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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第八章受制於人

千古漢武 杨力 10694 2018-03-13
天哪,太皇太后是什麼人!歷經三朝的皇后、太后、太皇太后,誰惹得起?但還是有不怕死的人,為武帝的受制鳴不平…… 司馬遷久久地凝望著,直到恩師遠去的車子變得模糊了,噙在眼裡的淚水才奪眶而出,他為失去這樣一位高師的教誨而傷感。 這天早朝,武帝正要宣布散朝,御史大夫趙綰忽然出列奏道:“啟禀皇上,按古制后宮不能干政,現在皇上既然已經親政,朝廷之事就請皇上自裁,沒有必要再去請示誰。” 趙綰說出了壓抑在皇帝心中的話,武帝驚嘆他的直率和忠耿,但朕能表態嗎? 滿朝文武聽了都倒吸了一口涼氣,這個“誰”,當然指的是太皇太后,天哪!太皇太后是什麼人!歷經三朝的皇后、太后、太皇太后,誰惹得起?但還是有不怕死的人站了出來,支持趙綰。

“臣以為趙綰大夫所諫合乎正道,皇帝既然已經大婚,就證明皇帝已經成年,那皇上就有自決權,太皇太后年紀已大,不應該再乾涉朝廷政事。” 大家回頭看是郎中令王臧。 王臧看了看四周,見無人再敢出來說話,就自己壯了壯膽,心想,說也說了,橫豎是一死,不如再說得明確一點,便又按著說:“當今皇上年輕有為,志氣盛高,凡事皆可自己做主,又何必再受制於人。” 武帝聽了臉漲得通紅,說明內心已經如翻江倒海,問:“眾愛卿,還有什麼要奏的嗎?” 沒有人再敢說話。 “皇上,草民斗膽進一言。” 大家把頭轉過去,見是太史公司馬談的兒子,都吃了一。晾。司馬談急了,拉了一下兒子,說:“這兒沒有你說話的權利。” 武帝早就知道司馬遷是神童,所以特許他隨父上朝旁聽,便說:“讓他講。”

司馬遷上前一步禀道:“小民以為,兩位大臣所諫言之有理,孔子說:'不在其位,不謀其政。'再說了,當今皇上既然是皇上,就應行使皇上的權力,就不應受制於人。” 武帝聽了大驚,沒想到這個少年司馬遷竟有如此膽識。 武帝點頭道:“說得好,還有誰要說話?……沒有。朕看你們這些老臣,膽識還不如一個少年。” 司馬談忙把司馬遷拉到身旁,小聲對他說:“你呀,早晚要闖禍的。” 武帝又說:“司馬遷,你年紀雖輕,卻知識淵博,膽識過人,朕封你為侍郎,以後,你就在朕身邊了,有什麼話就可以隨時進諫了。” 司馬遷忙出列叩道:“小民叩謝皇上。” “散朝。” 眾大臣小聲議論著散去。 王臧等趙綰走過來,兩人便站著說了起來。

王臧說:“趙大夫,那些大臣都不敢說話,看來,我們還得再去勸勸陛下。” “好,我把竇嬰和田蚡也叫上。” 司馬遷聽了對司馬談說:“父親,太皇太后的權力也太大了,她憑什麼嘛!” 司馬談忙說:“天哪,小聲點,被人聽了去,這是要殺頭的呀!” 長樂宮裡,太皇太后午睡剛醒,兩個宮女伺候她起了床,扶到椅上坐下,一個宮女給她端來了茶水,她喝了幾口,一個宮女給她端來了水果,她吃了幾口。 她半閉著眼睛,眉頭緊皺著,心裡恨恨地想……這個劉徹,本就不該讓他當皇帝,年紀輕輕的,成天就想離經叛道,黃老正學他不感興趣,卻被那些儒生們蠱惑住了,是該好好教訓一下他了。正想著,聽見內侍來報皇上來問安了。 “孫兒給皇祖母問安,皇祖母吉祥。”

祖孫倆表面上禮貌依舊,誰曾想到這位老太后正在謀劃一場突變,又將有幾位高官要被她拉下……銀絲滿頭的太皇太后把半盲眼瞇了瞇,頭向前傾了傾,說道:“唔,還能來向你祖母問安就不錯了。” “皇祖母何出此言,孫兒天天惦記著皇祖母,只是最近太忙所以……” “所以就顧不過來了,是嗎?” “不是……皇祖母……” 太皇太后對面前這個本來絕對輪不到他當皇帝的孫子皇帝,從來就不大欣賞,現在聽到他居然敢反對黃老思想,十分生氣,尤其聽到他手下的人竟敢提出要他親握朝綱,大事不要再禀報她時,更是怒火中燒。 “不是?你以為我不知道?我的眼晴是看不清了,但我還有耳朵,我還聽得到。你討厭黃老的清靜無為,想效儒生的有作有為,你召來了那麼多儒生我都沒有說話,現在居然要有作為到你祖母頭上了。”

“孫兒不敢。” “你不敢?”竇太皇太后想長公主真是瞎了眼,若不是她想讓阿嬌當皇后,那榮兒的太子位絕對不會廢掉,這個劉徹也別想當上皇帝……她不禁嘆道:“唉,長公主真是有眼無珠啊!……” 武帝聽了心中一震,這個瞎祖母還在對我當皇帝耿耿於懷,但我現在已經當上了,我一定要做出一番大事來讓他們看看。 竇太皇太后的臉忽然由漲得紫紅變成了鐵青。唉,要是讓小兒子劉武當皇帝,那他決不會違背我的,也就不會有這麼多的麻煩事了。然後她一字一句地說:“皇帝,那趙綰、王臧挑撥離間我們皇家的關係,大有謀反之心,你看該怎麼辦?” 武帝一驚,忙分辯道:“皇祖母,他們二人並無謀反之心,他們其是進了兩句諫言。” “這還不夠嗎?建議你凡事不要和我商議,難道你認為他們對嗎?”

“孫兒沒這個意思。” “既是這樣,那你就看著辦吧!……還有,那個董仲舒給你提了什麼獨尊儒術,不是明擺著的要罷黜黃老嗎,難道這樣的人你也要重用?” 武帝急得額頭都滲出了汗:“孫兒還沒考慮他的任用。” “那你就去斟酌一下吧……那個竇嬰和衛綰也跟著獨尊儒術,他們還配當宰相,配當高官?你考慮一下吧!你去忙吧!” “是,皇祖母。” 年輕的武帝退出了長樂宮,他滿腹委屈,滿眶淚水,可是他咬了咬牙,還是沒有把淚水流出來…… 回到未央宮,武帝一怒之下,就騎馬到郊外去。 在長安城外古道上,幾匹馬飛奔在前,一隊騎衛緊跟在後,武帝猛一揚鞭,縱馬飛奔,衛青、司馬遷、公孫敖、東方朔等緊護於兩側。

風呼呼地迎面刮來,樹木在兩旁閃過,武帝心裡有著說不出的委屈,為什麼我已貴為皇帝還要受她的擺佈,我還算是個皇帝嗎? “蒼天啊,告訴我,我算個什麼?我算個什麼?” 武帝大聲高喊著,衛青和司馬遷、公孫敖等面面相覷,不知武帝心裡有什麼事。 每當心情不好之時,在林子裡與野獸搏鬥,是武帝出口惡氣的最佳選擇。 “駕、駕!”武帝不停地抽打馬鞭,獵馬飛快地馳騁起來。 “皇上,慢點。”衛青喊著追了上來護駕。 武帝只覺得頭腦熱烘烘的,心胸裡氣憋得慌,就不顧一切地讓馬飛奔。 東方朔拍馬追了上來,對武帝說:“皇上何至於如此煩惱,其實,皇上只要像那棵樹一樣,何愁不能奪回失利!” “什麼意思?”

“皇上請看那是一棵什麼樹?” 武帝看了看,說:“桑樹。” “桑樹是養什麼的?” “蠶。” 哦!蠶食,武帝明白了。表面玩耍,暗裡逐漸把權集中過來……想到這裡,武帝又興奮起來,“駕!”一揚鞭,坐騎又飛奔起來…… 奔跑了一段,武帝覺得心裡好受一點,便減慢了速度,忽然兩隻野兔躥了過來,武帝便策馬去追,野兔見有人追便撒開四腿飛奔了起來,武帝“噢、噢”地喊著緊迫過去,眼看要追上了,不料兩隻兔子卻竄進一片綠油油的稷苗地裡…… 衛青把馬勒住,不敢踏莊稼地,武帝卻大喊一聲:“朕是皇帝,朕怕什麼!” 然後一揚鞭,馬便踏上了苗地,衛士們也只得跟了上去,野兔驚得在莊稼地裡亂竄,皇帝及衛士們的馬也在地裡亂踏,他們又喊又叫,只一會兒功夫就把一大片綠地踐踏了。

正在地裡鋤草的農夫們見了,氣得高喊起來:“不要踏莊稼!” “不要讓馬到地裡。” 武帝依然追擊著兔子,此時他什麼都忘了,只是嘴裡不停地喊著:“不怕你,不怕你!” 農夫們急得到縣衙報告,縣吏氣得帶了一隊兵馬來把武帝他們圍了起來。 縣吏在馬上吼道:“大膽狂徒,竟敢縱馬踐踏莊稼地,給我拿下!” 兵士們就要去綁武帝,衛青急了忙喝道:“當今皇上在此,還不快跪下!” 縣吏聽了,回道:“大膽,竟敢冒充聖上,給我拿下!” 東方朔急中生智,把皇上戴在脖頸上的御印信物給縣吏看,縣吏又走近了幾步,抬頭見騎在馬上的武帝相貌威嚴,氣宇非凡,忙跪了下去:“下官不知皇上駕到,死罪死罪。”又叫士兵們:“天子光臨還不閃開!”

縣吏及兵士們退到一旁跪下,武帝不但沒有責怪他,卻說道:“不知者何談有罪?朕賞你們千金,把老百姓受損的莊稼補一補。” “謝皇上,皇上萬歲,萬萬歲!” 在一旁的農民們、縣吏全都跪了下去。 這天午後,趙綰、王臧、竇嬰、田蚡四人去未央宮武帝日常批閱奏牽處理日常政務的宣室,求見皇帝。武帝興奮地讓他們暢所欲言。 田蚡說:“趙大夫、王將軍,你們的奏言真讓人痛快,皇上是不能再受制於人了。” 竇嬰慢慢地說:“話雖然說得在理,但這可不是可以急於解決的。太皇太后是我的姑母,我了解她,她是不會放權的。” “那怎麼辦呢?”王臧問。 “只有等待。”竇嬰說。 “等她歸天之後?” 竇嬰點了點頭。 武帝年輕英俊的臉,漸漸地由紅變暗…… 難道真要等到老祖母百年後,我才能獨立自治? “唉,難哪。”武帝嘆道。 大家都沒有說話。 忽然內侍來報:“皇上,太皇太后派人來傳趙綰大夫及王臧將軍。” 武帝一驚,但很快又鎮定下來:“就說他們不在宮裡。” “那,皇上,我們就告退了。” “太皇太后、皇太后駕到。” “啊,來不及了,快快接駕。”武帝說。 “太皇太后千歲,千歲,千千歲!” “皇太后千歲,千歲,千千歲!” 太皇太后坐下後,一臉怒氣。 “孫兒給皇祖母請安。” “起來吧。” 武帝站了起來,四個大臣還跪著。 “他們在你這兒商議什麼?” “回皇祖母,沒商議什麼。” “好吧,你們不說我說,皇帝年幼登基,朝中大事,本宮沒有不操心的,現在皇帝稍長,你們就來蠱惑皇上……” “等不敢。” “你們不敢?你們參奏本宮,離間我們祖孫,什麼婦人不得乾政,告訴你們,本宮今後大事小事都要過問。” 武聽了心裡一涼,臉色變得煞白起來。竇太皇太后看在眼裡,就對武帝母后讜:“皇太后,看看皇帝羽翼豐滿啦,敢不聽我的話啦。” 皇太后王夫人只得說:“徹兒,皇祖母的話豈能不聽?快給皇祖母賠個不是。” 武帝只得向竇太皇太后跪下說:“皇祖母息怒,孫兒給您賠不是。” “起來吧,你還年輕,以後凡事要多與皇祖母商議,皇祖母也是為江山社稷著想,少聽小人的奸計。” “是。” 竇太皇太后看了看跪著的四大臣,說:“你們四個都是國家重臣,先皇給你們權力,是要你們輔佐少年天子,沒有讓你們挑撥離間。從先皇到現在,幾十年都是崇奉黃老無欲無為,你們現在挑唆皇上搞什麼儒家有為,我看再不制止,你們非把朝綱搞亂不可。” 趙綰分辯道:“啟禀太皇太后,我們沒有搞亂朝綱,也沒有挑唆皇帝,而是為皇上實現思想大一統,鞏固國家大一統。” “什麼儒家大一統?黃老無為才能大一統。別以為本宮不知道你們的居心。” “太皇太后,我們……” “不用說了,來人啦,給我把這四個佞臣拿下。” “我們無罪。”四個不服。 “太皇太后,不能把他們抓走。”武帝向竇太皇太后跪了下去。 竇太皇太后不理,“把他們交廷尉處置。” 四人被衛士綁了下去。 “皇祖母,您要把他們怎麼樣?” “我要你把他們四人都免職,把趙綰、王臧這兩個離間我們祖孫關係的人關到牢裡去。從明天起我也上朝,請皇上宣布罷免這些儒生官員,任命許昌為丞相,莊青翟為御史大夫,石健為郎中令,石慶為內史。” “皇祖母……”武帝急了。 竇太皇太后氣勢洶洶地說:“我再說一遍,竇嬰必須罷相,他身為宰相,不弘揚黃老無為卻支持你鬧什麼尊孔子儒家,搞什麼有欲有為,哼,朝廷老臣還不知天高地厚,豈有此理。” “哦,還有那個鼓吹儒家有為思想的董仲舒,決不能把他留在京師,讓他到諸侯國任相去。” “皇祖母,董仲舒學術淵博,才華橫溢,是不可多得的經國之才,孫兒正想把他留在身邊,輔佐孫兒。” “不行,愈是這樣的人愈不能留在你身邊。” “皇祖母,孫兒給您跪下了,您不能罷他們的官。” “什麼?你小小年紀,竟敢不聽我的,你別忘了,你一個十皇子是怎麼當上皇帝的,如果沒有我和你姑母,你能有今天嗎?……啊,我的眼睛……我的眼睛怎麼看不見了……” “皇祖母……傳御醫!” “快扶太皇太后到后宮。”王太后見狀,忙吩咐。 “太皇太后起駕回長樂宮。” 武帝忙跪送。 竇太皇太后走後,武帝一屁股坐下,氣得哭出聲來。 皇太后走過去,撫摩著兒子的頭勸道;“徹兒,哭什麼呢,忍一下吧,你也太性急了。太皇太后是歷經三朝的太后,她能受制於你?再說了,地還有幾年?” “可是,我既然親政了,就應該行使皇帝的權力。” “不錯,你是皇帝,可你還只是一個年輕的皇帝,徹兒,年輕皇帝沒有不受氣的,過幾年就好了,別傷心。” 武帝止住了哭,委屈地說:“她又要垂簾了。” “她再威風,也沒多少年了,你就委屈一下吧。還有徹兒,你是皇帝,有幾個愛妃,本也無可指責,但阿嬌是皇后,她的母親長公主的勢力你不是不知道,所以,對阿嬌不能太冷淡了。” “孩兒是為了子嗣,母后,皇室能沒有子嗣嗎?” 皇太后生氣地說:“徹兒,母后的意思你難道還不懂嗎?阿嬌是沒有子嗣,但你也不能冷落她,你別忘了,她的母親對你當上皇帝所起的作用。” “徹兒沒有忘記,但也最討厭這句話,就是這句話把我拴在了她們三個女人的褲腰帶上,我受不了啦。” “受不了也得受。那長公主什麼事做不出來!衛青就差一點被她害死。徹兒,母后是為你擔心哪。” “母后,您想想,我是皇帝,可是我卻沒有決定重臣任免的權勢,她安排的這些丞相、御史大夫都是一些平庸之輩,怎能依靠他翻成大業?” “徹兒,”王太后關切地說,“母后知道這些人都是聽她話的,可是沒辦法,還是那句話,暫且忍一忍,終有出頭之日。” “忍、忍、忍,我都快忍死了。” “好,你自己想想吧,我還得去看看阿嬌。” “太后起駕!” 曼曼未央宮大殿裡,今日格外肅穆,丹墀台上,武帝坐在正中,太皇太后及皇太后分別坐在皇帝的兩旁,兩宮垂簾又開始了。武帝非常憤怒,一言不發地坐著。 滿朝文武都斂聲屏息地垂首立著,此時,大殿裡靜得就是掉下一根針都可以聽到。 朝廷執事奉詔宣布:“奉太皇太后旨令,鑑於他們煽動反對黃老,謗言太皇太后,故免去竇嬰丞相、田蚡太尉職,將趙綰、王臧收監待審。” 滿朝文武聽了嚇得目瞪口呆,再也沒有人敢出來說話。 朝廷執事又宣布:“任命許昌為丞相,莊青翟為御史大夫,石健、石慶分別為郎中令、內史。欽此。” 眾官抬頭見武帝滿臉怒氣地坐著,便小聲議論起來。 “退朝。” 文武百官們不敢惹事,都低著頭快步朝宮門走去。 “皇祖母吉祥,孫兒給皇祖母請安。” 太皇太后睜著一雙瞎眼,滿臉怒氣,半天才緩緩地說:“皇帝,聽說有個乳臭未乾的少年敢闖殿堂,真有這事嗎?” “噢……這——”武帝支吾著。 “祖母知道孫兒愛才如渴,不過,也不能讓這樣的狂士人殿,看在他的祖輩、父輩對朝廷忠心耿耿的分上,祖母就饒他一命,讓他滾出長安去,立即就走。” 武帝急了,忙求道:“皇祖母,司馬遷的父親年老多病……” “讓他立即滾出長安去。”竇太皇太后又重複了一遍。 “是。” 武帝一臉怒氣回到寢官,他狠狠地把硯台摔在地上。 “朕為什麼要受制於人,為什麼……” 楊得意聽見喊聲,跑進來,忙蹲下去把摔成碎片的硯台撿了起來。 午後,武帝在御書房看孔子的書……忽然,他猛地一擊案興奮地說:“安而不忘危,存而不忘亡,治而不忘亂,說得太好啦。” 內侍來報:“聖上,董仲舒到。” “進來。” 董仲舒向皇帝施了大禮後,侍立在一旁。他容光煥發,以為皇帝一定要重月他,把他留在身邊,這樣他也就可以盡心輔佐皇帝了。不料武帝說出了使他意想不到的話。 “董愛卿,朕本想把你留在朝廷,但江都王生性驕橫,桀驁不馴,所以想以你的仁德之心去感化他,也可去掉我多年的一塊心病。不知董愛卿是否願意?” 董仲舒一聽心都涼了半截,怎麼不是在京城,不是在皇帝身邊,卻要讓我到那邊遠的諸侯國?他早知那江都王劉非,是武帝的哥哥,從來不服武帝,他一貫野心勃勃,並且招兵買馬,有謀反奪位的跡象。去給這樣的人當助手,無異於助紂為虐…… “怎麼,愛卿不願意?” “……沒,沒有,微臣遵旨。” 武帝又說:“你倡議的尊孔子,施禮樂,以仁德治國及興太學,置明師,以養天下之士,這些朕都已採納了。還有你提出的大一統,朕今後將獨尊儒術,朕要以孔子仁德治國為核心,要有欲有為。” 董仲舒聽了,對武帝的決策十分崇敬,心想,武帝真不愧是年輕英主。便說:“我主有如此恢弘的抱負,真乃大漢的榮幸,微臣相信,我主一定會成為天下英主。” 董仲舒頓了頓,又接著說:“先帝時候採納的無欲無為、休養生息是符合當時需要的,因為漢朝初建,百廢待興,而現在,邊患存在,諸侯勢力日強,如果要護中央集權,那就不能再無欲無為下去了。” 武帝贊同地點了點頭:“說下去。” “所以,我主不能再沿老路走下去了,要吸取吳楚七國謀反的教訓,否則我們在這裡清靜無為,別人在那兒招兵買馬,如果一旦有變,那可就晚啦。” 武帝聽了,心里頓感相識恨晚,他感激地看著董仲舒,心想,現在是怕太皇太后算計你,只得讓你遠任,終有一天朕要把你調回身邊,便說:“好,那你先去一段吧,在朝廷和諸侯國里效力都是一樣的,關鍵在重要性。” “微臣明白,微臣就告退了。”董仲舒深情地註視了武帝一眼,然後退三步而去。 董仲舒剛退到門口,武帝就留戀地喚道:“董愛卿……” “皇上……”董仲舒轉過身。 “你……去吧!” 武帝看著董仲舒的背影,默默地嘆息了一聲,他怨太皇太后,怨她太箝制人,太擅權。唉,自己雖為皇帝,卻不能成為一國之主,什麼都得聽命於太皇太后,只能信奉黃老而不能遵從孔孟,武帝又嘆了一口氣,然後便往母后寢宮而去。 王太后見兒子一籌莫展,心知其故,便安慰道:“太皇太后年已八旬,她再擅權也沒有多少日子了,現在她又成盲老了,什麼也看不見了,我兒不必煩惱。” 武帝說:“母后,趙綰、王臧已經自殺了,皇祖母又逼迫我免了竇嬰、田蚡的宰相職位和太尉職,您說,我還像個皇帝嗎?兒臣本想把董仲舒留在身邊,又擔心皇祖母討厭儒家,兒臣只得把他派去江都王那裡。” 王太后嘆了口氣說:“徹兒,母親知道你胸有抱負,不願做個平庸皇帝,母親支持你,只是不可性急,你祖母在朝廷的勢力根深蒂固,從你祖父到現在,她經歷了三個朝代,培植了多少勢力,難以扳得倒,你現在雖然羽翼豐滿,但還不可能與祖母對峙,歷以,各方面還是忍讓些為好。” “母親,孩兒已經夠忍讓了,皇祖母要我學黃老清靜無為,反對我崇奉儒學,不讓我接近儒生,不讓我有作為,也不讓董仲舒留在我身邊,只好讓他去任江都相。” 王太后聽了十分同情,說道:“董仲舒學識淵博,讓他走太可惜了。太皇太后是太霸道了,她不應該干預朝政,但她是從太子妃、皇后、太后、太皇太后走過來的,她經歷了太多的事,她也習慣了把握權勢,要她放權是不可能的,否則又要引起動亂,我兒還需忍耐。” “忍耐,忍耐,孩兒實在忍不下去了。” “那也得忍,她現在眼睛也瞎了。以後,等太皇太后百年了,母親絕不會干預你的,母親要讓你做一個真正的皇帝。” “謝母后。” 董仲舒就要啟程赴任,太史公司馬談父子在太史公府邸為董仲舒舉行謝師餞行宴。董仲舒的大弟子褚大及呂步舒,還有任安都來為董仲舒餞行。 任安是司馬遷的朋友,在益州任職,他憤憤不平地說:“皇上不知是怎麼考慮的,像董老這麼傑出的人才,本當為皇上身邊的良相,怎麼會任命去那千里之遙的小國。再說那江都王劉非驕狂不馴,派給他的國相,不是被殺頭就是讓其滾蛋,此任實在委屈了董老。” 董仲舒聽了神色雖然黯然,但嘴上還是說:“哪裡,哪裡,仲舒不才,具有去小國任職之份。” 董仲舒的大弟子褚大說:“老師遠任,我看並非皇上本意,其實皇上已經採納了老師獨尊儒術、罷黜百家的意見,現在正在興禮義,致教化,提倡有作有為,可見皇上現在是最需要老師的時候,所以弟子想,讓老師離開皇上身邊的一定是太皇太后。” 董仲舒的另一弟子呂步舒也說:“師兄所言極是,在下也有同感,我們老師不能留在京城,一定是受太皇太后的排擠。這次老師受委屈事小,我們老師也不會在乎,只是大漢王朝少了一位經國之才,這才是事大。” 大家都點頭表示感慨。 司馬談說:“董老可暫時去赴任,君命不能違啊,老臣一定在皇帝面前極力諫說,勸皇上早日召回先生。” “謝太史公。”董仲舒說。 司馬遷舉杯對董仲舒說:“老師,弟子敬您這杯酒,首先是感謝老師的教誨,讓我學好了《春秋》大義,再有祝老師一路平安,事業大成,弟子相信像老師這樣的曠世大才,是一定會為大漢的繁榮立大功建奇業的。”司馬遷說罷一飲而盡。 “好,謝謝。”董仲舒也一飲而盡,並說:“司馬遷,老師看你是史學人才,希望你今後能在天子身邊,親臨歷史,取得第一手資料,成為歷史的見證人。老師相信你一定能名垂青史。老師已在皇帝面前舉薦你,皇上會重用你的。” “謝老師。”司馬遷起立躬身說。 “不過,老師還要告誡你,要想真正寫好歷史,就應像孔子寫《春秋》一樣,要敢於正視歷史。” 司馬遷謙恭回道:“弟子銘記。” 早晨,太陽剛剛升起,長安城門外,古道旁就已站著不少人,他們都是董仲舒的學生、朋友,今晨是在此為老師董仲舒送行的。 兩輛馬車駛了出來,董仲舒從車內下來,他看到這麼多人來送他,禁不住熱淚盈眶,。 他向大家拱手過頭:“謝大家,謝謝。” 司馬遷走到董仲舒面前,跪泣道:“弟子司馬遷給老師送行,祝老師一路平安。” “謝謝,謝謝。快請起。”堇仲舒扶起了司馬遷。 “老師,您的天變道亦變的改革觀點,使武帝採納了您獨尊儒術的倡議,老師,您開了大漢掙脫黃老無欲無為邁向儒家有作有為的新紀元。老師的觀點將使大漢開始進入新的歷史時期,老師不愧是儒學大師。學生一定要把漢朝的這一歷史轉折載入史冊。” “謝謝,老師相信你一定能成就大業。” “老師,一路平安。” “祝老師事業大成。” 送行的人們擠上來圍著董仲舒。 “時候不早了,大家請留步,董仲舒告辭了。” 董仲舒揮淚而別,正當他抬腿要上車時,忽聽:“皇上有旨,董大人慢行。” 董仲舒及眾人都轉過了頭。 董仲舒眼睛一亮,莫非皇上要留下我…… 宮里傳旨的人騎馬來到,他們翻身下馬,說:“董仲舒接旨。” 董仲舒滿懷希望地跪了下去。 “江都王相董仲舒,雖赴遠任,但乃皇帝近臣,今後朝廷大事,朕將派快馬聯繫。欽此。” “謝主隆恩,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董仲舒感動得熱淚盈眶? 送行的人也都向東跪下高呼:“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司馬遷久久地凝望著,直到董仲舒遠去的車子逐漸變得模糊起來,他噙在眼眶裡的淚水才流了下來,司馬遷為從此將失去一位高師的教誨而傷感。 董仲舒遠行月餘,方到迭江都王的都城(今揚州一帶)。 遠遠地見城門外旌旗招展,人頭攢動,侍從說:“大人,莫非是江都王親自接您來了。” 董仲舒放下車簾搖了搖頭:“不可能,也許是有別的事吧。” 車快到城門時,鼓樂齊響,董仲舒正詫異著,前面飛跑過一個吏使說:“江都王親接董相,請董相下車。” 董仲舒聽了忙下了車,趨步前往,這時奏起了禮樂,只見江都王身著禮服笑吟吟地迎了過來,董仲舒忙施跪禮道:“臣董仲舒給江都王施禮。” “啊,董相,快快請起。”江都王雙手扶起了董仲舒。江都王見董仲舒鬚髮花白,但精神矍鑠,相貌堂堂,器宇非凡,說:“久聞董相學識淵博,品德高尚,是了不起的經國之才,今到小小敝國任職,實在是有所屈尊。” 董仲舒忙說:“哪裡,哪裡,微臣這是小材大用了。” 江都王向董仲舒指著他的大臣一一介紹。 然後江都王攜董仲舒的手上了車,兩人同乘一輦,大臣們都跟隨於後,在鼓樂的伴奏下,進城而去。 董仲舒在車上,見城里街道繁榮,市民彬彬有禮,讚道:“江都王治理有方。” 江都王說:“哪裡、哪裡,以後還望董相多出謀劃策。” “微臣當盡忠效力。” 晚上,江都王又為董仲舒舉行了宴會,並給他安排好了府邸。回到府邸,董仲舒對夫人說:“沒想到江都王這麼禮遇我,看來傳聞不一定都能相信。” “是啊,看來江都王並非不可一世。不過路遙識馬力,日久見人心哪,夫君不可只看一時。” “唔,反正,我以誠待人,他若能信任我,那也未必不能合作得好。再說即使他不能誠信於我,我也要恪盡職守,盡忠朝廷。” 一天,舉行閱兵式,江都王高坐在閱兵台上,董仲舒及江都王的重臣都坐在他的左右。 在震耳欲聾的鼓樂聲中,一隊隊雄偉的儀仗隊通過,然後隨著殺殺殺的喊聲,兩隊身著甲胄的將士比起了武,接著是飛馬射箭大比試,最後是威武的騎兵,高舉著利劍通過,他們不停地高呼:“英勇練兵,保衛大漢。” 江都王回頭問董仲舒:“董相,將士們的武功如何?” 董仲舒回道:“一流的。” 江都王得意地說:“你剛進城的時候,你讚揚了我的文治,現在又被我的武功所折服,董相是在京城待過的,你看我的文治武功可與誰媲美?” 董仲舒聽了心裡一驚,他是在與天子比試。但董仲舒不露聲色,只是讚道:“江都王的文治武功確實不錯。” 江都王哈哈大笑了起來。 董仲舒在府邸看書,家人來報:“相國,江都王召你過去。” “好,這就去。” 董仲舒忙放下書簡,站了起來。 董仲舒來到江都王府,見豪華的客廳內已坐了三個權臣。 “來來來,董相,坐到我身旁來,你是天子派來的重臣,他們也都是我的朋友,我們今天小酌一番,敘敘交情可好?” 董仲舒報之以微笑。 只一會兒,佳餚美酒便擺滿了桌子。 酒過三巡,權臣們便誇起了江都王,一個喝醉了酒的人,斷斷續續地說:“都說江都王有……有帝王之相,可蒼天為什麼只讓他當……當諸侯王,冤……太冤哪。” “是啊……是啊……蒼天不公啊,恁麼會讓一個乳臭未乾的小兒做天子?”另一個也帶著醉腔接話。 董仲舒聽了心裡一驚,他看了看江都王方臉劍眉,天庭飽滿,鼻直如山,一雙大眼閃閃發光……還真是帝王之相。 江都王用試探的口氣問董仲舒:“董相,他們是喝醉了,別聽他們瞎說。” “這……”董仲舒沒有回答。 “他們倆醉了,扶他們下去休息。”江都王對侍從說。 “是。” “我……我們……沒醉。” 席上只剩下江都王和董仲舒,江都王一擊掌,三個美女出來,歌舞起來,董仲舒正襟危坐,目不斜視。 江都王看在眼裡,暗嘆董仲舒確實是一位真正的儒者。 “退下。” “是。” 江都王見董仲舒不為美色所動,就吩咐:“把禮呈上來。” 於是一個侍從捧著黃金進來。 “董相,”江都王微笑著道,“這點薄禮略表敬意,請董相收下。” 董仲舒忙起身正色道:“大王的好意在下領了,但在下有功尚且不受謝,何況無功受祿。” “哎,略表敬意嘛。” “恕在下不能接受。” 江都王心裡一震,暗想,這董仲舒既不為色所動,又不被金錢所惑,那麼其心中必只有權力二字了,就說:“董相我們去喝點茶吧!” 董仲舒隨江都王進入內室,侍從上茶後,江都王屏去左右,屋裡只剩下他們兩人。 “董相,我看你確是個人才,十分欽佩啊!” “哪裡、哪裡,還望大王多多指教。” “董相今後有何打算?” “大王,在下今後準備致力於大一統,因為我是研究《春秋》的。我最想實現的是天下大一統。” “大一統,好、好……本王也是推崇大一統,不過得看是什麼樣的大一統!” 董仲舒說:“當今江山一統,天子雄才大略,我雖然到諸侯國任職,但心系朝廷,維護天下一統是微臣義不容辭的責任。” “董相的忠心竇在可佳,董相真不愧是朝廷忠臣。” “不過……”江都王意味深長地說,“有一天,假如本王取代天子,那董相,像您這樣的大人才,我是決不會讓您遠任的,那必是在子邊的權臣。” 董仲舒當然聽出了語中暗含的玄機,便沉默不語。 江都王想,看他沉默不語,莫非是默認了,對我的默許動心啦?哼,再高尚的人也難過權力關。 不料,董仲舒不亢不卑地說:“江都王的話我已悟出一二,我想重申一句,在下是研究《春秋》的,是崇奉大一統的,我以維護天下為己任。” “噢……好,好,高見,高見……送客。”江都王面露慍色。 “微臣告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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