到,原來先生今天換了一件新衣服啊!” “哦!”晏嬰見景公說到自己的衣服,有些不好意思,連忙說道,“昨天是臣七十歲生日,小女回娘家來看臣,給臣帶來這件新衣服,並一定要讓臣穿上。今天來見主公,臣就穿來了。俗話說:'人莫若故,衣莫若新。'這新衣服就是好啊!”

“新衣服,當然好。而故人,卻未必就好。因為,他們長期交往,彼此知道的實情太多了啊!”景公似笑非笑地說道。 “這……”聽到景公這句意味深長的話,晏嬰不由一愣,但馬上就定下神來,向景公拱手施禮道,“既然主公沒有別的吩咐,臣就告辭了!” 晏嬰轉身離去。 當天晚上。 晏嬰家書房中。 燈光下。晏嬰、越石父二人正在談話。 “大人,您再好好考慮考慮,難道就只有'辭職'這一條路可走嗎?”越石父勸道。 “晏嬰之意已決,先生再勸無益!當今國君已不以晏嬰為忠臣,並已嫌棄晏嬰這個'故人'了。晏嬰此時不走,難道非要等到當今國君下令趕晏嬰走,晏嬰才走嗎?”晏嬰說話的聲音不高,但態度十分堅定。

“唉,看來也只能如此了!”越石父無奈地說道。 “越先生,我現在就動手寫辭呈,請你明天上午把它送到宮中。另外,我走之後,家裡這些房屋就請你代為照料,萬一哪天我回都城來探親訪友,也好有個落腳之處。”晏嬰的話語中充滿淒涼。 “大人準備何時動身?”越石父問道。 “為了不驚動鄰里鄉親,我想明天一早天不亮就動身。”晏嬰答道。 “就連公子、小姐他們也不通知一聲麼?”越石父又問。 晏嬰見問,略顯猶豫。 “也好,趁著現在天還不算太晚,你和李邦二人分頭跑一下,將此事通知青青、苗苗和李垚三家。不過,因為我走得太早,請務必囑咐他們不要前來送行!”晏嬰似是下了很大決心。 “是,石父這就去辦!”越石父站起身來,向晏嬰拱手施了一禮,然後轉身走了出去。

燈光下。 晏嬰伏在書桌上,在最後一根竹簡上寫完了最後一個字。 在三根並排擺放的竹簡上,寫著這樣幾句話:“晏嬰年已七十,老耄無能為也,難以再服壯者之事,故請辭去相國之職。” 次日清晨。 臨淄城東門外。 秋風中。晏青、晏苗、睢英、李垚和秀姑正在與晏嬰、翠玉話別。在他們旁邊站著一個長得眉清目秀、年約十一二歲的半大小伙子。 “親家,我會抽空去看你的!”睢英深情地對晏嬰說道。 “親家,你也要多多保重啊!”晏嬰同樣深情地對睢英說道。 晏苗拉著那個半大小伙子,走到晏嬰面前:“爹,您和我娘都年紀大了,千萬要保重身體啊!衣食等物,我會請人定期給您送去的。您的六孫子歡兒已經懂事了,就讓他跟在您身邊,一來可以跟您學習做事、做人,二來也可以替我照顧您二老啊!”

“爺爺!”那個半大小伙子上前拉著晏嬰的一支胳膊,依偎在晏嬰身邊。 晏青、秀姑二人,每人拉著翠玉的一隻手。三人一邊抹著眼淚,一邊低聲訴說著什麼。 在其他人說話的時候,李垚仔細地檢查著馬車的車況。 “鐵蛋,你還記得不?快到咱家的時候,有一段山路特別陡。上坡、下坡的時候,你可千萬要多加小心啊!”李垚對站在身旁的李邦叮囑道。 “二叔,鐵蛋記住了,您就放心吧!”李邦答道。 “大人,該上車了!”李垚走近晏嬰身邊,低聲說道。 “好啦,我們上車了。城外風大,你們也都快點兒回去吧!”晏嬰對送行的人們說道。 在李垚、李邦叔侄二人的攙扶下,晏嬰、翠玉和歡兒上了馬車。 “你們都快點兒回去吧!”晏嬰從車廂側面的窗口向送行的人們大聲喊道。 馬車起動了。 “一路保重!”睢英、李垚等一邊喊著,一邊朝緩緩離去的馬車揮著手。 馬車漸行漸遠。 夏季的一天傍晚。 雖然太陽已經落山,但是天還沒有黑下來。 明川村。 晏嬰家院子。約有一人高的夯土院牆,留著一個四五尺寬的院門。一扇用樹枝、木棍製作的木柵門敞開著。一明兩暗三間北房是正房。一間西房作廚房。翠玉正獨自一人坐在廚房外面的一個木墩上擇菜。 “晏奶奶!”從院門口傳來一聲清脆、甜美的呼喚。 聽到呼喚,翠玉連忙抬起頭來,只見一個衣著樸素、模樣俊俏的女孩兒走了進來,手裡還拎著一條大青魚。 “哦,是二妮兒啊!你來得正好,快來幫奶奶擇菜!”翠玉笑著說道。 “行啊!我先把魚放到廚房裡去!”二妮兒一邊笑著答應,一邊拎著魚走進廚房。 “前天,你鐵蛋叔叔送來一條大黃魚,今天剛吃完。你送來這條大青魚,又能吃兩三天啦!”翠玉也不管二妮兒聽得見聽不見,扭著頭朝廚房說著話。 二妮兒走出廚房,蹲在翠玉身旁,和翠玉一起擇菜。 “二妮兒,你爺爺這兩天干什麼去了,怎麼沒過來串門啊?”翠玉一邊擇菜,一邊笑著問道。 “我這不是來了嗎?哈哈哈哈!”隨著笑聲,一個鬚髮花白、身材魁梧的老人走進院來。 翠玉抬頭一看,原來是張老漢來了,便連忙站起身來,並笑著說道:“張大哥,我正在跟二妮兒打聽你,你就來了。幸虧沒說你的壞話啊!” “二妮兒她爹出海剛回來。我從魚簍裡揀了一條大個兒的青魚,說給你們送過來。誰知二妮兒手快,拎起來就跑。我哪兒追得上她呀!”張老漢見只有翠玉一人在家,便笑著問道,“平仲、歡兒他們爺兒倆呢?” “爺爺,您坐這兒!”二妮兒從牆腳處搬過一個木墩,放在翠玉對面不遠處,然後扶著張老漢坐下。 “歡兒跟他爺爺一起,上他大牛爺爺家田裡拔草去了。”翠玉坐下,一邊擇菜,一邊笑著答道。 “歡兒這孩子,剛從都城來咱們村的時候,細皮嫩肉的,身子骨兒也挺單薄的。這才三四年時間,臉也曬黑了,肉皮兒也變粗了,可身子骨兒卻結實多啦!”張老漢笑著說道。 “可不是嘛!前幾天苗苗他們兩口來這兒的時候,見了歡兒都不敢認了,還以為是村里誰家的傻小子哪!哈哈哈哈!”翠玉的笑聲極富感染力,引得張老漢、二妮兒爺兒倆也都跟著笑了起來。 “有什麼喜事,這麼高興啊?”晏嬰一邊說著話,一邊走進院來。 歡兒也跟在晏嬰身後走進院來。 “張大哥,你們爺兒倆來啦!”晏嬰見到張老漢和二妮兒,連忙上前打招呼。 “是啊,我們爺兒倆剛來!”張老漢笑著答話。 “張爺爺!”歡兒也連忙上前和張老漢打招呼。 “哎!”張老漢笑著答應。 二妮兒站起身來,走到晏嬰身邊,笑著說道:“晏爺爺,您外邊這件衣服髒了,趕快脫下來,我給您洗洗!” “好,好!”晏嬰一邊笑著答應,一邊順從地讓二妮兒幫他把外邊的衣服脫了下來。 “二妮兒,我的衣服也髒了,你也幫咱洗洗吧!”歡兒一邊笑著,一邊脫外邊的衣服。 “不管!你的衣服你自己洗!”二妮兒嗔笑著說道。 “二妮兒,你就幫歡兒洗洗吧!”張老漢笑著在旁勸道。 “爺爺,歡兒比我小一歲,應該叫我二姐才對,可他老是二妮兒、二妮兒地叫,沒大沒小的!”二妮兒裝出一副生氣的樣子。 “那好,我改口就是了!”歡兒調皮地微微一笑,走到二妮兒跟前,把脫下的衣服雙手捧到二妮兒面前,“二姐,請你幫小弟洗洗衣服,好嗎?” “你再叫一遍!”二妮兒命令道。 “二姐!”歡兒提高嗓門,大聲叫道。 “哎!”聽到歡兒叫“二姐”,二妮兒連忙大聲答應,並從歡兒手中接過衣服,笑著說道,“這還差不多!” 看到二妮兒、歡兒二人鬥嘴,張老漢和晏嬰夫婦都哈哈大笑。 二妮兒拿著衣服進了廚房。 “歡兒,你也別閒著,快去廚房把你張爺爺送來的那條大魚收拾收拾,等一會兒咱們還要吃哪!”翠玉微笑著吩咐道。 “是,奶奶!”歡兒一邊答應著,一邊走進廚房。 “魚?張大哥又送魚來了?”晏嬰一聽有魚,十分高興,連忙對張老漢說道,“張大哥,既然有魚,那你們爺兒倆一會兒就別走了,在這兒一塊兒吃飯吧!” “不了,家里二妮兒她娘也正在做飯哪!”張老漢笑著推辭道。 “張大哥,你就別走啦!你們老哥兒倆得有十多天沒在一塊兒喝酒了,一會兒得多喝兩杯呀!”翠玉一邊笑著勸張老漢留下吃飯,一邊把擇好的菜放進一個小筐,端著小筐,站起身來,“我這就去洗菜、炒菜!” “那好吧,恭敬不如從命,我們老哥兒倆就一塊兒喝幾杯!”張老漢還是當年的性格,爽快地答應著。 深秋季節的一天上午。 明川村。 晏嬰家院外,停放著兩輛馬車。只有車,沒有馬。 車旁,圍著一群不到十歲的小孩兒,就像從來沒有見過馬車一樣,興奮而又好奇地觀看著,並嘰嘰喳喳地說著什麼。其中一個膽大的男孩兒,甚至上前用手摸了摸車轅和車廂。 一個車夫模樣的男子站在不遠處,面帶微笑,看著車旁發生的一切,卻並不過去干涉。可能是怕影響了孩子們的興致吧? 院子裡空蕩蕩的,沒有一個人。 正中明間屋裡。一張木桌旁。晏嬰坐在中間座位,弦章坐在右側座位,睢英坐在左側座位。三人正在一邊喝茶,一邊談話。 翠玉坐在離他們不遠的地方,看著他們喝茶,聽著他們談話。 歡兒站在一旁,負責為他們端茶倒水。 “弦大人,你是說,在晏嬰離開都城之後這四年裡,相國之位一直空缺?”晏嬰問弦章。 “是啊!可能是不願再有個人束縛自己的手腳吧?凡事都是主公一人說了算。睢大人我們的意見和建議,主公根本就不聽啊!就說鑄鐘一事吧。據說主公早有此意,卻被大人勸止了。待大人離開都城之後,主公再次提起此事。雖然我等極力相勸,但是主公執意要鑄。沒過多久,大鐘就鑄成,並且掛在路寢台上的宮殿裡了!”弦章答道。 “當然,也並不是誰的話都不聽。有的事,主公本來想辦,而高氏、國氏兩家一反對,主公就不敢辦了。還有的事,主公本來不想辦,而高氏、國氏兩家一鼓動,主公就不敢不辦了。”睢英補充道。 “高、國兩家,雖因其祖上迎立先君桓公而有功於當今國君,但晏嬰在朝中時,卻並未見其專橫跋扈啊!”晏嬰說道。 “那道理還不簡單嗎?大人您德才均在高、國之上,又身居相位,凡事主持公道,他們哪能不服您呢?”弦章對晏嬰說道。 “依我看來,高、國均是無德無才、自私自利之輩,根本不配跟我親家相比!近幾年來,主公橫徵暴斂,百姓怨聲載道,而高、國卻視若無睹、一言不發;燕國屢次犯我邊境,甚至連魯國都敢來騷擾我們,而高、國卻戰戰兢兢、無計可施。”睢英說道。 “燕、魯犯我,田司馬怎不率軍禦敵呢?”晏嬰問道。 弦章嘆道:“唉,一言難盡啊!高、國兩家擔心田氏的勢力超過自己,早有除掉田司馬之意,只是有大人您在,知道難以得手,所以一直未敢表露出來。待大人離開都城之後,他們便肆無忌憚地向主公屢進讒言。主公雖是半信半疑,卻也不敢不聽,便在您離開後的第二年,免去了田司馬的職務。田司馬含冤負氣,回到老家便一病不起,終於在三天前與世長辭了。” “什麼?弦大人是說,田司馬已經被他們害死了?”晏嬰聞聽此言,不禁大吃一驚。 睢英把話接了過去:“親家,弦大人所言句句是真啊!我記得,你曾經說過:'忠臣常有災傷。'誰能想到,這句話竟然應在田司馬你們二位身上啊!” 晏嬰從睢英口中證實了田穰苴去世的消息,嘴唇發抖,說不出話,淚水順著雙頰流了下來。 “大人,不瞞您說,睢大人、李大人我們三個這次來,一是要來看看您、敘敘舊,二是要去田司馬家,向他的遺屬表達一下慰問之情。因為您年紀大了,怕您受不了旅途顛簸,所以沒有邀您同行。”弦章解釋道。 “弦大人,晏嬰年紀雖大,但是身體尚健。我可以和你們三位同行!聽說老友辭世,晏嬰心如刀割,怎能不去慰問一下他的遺屬呢?”晏嬰忍住悲痛,堅定地說道。 正在此時,李垚匆匆走了進來。 “三位大人,家父請你們都過去吃飯哪!今天湊巧是家父九十壽辰,我嫂子和鐵蛋媳婦做了一大桌菜,就等著你們過去哪!”李垚高興地說著,並轉身對翠玉說道,“嫂子,您和歡儿娘兒倆也一起過去吧!” “哦,原來今天是李老伯九十壽辰啊!”晏嬰聞言,連忙對翠玉說道,“夫人,你快去找找,看看家裡有什麼東西能拿得出手來,也好送給李老伯作個壽禮!” “大人,您還客氣什麼呢?快走吧!”李垚面帶微笑,一邊說著,一邊上前扶起晏嬰。 “哈哈哈哈!”弦章、睢英二人一邊笑著,一邊站起身來。 次日白天。 田穰苴家中。 在一間大屋內。 田穰苴的夫人戴著重孝,坐在主人的座位。晏嬰、弦章、睢英、李垚等四人分別坐在她的兩側。 田穰苴的三個兒子也都戴著重孝,並排站在一旁。 “夫人節哀!”看著田夫人用布巾不停地擦著眼淚,晏嬰語調悲傷地勸慰著,並自責道,“晏嬰不知穰苴這幾年一直在家裡,並一直在生病。如果知道的話,兩家相隔才幾十里,晏嬰說什麼也要過來看看老友啊!” “大人切莫自責!”田夫人一邊擦著眼淚,一邊說道,“穰苴病中,常常呼喚大人的名字。我問他:'你是不是想念晏大人了?要不要讓孩子們把晏大人接過來,你們倆說說話?'可是,他每次都說:'不要驚動晏大人了!他年事已高,幾十里山路顛簸,怕他經受不起啊!他現在最主要的是得保重好身體。目前齊國的亂局,恐怕將來還得靠他來收拾啊!'穰苴念念不忘大人的知遇之情,說得最多的一句話就是:'齊國可以沒有穰苴,但齊國不能沒有晏嬰啊!'” 聽著田夫人的哭訴,晏嬰情難自抑,老淚縱橫。 弦章、睢英、李垚三人也都垂首落淚。 就在晏嬰和田夫人說話的時候,田穰苴的長子從旁邊書架上取下幾卷竹簡,抱到晏嬰面前放下。 “晏伯伯,家父臨終前囑咐侄兒,一定要把這些書簡當面交給您!”田穰苴的長子恭恭敬敬地說道。 “這是什麼?”晏嬰勉強止住悲傷,一邊拿起一卷竹簡打開看著,一邊隨口問道。 “回晏伯伯話,這些全是家父研讀古人兵法時的摘錄和家父自己的一些心得。家父說,這些東西留在家中無用,交給晏伯伯才有用。”田穰苴的長子在旁答道。 晏嬰將打開的一卷竹簡捲起、放下,一邊思索,一邊說道:“賢侄,伯伯對兵法一竅不通啊!你看這樣好不好:這些書簡就先放在這裡,待你們弟兄三人有空時,對照著家藏古人兵法,把這些書簡整理出來。何時要用,伯伯再通知你們。好嗎?” “既然晏伯伯有話,侄兒們照辦就是了!”田穰苴的長子恭恭敬敬地答道。 “夫人,家用所需,如有短缺,可隨時派孩子們來找我。”弦章對田夫人說道。 “找我也行!”睢英說道。 “找我們幾個誰都行,可千萬不要見外、客氣啊!”李垚說道。 “多謝幾位大人!”田夫人口中稱謝,眼中淚水又流了下來。 “多謝伯伯、叔叔!”田穰苴的三個兒子,並排站在晏嬰等四人面前,一齊拱手施禮。 光陰似箭。 轉眼又是三年過去了。 深秋季節的一天上午。 陽光下。天是藍色的,海也是藍色的。在遙遠的海天交界處,僅能隱約看出二者之間有一道分界線。 海邊。沙灘上。 在歡兒的陪伴下,晏嬰正面向大海站在那裡,一會兒目光平視,看著遠處海面上一群海鷗上下翻飛;一會兒又把目光收回,看著近處的海水沖上來又退下去,退下去又衝上來。 “爺爺,我們回去吧!您都在這兒站了快兩個時辰了,也該回去休息休息了啊!”歡兒微笑著勸道。 晏嬰轉過身來,面帶微笑,看著歡兒。 “你先回去吧,爺爺在這兒再站一會兒。我都催你好幾次了!二妮兒你倆剛結婚才幾個月,你得多在家裡陪陪她才是啊!”晏嬰說道。 “爺爺!”歡兒似乎有些不好意思,“不是有奶奶在陪她嘛,我得陪爺爺啊!爺爺不回去,我也不回去!” “你呀,哈哈哈哈!”看著歡兒窘迫的表情,晏嬰哈哈大笑。 “爺爺——爺爺——”忽然,從遠處傳來二妮兒的呼喚聲。 晏嬰、歡兒不約而同地循著喊聲望去,只見二妮兒正從村里朝海邊跑來,而且邊跑邊呼喚著晏嬰。 “妮兒,家裡出什麼事了?”待二妮兒跑近,不等她開口,晏嬰便迎上前去問道。 “爺爺,弦爺爺、睢爺爺他們倆來啦!”二妮兒站住腳,一邊喘著氣,一邊笑著向晏嬰報告。 “什麼?你弦爺爺、睢爺爺他們倆來了?現在哪裡?”晏嬰聽到消息,非常興奮,連忙問道。 “奶奶讓我出來找爺爺,她正陪著兩位爺爺說話呢!”二妮兒答道。 “爺爺,這下該回去了吧?”歡兒笑著問道。 “走,咱們回去吧!”晏嬰微笑著答道。 明川村。 晏嬰家院外。兩輛馬車靠牆停放。車夫立於車旁。一群不滿十歲的孩子們在旁圍觀。 院內無人。 屋內。在一張木桌旁,晏嬰坐在正中座位,弦章坐在右側座位,睢英坐在左側座位。三人正在喝茶、談話。 歡兒提壺,二妮兒端碗,正忙前忙後地在為三人沏茶倒水。 翠玉坐在離他們不遠的地方,看著他們喝茶、談話。 “奶奶,您也喝碗茶!”二妮兒雙手捧著一碗茶遞給翠玉。 翠玉把碗接了過來,沒有說話,只是微微一笑,權當表達了對孫媳的讚許與謝意。 “親家,從我們上次來看你到現在,已經有三年了吧?可是,你這個家一點兒變化也沒有啊!”睢英對晏嬰說道。 “怎麼沒有變化?親家你就沒有發現,我家比原來多了一口人啊!”晏嬰笑著答道。 “哦,”睢英自覺語失,連忙解釋,“我是說這院裡、屋裡的擺設沒有變化啊!” “睢爺爺,孫媳給您斟滿!”二妮兒從歡兒手中接過水壺,面帶微笑,將睢英面前的茶碗斟滿,然後又為弦章、晏嬰斟滿。 “爺爺、奶奶慢用!”二妮兒說完,提著水壺走出屋去。 “爺爺、奶奶慢用!”見二妮兒出去了,歡儿知是壺中水已不多,便也跟了出去。 “親家,你這孫媳是誰家的妮兒?人挺懂事的,模樣長得也挺俊的嘛!”睢英一邊笑著,一邊問道。 “這妮兒是本村張大哥家的孫女,跟他爺爺性格一樣,又勤快,又直爽,是個好孩子啊!” 晏嬰答道。 弦章見睢英、晏嬰二人家常話說個沒完,連忙把話岔開,轉入正題:“大人,睢大人和我這次來,一是來看望大人和夫人,二是來接大人回都城的。” “回都城?”晏嬰聞言,感到大惑不解。 “是啊!弦大人要不提醒,我都把大事給忘了!”睢英把話接了過去,“七年來,主公親自治理國家,自以為跟親家學了三十多年,學到不少高招,但乾起來根本不是那麼回事!好端端的一個齊國,被他弄得一團糟,內憂外患,無法收拾。這不,走投無路,只好派弦大人和我來接親家,要親家回去接茬儿當相國,替他收拾這個爛攤子!” “主公說,當年都是自己不對,才惹得相國生氣,離他而去。主公懇求相國再原諒他一次,回都城去幫他治理齊國!”弦章補充道。 晏嬰苦笑著說道:“二位大人,晏嬰七十歲時以年邁體弱為由而辭職,如今已經七十七歲了,年更邁、體更弱了,卻再次入朝為相,豈不是讓天下人恥笑嗎?” “大人,齊國百姓正處於水深火熱之中,盼大人如盼甘霖,哪能恥笑大人呢?主公說了,相國年邁體弱,許多事可以派年輕人去幹,只要出出主意、把把舵就行了。”弦章說道。 “弦大人,我親家所慮者,恐不在此啊!”睢英在旁說道。 “弦章明白,”弦章接著說道,“大人所慮者,是擔心主公對大人言不聽、計不從,於國於民無益,反而徒增煩惱啊!這一次,主公特意交待,如果大人回朝為相,諸事全憑大人作主,主公不再乾涉。” 晏嬰神情嚴肅地說道,“弦大人,主公的性情,你是知道的,常常出爾反爾,怕是積習難改呀!因此,還是讓晏嬰終老在這東海之濱吧!” 見晏嬰依然執意不肯回朝,弦章離席而起,跪到晏嬰面前,聲淚俱下:“大人!齊國不能沒有你,百姓不能沒有你啊!懇求你看在齊國百姓的份上,回都城吧!” 一見弦章如此,睢英也連忙跪到晏嬰面前。 “親家,懇求你啦!”睢英的眼中閃著淚光。 晏嬰見狀,情難自抑,連忙站起身來,上前攙扶弦章、睢英,含淚說道:“二位大人何必如此!既然是齊國百姓還需要晏嬰,那晏嬰只好豁出這把老骨頭,隨二位大人再回都城!” 一日白天。 齊宮內宮。景公書房中。 景公端坐在主位。時過七年,景公也顯得蒼老了許多。 晏嬰坐在景公右側座位。 君臣二人正在談話。 “先生剛才所言,寡人完全贊同。”景公說道。 “主公,俗話說,家有千宗事,先從急處來。當前齊國百廢待興,臣以為首先要辦的就是減賦。”晏嬰說道。 “減賦?”景公問道。 “正是!主公可能還記得,在景王二十三年那年,主公在臣的陪同下訪問魯國的時候,曾與一位身材高大、三十來歲的年輕人探討過秦穆公何以稱霸的問題。”晏嬰答道。 “寡人當然記得!”提起這件往事,景公顯得很興奮,“寡人還記得,那位年輕人姓孔、名丘、字仲尼,人稱孔子,乃是魯國第一飽學之士。當時,他對寡人所提問題的回答十分精當,寡人聽了非常高興啊!” “這位孔子,如今已經四十多歲了。他不僅多才多藝,學問精深,而且深諳治國之道。前不久,他帶領數名弟子,到東海之濱看望晏嬰。在交談中,他對晏嬰講述了一個真實的故事。”晏嬰說道。 “什麼故事啊?請先生講講,讓寡人聽聽!”景公很感興趣。 “故事是這樣的:那天,孔子帶領數名弟子從魯國到齊國來。在路過泰山旁邊的時候,忽然聽到不遠處的野地裡有個婦女在哭泣,而且哭得非常傷心。孔子站在那裡聽了一會兒,認為這個婦女哭得這麼傷心,肯定是家裡發生了什麼重大的不幸之事。於是,孔子就派他的弟子子貢過去打聽一下。聽了子貢的問話,那個婦女一邊哭泣,一邊答道:'前年,我的公公被老虎咬死了;去年,我的丈夫又被老虎咬死了;如今,我的兒子也被老虎咬死了。我今後可怎么生活啊!'子貢問那個婦女:'既然這深山里有老虎,那你們為什麼不早點兒搬到山外去住呢?'那個婦女答道:'這裡雖然有老虎,但是沒有苛政啊!'子貢走回來,把他聽到的情況向孔子如實禀報。孔子聽了以後,心裡十分難過,囑咐他的弟子們:'你們都要記住,苛政猛於暴虎啊!'” 講完了這個故事,晏嬰看了看景公的表情。 “這個婦女實在太悲慘了啊!但不知她是魯國人,還是齊國人啊?”景公動情地問道。晏嬰沒有正面回答景公的問題,而是繼續說道:“主公,雖然此事發生在齊魯兩國交界的泰山附近,孔子也沒有說明是在山的哪一側,但是齊魯兩國目前在'苛政'上是沒有區別的,都'猛於暴虎'啊!就拿我們齊國的田賦來說,先君桓公時不過是百取其五,後世也不過是十取其一,而目前卻已經達到三取其二的地步。這難道還不是'猛於暴虎'的'苛政'嗎!” 聽著晏嬰的話,景公一聲不吭。 晏嬰繼續說下去:“主公,百姓寧可生活在隨時可能被暴虎咬死的環境之中,也不願生活在苛政之下,說明百姓對苛政已經深惡痛絕、忍無可忍了啊!如果再不解決苛政的問題,那麼百姓只有兩條路可走,一條是逃離齊國,另一條就是起來造反啊!” “造反?”聽到這兩個字,景公才似有所悟,睜大眼睛,望著晏嬰。 晏嬰答道:“是的,主公。這兩條,主公大概哪一條都不願見到吧?正因如此,所以臣才認為,目前的當務之急是減賦,以便使百姓減輕負擔,能夠在一個比較寬鬆的環境中生活。如果說還有什麼需要補充的話,那就是省刑。一條減賦,再家上一條省刑,才可以使百姓從苛政之下徹底擺脫出來,從而真正愛戴主公、擁護主公啊!” “既然如此,那就按先生所說的去辦吧!”不知是聽明白了晏嬰所講的道理,還是感到無可奈何,景公終於同意了晏嬰的意見。 晏嬰聞聽此言,連忙站起身來,走到景公面前,跪地叩頭。 “主公聖明!齊國有救了,百姓有救了啊!”晏嬰一邊說著,一邊連連叩頭。 數日之後的一天晚上。 晏嬰家院內。 昏暗中,越石父正站在院內朝門口張望。忽然,從院門外傳來一陣車馬聲。越石父知是晏嬰回來了,連忙迎上前去。 晏嬰的馬車駛進院內。在李邦和越石父的攙扶下,晏嬰走下馬車。 “大人,可把您盼回來了!石父正有事要向您匯報哪!”越石父沒等晏嬰站穩腳,便急切地說道。 “什麼事啊這麼急,等我進屋以後再說嘛!”晏嬰微笑著說道。 “好的。”越石父一邊答應著,一邊跟在晏嬰身後走進書房。 走進書房之後,晏嬰在書桌後面坐了下來。 “越先生,有什麼事,請坐下來說吧!”晏嬰說道。 “不坐了,石父只有一件事,說完就走。今天下午,朝中來人,給您補發了您不在都城這七年的俸祿。石父還從來沒有遇到過這種事,想請示一下大人,該怎麼處理才好呢?”越石父微笑著說道。 “好啊,一定是個不小的數目吧?”晏嬰笑著問道。 “是的,大人!”越石父微笑著答道。 “既然送來了,咱們就收下。至於如何處理嘛,”晏嬰略一思索,便吩咐道,“還是按老規矩辦:留下一小部分,夠家中日常生活所需即可,剩下的全部分給附近的窮苦百姓。越先生,你看好嗎?” “石父料到大人一定會這樣說的。不過,您看要不要給公子家送一點兒呢?他家人口多,日子過得不富裕啊!”越石父以期待的目光注視著晏嬰。 “他家人口多,日子不富裕,這我知道,但總還是有吃有穿,說得過去嘛!再說,他家幾個大一點兒的孩子都已成家立業、自食其力了,不需要他再操心了嘛!”晏嬰一邊思索,一邊答道,“越先生,我看不如這樣吧:辛苦你明天跑一趟,去跟我那個老親家和晏苗師徒二人商量商量,就說是我說的,如果他們同意的話,就把歡兒小兩口接過來,和我們老兩口住在一起。這樣一來,不就可以減輕他們一點兒負擔了嗎?另外,歡兒這孩子,在明川村的七年裡,我已教他如何做人做事,來了以後,就讓他跟著先生你學習如何管理家政吧。這也是一門學問。學好了,將來也可以自謀生計啊!至於錢糧嘛,就不要給他們送了吧!” “大人,既然您這麼吩咐,石父照辦就是了!”越石父雖然並不情願,但還是微微一笑,答應下來。 盛夏的一個白天。 驕陽似火。 在從外地通往臨淄的一條大路上,一隊車馬正在浩浩蕩盪地行進。從前到後依次為:由二十名手舉旗幟的士兵組成的儀仗隊,由四十名全副武裝的士兵組成的護衛隊,由左右各十名內侍簇擁著的兩輛馬車,由二十輛戰車組成的戰車隊。無論是站在車上的,還是步行的,均已汗流浹背。 忽然,走在前面的馬車停下了。走在後面的馬車也隨即停了下來。 在兩名內侍的攙扶下,景公從前面的馬車上走了下來。 在李邦的攙扶下,晏嬰從後面的馬車上走了下來。 “主公,為何停下不走了?”晏嬰走近景公,拱手施禮、問道。 景公抬起頭來望瞭望天上的太陽,反問道:“先生,天氣這麼熱,要不要找個地方涼快涼快、休息一下啊?” “主公,這附近一無村莊,二無樹林,如何休息?再往前走十餘里,就到路寢宮了,不如趕到那裡再休息。您看好嗎?”晏嬰答道。 “好吧!”景公一邊答應著,一邊在兩名內侍的攙扶下登上馬車。 晏嬰也在李邦的攙扶下登上自己的馬車。 景公一行車馬繼續向前緩緩行進。 路寢宮大院門樓。 門樓正上方的牌匾上鐫刻著“路寢宮”三個大字。 門樓下面,兩旁各四名手持兵器的站崗士兵正在鞠躬行禮。 景公一行車馬正在通過門樓下面,進入院內。 院內。當年栽下的梧桐樹苗,經過十幾年的生長,早已長成遮天蔽日的大樹。在一排排樹干高大、枝繁葉茂的梧桐的遮蔽下,院內顯得幽靜、清涼。 景公在兩名內侍的攙扶下走下馬車。 晏嬰在李邦的攙扶下走下馬車,然後朝景公走去。 “主公,您是到路寢台上去休息呢,還是就在台下這些宮殿中休息呢?”晏嬰向景公拱手施禮,並請示道。 “寡人今天不登台了,就在下面這些宮殿中休息吧!”景公一邊回答,一邊朝正對院門的一座宮殿走去。 四名內侍緊跟景公身後,朝這座宮殿走去。 這時,一個地方官模樣的人匆匆跑到晏嬰面前,拱手施禮道:“晏相國,卑職姓劉、名泉,是這路寢宮主管。不知國君駕到,有失遠迎,還望相國恕罪!” “主公已經進了那座宮殿,”晏嬰用手指了指那座宮殿,然後吩咐道,“還不快把茶水、點心給主公送過去!另外,把你手下的人都找來,快給隨主公來的這百十號人安排個休息的地方,送點兒水喝!” “卑職遵命!”路寢宮主管劉泉向晏嬰拱手再施一禮,然後轉身匆匆離去。 諸事安排妥當之後,晏嬰這才朝景公休息的宮殿走去。 景公正在休息的宮殿內。 景公端坐在上位的一張長條桌後。晏嬰坐在景公右側的一張桌後。君臣二人正在喝茶、談話。 “先生,這些宮殿多麼壯觀、美好啊!可是,不知後世誰將擁有它呢?”景公略帶傷感地問道。 “主公,這不是臣敢議論之事啊!”晏嬰推辭道。 “噯,先生何必如此呢?您不是說過,如果得到天下的不會失去,那麼虞舜、夏禹的天下就會永存至今了嗎?”景公說道。 “主公,臣曾經聽說過,在事情的真相尚未完全顯露出來,很難據此作出判斷的時候,就能知道其結果的人,是聰明的人;能夠事先預言,而後來又被證實的人,是有智慧的人。聰明與智慧,那是君子的事啊!臣怎能足以知道未來的事呢?”晏嬰繼續推辭道。 “先生不必有何顧忌,但說無妨!”景公催促道。 “既然主公執意要聽聽臣的想法,那麼臣就說說看。據臣猜測,這些壯美的宮殿,後世將由田氏所擁有。因為,田氏正在修建一道除害利民的無形堤壩啊!”晏嬰答道。 “寡人願聞其詳!”景公說道。 “據說,田氏是在先君桓公十四年的時候來到齊國的,至今已有一百多年了。經過五六代人的經營,如今田氏已是齊國的一個大家族。主公知道,我們齊國通用的量器分為升、豆、區、釜、鐘五個等級,四升為一豆,四豆為一區,四區為一釜,十釜為一鍾。而田氏私家的前三種量器,卻是在此基礎上各加一量再進位,變成了五升為一豆、五豆為一區、五區為一釜。這樣,到了鐘,公私兩種量器的差距就非常大了。每逢災荒之年或青黃不接的季節,田氏就用私家的量器來度量穀物,借給那些急需的百姓。而到了秋後,田氏卻用齊國通用的量器來度量穀物,按借出的數目收回來。這樣,田氏用大量器借出,用小量器收回,用這種辦法挽救了那些受凍挨餓的窮苦百姓,使那些快要凍死餓死的百姓存活下來。田氏損失的只是相當於兩種量器之差的穀物,而得到的卻是齊國百姓的民心啊!” 在晏嬰說話的時候,景公一直在神情專注地聽著。 晏嬰見景公聽得入神,便繼續說下去:“與田氏的做法相反,主公只圖自己享樂,而對百姓不施德政,反施苛政,橫徵暴斂,重賦嚴刑,背棄百姓、喪失民心已經很久很久了啊!臣曾經對主公說過,得民心者得天下,失民心者失天下。田氏雖然說不上有德,但是厚施於百姓,贏得了民心。上說:'雖無恩德贈與汝,快來唱歌與跳舞。'田氏施惠於百姓,使百姓高興地為他唱歌跳舞。如此看來,這座路寢宮,甚至整個齊國,將來不歸田氏,又能歸誰呢?” “先生,有什麼辦法可以改變這種局面嗎?”聽罷晏嬰之言,景公顯得很沮喪,試探著問道。 “主公,田氏修建除害利民的無形堤壩,這是一件善事啊!而做善事,正是國君應當鼓勵的呀,怎麼可以禁止呢?以臣之見,要改變這種局面,辦法只有一個,那就是徹底革除苛政,改為施行德政,使百姓得到實實在在的好處,而且比田氏所給的好處還要多、還要大。只有如此,才能逐步挽回已經喪失的民心,才能使主公的後世繼續擁有這座路寢宮、擁有齊國啊!”晏嬰答道。 聽了晏嬰的話,景公又問:“先生,自從先生前年回到朝中以來,寡人不是已經減賦省刑、施行德政了嗎?此次巡視各地,看到許多地方莊稼長勢良好,百姓面帶笑容,不是說明寡人的德政已經見到實效了嗎?難道寡人還有哪些方面做得不夠好嗎?” 晏嬰見問,從容答道:“主公,施行德政,貴在堅持,始終如一,方可奏效。主公長期不施德政,僅靠短期施行德政是難以挽回民心的啊!臣曾經聽說過這樣一句話:'諸侯並立,能終善者為長;列士並學,能終善者為師。'作為國君,要長久地保有一個國家,也必須'終善',始終如一地施行德政才行啊!上也說過:'靡不有初,鮮克有終。'所以說,短期施行德政是容易做到的,而長期堅持、始終如一地施行德政,才是最難最難的啊!臣已經老了,快不能侍奉主公了。希望主公能記住臣的這些話,特別是'終善'二字啊!” “寡人記住了!”景公連連點頭。 正在此時,一名內侍走了進來,並徑直朝景公走來。 那名內侍在距景公不遠的地方站住腳,朝景公拱手施了一禮,然後輕聲禀報:“啟禀主公,有一位老丈在大院門樓外求見主公,守門士兵勸他離開這裡,可他說什麼也不肯離開,一定要面見主公!” “他沒說為什麼要見寡人嗎?”景公問道。 “沒有。”那名內侍答道。 “那……”景公有些猶豫。 “主公,百姓要見自己的國君,難道非得有什麼重大理由嗎?”晏嬰在旁勸道。 “好吧,那就請他進來吧!”景公吩咐道。 “遵命!”那名內侍朝景公拱手再施一禮,然後轉身快步走了出去。 不一會兒,一位年紀很大、身材瘦小的老漢跟在那名內侍身後走了進來。 那位老漢見到景公,連忙緊走幾步,走到景公面前,“撲通”一聲跪倒在地。 “小民給國君請安!”那位老漢連連叩頭。 “老人家,快快請起,請坐下說話!”景公說道。 “多謝國君!多謝國君!”那位老漢又連叩兩個頭,這才站起身來,走到景公左側的一個座位坐下。坐下之後,目不轉睛地註視著景公。 “老人家,您多大年紀啦?”景公微笑著問道。 “小民今年八十八歲了,可是耳不聾、眼不花啊!”那位老漢答道。 “好啊,您是個高壽老人哪!”景公贊罷,又問,“您要見寡人,可有什麼話要對寡人說嗎?” “沒有,沒有!小民是這附近村里的村民。自從這路寢宮建成以後,小民一次也沒進來過。這幾年,聽說國君經常到這裡來,可是小民一次也沒遇到過。這一次,小民恰好路過這裡,又聽說國君也正在這裡,就想進來看看國君長得什麼樣,給國君請個安。”那位老漢一邊笑著,一邊答道。 “既然您沒有什麼話要說,那麼不如這樣吧:寡人聽說,一個人如果能夠得到高壽老人的祝福,就一定能夠得到幸福。老人家,就請您對寡人說句祝福的話吧!”景公微笑著說道。 “據說齊國的先君胡公是個長壽老人。小民祝愿國君比胡公還長壽,有利於國家!”那位老漢說道。 “好啊!請您再說一句祝福的話把!”聽了老漢的祝福,景公非常高興。 “祝愿國君的子孫都像小民一樣長壽!”見景公願聽,那位老漢就又說了一句。 “好啊!請您再說一句祝福的話把!”聽了老漢的祝福,景公笑得合不攏嘴。 “祝愿國君千萬不要得罪百姓啊!”見景公還要聽,那位老漢就說了第三句。 誰知:那位老漢第三句祝福的話話音尚未落地,景公便勃然變色,笑容變成了怒容。 “什麼?從來只有百姓得罪君王,哪有君王得罪百姓的呢?”景公大聲質問道。 “國君息怒!小民只是說了句真心話,並沒有別的意思啊!”那位老漢被嚇得渾身發抖,語音發顫。 晏嬰見狀,連忙開口勸諫景公:“主公!這位老人家的話並沒有錯,而是主公的話錯了啊!請主公想想看:百姓犯了罪,有當官的去懲治他;那些遠在地方的官員犯了罪,有朝中大臣代表國君去懲治他;而國君得罪了百姓,有誰來懲治他呢?敢問主公:夏桀、商紂這樣的國君,是當國君的去討伐他,還是百姓去討伐他呢?” “先生說得對,確實是寡人的話錯了啊!”聽了晏嬰的話,景公似有所悟,於是轉身面向那位老漢,語氣溫和地說道,“老人家,您的祝福話說得好啊!寡人一定記住您的話:千萬不要得罪百姓啊!” 一個冬天的夜晚。 西北風捲著雪花漫天飛舞。 晏嬰家院內。多數房間都已經熄燈了,只有晏嬰的書房中還亮著燈。燈光從門縫裡射出來,照在門外的雪地上,格外顯眼。 屋內。油燈下。 書桌旁的地上,擺著一個火盆。盆內的炭火因無人撥動而被炭灰所掩蓋,熱力十分微弱。 晏嬰坐在書桌後,仍在披閱著公文,並不時把雙手放到嘴邊,用哈氣來暖一暖,然後繼續翻動面前的竹簡。 “篤、篤!”聽到兩下敲門聲,晏嬰抬起頭來看著屋門。 “誰呀?請進來吧!”晏嬰說道。 “吱妞——”門開處,歡兒抱著一件舊的麋鹿皮裘走了進來,並帶進一陣風來,吹得油燈的火苗閃了幾閃,幾乎被吹滅。 歡兒轉身把門關好,然後朝晏嬰走過來:“爺爺,夜里天氣冷,奶奶讓我給您送件衣服來!” “怎麼?你奶奶還沒睡呀?”晏嬰順從地讓歡兒把那件舊皮裘給自己披在身上,微笑著問道。 “奶奶都睡醒一覺了,發現您還沒回去睡覺,就叫醒我,讓我給您送來的。”歡兒微笑著答道。 “我再看一會兒公文,明天上朝還要向國君報告哪!你回去接著睡去吧!”晏嬰慈愛地看著歡兒。 歡兒沒有說話,而是走到火盆邊,用旁邊放著的一根木棍去撥弄盆中的炭。經歡兒一撥弄,炭灰紛紛落下,紅紅的炭火露了出來,發出溫暖的光和熱。 “咳、咳!”晏嬰咳嗽了兩聲。 “爺爺,怎麼了?是不是病了?”歡兒聽到晏嬰的咳嗽聲,連忙轉過身來,看著晏嬰的臉,關切地詢問。 “沒、沒事,咳、咳!可能是炭灰飛起來,鑽到我嗓子眼裡了吧?”晏嬰微笑著答道。 “爺爺,您年紀大了,不能再老是熬夜了!明天一早我就去找我爹,請他或是我外公來一下,好好給您看一看。您要是有病,就讓他們給您治,早治早好;您要是沒病,只當請他們來串個門!”歡兒說道。 “也好,也好!咳、咳!你回去睡覺吧!”晏嬰微笑著對歡兒說道。 “我的睏勁兒已經過去了,回去也睡不著。我不說話,就坐在這裡陪您一會兒吧!”歡兒微笑著說道。 “你呀!”晏嬰朝歡兒微笑著說了一句,然後低下頭,又繼續看起了桌上的竹簡。 又是春暖花開的季節。 一個白天。 齊宮內宮後花園中。百花競放,爭妍鬥艷。 景公正獨自一人在園中小徑上漫步,邊走邊觀賞著兩旁的鮮花。 忽然,一名內侍匆匆走進花園,並徑直朝景公走來。 “啟禀主公,晏相國求見!”那名內侍走近景公,停下腳步,拱手施禮,輕聲禀報。 “晏相國來了?快快請他進來!”聽說晏嬰到來,景公顯得很高興。 “遵命!”那名內侍朝景公再施一禮,然後轉身匆匆離去。 不一會兒,晏嬰跟在那名內侍身後走進花園,並朝景公走來。 此時的晏嬰,已非幾年前的晏嬰:頭髮已經全白了,走路已經明顯遲緩。 “臣晏嬰給主公請安!”晏嬰走近景公,停下腳步,朝景公拱手施了一禮。 “先生,您來得正好,快看看這些花吧,開得多好啊!看著這些花,寡人就感到自己年輕了十歲呀!”景公見晏嬰到來,便停下腳步,面向晏嬰,笑著說道。 “是啊,是啊!”晏嬰順口答道,其實並沒有去看兩旁的鮮花。 “先生來見寡人,可是有什麼事麼?”景公微笑著問道。 “是的,臣是來向主公請求致仕的。”晏嬰語氣平淡地答道。 “請求致仕?為什麼呀?是寡人又惹先生生氣了嗎?”景公聞言,感到有些奇怪。 “不為別的,只為晏嬰年邁體弱,行動不便,已經實在難以繼續勝任相國之職了啊!”晏嬰面帶苦笑,仍是用平淡的語氣說道,“記得當年睢休相睢老先生致仕時,曾引用古人詩句以自諷,說:既是'菁華已竭',何不'褰裳去之'?那時,睢老先生才七十歲剛剛出頭。而現在,晏嬰已八十有五,早該致仕了啊!” “哎呀,寡人怎麼一直沒有意識到,先生已是八十五歲高齡了!”聽了晏嬰的話,景公似乎感到自責,連忙說道,“快請先生到涼亭上坐,咱們坐著說話!” 晏嬰跟著景公走進涼亭,只見裡面早已鋪好了錦墊。二人分君臣坐下。 “先生,近些日子,寡人一直在考慮這樣一件事:自先生重返朝中輔佐寡人治理國家以來,才短短七八年時間,齊國就發生了許多重大變化,荒廢多年的土地得到開墾,五穀豐登,六畜興旺,蠶絲銷往燕國,馬匹銷往魯國,不僅高氏、國氏等豪門大夫不敢再找寡人的麻煩,就連燕國、魯國等前幾年經常騷擾齊國的諸侯國,如今也年年來齊朝貢。寡人為君已四十餘年,還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深刻地感受到什麼是百姓安居樂業,什麼是國家繁榮富強啊!寡人深知這都是先生的功勞,理應為先生增加俸祿,卻又擔心先生不肯接受,正在考慮怎樣才能使先生同意接受更多的俸祿啊!”景公激動地說道。 晏嬰欠身、拱手,朝景公施了一禮,然後說道:“臣多謝主公!臣致仕之後,生活自有兒女們照料,就不勞主公再費心了啊!” “唉!”景公嘆了一口氣,有些依戀地說道,“先生執意請求致仕,寡人不忍勉強挽留。只是:睢休相致仕,睢英繼任大夫;田無宇致仕,田乞繼任大夫;先生致仕,在先生的子孫中,何人可繼任大夫呢?” 晏嬰聞言,再次欠身、拱手,朝景公施禮,並用堅定的語氣說道:“臣多謝主公!臣的子孫雖多,但他們各有各的事業,無一人適合繼任大夫。而與其由臣的子孫中並不適合的一個繼任大夫,主公不如廣開言路,讓朝野上下舉賢薦能,然後慎重考核、選擇,擇其賢能者而任之。那樣的話,於國於民才是好事啊!” “先生的氣度、節操,真令寡人感佩萬分啊!”景公想不到晏嬰竟然說出這樣一番話來,略一思考之後,神情嚴肅地說道,“當年寡人的先君桓公,由於管相輔佐治國勞苦功高,因此在管相老了的時候,賜給管相三處住宅,恩澤延及管相的子孫。如今,先生老了,寡人也打算為先生修建三處住宅,恩澤延及先生的子孫。寡人僅為先生做這麼一點小事,難道還不可以嗎?” 晏嬰聞言,第三次欠身、拱手,朝景公施禮,並心懷愧疚地答道:“臣多謝主公!當年,管相侍奉先君桓公,桓公的大義高於諸侯,桓公的德政使百姓普遍受到恩惠。而現在,晏嬰侍奉主公,齊國尚未強大,僅可與其他諸侯平列;百姓尚未富足,許多百姓還有怨言。由此可見,晏嬰為相三十餘年,過失實在是太多了啊!如今,主公想賜給晏嬰三處住宅,這不是讓一個不賢的父親為其不賢的兒子接受厚賞,從而傷害國家和百姓的大義嗎?更何況,德行薄而賞賜厚,昏昧的人而家族富,這是表彰污濁而違背聖人的教導的。主公,千萬不能這樣做啊!” 景公心情激動,眼含淚水,語帶悲腔,大聲說道:“先生!自寡人繼位以來,您輔佐寡人四十八年,對寡人恩比東海深,對百姓情比黃河長,對齊國功比泰山高!如今,您老了,卻連一點小事也不讓寡人為您做,您讓寡人何顏面對列祖列宗,何顏面對齊國百姓啊!” 晏嬰見狀,連忙欠起身來,跪在景公面前。 “主公!”晏嬰叫出“主公”二字,早已淚流滿面,“有主公這般心意,有主公這般言語,晏嬰此生足矣!還望主公切記'終善'二字!臣就此告辭了!” 晏嬰向景公三叩首,然後站起身來,朝涼亭外走去。 “先生!先生——”景公聲嘶力竭地呼喚著。 晏嬰沒有回頭。 當年秋季的一個白天。 路寢台上。 在梧桐掩映下的一座涼亭裡,坐著三個人:景公、裔款、睢英。在數名內侍的侍奉下,君臣三人正在喝茶、談話。 “主公,您來這兒已經一個多月了。現在,'秋老虎'已經過去了,天氣涼爽了,您還是早些回都城吧!萬一朝中大臣們有什麼急事要向您請示,也好找您啊!”睢英對景公說道。 “噯,能有什麼急事啊!今年豐收已成定局,寡人回不回去,不都是一樣嘛!寡人最喜歡這種不冷不熱的天氣,就讓寡人在這兒再舒服幾天吧!”景公笑著說道。 “是啊,秋風習習,冷暖宜人,主公就在這兒多舒服幾天吧!”裔款雖比前些年顯得有些蒼老,但秉性難移,仍是專揀景公愛聽的話說。 正在此時,一名內侍匆匆走上台來,並徑直朝景公君臣所在的涼亭走來。 那名內侍走進涼亭,向景公拱手施禮,高聲禀報:“啟禀主公,弦章大夫派人飛馬來報,說是晏相國病危,命在旦夕!” “什麼?晏相國病危?”景公聞言,大吃一驚,但馬上便反應過來,站起身來,大聲吩咐道,“快扶寡人下去,快給寡人備車!寡人已有半年未見晏相國了,寡人要去見晏相國最後一面!” 當日。 晏嬰家中。正屋內。 病床上。晏嬰處在彌留之際,一會兒清醒,一會兒昏迷。此時雙目緊閉,正在昏迷之中。 病床旁。晏苗坐在病床一側,正在神情專注地給晏嬰把脈。晏青、二妮兒攙扶著翠玉站在病床的另一側,三人正在低聲哭泣。歡兒、越石父二人站在旁邊,搖頭嘆息,暗自垂淚。 “唉!”晏苗鬆開為晏嬰把脈的手,長嘆了一口氣。 “苗兒,你爹他真的不行了嗎?”翠玉問道。 “娘,我岳父剛才走的時候,在大門口悄悄告訴我,說我爹多年積勞成疾,如今病入膏肓,已經無藥可醫,讓我準備後事。我摸我爹的脈,不僅脈象細弱,而且時有間歇,怕是熬不過今天了啊!”晏苗強忍著眼中的淚水,回答母親的問話。 “大人!大人!”李垚一邊呼喚著,一邊匆匆走了進來,徑直撲到晏嬰的病床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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